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开山涧。捧着他的鱼。
他并不知道是怎样的理念促使他对男孩冷眼相对。毕竟其实他是帮了他一把,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很顺利的成为.....朋友。但是实际上在惊喜过后他几乎是想要揍男孩一顿。他也许是讨厌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干扰他的生活,为了一条鱼。
这个问题一开始就是畸形的。原本就如此。
即使他不愿意承认。但是的确就是男孩的话有些夸张,但是不乏理智,比如说“他是你老婆吗?”他的确是过分在意这条鱼。他们非亲非故,而且与鱼也缺乏哺乳动物所表现出的情绪。这些都不值得他这么在乎这条鱼。
但是他不会承认。他叹了口气,俯下身去查看那条鱼。也许是因为从幼年时就被他饲养的缘故,他的身上出现了几道划痕,混着白色的肉。他忽然觉得恶心,似乎在上次原野分别时见到了鱼鳞片中的白色之后,他就出奇地讨厌白色,这让他有一种想要丢开这条鱼的冲动。他摇头,抵触这种感觉。然后为了分散注意力似得抬头,雨越下越大,但是这不妨碍他看见那个男孩蹲在地上有些吃力地抱起更加幼小的孩子,在泥泞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开。他似乎受了点阻碍,但这一点他已经无从得知。
他并不知道他是谁,他和那个年幼孩子的遭遇他也一概不知。只是因为短暂的不快引起的厌恶是他们有了交集。他在为难他们,或者说他们互相为难。这让他少许难过,因为在某些事情的阴影里,其实彼此是潜移默化的相同。
他的头号任务是避免姑姑一家的知道。
一头扎进房间里借用炒菜的借口在厨房里放了一盆水然后冲出门外。他必须要快。姑姑随时可能进入厨房。在花园里找木盆无果。他转身跑向邻居家,气喘吁吁地下了邻居一跳。虽然说对方请他进屋坐坐,但是还是以有急事的缘由推掉了。“实在是漏水了啊。”他不经不慢的撒了个谎。只换来对方一句:“哦,那我赶快拉。”他又觉得还是这个邻居最好。
回去以后良心有愧地为姑姑一家做了一顿晚餐。但是一家人仍然气氛紧张。晚饭时对方多次提醒自己要好好学习奥斯陆城的规矩,他觉得头皮发麻,但是只好不动神色地扒饭。表妹转过头来小心翼翼地看他,似乎觉得这是她的错。
之后的日子里,他再次觉得呈现一种令人晕眩的有条不紊。可能是身为家庭主妇的姑姑把他养鱼的事情告诉了周围的邻居,他逐渐接受到了很多令他哭笑不得的规矩,都是不成文的,似乎他在不经意间犯过许多。
“如果是屠夫的话,吃饭前一定要祈祷得比别人久。”
他从没祈祷过。
“洗澡的时候水声不要那么大,我们都可以听见。”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家里洗过澡了。
“别人来访的时候,无论对方是谁,都不可以恶言相向。”
如果男孩也是访客的话,这条可犯的很严重。
就是这样越来越小心但是似乎还是被一点一点地带入了邻居的恶言讨论里,慢慢地又是会接到周围人带着舆论的眼神。
某一天清晨时他去给鱼换水,却意外地发现木盆翻了过来,还有一丝裂痕在盆的边缘。他第一反应是姑姑暴怒了,但是又记起她昨晚没在家。惊讶地向下张望事物,一眼见到了在屋檐下小水洼里蹦跶的鱼。
他下楼拾起他的鱼,竟发现没有一点伤痕,只是头顶上有一些明显的白色圆颗粒在闪烁。
恶心。惊讶。又是那个男孩。他只有这三个念头。但他不可能见得到那个男孩——除非是对方想见他。
他只好一身怒气地回屋,继续用那个烂了一些的木盆。
鱼的身形在盆里显得有些臃肿。他似乎看见了那个男孩在得意地笑。
但是忽然间咽下了一肚子的火。他明白自己想见见那个男孩,为了一切。
但是没什么人能够快速地如愿以偿。他迎来了挪威的雨期,由北大西洋洋流所携带而来。几乎没嫁人都要为冬天囤积一些肉食。作为屠夫他整天呆在自己堆积如山的产品面前——他都说不清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了,他再也没时间去想关于他的鱼的诸事,只是男孩有事没事就来捣乱。那个盆终于被他折磨到破了,碎成了几块,他的鱼在地上摇着尾巴扑腾。他不知道是为什么,鱼在几个月内迅速臃肿起来,像是要长成生活在海洋里的肉食鱼类。
