由蠍嘴裡說出來的，是地達羅猜想不到的的真相。憂傷的情緒蔓延開來，又齊齊湧上心頭，地達羅皺起眉，蠍現在的表情……這種疏離的神情，怎麼覺得有點熟悉？

 

　　然後毫無徵兆地，他突然想起來了，全部都想起來了。

 

　　關鍵的最後半個月裡，他們常常吵嘴。起因是蠍不喜歡地達羅和一些狐群狗黨走得太近，而地達羅認為蠍干涉他太多。在他跌下樓梯前三天，地達羅瞞著蠍和那些人出遊，不知道從哪間接得知這件事後，蠍的反應可想而知。

 

　　在一開始的熱戀期他們眼中只有彼此，還能忽略某些問題，但相處得越久，衝突就漸漸浮上檯面，終於因為那件事到了瀕臨爆發的邊緣。

 

　　他們在樓梯間爭吵，拉拉扯扯。地達羅生起氣來，脫口而出說既然我們相處後合不來，乾脆分了，盛怒之下兩人都沒注意到他們已經在樓梯邊緣，本來揪著他衣服的蠍一個不慎，在推擠中失手把地達羅推了下去。

 

　　天旋地轉的視野、頭上的劇痛、還有蠍慘白慌張的面孔，這些記憶及畫面在地達羅腦中呼嘯而過，此時蠍又開口：

 

　　「從你甦醒之後的反應來看，我就知道你把那天吵架的事忘了。一開始我暗自慶幸，因為我覺得這是個重新開始的機會。」紅髮少年慢慢地說：「我試探你還記得些什麼，最後我判斷你的記憶好像喪失了不少，你還記得我、用旦那來叫我，卻似乎忘了我們在一起的事情，所以在我吻你時你才這麼驚訝。」

 

　　「你沒有排斥我，這點讓我放了心。但後來我發現你的記憶好像慢慢在恢復，要是你想起來了，絕對會非常憤怒。」抿了抿薄脣，蠍放在被單上的手握起拳頭：「你對我說要暫時分開的那天，我以為你的記憶恢復了，有段時間我簡直不能壓抑自己心裡的那些負面想法。最後我想通了，這樣也好，要是再繼續下去也只會互相傷害，或許哪天我又會做出類似的事情。」

 

　　所以就這樣，你走吧。蠍最後說了這麼一句，便不再出聲。

 

　　地達羅靜靜聽蠍說完，有一部份的他的確很生氣，但另一部份──經歷過刀光劍影的那個他，卻異常地心平氣和。那又怎麼樣呢？他想，身為忍者的那個暴脾氣旦那殺人如麻，拿毒針戳我也不是一次兩次。這兩邊的蠍肯定也是不同世界的相同靈魂，所以他毫不懷疑蠍能夠做出更狠的事情。

 

　　他能夠，但是他沒有，這是這個蠍獨有的隱忍及溫柔。

 

　　蠍是有錯，但「自己」也有責任，他們倆還不夠成熟、太倔強，沒辦法好好處理矛盾，要解決僵局，就必須有一個人先放下那些意氣之爭。

 

　　「……呼。」地達羅舒了口氣，記憶恢復的那瞬間，他不再認為自己是從忍界穿越來的忍者，而是個擁有兩段記憶的融合體──完整的一個靈魂。身為忍者的戾氣被另一段和平的人生磨去、動盪遭遇鍛鍊出的成熟閱歷也解決了這裡的他最煩惱的問題。

 

　　「如果是半個月前的我，現在就會轉身出去，不會回來了，嗯。」在一片沉寂之中，地達羅靜靜地對著蠍說：「不過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

 

　　聽見地達羅這麼說，蠍轉過臉來怔怔望著他。

 

　　「我想了一想，其實我也知道那些人不是什麼正派的朋友，以後我會顧慮你的感受，少跟他們來往。至於你剛剛說的事情我都想起來了……這次就勉強原諒你吧，嗯。」

 

　　「……你不生氣？」

 

　　「是有點，但沒有氣到不要你的程度。」地達羅雙手插進口袋促狹地說：「還是說你太過內疚到無法承受，乾脆想拋棄我逃避責任？」

 

　　「不……」完全沒預料到地達羅會是這種反應，蠍瞠著眼睛一時講不出完整的句子來。

 

