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見的雙手不停地顫抖著,潔白的琴鍵隨著他抖動的手指上下跳動,但迴繞在空間中的音符卻不成曲調,昔日流暢的而靈活的手指此時此刻完全失去控制,面前有些泛黃的樂譜被一陣由開啟的落地窗拂來的風悄悄的翻了頁,他當機立斷的將手放置在腿上,深深地吸了口氣調整自己雜亂無章的氣息,雖然在曾是自己老師的男人慫恿下他重新坐在鋼琴前,但被過去糾纏不休的伏見仍然無法克服心理障礙。
每當琴鍵隨著他的意志上下起伏舞蹈時,腦海裡充斥著複雜而無條理的思緒,完全無法靜下心來感受每個音符的律動,即使嘗試闔上雙眼效果仍然有限,已經坐在一旁陪伴他一整個上午的男人完全沒有出聲打斷他,只是安靜的閉上雙目等待著他,不像以前指導他那般嚴肅,神情看上去像是相當享受伏見所彈奏出來不成曲調的音樂似的。
伏見注視著蒙上黑夜色彩的鋼琴有些出神,曾經控制音符對他而言易如反掌,然而現在卻連掌控自己的手都異常困難,過往的畫面宛若電影般地在他面前不停播放,當時打在頭頂上的金黃光芒在地面上替他製造出深沉的黑影,強調了他的存在,而他的面前是架純白色的優雅三角鋼琴,就連他即將上坐的皮椅也是典雅的白色,為了映襯樂器純潔無垢的色彩,伏見也特意著上白色西裝並配戴紅色領帶,平時總是戴著的黑色粗框眼鏡也罕見的換成隱形眼鏡。
當時的他心中並未有因為參與比賽而緊張的情緒,比起那些瑣碎的事他更加在意那抹褐色的身影是否到來觀賞他的演出,平靜無波的內心隱約有些不安及煩躁,直到伏見上坐前那允諾他會前來的少年並沒有到場,雖然他覺得有些惱怒但仍然不失水準地全心投入音樂的世界,每個跳動的音符彷彿將他包覆在裡頭,伏見陶醉的沉浸在自己所演奏出的琴聲之中渾然忘我,對他而言眼前的一切不再只是世俗的比賽,而是與自己內心的交流,大概沒有比這個更令人感到舒適的吧。
他深信著舞台以及音樂是他的唯一。
直到熱烈的掌聲傳入耳膜,伏見才緩過神,在接受喝采的同時也仔細的搜尋整個空間裡是否出現自己所熟悉的身影,然而那總是會搶在他人之前替自己歡呼的少年並未出現,習慣性地想要將容易滑落的眼鏡上推時才注意到自己現在戴著隱形眼鏡,伏見倏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悄悄的加速起來,突來的心悸讓他更加不安,面前觀眾熱烈的掌聲變的不再重要,此時此刻他只想盡快離開舞台前去尋找能替他安定心神的那人。
草草的鞠恭道謝後,他立刻展開搜尋,然而卻毫無所獲,即使是少年熱愛的長笛比賽會場都沒有見到他沉浸在音樂中的身影,伏見很快地從隨身背包中取出手機撥出電話,若是平時對方肯定會立刻接聽,畢竟少年除了音樂之外另一個興趣便是玩手機遊戲,所以幾乎機不離身,然而電話鈴聲重複了數次,電話接通後那頭傳來的是更加尖銳的女性嗓音,語氣有些焦急詢問他和電話主人是什麼關係,聽見這樣的話後伏見很快地便詢問對方地點準備趕過去,他所珍愛的那人肯定出了意外,雖然他不願意那麼想,但那意外或許會比他想像的還要嚴重很多。
