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院的據點設在南方大陸東南方的一處高地上。
駐紮用的帳篷排列的井然有序,主體由厚實的帆布與金屬骨架構成,外層覆著黑色防風布,每座帳篷皆配有出入口的遮簾,乍看之下略嫌低矮,真正的空間則藏在地下,每頂帳的下方都挖有地洞。
整個南方大陸上,各國皆在此設有據點,唯有獲得國家許可,才能進入各自的駐紮地。據點範圍內適用各國法律,一旦踏出邊界,外頭便是無主無法之地。
南方大陸的危險不僅來自魔物,更潛藏於那片政治權責模糊、人為風險高度集中的灰色地帶。
學院之所以敢讓學生們前來探索,一方面仰賴中央議會的權力保障,另一方面,想必也倚仗著學生們本身——來自世界各地,且非富即貴的身分地位。
說到底,不過是博弈裡的一枚籌碼。
歐文觀察著四周,最終將視線停駐在一面豎立於中央的旗幟上。
那是一面四周鑲有金色滾邊的白底徽旗,緞面上細緻繡著一隻昂然展翼的鳥,紅色剪影鮮明奪目,那是只存在於古老傳說中的魔物「遇見鳥」,這抹亮紅色不僅是卡文索的代表色,也在這片砂石地上成為顯著的地標。
遇見鳥是「魔語」的起源。
傳說中,遇見鳥是擁有超越人類智慧的魔物,牠與世界做了交易,才建立起人類與魔物之間的橋樑,讓人類可以精神力換取魔物的魔力,就像一種等價交換的新規則,沒有牠,就沒有現在的魔語文明。
這傳說流傳至今,真假難辨。至於用魔物作為校徽的卡文索?歐文心底訕笑,莫名覺得有些諷刺。
凡德教授是最後一個踏上南方大陸的人,他一下裝置,便立刻與留守據點的研究員交談起來,接著示意學生們以小組為單位,派出一個代表領取傳送用的人工晶石。
見組內眾人對推派代表皆無表示意見,賽特便主動上前取了東西。
「這堂課雖然是小組活動,但分數是算個人的喔,只是傳送用的晶石是共用的。」貝拉隨口和歐文說道。
「怎麼?你們很惋惜沒有拖人後腿的機會?」里昂說道。貝拉一聽,似是極為克制自己才沒有把里昂的頭髮給扯下來。
「校排第一的你這樣說,跟誰組隊不會拖你後腿?」賽特走回來,一手拿著一個布袋,另一手向眾人攤開,掌上躺著兩顆指甲片大小的晶石,歐文現在細看才發現,紫色晶石的外面還包著一層幾乎透明的薄殼。「兩顆傳送晶石在這,一顆去、一顆回。另外還有一袋元素魔晶石,去那邊再分配一下。」
「校排一是因為他選修學分最多好嗎?到底哪來的瘋子會把全部的選修都選了?選修的意義呢?」貝拉簡直把問號寫在自己臉上。
里昂下巴微抬,一臉壞笑地朝著貝拉兩手一攤。歐文在一旁,餘光瞥見莉薇修飾精緻的眉尾悄悄地抽動了一下。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直接出發吧?」凡德教授剛提醒所有學生只要兩小時後在據點集合即可,領完晶石後就算小組自主活動了。
無人表示異議,眾人圍成一圈。賽特右手食指與拇指輕捏住其中一顆晶石。
「準備好了?」他簡短地問,見大家點頭,便將晶石在指間「啪」地一聲碾碎。
晶石被破壞的一瞬間,歐文感覺自身從地面騰起,周圍的氣壓彷彿失衡、迅速變得扭曲起來,和先前使用裝置傳送時那種穩定、均勻的震動完全不同,沒有那種如水流般滑順的體感,反而像是用力地被什麼拋入了一場不受控的氣流中。
歐文來不及閉上眼睛,只覺得整個世界彷彿被硬生生地翻了個面,五感頓時失靈,只剩耳鳴和一陣暈眩。