他对这些事一无所知。
在新年的前一天他的肉几乎告罄。他觉得很累又稍稍的满足,有朝一日他大概可以带着鱼搬出去,再也不用被家人和邻居的眼光困扰。男孩已经有将近一个月没有再出现过,虽然他换的盆还是一天一天地出现裂缝,但是他像是习惯了一样慢慢能够接受这一切。“搬家了之后男孩应该不会来了吧。”他这样盘算,甚至打好主意和他好好谈一谈。生命似乎被能够理解的和赐予幸福的东西填满了。
那天他睡得很好,没有做任何一个梦,甚至连早上起来时,鱼都安静地在水里注视着他,无其他的动静。在他的想法里,如果谅解可以使一切变成和原来一模一样的话,他并不介意做些忍让。他转过头去,看见表妹在门前笑着对他说“新年好。”他也放松的笑了。
到了临近傍晚的时候姑姑在厨房里发出一声惊呼,似乎是因为肉不够了的缘故。他想到库存里似乎还剩下一点肉,便自告奋勇地提出去拿一点回来。虽然姑姑很担心因为路途远的缘故而赶不上晚饭,但是还是被轻而易举地说服了。他拎起衣服往外走,临走前看了看鱼,睁着眼睛,但安详地像是睡着了。
黄昏快结束时他才到屠宰场。费了些力气打开大门,的确是还剩下一点肉,但足够姑姑做好年夜饭。他把这些包起来装上马车,准备离开时背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然后是有些犹豫疲倦的声音,慢慢地问他可以给一些肉吗。他惊了一下,本来想说声抱歉自己也很需要,但是却被男孩憔悴地像是被六个大汉趴翻在地之后的脸孔慌张的只砸了咂嘴,没发出声音。
他们没有询问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只是心照不宣地对视,皱眉。最后他率先笑了起来,有点释然地走到男孩面前来,俯下身对他说新年快乐。他看着对方雾霭一样的灰色眼睛安静地像是个老朋友,但是对方慢慢叹了口气。男孩比他矮了一个头多一点,可是老气横秋的像是他的父亲或者祖父。他不知道他下一句话是否又会说关于鱼的事情,也不知道在在山涧分别后他的想法。有某个瞬间他有懊悔自己为什么会选择一厢情愿地谅解,在自己的眼睛里。
所以下一刻他慢慢地把男孩抱了起来,放进了马车里。“要不去我家里吃饭吧。”他有点毋庸置疑地提起建议,“新年很冷。但是在家里确实一年中最暖和的一天。”他比划着打残的手势,像个推销员一样说起理由“你看起来被打了,还是休息一下好。”
他笑了。耸拉着肩膀表示默许。“可是大男孩。”他咳嗽了一下“我要你的鱼。必须。”
“你可以看。”他的心情很好,只是驾驶着马车驶入风雪中。“你的弟弟?还好吗?”
“一般。上次感冒了。”男孩努了努嘴,也并没有对他的转移话题做什么评价“你爱你那条鱼吗?”他忽然问道。
“当然。”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并不在乎鱼是不是可以被爱。
男孩凑到车前来。“你希望你爱的是怪物吗?”
“不希望。当然。”他把他按回去,“但是我的鱼也不是大力士。”
“你的鱼能嚼碎你的木盆。”
“实际上,除了上次你把盆摔烂了。其余也没有什么问题。”
“.....我想说我没有摔过你的盆。而且就当我摔了了吧,你的鱼最近也在疯狂的长肉,对吧?”
“我们能聊点愉快的问题吗?比如说你弟弟或你的身世?这些都是好话题。”
马车一路颠簸。他尽可能地希望别聊那些会让他发怒的话题。但是对方好像是孜孜不倦地提起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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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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