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職] 短篇 - [葉樂] 貓在鋼琴上昏倒了

　　貓在鋼琴上昏倒了。

　　這句話出自一個廣告，大致上是在說明謠言的不可信。

　　人言可畏，以訛傳訛的例子隨處可見。

　　──比方說，竟然有人說葉修會彈鋼琴。

　　太可怕了。張佳樂大力地搖頭。

　　午後明媚陽光懶洋洋的穿過一塵不染的落地窗，明暗光斑錯落在黑白鍵之間，偶爾可見葉影隨風輕輕顫動的輪廓。

　　這兒有兩個男人，和一架鋼琴。

　　雖然沒有貓，可是有一只正在鬧騰的張佳樂。

　　兩個大人硬是擠在一張長方的鋼琴椅上，每人只有半邊屁股分得位置，誰都別想坐得舒服，可卻都不願意再挪動尊臀去找一張椅子出來。

　　「我說老葉，你不是會彈鋼琴嗎？」一手攬著葉修的肩頭，張佳樂興致勃勃的說，「快彈兩首取悅取悅你樂哥啊！」

　　「你這都從哪聽來的？」葉修有點哭笑不得的問道。想到對方從進門看到客廳擺著直立式鋼琴，只差沒兩眼發光，還以為他是劉姥姥進大觀園，這輩子沒看過有人家裡擺著琴呢，原來打得是這個算盤。

　　知道葉修沒可能爽快答應，張佳樂也不想被輕易糊弄過去，一腳玩著底下的踏板一腳踩著他的，呵呵笑著：「還不就你家那些小朋友。欸我難得來一趟，就當讓我開開眼界，彈一首吧！」

　　「開啥眼界，你哪座山來的，沒看過人彈琴？」葉修鄙夷的瞥回去。

　　「我去、你才山裡來的！！」張佳樂罵道，「看過人彈琴，可沒看過你彈啊！」

　　葉修不理會他，抽開被腳跟壓得疼的腳丫子若無其事地踩回去，換來張佳樂一句「幼稚」，卻又更幼稚的用腳趾去掐對方的小腿肚，聽到葉修吃痛的嘶了好大一聲，又有點愧疚的伸手過去摸了兩下。

　　可能兩個人處久了，標準多少都有點降低，一點安撫似的小動作葉修就很覺受用，也沒跟他計較，繼續翹起腳來，懶洋洋的靠著張佳樂沒個坐樣。看見張佳樂還在興致勃勃的玩著踏板，連忙出聲警告：「喂喂喂，輕點啊這玩意兒可不是那樣踩的。」

　　「不然呢？要不你示範給我看啊。」張佳樂順理成章地回應。

　　但對方可沒像他想的，也順理成章地說好。

　　「樂啊，就你這點智商就想算計哥？」葉修嘖嘖說道，搖頭擺手的動作很是故意，「回去再練個幾百年吧。」

　　「靠！不彈就算了，滾滾滾！」

　　張佳樂推了葉修一把，不甘心繼續給他當靠背，又擠了擠位子擺正坐姿，兩手放在琴鍵上。

　　或許是他與生俱來的浪漫天性，和時不時流露出略帶憂鬱的氣質，張佳樂安安靜靜不吵鬧不打遊戲的時候，倒挺像是藝校出身的文藝青年。眼神會說話，指的就是像他那樣的人，而此時那雙瑩亮的眼眸正含著故事凝視自己輕觸琴鍵的雙手。

　　看上去還挺像一回事的。

　　被擠下椅子只好站在一旁的葉修，默默在心中評價。

　　然而也有云道，人帥不過三秒。

　　「然後咧？」只有姿勢滿分的張佳樂抬頭問道。

　　葉修想了想，從扔在一旁的外套裡找出張佳樂的手機，解鎖屏幕，打開相機喀擦喀擦就給他拍了幾張。光線正好，攝影師手也穩半點沒晃，畫面賞心悅目。

　　然後他跟張佳樂說，你可以上傳到微博了。

　　「拍得怎樣了我看看──」說著便伸手過去撈，可葉修欺負他一個站一個坐，舉高手沒讓張佳樂搶去，兩隻指頭夾著手機擺盪倒像是吊著小魚乾在逗貓，玩著所有寵物都憎恨的啦啦啦你抓不到我的遊戲。

