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上回在休息室內那番不算警告的警告之後,雲間影裡那些關於她的流言蜚語就像無根浮萍一般,漸漸地消散在濃重的酒色財氣之中。雖然陳亦凝還是偶爾能從隱密的角落感受到窺探的目光,但至少那些揣著惡意的猜測和詆毀,不再明目張膽地浮在空氣之中。
拜託橙子這些天有意無意地旁敲側擊,還有她自己收集而來的零碎訊息,陳亦凝還真對這場謠言風波的源頭有些眉目,事情的真相也令她有些啼笑皆非。
她沒想到沈謙表面上的囂張做派,那一副大男人的模樣也抵不過極小的心眼,不過就是被拂了面子,便要在這種地方使些不入流的絆子。
陳亦凝撇了撇唇,小氣男人的自尊心,比這些姐妹的勾心鬥角還要難捉摸。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在那些不堪的風言風語之中,終究沒有明確地提及許景珩的名字。也許是沈謙顧忌著許家的勢力;也或許是好勝心作祟,不願承認自己那麼輕易的被許景珩給踩在腳底。
陳亦凝捻了捻指尖,想到許景珩,她的思緒便不由地飄忽了起來。
那日包廂裡的不歡而散,許景珩那句帶著質疑的問話,就像根細小的刺,梗在心間,不致命,卻時不時地泛起細微的疼。對於這樣的情緒,她感到有些懊惱,明明是他自以為是的誤解,為何卻是她對這件事情輾轉反側,久久不能釋懷。
「許景珩……」陳亦凝低喃出聲,像他那樣的男人,也許轉身就會將這種小爭執拋在腦後,更甚至,那日包廂裡的場景都不值得被他放在心上。
她對他來說,也許就是個偶遇了幾次,可能有些特別的陪酒小姐。他的興趣,可能只是來自於見獵心喜的施捨,他帶她去南苑路那日的堅定,似乎一點一滴的被風化侵蝕。
他確實不必在乎她的任何感受,但也許正是那點錯覺的餘溫,讓她被困在了對他的在意裡。
陳亦凝搖了搖頭,取出了薄荷糖壓在舌底,試圖驅散那些紛亂的思緒。她深吸一口氣,揉了揉有些發脹的太陽穴,休息室往日淡雅的香氛,此刻聞起來卻是有幾分壓抑。
就在她胡思亂想之際,被她放在一旁矮桌上的手機突兀地震動起來,設定的鈴聲劃破了有些凝滯的空氣。陳亦凝眉間微蹙,以為又是哪個難纏的客人,透過經理的關係要來找她作陪。
帶著幾分不耐的心情,陳亦凝隨手撈起了手機,也沒瞧螢幕上的來電顯示,便順手滑過了接聽鍵。
「喂?」她的聲音裡還帶著尚未消散的慵懶和戒備。
「您好,請問是陳亦凝陳小姐嗎?這裡是南江療養院。」那頭略顯焦急的女聲傳來,打破了陳亦凝的隨性:「您的母親,方才甦醒過後,情緒十分不穩定,陷入了狂躁的狀態。我們擔心她會傷到自己,如果可以,拜託您儘速過來一趟,協助我們安撫患者情緒。」
母親、甦醒、狂躁……
這幾個詞在陳亦凝腦海轟然炸開,臉上的血色在一瞬間褪去,握著手機的右手微微發顫,用力過度的指尖開始泛白。
方才那些關於流言、關於許景珩的瑣碎念頭,在這一霎被一股更強烈、更本能的恐懼和擔憂沖得零碎。
「我、我馬上過去,拜託你們穩住我母親!」陳亦凝此刻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趕去南江療養院。
抓起提包衝出休息室時,陳亦凝甚至忘記換下身上穿的月白色旗袍,她踉蹌著腳步向著大門跑去,正巧碰上了返回的橙子。
