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還給你......們......」
「住嘴!你欠我們的......」
「......我......不欠任何......人......」
「不會原諒你!」
褚冥漾猛然睜開眼睛,入目卻是一片漆黑。
「......是夢......」褚冥漾使勁抬起一之手覆上自己的臉,才放上去卻發現自己簡直像是剛從水裡打撈出來的屍體──又濕又冷。
低笑兩聲,褚冥漾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沒半點起床打理自己的一身狼狽,胸膛的起伏微弱的像是下一刻就要停止一般......被手掌蓋住的眼睛不知道什麼時候又閉了起來。
我......還是欠了他們。
任由濕黏冰冷的衣服貼著自己的皮膚,褚冥漾有意識的玩起自虐。他當然知道自己的身體是什麼德行,破爛的讓安地爾都覺得髮指,每天──只要不是心血來潮──恨不得把自己栓在褲腰帶上看著的原因就是這個:他三不五時想起前塵往事後就給自己來這麼一齣。
不僅僅是虐身,褚冥漾還玩虐心──細細回想夢中......也就是過往雲煙的每個細節,一遍遍的重播比凌遲還惡毒的讓他痛苦的話語,再放大檢視夢中出現過的人或痛恨或仇視或怨怒的每個表情;最後褚冥漾會開始認真的在腦中羅列他確確實時欠下的債務清單,然後檢核自己到底還了哪些欠了哪些──
阿斯利安的左眼,夏碎學長身體裡的黑暗氣息,伊多受損的靈魂。
一再重複承受同樣的苦痛,心臟的承受能力確實有所提高──雖然還不到麻木的程度,但他已經從一開始臉色慘白,被安地爾或者烏鷲抓包自己沒事老回想那些痛苦的事,到現在好像若無其事的該做什麼做什麼,簡直是心理掌握大師的安地爾都以為自己已經擺脫那個不好的小習慣。
日復一日,每一次的「複習」都在加深褚冥漾對自己償還虧欠過的人的執念。
褚冥漾已經脫離光說不練的自認為廢材所以什麼都不做的那個自己很久了,所以對於償債這個念頭他也不僅僅停留在想法──他為此付出了極大的努力,也已經一再反覆推敲關於償債的計畫,被確定下來的計畫幾乎熟爛於心就差一個合適的時機付諸實行......喔,他的計畫裡當然不會有依靠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畢竟這是他自己的事。
於是,當褚冥漾打算再一次不知道第幾次在心理模擬計劃實踐過程時,一個陰慘慘的聲音抖然出現在耳邊,他差點沒連枕帶被滾下床──還好他的自制力已經能讓他克制住從前絕對回盪不止的慘叫。
「漾──漾──」
媽的誰大半夜不睡覺這麼無聊入侵我房間還扮鬼嚇人,不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嗎!
表面上很冷靜的褚冥漾鬆開緊攢在手裡、皺成一團都快成為鹹菜乾的被子,不甘不願的從床上坐起來,把一旁的小燈打開。
※
我無奈的嘆了口氣,從床上爬下來去倒了兩杯溫熱的開水再過去小廳,把其中一杯放到桌子的對面,然後兩隻手捧著自己的那杯喝了一口,披著一件薄外套坐在小沙發上看著桌子另一邊的人。
「大半夜的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這樣不好吧?扇董事。」
穿著白底藍色蝴蝶花紋和服的扇董事不知道從哪邊抽出扇子,一把甩開來故作嬌羞的遮住半張臉,但人根本囂張的活像房間主人:「矮油~漾漾小朋有別這麼說嘛!你看人家多貼心,這麼晚了還特地過來給你做知心姐姐耶!」
我真是謝謝你披星戴月的來給我做心理輔導了!
長長的深呼吸一口氣,我忍著身上的黏膩造成的不爽和疑似扇董事造成的頭痛,扯著笑:「我又沒怎樣。」
「嘖!」扇董事「啪」的一聲把才剛拿出來扇子收回去。
所以說你把扇子拿出來到底是為了什麼!為了具體展是什麼叫作猶抱扇子半遮面嗎阿哈哈我都不知道我在想什麼了!
「小朋友,你這樣子不行。」扇董事忽然坐正身體,表情嚴肅的看著我。
啥、啥情況?這展開節奏太快我跟不上阿!