　　「也不想想誰按的快門，能差麼？」葉修快手制住朝他揮來的爪子，往後仰了半分又欣賞了一下剛拍的照片，很好心地幫他發群裏去了。

　　「這畫面看著是好看，但是──」

　　「如果你說話不要老加個『但是』我他媽會更愛你！！」張佳樂咬牙切齒的打斷他。

　　好炫，但是沒打中。

　　祝你好運，但是冠軍還是我們的。

　　──惡劣實例族繁不及備載，總覺得再聽他這樣說話下去，命都要被氣短了。

　　「好吧我換個詞兒，」事關感情生活夫夫和諧，葉修立刻嚴肅以對，「畫面雖美，可掩飾不了你也就是個樂盲的事實。」

　　這是分明換湯不換藥。張佳樂沒好氣的說：「你又知道我樂盲了？我告訴你，音樂可是世界共通語言，你別想搞族群分裂啊！老子可也是去過音樂之都的人。」

　　「啥音樂之都？幾時去的我怎麼不知道？」葉修這是真心感到驚訝。

　　「第一屆世邀賽啊。」張佳樂理直氣壯地作答，偏頭還一副你怎麼會不知道的表情：「不就是在蘇黎世辦的嗎？」

　　「……。」

　　喔，感情不只是樂盲，還是個文盲來著。

　　頓時葉修看向張佳樂的神情帶上幾分憐憫，這不吐槽人神共憤啊！然而思索了幾秒，他又大義凜然的決定不在這個點上欺負對方，同為大齡失學青年何必苦苦相逼。

　　──畢竟自己左思右想，也不記得音樂之都到底是慕尼黑還是維也納。

　　為了讓這陣尷尬的心理活動不浮上水面，葉修繞去廚房在冰箱翻了半天，最後給他找著一大壺綠茶，立刻滿上一杯。待他端著玻璃杯回到客廳，就看見張佳樂叮叮咚咚的戳著琴鍵玩兒，也不知他如何發現延音踏板的功能，混濁的琴聲嗡嗡迴盪在室內，像打在耳邊絲毫不美妙的春雷。

　　葉修倒是挺淡定的啜了口茶，反正第一次碰到樂器的人會玩的花樣差不多就是那幾種。

　　「你真不打算教我幾招啊？」

　　張佳樂是右撇子，平常用來高速點擊滑鼠左鍵的食指，此時正挨個按著微微泛黃的琴鍵，由左到右，又由右到左，樂此不疲。

　　已知用火。葉修心中的彈幕滑過這幾個大字。

　　其實也不是他不想教，只是萬丈高樓平地起，凡事皆有個基礎方能開始，而學琴的基本教程早就在遙遠的記憶中被一鍵清除了，又該如何教起。

　　葉修湊近張佳樂身邊又重新挨著他坐下，一手隨意環過他的腰間，下巴則擱在肩頭上，就這麼越過肩膀看著他用單指奏響著音階，單調的音符爬上爬下，循環過一遍又一遍。

　　昏昏欲睡中，他突然想起那時唐柔見識過自己彈琴後，第一個批評的就是手指姿勢不好看。這倒給了他一點靈感。

　　「想學琴起碼先把架式拿出來啊，手擺正。你總不是想一指神功走天下吧？」葉修在他耳邊不疾不徐的說著。

　　「這樣？」張佳樂連忙擺出剛才被照像時的姿勢。

　　被葉修貼在臉旁說話，熱氣呼過耳廓時溫溫癢癢的，好似有隻小手在一邊搔啊撩的。臉紅心跳一百八那是少女漫畫才有的情節，再不然就該是剛交往的小情侶間，可惜他們兩者都不是，張佳樂只是坦然地享受和他這樣肢體相親的柔軟時光。

　　「先上單手就行了。」葉修撥下他的左手，又將右手移到中央Ｃ的位置，校正好姿勢，「指節不能塌，要一直保持這個姿勢，想像中間握著顆滑鼠。手腕抬高一點，放鬆點別這麼僵……行了，從拇指到小指按次序分別彈一遍吧，鍵要壓到底啊。」

　　張佳樂被一大通解說砸得頭暈腦脹，一下要固定姿勢、一下又要放輕鬆，折來凹去只覺得自己像個球體關節人偶任他擺弄。最後聽他說可以了，這才僵著手指百般不自在地試彈了五個音。

　　聽起來好像用一指神功彈的效果還比較好些，他內心默默吐槽。

　　折騰了半天，右手完後，同樣的步驟葉修又讓他以左手走了一遍。張佳樂畢竟也是電競選手，左手指頭比右手要來得靈活，中指和無名指施力顯然平均的多。

　　葉修知無不言的在一旁指導，空檔時順手摸出了一根菸叼著，正想點上，卻左看右看既無打火機也沒菸灰缸，懶得再找只好又收了回去。回頭發現張佳樂皺眉在那琢磨了好一陣子，好心好意的勉勵：「以初學者來說你學得算快了。」

　　難得聽到葉修這麼直白的稱讚他，張佳樂立刻神情一亮：「真的？」

　　「是啊，練到晚上應該就能彈個小星星。」葉修說得十分誠懇，語氣和內心都是。

　　然而張佳樂愣了一下，轉過頭死命盯著他看，看到葉修都覺得自己要被視線燒出兩個洞，他這才像確認了葉修不是在開嘲諷或是哄虛空雙鬼般，悻悻然的說：「除了小星星就沒有別的選擇了麼。」