他有些忘記自己是怎麼趕到醫院的,只知道當他從忙碌的護理人員手中取得那人有些破損的手機時,剎那間伏見差點以為自己吸不到空氣,八田美咲出了車禍,在被送上救護車時似乎還喃喃自語著要去看他的比賽,光是想到這件事情就讓他全身發冷。
是為了來看他的比賽,所以出了車禍。
伏見呆愣在病房外,視線絲毫沒有離開手中的電子產品似乎這麼做就能看出整件事情的一些端倪,他有些無力的將自己靠在牆邊,黑色的髮絲些許輕觸寫有八田美咲的姓名牌,來往的人們偶爾會有幾人帶著困惑的表情注視他。
純白色調的空間映襯了他雜亂無章幾近絕望的思緒,直到他與八田美咲共同的指導教授出現在他面前時,伏見這才緩過神,面無表情的注視著對方擔憂的面容,外頭早已黯淡的天幕此時就連銀白色的彎月都悄悄的隱匿在灰雲之後,彷彿偷窺著他們似的快速的在雲之間若隱若現,本該懸掛在天幕上的星子此刻消失無蹤,除去來往人們以及醫護人員的腳步聲外,走廊上悄然無聲。
伏見看著迎面而來的指導教授的唇開闔不止,然而他卻連一點聲音也無法捕捉,只是呆愣著幾乎失神,在對方焦急的朝著他的方向快步走來的同時,他感覺自己的身軀倏地沉重許多,原先清晰的視野開始有些模糊,須臾間,強烈的暈眩感襲擊他,深沉的黑暗矇蔽他的視線,伏見再也無法支撐自己地往前倒,他在昏厥過去之前,似乎還能感受到自己被指導教授牢牢的接住,那樣的感覺有些像他練完一整天的琴,疲憊的回到住處後倒床就睡的舒適感。
「伏見。」伏見被突然傳入耳膜的低沉嗓音喚回意識,被對方碰觸的瞬間整個身子細微顫動了一下,那時他昏過去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大概永遠也不會忘記,他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面前的黑色鋼琴反射著光線,光是從乾淨的琴面就能看出這樂器的主人有多麼珍惜的使用,伏見緩緩地伸出手,纖細修長的手指輕輕的碰觸乾淨的琴譜架,略為中性的嗓音平穩的迴繞在整個空間之中,「我沒事。」
「別想太多啊。」在他身旁的男人對他過於了解,以致於他即便什麼也沒說對方仍然輕易的從他的表現中明白了他的思緒,伏見輕輕的抿了下唇,沒由來的感到口乾舌燥,即使他很清楚所有的事情都應該在兩年前就已經劃下句點,但他仍然不願意正視那個惡夢。
失去最重要的那個人讓他在剎那間忘了生存的意義。
伏見再次將白皙的手掌放上琴鍵,拱起的指節緩慢而優雅的隨著他的意志舞蹈,雖然與過去相比較之下遜色許多,但至少他的手不再因為過於劇烈的顫抖而破壞了曲調的流暢性,他自然的皺起眉,強迫自己專注地投入在音樂的世界中,雖然感受相當細微,但他似乎能稍微感覺到過去沉浸在音符中的喜悅和舒適,在耳邊迴盪著的節奏讓他沉睡許久的細胞逐漸甦醒,這兩年來囤積在胸腔中的負面情感彷彿一掃而空似的讓他感到輕鬆。
即使只是短暫的忘卻。
音樂是他的唯一,這點伏見一直都相當清楚的,在他停下演奏的同時,似乎觸動的什麼開關似的,雙手宛若提了重物過後隨著彈奏結束有些無力的顫抖了起來,對於現在的伏見而言彈鋼琴這件事情還是相當大的負擔,但他仍然不坦率的逞強著,鋼琴大概是他人生最大的驕傲,那是他拋捨不去的榮耀,怎麼可能會承認自己已經失去了隨心所欲掌控音符的能力?