　　「說什麼分手……喂，你不是喜歡我嗎？」地達羅走近蠍的病床，緊盯著蠍的雙眼輕輕問道：「──你不知道我也很喜歡你嗎，嗯？」

 

　　從來沒有看過蠍露出類似此刻這樣的動搖表情，地達羅滿心愉悅，好像發現了他的弱點一樣，這個蠍雖然年紀輕又是普通人，但他的溫柔、他的彆扭、他所給予自己的感情，都是那麼珍貴而無可替代。

 

　　初戀總是刻骨銘心，對地達羅來說，面前的蠍正是「他們」重要的初戀對象，絕對不能輕易放手。

 

　　「別想趕我走，我要跟你在一起，嗯！」地達羅宣告完畢，便彎下身去親蠍的嘴脣。一開始蠍還發愣，但後來就有了反應，他張嘴探出舌尖，和地達羅纏綿地吻了起來。

 

　　「過來一點。」雙脣分開後，蠍小心翼翼地挪動身體坐近床邊，把地達羅的上半身抱進懷裡：「我還以為只要對你那麼說，你就會走。」

 

　　「我也這麼以為。」地達羅聞著蠍身上的味道，閉上眼睛。

 

　　「你好像突然長大了，我卻說不上來那裡不同。」

 

　　「嗯，所以說不懂事的只剩下旦那你了，嘻嘻，以後可別再亂說什麼分手的事了！」地達羅嘴上說著，心裡卻暗暗想：我會給你時間等你也長大，我知道你以後一定能成為一個心思細密又謹慎冷靜的人，因為「另一個你」就是這樣的。

 

　　蠍用開玩笑的語氣淡淡道：「你不也說過？還是你起的頭……」

 

　　「就說我已經不是之前的我了，那個不算！」地達羅知道蠍是提樓梯間吵架的事情，急忙岔開話題：「我都說我會改了，你不表示一下嗎，嗯？」

 

　　「好，我以後盡量不亂吃醋、不過分干涉你，你看不順眼的地方我就改。」蠍乖乖地承諾了，使得地達羅心情大好，覺得這個旦那真是孺子可教也，以後要好好監督他的成長，務必要讓他變成一個好男人！

 

　　地達羅正想著要怎麼養成蠍的時候，蠍摟著他的手緊了點，惋惜地嘆了口氣：「要不是我的腳……」

 

　　「對了，我還想你怎麼清醒著也沒看到傷口，原來是跌斷腿啦？」地達羅想起自己為什麼衝到醫院來的原因，扭頭往蠍被棉被蓋住的地方瞧：「嚴不嚴重，嗯？」

 

　　「只是小腿輕微骨裂，一兩個月就能復原，過兩天我就會去上學。」蠍說。

 

　　地達羅鬆了口氣：「那還好……」他抬起頭，冷不防撞上蠍正瞧著他的神情，忽然明白了他剛剛為什麼嘆氣提起腿傷的事情。

 

　　露出這種不正經的變態眼神，笨蛋都知道他在想什麼！

 

　　面對這種狀況地達羅反而笑了出來，這樣就代表他們是真的完全和好了吧？反正自己也不是個無欲無求扭扭捏捏的人，不如就……

 

　　「旦那，你要快點康復。」地達羅堆起一個刻意的笑容，「雖然你想我想得摔下樓這點是有點讓人感動，不過這樣很多事就不方便了，嗯。」

 

　　「哦？」

 

　　地達羅直起身子湊往蠍耳邊低語：「等你傷好了，我們來做吧，嗯？」慣有的語尾音調微微上揚，包含著有意無意的挑逗和狡黠。

 

 

　　◆◆◆

 

 

　　清晨最惱人的聲音就是鬧鐘聲了，在尖銳的電子音持續數十秒後，一隻手臂終於忍無可忍地探出溫暖被窩把床頭櫃上的手機鬧鈴關掉。

 

　　「起床！是你要上班還是我要上班？自己設的鬧鐘也不起來按掉，吵死了……嗯！」按掉鬧鈴的人用力推了身邊的人兩下，睡意明顯的聲音裡滿是抱怨。

 

　　「是你堅持想睡外面的，我搆不到鬧鐘。」另一人毫無歉意，伸了下懶腰便爬起身來：「你睏的話就繼續睡吧。」

 