　　「我說你別看不起小星星啊，這可也是大師寫的名作，是世界名曲好不？」葉修無奈道。

　　「那大概要練多久才能彈一些……」張佳樂俯首，搜索枯腸尋找比較貼切的詞彙，「一些比較……呃，比較炫的曲子？」

　　葉修哭笑不得的反問：「那你說說看，哪些是你認定的『比較炫』的曲子？」

　　這個問題對於平時跟古典音樂根本站在不同星球的人來說太艱深了些，張佳樂覺得此時應該霸氣說句「譜拿來，我自己挑」。

　　──可問題是他也看不懂五線譜啊！而發問的人此時竟然也一言不發，連個選項都沒有提供，張佳樂不想一秒暴露自己的常識貧瘠（儘管不久前已經晾過一次了），只好給了個最安全的答案。

　　「像是貝多芬之類的。」雖然這是個人名也不是曲名。

　　「張佳樂大大……你這是新手村都還沒離開，就想直接進神之領域啊。」葉修汗言。當然他也沒指望會聽到什麼有價值的回答，何況真要說了很高機率自己也沒聽過。

　　「真有差這麼遠？」張佳樂一愣，「就算都是貝多芬寫的，也有難易度差別吧。就沒有什麼初級還是入門版之類的？」

　　「……還真以為是在打副本啊，還給你分初階中階高階？」

　　葉修沒忍住，伸手去敲張佳樂的腦門，反正再打也不能更傻了。張佳樂手速慢了點，沒格擋住，給打了個會心一擊，只好怒反擊：「你不是都說我學得快麼，我就和你看齊，越級進神之領域不行啊？」

　　「哥的存在是讓你們瞻仰的，哪是你效仿得來的。」葉修呵呵笑道，繼續和他打嘴仗。

　　「我靠你還要不要臉？！」知道對方嘲諷又開起來，張佳樂也懶得跟他貧，「那你又會彈貝多芬了？」

　　「哎這你就問對人了，還真會個一首。」

　　雖然就真的僅有一首，這一可不是個虛數。不過葉修當然沒自曝其短。

　　迎上張佳樂半信半疑的視線，葉修抬手揉揉他蓬鬆的髮頂。既然都坦言了，葉修自然沒打算藏掖什麼，甚至可說，就是打算給他演奏才講出來的，因此沒等張佳樂開口要自己證明一下，便主動讓他往旁邊挪挪騰點位子出來，坐正身子雙手懷念似地擱上了琴鍵。

　　專注的目光中，指尖飛揚。

　　「──這是《悲愴》奏鳴曲的第三樂章。」

　　一曲終了，葉修還煞有其事的給他介紹。

　　原先只是Allegro（快板）的曲子，硬是被他彈成了Prestissimo（最急板），速度提高將近一倍，只消一分鐘左右便結束了。

　　「張大人，我為您這麼盡心盡力演出，沒有一點心得麼？」葉修拍拍愣在一旁的張佳樂。

　　整個過程發生的太快，一陣眼花撩亂、琴音暴走，他什麼都還來不及反應，就這樣就完了。

　　嗯呃……。

　　於是張佳樂這思考聲尾音拖曳的特別長，最終他拍板下了個自認最合適的評語：「看起來很厲害。」

　　言外之意是：雖然看不懂，可是好像很厲害。

　　這隱語葉修當然懂，不過他也是個普通的男人，男人被喜歡的人誇了幾句理所當然會覺得高興。反正他的琴技如何自己心知肚明，能唬唬外行人算不錯了，而既然張佳樂就歸在那個外行的紅圈圈裏頭，他覺得很厲害，自己當問心無愧的收下。

　　「天都黑了。」葉修起身活動了一下肩膀，「餓不餓啊？要不先出去吃飯唄。」

　　趁著室內還未全暗，他踱到牆邊按下電燈開關。葉修老家客廳裝潢的十分洋氣，水晶吊燈韞黃的柔光曖昧，讓一切輪廓都朦朦朧朧地浪漫了起來。

　　良久都未曾聽見張佳樂答話，葉修回過身一瞧，發現他仍站在原地，掌心輕輕撫著琴蓋，若有所思。

　　「怎麼了，還沒玩夠啊？真覺得這麼好玩兒？」乍看之下，張佳樂的動作就像在撫摸著小動物，葉修覺得有趣，視線追隨著他的手腕小幅度地來回。

　　不過張佳樂很快便抽回了手，直起身雙手插在褲袋裡，挺起胸膛時臉上洋溢地盡是飛揚神采。

　　「的確是很有趣，」他說：「但還是比不過榮耀好玩。」

　　聞言，葉修抬眸微笑。和張佳樂面對面的是張不輸他的年輕笑顏，煥發未曾褪去的熱情，好似永不落山的橙紅夕陽。

　　「真巧，我也是這麼覺得。」他笑著說道，語氣還有幾分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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