「休息一下吧,你已經彈了幾乎一整天了。」身旁的男人看準時機插話,制止了他繼續胡思亂想,並親暱的替他理了理有些雜亂的髮絲,就在對方打算替他整理衣物時,伏見乾脆的拉開男人的手,很快地便將自己的儀容整理完畢,在他跟著男人離開鋼琴房之前隨手闔上琴蓋、關了燈,意味深長的環視整個空間。
伏見踏在男人住處的木質走廊上,雖然已經相當熟悉這個環境,但他仍然習慣四處打量,領著他的這個男人算是相當富裕的,雖然他並不清楚對方年輕時究竟多麼有才氣,但據說比他還要更加年輕便聲名大噪,在伏見當初入學時的簡介上寫著他在年紀輕輕的二十六歲便取得音樂博士的頭銜,接著輾轉在世界各地任教,最後因為思念家鄉而回歸,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對方的妻子似乎也擁有音樂博士的稱號,雖然關於對方亡妻的經歷印像有些稀疏,但伏見光是看過一次照片便牢牢記住那名擄獲男人的女性才貌雙全,他們是相當匹配的,如果沒有因為意外而分開的話現在肯定是鶼鰈情深吧。
哪還輪的到他夜夜陪伴在側。
「晚餐有特別想吃什麼嗎?」男人動作輕柔的拍了拍伏見有些駝的背,對方總是習慣以這樣的方式提醒他必須維持良好的姿態,伏見有些不以為然的挺直腰桿,語氣不甚耐煩的回應,「隨便。」
「那麼等下可不准剩下蔬菜啊。」男人語氣帶有些許強迫意味讓伏見相當不滿,但礙於對方收留自己相當長一段時間,算是他的衣食父母僅能擺著臭臉不發一語,而男人見到他的表情後淡淡的笑了笑,語氣充滿著寵溺,「要是不吃蔬菜的話對你的身體不好,我可不希望你病倒啊,所以你就多少吃一點吧。」聽聞對方充滿關心意味的話語,伏見很快地便撇過頭不願直視面前的男人,這樣的關心不管和對方相處多久都讓他有些不知所措,應該說,他不慣於接受他人的關懷所有多少有些彆扭。
「對了,今晚會有客人一起共進晚餐哦。」兩人沉默地走到飯廳前,男人有些遲疑的開口表示,在伏見詢問前便再次啟齒解釋,「我之前婉拒很多次了,但是對方就是不死心,說是不管要花多少錢都無所謂,就是希望能請我去當他們家孩子的鋼琴老師。」苦笑。
「還真是有錢啊。」伏見語氣嘲諷的說道,男人見狀摟過他的肩頭,安撫性質的碰觸他的髮,「別這麼說,父母總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得到最好的教育嘛,即使最好的不見得就是孩子要的最理想的。」
「我無所謂。」懶得繼續和對方談論下去的伏見帶著有些慵懶的表情回應,畢竟他好歹也算是被男人養著的,不好太張狂,再說即便有客人來也不關他的事。
「這樣啊,我會盡快打發他們的,你就稍微忍耐一下吧。」
伏見抬起頭注視著牆上的掛鐘,長短針不偏不倚的指著六,與他共居的男人正因為方才門鈴響起而前去應門,他俐落的擺好剩下的餐盤及餐具,這是伏見入住兩年以來第一次有客人來訪,而且一次還是來一家人,據同居人的說法,以往都是以電話聯絡即使有來訪也幾乎都是那孩子的母親前來,這次大張旗鼓的全家來訪,大概是下定決心要展現誠意了吧。
若是要論資歷,男人確實是相當了不得的師資,尤其在鋼琴這方面是許多學生慕名前來的理由,伏見起初在選擇大學時,在日本幾間較為知名的音樂大學中會選擇現在這間的理由,也正是因為他現在的同居人過於了得的資歷,伏見並不是不能理解那家子會想要請男人為師的理由,但熟知他的人都知道的,不管性格多好,這個人並不是個會為了多賺點錢就努力兼差的類型,一是他錢已經夠多夠用了,二是對於已經打算悠閒度日直到退休的男人而言,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大概是找個能陪伴自己度過晚年的伴侶,他早已無心多招收學生了。