回神時,他跪倒在地,手掌撐在粗糙的岩面上,全身發麻刺痛著。
「到啦!」貝拉的聲音從他頭頂傳來。
他喘了口氣,勉強抬起頭,扶了扶差點滑落的眼鏡,視線終於清晰起來。這裡是一個岩石裸露的山洞口,四周多風,帶著海鹽味的潮濕氣息,他還聽見了洞外傳來的浪潮聲,在石壁間震震迴響。
「你還好吧?」賽特順手拉起了歐文,「第一次都是這樣的。」其他人皆站得筆直。
歐文點點頭,腦子還在晃。
「喂喂~我們王子該不會要吐了吧?」里昂在一旁風涼道。
賽特打開方才教授發放的布袋,內裡裝著十顆元素魔晶石,正好每人分得一顆風晶石和一顆光晶石。
晶石外觀看起來平平無奇,未經魔語驅動時,表面黯淡無光。每顆晶石約莫兩個指節大小,表面刻有對應屬性的符號,便於辨識與使用,收納也極為方便
「看起來傳送的地點很分散,周圍沒看到其他人。」莉薇將分配到的魔晶石收起,觀察了下四周後說:「這個岩洞分佈很廣,要找到幽璃魚應該要往更深處走,仔細聽水聲吧。」
五人開始往洞穴更深處走去,眼看越走視線越暗,貝拉便從腰包裡拿出剛剛分配到的魔晶石,說道:「我們輪流點燈喔。」
「點光。」隨著她魔語輕吐,鵝黃寶石般的光元素魔晶石被點亮,散發光輝,在石壁上映照出五人的影子。
他們走了許久,空氣越發潮濕,潮聲也越來越遠,漸漸地,岩洞中只剩下他們的腳步聲。貝拉的光晶石早已耗盡魔力,眼看歐文手中的晶石也黯淡不少,差不多得輪替至第三人點燈。
岩洞深處錯綜複雜,他們已經走過多處岔路口。幽璃魚的棲息地究竟在哪,誰也說不上。
他們會不會根本找不到?當眾人心中慢慢浮現這樣的想法時,眼前又出現了一條新的岔路。
「要不要從這裡分頭走?」賽特思索了一下,向眾人提議道。
歐文想起貝拉所說「雖是小組行動,但分數是算在個人」,這也代表著若在同一處找到了幽璃魚和水晶石,勢必會分散彼此的成績。
也不知道是運氣不好,還是幽璃魚的棲息地過於隱密,若一味同行,只怕得耗費過多時間在摸索上。歐文表示自己沒問題,里昂跟貝拉也跟著贊同。
莉薇看了看眾人,卻猶豫起來。
「莉薇,我們就跟他們分開走嘛!」
「如果你們擔心危險的話,」賽特掏出回歸據點的傳送晶石,對莉薇說:「這個由你們兩位保管。」
莉薇聽了神色微凝,但最終還是搖了搖頭:「你收著吧,我們待會這裡集合。」她點亮手中的晶石,跟著貝拉前往另一條岔路。
「記得注意時間,我會留一顆燈在這。」賽特朝她們的背影叮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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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莉薇她們分開後,又走了一段路,輪到里昂點燈,這是他們最後一顆光晶石。
突然,他們聽到了水聲。
一滴滴細微的、水珠滴落的聲音,洞穴的走道也變得比起初來的狹窄,他們蹲低身子,看見疑似盡頭的地方,散發著幽幽藍光。
「喂,是那裡……」里昂才剛開口,便像意識到什麼似的立刻閉上嘴,因為就在他出聲的那瞬間,遠方的幽藍光芒忽地一閃,隨即熄滅。
三人對望了一眼,極有默契地放輕了腳步,緩慢往前。隨著他們小心接近,那團藍光又再度浮現,像極了節奏緩慢的呼吸。