雖然跟不上扇董事的思考模式,但這並不妨礙我不懂裝懂地跟著嚴肅以對──反正我閉嘴不說話應該不會出錯的。
「我家臭小子怎樣我就不說了,但是你......」扇董事把她的扇子戳到我的下巴上,上位者的可怕壓迫氣勢攏照在我身上:「既然決定再次進來學校唸書,就不要給我半途逃走。」
沒等我驚艷兩秒扇董事居然也會有這麼各種意義上的正常但放在她身上就很不正常的狀態,她在霸氣測漏完ㄧ秒半後就飛快地原形畢露。扇董事才放完話就把自己往後拋,虧她穿了一身漂亮的和服卻整個沒形象的摔進軟軟的沙發裡,甩開了扇,搖著瞇起了眼睛,謎樣的恐怖笑容在她嘴角彎出:「再逃走,我這次就放......去找你喔!」
我還以為你要給我鼓勵結果我都準備好滿腔感動了你讓我聽這個!說好的知心姐姐呢!
大概是看到我連表情不想扯半個給她,扇董事一邊搖著扇子,一邊自顧自的從地上拖出一個一看就知道是酒瓶的東西──我已經不想了解學校的空間構造是怎樣的了所以別問我酒瓶要怎麼從地板上長出來。
「我們的限制是不能干涉所有空間發生的事情,但是那種東西不過是看我們高不高興遵守罷了──我的地方我坐主!漾漾小朋友,你就好好的念你的書,上你的學。」扇董事打開了酒瓶,這樣說著。
我不知道要說什麼,所以沉默,腦袋卻想著不久之前可以說是撕破臉的談話最後突如其來的神轉折......
※
昂著頭,我不躲也不閃的力扛兩位黑袍陡然狂飆的氣場,牽著我一隻手的安地爾懶懶向前一步,和我並立後改牽手為熊抱,我感覺我承受的壓力立刻小了一半不只。
雖然我沒抬頭去看安地爾,但我覺得我可以想像安地爾現在一定是瞇著他那雙帶金色的狹長藍色眼睛,看著優雅,卻讓人莫名有種痞子感覺。
我們誰也沒說話,也沒有人有所動作。
我是覺的我該說的都說完了,既然都攤牌了那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學長和摔倒王子怎麼想我不清楚,反正那對我來說沒有什麼意義;我現在就是不知道是要留在被強買強賣來的房間裡,還是要和安地爾一起走人......
「漾漾小朋友,再逃學我保證你從此之後的江湖之路會很精彩喔!」一道很耳熟的女聲很突兀的從沙發的方向傳來。
除了安地爾死抱著我不撤手、動都沒有動,我和學長還有摔倒王子整個愣了很大一下,然後齊刷刷看向聲源──
扇董事雷打不動的穿著和服和木屐,一付「這裡我最大」的大爺款搖著扇,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笑吟吟的看著我們。
學長眉頭一皺,案情並不單純......不是,我是說學長張嘴好像要說什麼,但被扇董事搶先發話:「臭小子你給我閉嘴,我跟漾漾說話你插什麼嘴?你師父教你的禮貌都學到腦子裡的坑了啊!」
扇董事威武!
不過我總覺的扇董是對學長的態度好像太不客氣了點。以前雖然也很不客氣,但不是是像現在這樣......帶著排斥的那種不客氣。
學長嘴巴張了又闔,不過很明顯的可以看出來他的欲言又止;他旁邊的摔倒王子低低喊了聲「敬安,扇之主」後也跟著學長消音,然後三個人都向我看來......欸?!
我才想倒退兩步就在退第一步的時候直接撞到安地爾身上,才被安地爾抱穩,就聽見扇董事涼涼地拋來一句:「秀恩愛,死的快~嘖嘖!這光天化日之下,真是世風日下阿。」
我的房間我秀恩愛干你屁事阿!
不對!你哪隻眼睛看到我秀恩愛了!趕快給我去做視力矯正阿!
「你放......!」學長才說了兩個字,就被扇董事一個彈指丟到不知道哪個地方──我用我最大的惡意和對扇董事惡劣性格的理解,學長就算不是被扔到天之涯海之角,也絕對不比鬼族和妖怪滿地跑的地方好多少......呃!我只是猜測而已,應該不會成真的......吧?
「沒禮貌的小鬼就是需要好好再教育,省得敗壞教養者的形象。」扇董事愉快地表示。
......可是扇董事你這一罵其實罵到了不少人,至少我記得你說過學長被託付到無殿前就已經長歪了......我是說,性格已經定型了。
我瞄了一眼正努力管好自己總是嘴欠的嘴的摔倒王子,然後拉著安地爾坐到扇董事對面──站這麼久,我腳也痠了。
忽略掉扇董事亂入的奇怪發言,我張嘴就說:「可是這日子不太平,沒法過阿。」都撕破臉挑明身分了,是要怎麼好好上課?