顧不得寒暄,陳亦凝簡單地向橙子交代了情況,橙子面帶擔憂地點了點頭,回覆道:「這裡的事情交給我,妳趕緊去吧。」
陳亦凝感激地捏了捏橙子的手,轉身小跑著離開了雲間影。
夜風帶著滲入骨髓的寒撲面而來,陳亦凝抱著手臂在街邊等了一會,才攔到一台計程車,在報上療養院地址時,語氣中還有掩飾不了的顫。前往療養院的車程中,陳亦凝催促了幾次,直到司機制止了她的行為,她才像繃開縫線的破敗布偶一般,向後躺倒在座椅上。
窗外霓虹的流光溢彩將她臉上的情緒切割得四分五裂,陳亦凝只覺得心臟像是被揪住一般,每一次跳動都伴隨著疼痛和慌張。
直到計程車停在療養院前,除了給錢時的克制,陳亦凝幾乎拋棄了所有的情緒,只揣著恐慌跑進了療養院的大廳。面對身著旗袍、風風火火闖進來的她,療養院的護理人員先是帶著疑惑的驚詫,隨後在她的解釋中明白了情況。
核實了身份後,護理人員便帶著陳亦凝向著她母親的病房趕去。
空蕩而寂靜的長廊裡,只有急促的腳步聲和無法止歇的喘息迴盪著,偶爾傳來幾聲幽幽的痛苦低吟,所有的聲音混在陳亦凝的腦海裡,讓她的心臟始終高懸著無法落下。
直到靠近病房,推開房門的那一霎,像是被驟然掐斷了呼吸,眼前的景象讓她瞬間紅了眼眶。
只見往日雖然病弱,但自己仍然都會將其梳洗整齊的母親,如今正披頭散髮著,臉上是橫流的淚和揮之不去的絕望,枯瘦的雙手在半空中狂躁地揮舞著,將試圖靠近的看護用力推開。
「媽!」聽著那嘶啞的乾嚎,陳亦凝幾乎是本能地衝了上去,緊緊地抱住了還在奮力掙扎的母親。
因長期病弱而沉睡的身軀在懷抱中是那麼的乾瘦,此刻卻像脫離了束縛的野獸一般,爆發出驚人的力氣。她似乎完全認不清眼前之人,口中不斷地咒罵著聽不清的字眼,夾雜著對某人的怨懟。
陳亦凝能聽出來,那是對父親的控訴。
「你不要抱我!畜生,你放手──」
突然,母親眼神一瞪,像是看見了什麼,在劇烈的掙扎中,一口狠狠地咬在了陳亦凝的左手臂上。
尖銳的疼痛如電流一般傳遞至全身,陳亦凝一聲悶哼,肌膚上有著液體流淌而過的觸覺,隱約的鐵鏽味鑽入了她的鼻腔。她卻沒有鬆開手,反而更用力地抱緊了母親,彷彿要將自己僅剩的溫度,都傳遞給母親。
一股酸澀湧了上來,淚水在眼眶不停打轉,卻始終沒有落下。
「媽……是我,是亦凝啊。」她忍著痛,將母親的靠在自己胸口,哽咽的聲音中是說不出的溫柔:「這裡沒有他,別怕……我在這兒呢。」
懷中人掙扎的力道逐漸減弱,直到恢復平靜,母親臉上的猙獰正一點點地退去,那雙因淚水而有些模糊的鉛灰瞳眸,緩緩地上移,直到撞進陳亦凝那雙通紅的眼。
「囡囡……」母親的聲音虛弱而沙啞,帶著一絲困惑:「怎麼哭了?我的囡囡……是誰欺負妳了?告訴媽媽……」
語氣中的憐惜讓陳亦凝不得不咬住下唇,才不至於哭出聲來。
卻沒等她在這樣的溫情中沉溺太久,母親眼中的片刻清明很快地被倦意取代,直到闔上雙眼,陳亦凝才輕輕地將母親放回病床上,調整好了姿勢。
看著母親舒展開的眉頭,和安詳的睡顏,左手臂上的傷口泛起了哀傷的前奏,好似方才壓抑的情緒此刻一股腦地湧了上來。
她轉過身,死死地咬著牙關,推開門走了出去。
將母親沉睡中的呢喃和自己的嗚咽,全都關在了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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