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湯馬斯在這裡當守門人足足有三十幾個年頭了,從先王開始,一直到女王即位,他始終都在崗位上。
每天清晨,霧剛剛升起的時候,地面上一片灰灰慘慘的暗白,就像廚房裡的水蒸汽一樣,爭先恐後的往上冒,似乎是要逃離即將照遍大地的陽光那般,在大街小巷裡逃竄著。
這是一片迷霧之城,在夜晚裡沿著街道匍匐前進的霧,靄靄成群,在白晝時又一哄而散。誰也不知道在夜晚裡,在那些霧裡,這個城市有什麼事情正在發生。
也許只有霧知道。
老湯馬斯自然不會知道,他只是個守門人。
每天清晨,當霧升起又開始散去的時候,他便踏著那沉重的步伐,從宮殿旁邊那棟僕人居住的小房舍角落的門裡出來,腰間掛著一大串鑰匙隨著他的腳步,發出吵雜的鏗鏘聲響,一邊養的狗在察覺到有人接近時都會警覺的站起,但聽到這鑰匙作響聲後又會百無聊賴的趴下。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將這一扇扇通往在他們這些小老百姓眼裡,神祕又恢弘的宮殿大門打開。這就是老湯馬斯的工作。
白廳光外圍就有幾十道門,隔絕了高貴的宮殿大門,以及外面的平民世界。
每天早晨,無數貴族官員都會從這些門裡湧入,還有來自世界各地的請願者。他們有些在這白廳內辦公,有一席之地;有些是為了等待女王的召見,或是期待晉見,總之,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人都要通過這裡,才能夠進入那處聚集權力、財富、名聲所有於一處的巨大建築。
只要一想到自己手中握著這麼重要的鑰匙,老湯馬斯就覺得自豪不已,並兢兢業業的作好每一天的工作。
不過這一天,當他和一隊正好經過的巡邏士兵打了招呼,來到東邊院落的門前時,卻見到了一道佇立在此的修長人影。
湯馬斯悄悄探頭,打量著這位穿著光鮮亮麗的大人。他全身上下都穿著高級的絲綢製品,就連袖子和外套上的鈕扣都金得閃閃發亮,那頭深褐色的長髮整整齊齊的繫在腦後,就連在這灰沉的清晨裡都顯得光澤豐潤。
男人發現了在旁窺視的老守門人,正盯著懷錶的眼睛刷地轉移過來。
那雙眸子裡有狼般的光芒,淺灰色的就像暴風雨前夕的天空裡,劃破積雲的那道閃電。不過這光芒只出現一會,就消失在那雙玻璃般的眸子深處。
「你是這兒的守門人?」男人問,低沉的聲音宛如擂鼓,威嚴有力。
湯馬斯發誓他從沒見過這麼個人,這麼出眾的貴族大人,他見過一次就不可能忘記。
「是的,閣下,是的。」他彎著腰走上前去,應和著。
「那麼你肯定有鑰匙了。」男人似乎鬆了口氣,「快把這門打開,財務大臣有重要的東西得在晉見女王之前準備好。」
「是的,謹遵吩咐,閣下。」湯馬斯連忙掏出鑰匙開了鎖,推開厚重大門。
厚重木門之後連接著長而深的廊道,只有一側開著拱形窗戶以供照明。而在天色尚早的如今,並沒有足以驅逐黑暗的陽光,讓那條優深的通道向通往巨獸大口那般寒冷深闇。
在走廊盡頭還有一扇門,那是通往財務部的內門,擁有它鑰匙的除了湯馬斯,就只有宮務大臣和財務大臣以及幾個近臣。
男人看了湯馬斯一眼,顯然他是沒有鑰匙的。
這讓老守門人覺得奇怪——如果這位貴族閣下是奉了財務大臣的命令前來取文件,為什麼大臣沒有給他內門的鑰匙?
不過這些貴族老爺們的行事作風,是他這低下的平民永遠無法揣測的。老湯馬斯這麼想,仍然彎著腰走在褐髮男人的前方,來到了那扇雕花明顯精緻許多的巨大門扉前。
但在他從那一大串鑰匙中找到正確的那一把,插入門鎖內扭開、取下那厚重的黃銅大鎖後,敞開的門內,卻出現了一個人——
當老守門人的叫喚隨著他顫抖著手落下成串鑰匙砸出的巨響一同響徹在空曠的迴廊裡時,急忙趕到的巡邏士兵門雜亂的腳步聲打破了清晨的寂靜,以及這道長廊的死寂。
在這群士兵的眼裡,他們除了看到癱坐在地的老守門人、靠著牆支撐自己站立的年輕貴族之外,就只有在敞開的財務部內門後,那個在地上扭曲成不自然模樣、後腦勺一片血肉模糊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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