穿過狹道後,視線忽然開闊起來,一眼望去,是盡頭後的別有洞天。
半圓形的石壁像是被水削出的天井,底下是一片湖水,散發著像是藏於深海中的光,安靜而陌生。
看來,他們終於找到了「藍水洞」。
「是聲音。幽璃魚會迴避聲音,水元素的魔晶石……應該在水底。」賽特輕聲細語,怕驚擾了魔物。
歐文小心地俯身靠近水邊,湖水清澈無比,藉著幽璃魚散發的幽幽藍光,果然看到數顆魔晶石沉在底部。
「控風。」里昂悄聲喚起魔語。
只見水面中心泛起細細波瀾,接著,有一股旋風將湖水溫柔地卷起,騰出湖水的底部,一顆晶石被風勁輕巧地彈開,落在里昂的手裡。
一顆,輕鬆得手。里昂搖了搖剛得手的水元素魔晶石,朝著另外兩人無聲地笑。
他使用的,是風元素的魔晶石。
意會到這點後,賽特與歐文也有樣學樣。雖然他們對風晶石的控制不如里昂那樣悠哉從容,準確度也不差。沒過多久,湖底的晶石便被三人搜刮一空,沒有驚動任何一隻幽璃魚。
里昂用了同樣的方法想要捕捉幽璃魚,卻見幽璃魚一離開了水,變得奄奄一息,甩動了一下尾巴便再也不動。
賽特搖了搖頭,「捕捉」顯然得靠活物才能加分。
歐文盯著水面,又再次使用了控風,不過這次在幽離魚離水的剎那,他輕聲道:「水。」查覺到歐文的意圖,里昂便以極快的速度驅動手中水晶石中的魔力。
「控水。」在里昂的控制下,幽璃魚表面殘留的水珠一一匯集,連帶著吸收了下方的湖水,凝結成一顆將幽璃魚完美包覆住的水球。
原來還得靠著水晶石的操縱,這捕捉的安排還算有巧思。歐文心想。
三人有默契地合作了起來,一切都比想像中來的順利。
當他們裝好第三隻幽璃魚時,看見魚身在水球中悠遊的一翻,嘴裡正巧吐出了一顆水晶石。
「最後一隻,便宜你了。」里昂挑眉向歐文說道,這隻幽璃魚的水球是由歐文在控制的。
三人手中的風晶石魔力剛好被榨乾,變成了普通的灰石頭,失去了晶石的剔透感。
他們得持續輸出精神力,控制著頭上漂浮的水球,歐文和賽特皆感受到些微的疲憊感。想著還得預留回程傳送的精神力,他們趁著里昂的光晶石還亮著的時間,往回走去。
回程的路上,里昂還挺有精神,他好像覺得幽璃魚的捕捉過於簡單了些。
「欸,你們知道嗎?」當三人差不多走到原來的岔路口時,他開口問道。漂浮於空中的幽璃魚感應到他不經克制的音量,幽光瞬間散去,走道間的光也瞬間黯淡了一半。
當里昂認真的時候,他總喜歡先強調自己態度是認真的。然而當他用耐人尋味的方式提問時,通常不懷什麼好意,這是歐文在與他短暫相處後得出的結論。
這語氣聽起來有點不妙。歐文心想。
「其實當晶石變成普通石頭後,儲存的魔力並沒有真的耗盡,而是像喝完見底的水壺那樣,就是會殘留一兩滴,那一點點魔力,用魔語是使不出來的。」
「你們不覺得這樣很浪費嗎?」里昂右手拿出已經變成灰色的晶石,往空中輕拋了幾下。
「那要怎麼做,才能把晶石裡的魔力真的用『乾淨』呢?」他像是在自言自語。
說時遲,那時快。
里昂快速的出拳揮來,歐文下意識地閃頭,幾乎同時,他聽見耳邊傳來細碎的聲音。
「喀擦。」晶石碎了。
一陣巨大且強力的風壓在他左耳邊狠狠炸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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