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擦手的手帕一點一點把臉上的水滴擦掉,再把手帕摺好收進口袋裡,褚冥漾才平靜的轉身,沉靜的直視千冬歲,「你不殺我,那我就走了。」
話說完,褚冥漾也真的抬腳就要離開,等他走了幾步路,千冬歲才恍然驚醒,忙跨了兩大步,伸手想抓住褚冥漾。
「喔,忘了說,就算你們要殺我,我也不會待在原地給你們殺。」褚冥漾往旁邊一避,就躲開了千冬歲的手,然後語氣平平的補上了這樣的話。
聞言,千冬歲臉上一白,被避開的手觸電似的縮了回來,狠狠地扭絞在大腿側邊的褲子上;千冬歲也不敢再有所動作,深知以現在的狀況無論他做什麼都只會被漾漾往最大的惡意方向看待──天知道就算他什麼也不做漾漾都能自己硬生生曲解出一堆亂七八糟的意思!
見千冬歲站著不動,褚冥漾很不上道的立刻抬腳想繼續走,壓根不想給人半點說話的機會。
千冬歲能明白也可以理解褚冥漾的態度,在決定過來找褚冥漾之前也做了一大堆的心理建設和各種場面演習,但等到現在真正和褚冥漾面對面相處起來,他的心還是難受的恨不能把心臟給剜出身體──這還只是他欠了褚冥漾就這個樣子了,當初褚冥漾大概......也就希望從來沒有認識過他們,還可以有著完完好好的一顆心。
大抵袍級對於這樣的場面總是有許多類似的經驗,作為一名優秀袍及人員的千冬歲以勘勘合格的速度扯回理智,對他的任務目標人物「挑剛」妨礙、幾乎可說是與他唱反調的反應冷靜地做出了應對──千冬歲還是紋風不動的杵在原地,用褚冥漾和褚冥玥都可以清楚聽見的音量對褚冥漾說:「漾漾,你放了學長鴿子應該還沒來得及知道褚巡司下午要來找你。」
褚冥漾終於留在原地聽千冬歲把話說完,聽他把已經毫無意義且遲來的話說完。
離開的腳步才抬起,在褚冥漾眼睛觸及褚冥玥黑黝黝的雙目時就又重重地落回地上,雙腿之餘地板就像是至今深絞在心尖上且深刻入骨的親情,扎根做堆,任憑褚冥漾幾番使勁,卻是半步也邁不出去。
那是站在褚冥漾面前的,不要他這個弟弟了的姊姊,褚冥玥。
幾乎看褚冥玥看癡了的褚冥漾連對站在自己背後的千冬歲的警惕都維持不住,傻了吧唧地看著依舊清冷凌厲的褚冥玥上下唇歙動──她說:「既然回來了,你也該滾回家看老爸老媽了吧,漾漾。」
※
褚冥漾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說些什麼,只覺得胸腔脹痛,包覆在鞋子裡的腳趾也用力的蜷縮起來,更不自覺的用力咬住下唇──他到底還是對這樣心知肚明對方的不懷好意卻還裝作若無其事的姊姊有所氣恨。
明明是在一起生活了十六年的家人,為什麼要對他心狠手辣至此?
喉頭滾動了一下,褚冥漾強自張大眼睛,半晌,才毫無所覺的從深陷於下嘴唇的上排牙齒拔出,發出乾澀、沙啞的一聲:「褚巡司。」
然後褚冥漾就打住不說話了。
而褚冥玥也被褚冥漾這薄弱縹緲的三個字狠狠怔愣住,原本就漂亮的大眼有一瞬間睜大得像是為了忍住眼淚而故意睜大的大小,臉頰的肌肉微顫──褚冥漾猜想自己現在也是滿大膽地都敢把姊姊氣到咬牙了呢──然後她深深的吸了一口足以讓胸腔脹痛的,勉強壓下此刻被濃烈情感在身體裡左衝右突的疼痛的空氣。
此刻,褚冥玥那個聰明絕頂的腦子什麼都想不到,一片空白,只是不斷迴盪著褚冥漾那一句輕飄飄的「褚巡司」;她為這次見面所準備的千言萬語都化作灰化作煙,就像她眼瞎心黑那時的手足之情,湮滅於世......然後真的就像灰像煙一樣,再也沒有了。
褚冥玥默然,只是自控著萬千情緒,緊抿著嘴,用盡全身力氣才如同過去那般毫無異樣的挺直著背脊立於褚冥漾面前──如果過去的錯誤已經不可挽回,至少,她仍要跟過去的自己一樣,驕傲的昂著頭,站在她的弟弟面前。
然而褚冥漾只覺得自己就要被褚冥玥冷冽的目光殺死──以前褚冥玥兇歸兇,但不論是給他的感覺說話方式還有看著自己的眼神總是飽含著親親之情......是阿,那是以前,當他還是褚冥玥認可的弟弟的時候。
雖然自己和其他人之間的關係和角色扭轉得很突然──就那麼一夕之間,他就成了仇恨值堪比安地爾甚至更高的過街老鼠。當時沒有人給褚冥漾時間了解事情的原因和經過,而過去這麼久了,褚冥漾也並不認為這件事有什麼知道的必要和價值了──儘管他因此不明不白地幾乎失去了所有。
是阿,除了他自己,他一無所有。
褚冥漾想不明白自己到底為什麼會弄到現在這樣人嫌狗厭,但好歹還是明白斬草除根的道理──就算施行人是褚冥玥,他也毫不意外......過街老鼠嘛!妖師家出來的禍端也該由自家收拾嘛!哈!
可是......可是!為什麼要用爸媽來逼他!
褚冥漾眨了下眼睛,眉目稍皺,神色淡淡,身體微側──那個角度恰好能守住假如從背後對他發難,但一直只有離他手臂之遙的千冬歲──嘆了口氣,說:「三年不是三個月,妳怎麼跟媽說的?」
既然要當作沒我這弟弟,難道不該跟爸媽說我死了......或者抹掉關於我的記憶也好?
不等褚冥玥回答,褚冥漾就自顧自地搖搖頭,微笑著說:「妳不用說,我也不是很想知道。關於這點雖然很抱歉,但我不能回去看爸媽,褚巡司。」
不認他的是褚冥玥,所以褚冥漾依舊稱他倆的爸媽為爸媽,但已經明確表明過態度的褚冥玥他就不那麼厚臉皮的叫他姊了。
褚冥玥的嘴抿的又更緊了──緊到她自己都能嚐到些許的血腥味,也不知道那是嘴唇來的還是氣血翻湧下從喉頭哽上來的──臉色一沉,喉嚨滾動了下──將嘴裡的血全嚥下──目光冰寒道:「老爸這個周末好不容易把假調好回來就為了一家聚聚;三年沒個音訊,老媽也很擔心你。」
褚爸爸的調假回家完全就是沒影兒的事,褚冥玥信口胡謅的──但要把爸爸弄回來也不過就幾句話的事,而且理由上她也完全沒說錯,只是內容意義上稍有些不同;至於媽媽那邊她是真的沒騙褚冥漾。
褚冥漾從小就親一直愛護他的白陵慈,白陵慈也最掛心這個動不動就大傷小病不斷的兒子。
褚冥玥想:如果要說家裡褚冥漾最愛誰,那一定就是媽媽了吧!媽媽那麼掛念他,他總不會拒絕了吧?
只要還願意回家......不,褚冥漾不願意回家了。但那不算什麼,只要他回家,一切就都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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