「就算褚想去江湖闖蕩個十幾二十年,以我的能力把干擾變成送菜送經驗的砲灰還沒什麼大問題,扇之主。」安地爾挑起眉毛,把我攬向他。
「唉呀好刺眼!」甩開了扇,扇董事故作姿態的把扇子擋在眼前:「快分開快分開!」
我黑線,但覺得被安地爾抱著也有點熱也有點擠也有點不舒服──不舒服的感覺來自於幾乎要時體化成為雷射光線的摔倒王子的怒目。我用手肘捅捅安地爾的腰,示意安地爾放手,安地爾若無其事的把手抽回來,隨意且優雅地放到......我的肩上。
沒去管旁邊那個無聊星人,我開啟無視技能對扇董事揶揄的各種表情視若無睹,正色道:「我『被參加』了大競技賽,先不說身分曝光的問題,以我個人意願來說我並不想去佔別人名額,而且我之前已經參加過一次了。」所以應該不用再來一次了吧?
「參加就參加唄!」搖著扇子,扇董事事不關己地不負責任發言:「反正我上次也沒看到你參賽的英姿,這次正好補回來。」
英姿你個頭!我那次連米納斯都是半路手忙腳亂、糊里糊塗地弄出來的!根本就是黑歷史!
「可是扇董......」
「這也是學生生涯的一部分嘛!你就好好的體驗吧。」扇董事擺擺手,百無聊賴的撐著臉,搖著扇子,眼睛看著另一邊。
循著她的視線往旁一看,我看見了還待在我房間裡的摔倒王子。
奇怪,學長都走了,他還留著做什麼?
「小傢伙怎麼還沒走?留著等漾漾請你喝茶吃點心嗎?」扇董事很直白的說出了我的心裡話。
摔倒王子一臉尷尬,臉色脹紅──像豬肝一樣──他張嘴吐出一個「我」字又把嘴緊緊抿住,最後終於還是什麼也沒說的向扇董事微微躬身,然後退出我房門──只是在把門關上前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看我幹嘛?這一眼意思是要我走著瞧?
翻了個白眼,我把頭轉回來看向扇董事:「真的不能辦休學?我覺得我接下來的上學情況和上課品質絕對會比妖師身份剛暴露時更慘。」因為現在不僅僅是要趕妖師,而是要砍妖師,而且出動的都是可以毀滅世界的終極大BOSS。
「不能。」扇董事秒答:「以你的能力又不是不能解決......憑什麼你要這樣小心翼翼的過日子!漾漾你聽著,你太過在乎那些以經過去的事。你這已經不叫作從經驗記取教訓,而是魔障──他們簡直成為你的心病了!」
我靜靜聽著,沒有任何表示──安地爾表示他很榮幸自己能貢獻他的手讓我抒發情緒。
「去克服你的心魔,這是我們給你的畢業題目──你啥時做完啥時就能畢業。」扇董事往後一靠,又把她那把扇子甩開,輕輕搖著:「哼哼,我個人是覺得你肯定要延畢啦!不過這樣也好,不然你一放出學校根本就都不記得要回來看我老人家了......唉!真是養不熟的臭小鬼。」
要是現在有一面鏡子擺在我面前,我一定可以在上面看到我的額角有青筋在跳動。
不要隨便詛咒別人延畢好嗎!而且這句話從你嘴裡說出來我特別覺得你會以權謀私的給我來個終生當!
我才想對竟然這麼正經地貌似在鼓勵我的扇董事改觀,才長出來沒多久的敬意就被後面那段不必要的話碾成了渣渣。
「是阿,褚就是個養不熟的。他到現在都還不願意給我一個身分,虧我任勞任怨的跟了他這麼多年。」
你們兩個真是夠了!
※
「嗝!」 扇董事打了個酒嗝。
不知不覺間,扇董事就把她自己摸出來的那瓶酒灌完,之後整個人趴在桌上,懶洋洋的看著我。
為什麼我覺得這畫面似曾相似,而且我總覺得有點小不妙......於是我很勇敢的對那個已經從桌子整個往後倒,砰地聲躺在地上的女生......至少是覺上性別和我相反,說:「你想睡的話就回去睡。」
「我要睡覺了~晚安。」完全我行我素的扇董事哈欠一打就要閉眼睛。
......我現在確定這絕對不是既視感而是根本就發生過不只一次的搶房搶床事件。
「不要睡在這裡啦。」把人連拖帶拉從地上扯起來地從地上扯起來,再把人拖進房間,然後把她丟上床鋪。
扇董事整個人已經呼呼大睡,完全就是這裡她最大的感覺。
......這人大半夜的跑過來根本是來借宿的吧!
揉著略疼的腦門,我認命的走去小廳睡......至少今天不會睡到一半被半夜亂闖的學長嚇醒。
我阿Q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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