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亞瑟看到一整片漆黑的城市。
天空是一片無底的黑,濃豔的簡直像墨水。除了黑,一顆半圓形的月佔據了半面的空間,散發的隱晦光芒。破敗的建築物剝落著石塊,鋼筋、水泥,夾雜著黃土推砌出的房子,像是被鏡子碎片的海嘯襲擊過似的,破碎的鏡子殘塊參差不齊、大小不一的插在建築體上,碎片折射著月亮的白光。
亞瑟站在一條大路上,目測將近四線雙向、八個車道的寬度。紅地毯整齊的舖在其上,亞瑟站在起點。他看著眼前的事物,他一瞬間不知道如何開始。口袋裡有東西,他從口袋裡摸出一顆紅色的骰子,他的褲腰上插著他隨身的手槍。
亞瑟坐在地上,他拋出骰子。紅色的骰子並沒有依照預期中的擲出正確的數字,重量也不對。
這裡是夢。
02
亞瑟壓著伊姆斯的胸膛,伊姆斯痛的閉上了眼睛。他緊緊抓著亞瑟的手,形狀均勻的厚唇扯出一抹微笑。
愛莉拿著槍,站在門口,柯柏在外面,她是最後一道防線。
「我們才剛進來不到20分鐘,你傻了嗎?!」亞瑟對著伊姆斯大罵。
「達令...別大叫,我聽得見....」
纖細的白手有些顫抖,他盡可能的穩住自己,替伊姆斯止血。但看起來實在沒有好到哪裡去。
「愛莉,你跟著柯柏走。」亞瑟說
「你要做什麼?你要跟著我們下去才行!」
「你問柯柏該怎麼辦!」
他慌了。
03
整個空間穩定的令人不安,沒有任何聲響。亞瑟也沒有看見任何逐漸粉碎的建築,有的只是利用這種角度折射的月光的鏡子殘片。他沿著紅色的地毯向前走,盡全力地在腦中想著一切,他必須找到什麼。
伊姆斯,你在哪?
他穿過一條天橋,不,沒有橋。亞瑟看著那個反射出自己的鏡子,是自己從天橋上走了下來。鏡子裡的亞瑟沒有穿著三件套裝,他穿著牛仔褲和灰色的棉T,沒有梳西裝頭,看起來甚至像剛起床。
鏡子在亞瑟面前碎成一地。
04
鏡子後面是他熟悉的道路,天空依舊濃黑,月光亮的不自然,撒在路上的光線強的令亞瑟毛骨悚然,太過於安靜,太過於自我。彷彿沒有任何標記的世界簡直像一張白紙,他想起了什麼。
伊姆斯是個偽造者。
道路旁坐落著大小不一、形狀不整的鏡子,亞瑟的身影倒映在其中,卻不是真正映照出他自己,而是另外的樣子。
毫無固定形象,面對他自己,他也不確定他會是自己。為了成為偽造者,他幾乎抹去了所有特質,沒有明確的道標、沒有確切的型物、沒有值得記下的人事物,難怪他從不跟任何人分享夢境。
一個亞瑟不認識的男人從一面鏡子後面走出來,盯著他。
投射人物?
不,那是某一次,伊姆斯單獨找亞瑟去做的案子,那一次他是守門人,伊姆斯做偽造者和啟動者。那並不是一個太難的案子,而那個人就是那一次伊姆斯拷貝的人物物件。
那個人看著路的盡頭,彷彿在暗示些什麼。
05
「把他拖去下一層。」柯柏說。
「他會陷入混沌狀態的!」
「把它扔在這裡更危險,我們會跟著Kick回去現實,但是伊姆斯不會!回去了就找不回來了!」
柯柏對著亞瑟大吼,他也很著急,顯而易見的有人襲擊了他們,但他們仍然必須把工作完成。愛莉並不喜歡這種狀況,之前齋藤這樣的時候就已經讓她緊張得半死了。
「來找我,亞瑟。」伊姆斯緊緊抓著亞瑟的手臂。
亞瑟搓著眉間,可以的話他一點都不想看誰掉進混沌。好!都是他的錯,他應該再警覺一點的。
「不要,伊姆斯。」
「來找我!這件事只有你能做!」伊姆斯憋著一口氣,對著他吼。
「我會等你。」
門被撞的吱嘎作響。
06
路越來越窄,天空的顏色變得黑而藍。好似無雲的夜晚,只是沒有星光。亞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這一切好似沒有盡頭。亞瑟知道自己不能停止移動,他必須一直走。這個世界有東西正在改變。
亞瑟在一個轉角處看見了一個熟悉的物品,那是他的衣櫥,放著他所有的三件套。另一個亞瑟從衣櫥後面走出來,他往轉角去了。亞瑟握著他的骰子,跟著那個亞瑟走進了轉角。
他穿著他並不常穿的黑色三件套,穿在他腳上的那雙皮鞋黑得發亮。他回頭看了自己一眼,然後走進一片鏡子裡。亞瑟停下腳步,鏡子再度應聲破碎。他眼前出現了一個由鏡子組成的長廊。迷宮嗎?伊姆斯真是的了不起的偽造者,連淺意識的深處都有迷宮。但他知道自己是來帶伊姆斯回去的。
那一個亞瑟,矗立在鏡子長廊的裡。彷彿像是路標,告訴他。
往這裡走。