所以注定是個會失敗的交涉。
「這位是?」在伏見思索的同時,沉穩的女性嗓音傳入耳膜,他緩緩地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看上去事業有成的父母以及一名戴著細框眼鏡有些老成的中學生,那高領的黑色制服穿在他身上異常的適合,那精幹的模樣大概是學生會長或是班長之類的重要幹部吧,伏見私自推測。
「噢,他是我最得意的學生,現在算是我的同居人。」男人自然的介紹他,伏見盡可能表現的符合待在這棟屋子該有的樣子,「我是伏見猿比古,初次見面。」他輕輕的點了頭與客人招呼過後很快地便坐回餐桌前,「老師人真好呢,這麼照顧自己的學生。」那名女性的語氣有些怪異,大概是察覺到他們之間有著什麼關係卻又不願意承認吧,伏見不以為然的將自己靠上椅背,打算看好戲。
「我想您大概是誤會了什麼,我並不是什麼大善人,會讓伏見住在這裡純粹只是方便追求他而已,所謂的追求是帶有戀愛情感的追求。」
「呃、但我記得您不是已經有明媒正娶的妻子的嗎?」看著來者的表情逐漸變的僵硬的同時,伏見也感到有趣,心裡算是帶有些復仇快感的情緒在的。
「確實有,不過內人已經去世了,她在世時曾說過若是她離開後我遇上了真心想要珍惜一輩子的人絕對不要遲疑,我很肯定伏見正是那個人,不過我想您此次來訪該不是來探我的小道八卦的吧?」男人很有技巧的阻擋對方繼續詢問,而那名表情嚴肅的中學生仍舊不發一語的看著他們的互動,正如同伏見一般觀察著。
「說的也是,我都給忘了,禮司快來跟老師打聲招呼啊,這是小犬禮司。」真不愧是上流家庭,說話相當有技巧性,伏見思忖。
「您好,我是宗像禮司。」在那孩子抬起頭的剎那他們正好對上眼,知道了他與男人的關係之後仍然沒有任何動搖,伏見開始覺得面前名為宗像禮司的少年很有趣,至少與他有些慌亂的父母相比讓他更有好感。
「現在才來拜訪您真是失禮,無論如何都希望您能招收小犬為徒,我們會盡可能配合您的需求的。」懇求的語氣之中帶有些許強迫意味,但伏見並不認為男人會因為這樣便打亂自己的計畫,或許看上去是個好說話的人,但事實上卻是相當固執的,在對方身邊待了兩年多的伏見非常清楚。
「不,我已經不打算額外招收學生了,可能還是要請您另請高明了。」對方聽見男人的回答後並未有任何失望之意,大概是在預料中的吧,畢竟已經被拒絕過很多次了,只見從頭到尾沒有說話的對方男家長緩緩地開口,「我能知道您為什麼不願再招新生的理由嗎?」
「我也到了必須要準備後半輩子的年紀了,說起來不怕您笑,比起招不到學生,我更擔心我留不住伏見的心,還有另外一點就是,我已經栽培出最讓我滿意的學生了。」男人話一出口,立刻讓伏見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這讓他相當不滿,用這樣的技巧逼迫他確實高招,就好比求婚時若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成功率會大增是一樣的道理。
「也就是說,那位伏見先生的琴技不比您遜色對吧?」
「如果我說甚至可能在我之上,您該不會打算改聘他吧?」男人有些不以為意的問道,伏見對於這樣的進展有些詫異,但仍然靜觀其變,再怎樣也不可能讓一個對於鋼琴抱有畏懼感的人指導,雖然那家子大概是不清楚有這回事。
「只要是最好的師資,我們不管花多少錢都願意聘用,所以伏見先生,您願意成為小犬的指導老師嗎?」
TBC
劇情大失控了啦XDDDD
可惡為毛要這樣整我XDD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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