　　「也不想想是誰的鬧鐘吵醒我的！」

 

　　坐在床鋪上的紅髮男子微微一笑，越過戀人縮成一團的身體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地達羅，我早就想說了……這個燈不能換一下嗎？」

 

　　這個床頭燈是他身邊這位藝術家親自選的──一隻展翅的胖鳥，頭上頂個鏤花燈罩，怎麼看怎麼詭異，根本不像一般人房間會出現的東西。

 

　　「你不懂藝術家的眼光啦，嗯。」地達羅習慣性地用這句話回嘴，跟這個蠍講話有個好處，那就是他不會和自己爭論藝術。

 

　　蠍聳聳肩，下了床去盥洗。半夢半醒間，地達羅聽見他穿衣服、漱口、出房門、踱回來整理東西的細微聲響，這些日常的流程他已經很熟悉，光聽聲音就可以讓畫面浮現在眼前。

 

　　「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冷不防蠍丟了一句話過來。

 

　　「你升官的好日子。」地達羅閉著眼沒好氣地回答。蠍在工作上表現出色，受到頂頭上司賞識，決定讓他破格直升到一個不低的職位，以蠍的年資來說可說是非常難得。昨天正是因為得知了這個消息，他們出去吃了頓大餐，回來之後地達羅又被蠍要求送「賀禮」，足足被折騰了半夜，到現在還累得要命。

 

　　「除此之外，還是你當年翹課到醫院看我的日子。」

 

　　「……」地達羅睜開眼睛，瞧見蠍正拿著手機，八成是查看行事曆時因為日期的關係想起來那件事了，「記那麼清楚幹嘛，嗯。」

 

　　「沒什麼，總覺得那是個重要的日子。」蠍的聲音裡有一種隱隱的溫柔，每次說起這件事時他總是如此，好像很愉悅又忍著不表現出來的悶騷模樣。

 

　　「有什麼話回來再扯，小心上班遲到。」回想起年少輕狂的衝動行徑，地達羅有點小窘。他翻了個身，抱著棉被面向牆壁打算繼續睡。

 

　　蠍的嗓音從背後傳來：「那麼我出門了──親愛的。」

 

　　「……無聊，嗯。」地達羅嘟囔著，嘴角卻不自覺揚了起來。

 

　　迷迷糊糊又睡了幾小時才起床，地達羅進廚房找食物時在冰箱上看見小磁鐵黏著一張便條，蠍的字跡寫道：「今天的特別早餐在電鍋裡，別感動到捨不得吃，晚上熱情點回報我就好了。」

 

　　「……」默默過去打開電鍋，映入眼簾的東西讓地達羅好氣又好笑──一片吐司中間挖空心型，放進平底鍋打了顆蛋進去又灑上火腿丁煎成的特製早餐……不知道該說是惡趣味還是太肉麻，看來蠍今天的興致還真不是一般的好，明明上班都快來不及了。

 

　　「笨蛋，放在電鍋裡吐司會軟掉啊，嗯。」自言自語了一句，地達羅把早餐從電鍋裡取出來，猶豫了一下後還是張嘴咬掉了心型的側邊，一邊咀嚼著，一邊又陷入了出神狀態。

 

　　原來不知不覺已經過了那麼久啊，自己已經是個在業界嶄露頭角的設計師，而蠍的事業也有小成，從十幾歲的青澀時期一路走來，他們始終在一起。

 

　　雖然不會在蠍面前承認，但地達羅是慶幸的，還好那時候沒有賭氣放開手，才能擁有現在的一切。其實當年他也不確定自己跟蠍能走多久，只是覺得不能就這麼錯過，於是五年、十年過了，總算證明當初的選擇正確無誤。

 

　　地達羅吃完後擦嘴，隨手一扔就把衛生紙團準確無誤丟進了垃圾桶，所謂的手裡劍術現在也只剩下這種作用，可惜了他「當年」還苦練好久呢。

 

　　坐在採光良好的廚房裡回想在忍界模糊而動盪的記憶，恍若隔世。地達羅笑了笑，那些腥風血雨都已經和自己還有蠍無關了，像是一場夢，把所有的傷害、痛苦、不甘及遺憾都遺留在那裡就好了。

 

　　這一次，他們將會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