07
第三層,伊姆斯並沒有辦法替這個任務再多擔下其他工作。等亞瑟處理完他手上的工作回來,伊姆斯已經失去意識,墜入了混沌。
亞瑟脊背發涼。
他向來很保護自己,他並不會真的替誰工作到把命給賣了。他真的不懂為什麼伊姆斯要這麼做,本來想痛揍他一頓的亞瑟已經失去了他工作時的縝密和冷靜,他能做的只有插上PASIV,把伊姆斯拉回來。如此而已。
「柯柏,伊姆斯已經.....」
「我知道!」
對講機發出無機質的聲音。
「亞瑟,你應該去找他。」
他沒有自信自己可以找到伊姆斯。他是這麼的複雜,他仔細敏感又直接豪爽。他從來都不覺得自己了解伊姆斯,儘管自己已經幾乎全然愛上他。
「什麼都不要想,只要想著找到他、帶他回來就行了。」
柯柏說著,但亞瑟始終沒有給他任何回應。
「他在等你!」
08
無數的鏡子,所到之處全部都是鏡子。亞瑟的頭微微的痛了起來,他現在知道為什麼伊姆斯總是給他一種空洞感和隔離感,伊姆斯凝視自己的時候不單純只是因為情感驅使,還有一種更灼燒人的渴望。
他渴望把自己烙在他心裡的某個部分。
外層的那些城市是他所走過的痕跡,他待在蒙巴薩幾年,那大概是他停留一處最久的時間,黃土建築參差在水泥森林裡。伊姆斯甚至沒有留念任何東西,他們都被插滿了鏡子的碎片。
不管怎麼走,亞瑟只看到多的令人眼花的自己。鏡子裡的自己、鏡子折射出鏡子裡的自己。
伊姆斯在哪裡?
伊姆斯記得一條他很熟的路,他總是喜歡在他們合作的工作結束之後去他家裏住上一陣子,伊姆斯也很熟那條路。那條通往他家的路。
他記得太多、忘得也太多。
突然間,某一面鏡子出現了一個金髮女人。那是伊姆斯重要的記憶物件,金髮女郎的動作和他一樣,是鏡子。亞瑟用力地拍上那面鏡子,金髮女郎也照做。然後,鏡子猝然破碎,鏡子後面是彼得.布朗寧。布朗寧對他露出一抹商業笑容,亞瑟看著布朗寧。他轉身向前走,亞瑟跟著他。亞瑟聽見了迷宮外的事物逐漸崩潰的轟然巨響。
他又在轉角看見了他的衣櫃。
那是他放著他日常生活衣服的衣櫃。
09
心痛。是亞瑟踏進那片空白裡最清晰的情緒。
最後一段路,是另一個亞瑟帶著他走完的。他穿著亞瑟最喜歡的牛仔褲,上身穿著灰色的棉T,沒有梳著西裝頭,就像他在天橋那裏看到的一樣。周圍的鏡子越來越小,長不見底的走廊,最後只剩下一塊乾淨的鏡子。鏡子裡反射出亞瑟和亞瑟。
那個亞瑟看著自己,他看著那個亞瑟。那個亞瑟對他笑,他轉身走進了鏡子裡。鏡子在他一步前碎裂成粉末。
鏡子後面,是一整片的白。沒有任何聲音,沒有任何東西。只有一把椅子,伊姆斯穿著一身的白色,有些懶散的坐在椅子上。
為什麼這一切都白得令人心碎。
亞瑟一直以為伊姆斯是個複雜又難以理解的人,事實上他錯了。那些鏡子,永遠照不到真相,他可以在任何一面鏡子裡變成另外一個人,成為另外一個人。他卻沒有辦法抓到真正的自己,他把他自己關在一個密不透風,沒有任何標記的地方。
只為了讓他成為一個頂尖的偽裝者。
「伊姆斯。」
伊姆斯抬起頭,一雙藍色的眼睛望著他,好似他已經忘了一切。
「我來找你了。」
他只是看著亞瑟,沒有動半分。
「你說要我來找你的,跟我回去。好嗎?」
伊姆斯點點頭,他接過亞瑟遞來的槍。
10
他在廁所裡洗去了爬在臉上的淚痕。
伊姆斯在外頭跟柯柏和愛莉道歉,雖然出了這麼一點狀況,盜夢行業裡稱得上頂尖的柯柏還是有驚無險地完成了這個任務。科柏只是告訴他,回來就好,沒有說什麼,也不打算說什麼。沒多久,柯柏留下一句錢進來了之後會通知大家,就和愛莉搭著計程車離開了。
亞瑟從背後一把抱住伊姆斯,說抱不太像,實在有點像撞在他背上。
「你都看到了。」
「對.....你並不需要非得把自己搞得這麼寂寞不可。」
伊姆斯深呼吸了一口氣。
「我本來想揍你的。」亞瑟說。
「你讓我怎麼揍得下去。」
亞瑟發覺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他是在害怕嗎?害怕自己其實愛上了某個連自己都找不到的人,那他該相信什麼?這意味著他不能憑藉著伊姆斯這個名字找到任何真正屬於那個"真正的伊姆斯"的物件。
伊姆斯轉過身緊緊抱住他。
他什麼也沒說,但亞瑟從伊姆斯抱著他的力道就知道他想說什麼。
我想把你刻進我的骨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