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後方是複選之日。被留牌子的三十位秀女須於宮中每日習禮儀、練儀態,並修習繡錦、理事、執帚等女紅與內務技藝,由女官、嬤嬤輪番觀察記錄。雖名為教導,實則為考察。
不過,能入選之人,無不是官宦世家、富貴門第,進宮前已受過一番訓練,此番不過是例行公事。宮中氛圍便漸漸鬆散,許多秀女三三兩兩地在亭台水榭間遊憩賞梅,彷彿這段時光不過是避寒的閨閣修學。
鄭清忻年紀尚小,體量輕巧,性子靈動,常與一隻不知從哪裡跑來、身上隱約帶著虎斑紋路的小黑貓嬉鬧,跑東竄西,久而久之連嬤嬤都懶得管。那日,她追著貓繞過假山,竟不小心闖入一場秘密對話。
她縮在山石後方,屏息凝神,眼前是兩位素未謀面的女子。一人年紀略長,華服暗繡金絲、髮間點翠,容顏冷艷,氣度雍容。另一人年方十五六,聲音帶著江南婉轉之音,語中藏笑。
鄭清忻瞪大眼,眼見二人交談數語,便學著對方口氣一字一句地模仿起來,待二人離去後,還未回神,就又聽見假山另一側傳來壓低的驚呼聲。轉頭一看,正是早前在體元殿撒潑的工部尚書之女蘇沁瑤。
她原也藏身其後,顯然也聽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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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回房,鄭清忻一臉興奮地將所見所聞繪聲繪影說了一遍,還附帶她精彩的模仿。
「她那句話是這麼說的:『皇后娘娘說了,對你上回進獻的繡品甚是滿意。還說……皇上最喜女子戴玉。』」
說罷,她挺胸抬頭,還特意模仿了那位華服女子細細挽袖的姿態,引得房中幾人一陣輕笑。
白清晏卻凝眉思索:「這可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只是沒想到,咱們清忻妹妹便是那黃雀兒。」
幾人細細推敲,終於理出一條線索:那位華服女子,應是皇后一派的瑤嬪,而與之私語的艷麗少女,則是江南皇商之女蘇紈紈。另一邊,蘇沁瑤藏身假山之後,亦應將這一切聽得明明白白。
「皇后派瑤嬪暗中點撥,蘇紈紈必然會聽懂。」白清晏輕笑:「她本就是皇商之女,從小耳濡目染,怎會不知言外之意?」
「倒是蘇沁瑤……」顧悅萱與鄭清忻對望一眼,輕聲笑道:「看她平日口無遮攔,若被她聽進了什麼,又自作聰明一番,豈不正好?」
王明漪低聲提醒:「行事要小心,若叫人察覺是咱們設局,她哭上鳳鸞殿去,咱們就得撂牌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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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兩三日後,蘇沁瑤便於眾人面前大肆炫耀。先是將新得的江南繡品攤開細講一番,那繡品上針腳細密,花鳥魚蟲栩栩如生,色彩艷麗得如同春日盛開的繁花,她眉飛色舞地說道:「諸位姐妹瞧瞧,這可是我家特意為我備下的江南繡品,這技藝,這花色,整個京城怕也是尋不出第二份來。」
接著又換上數副玉鐲耳環,在陽光下晃得人眼花繚亂,說是從母親嫁妝中翻出來的舊物:「“憑我這容貌才情,再配上這些好物,複選定當入上乘,說不定啊,一步登天為妃也不是什麼難事。」。語中得意之氣溢於言表。
眾秀女聽她這般言語,有的面露羨慕,有的則暗自撇嘴。正當她說得口沫橫飛之時,偏偏瑤嬪從迴廊轉角處緩步而至,眼尖的秀女在宮人尖細之聲傳來前,已紛紛屈膝行禮,口中稱道:「瑤嬪娘娘金安。」蘇沁瑤話音一滯,也跟着轉身行禮。
「哪家的小姐這般雄心壯志?」瑤嬪尚未走近,倒是人未到聲先到,蘇沁瑤面色刷白:「回……回瑤嬪娘娘,臣女蘇沁瑤。」
「哦?你名中也有瑤字,你我可真有緣,」瑤嬪輕撫鬢角:「不然我如何得知宮中有敢推測聖意之人?」
不過片刻,蘇沁瑤便被命跪在廊下靜思。瑤嬪派來的太監,就守在一旁,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她。這一跪,便是一個時辰,直跪得蘇沁瑤雙腿酸麻,額頭豆大的汗珠滾落而下,濕透了前襟。
好不容易,那太監才陰陽怪氣地開口道:「起來吧。」蘇沁瑤艱難地起身,雙腿已然麻木得幾近失去知覺,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她心中滿是不忿,恨意猶如烈火般熊熊燃燒。
清晏等人遠遠看著,只當耳邊寒風微起。
「悅萱姐姐,該你去照顧她了。」鄭清忻輕聲笑道。
顧悅萱邁步上前,將自己的披風輕輕覆在蘇沁瑤身上:「沁瑤妹妹莫怕,這天冷,跪一個時辰也不容易,我們先回房。」
王明漪低聲對清晏道:「這樣的人,得留著,日後才用得上。」
清晏看著遠方蘇沁瑤垂著頭跪在地上,淡淡一笑:「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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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悅萱將蘇沁瑤帶回房,蘇沁瑤咬緊銀牙:「倘若我能進得宮去,頭一件事便是要將這瑤嬪拉下馬。總有一日,定要她也如我今日一般,跪上半天,好好嘗嘗這滋味,也好一報今日之仇。」
顧悅萱輕輕掩住蘇沁瑤的嘴巴:「沁瑤妹妹慎言!下回再想說什麼,先與我們商量商量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