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夜濤之後 (二)
溫暖的柴火燃燒許久後，剩下火苗轉弱，屋裡亮度下降，一片余溫繚繞。三人輪流小憩，互相守望。大約過了兩三個小時，灰白的晨曦終於透過黑雲縫隙灑入荒灘。
沈馨先一步醒來，見到千雪已在屋外草叢尋找可食用的野果或乾淨水源。她推了推淩浩：「天亮了，先補充些體力，再想辦法聯絡外面。」
淩浩茫然睜眼，肩頭仍一陣陣酸痛，但比前一天略好。他立刻想起自己隨身的手機早在宿舍樓槍戰中弄丟，現在只能寄望沈馨還能使用警用無線電。
沈馨咬牙嘗試打開通訊裝置，卻依舊是嘈雜雜訊。顯然黑影那邊仍在擾頻，或許透過移動干擾車或架設干擾儀，阻止任何外部求援訊號。沈馨惱怒地拍了拍無線電外殼：「連這最後的方法也被封死……」
正煩躁時，千雪拎著一袋簡易收集到的野果和雜糧回來。「有些野果能吃，但味道不怎麼好。至少勉強墊肚子。」她把果子分給兩人，然後歎口氣：「我們大概得想另一條路。」
「前方不遠有個小漁村，你若敢冒險，可以去那裡找船家幫忙。」千雪補充道，「不過，也有可能已被黑影的人買通或盯梢，一不小心就暴露。」
沈馨看著破爛石屋的牆壁，環顧荒涼的灘頭，想了想：「我們若一直躲藏，不是長久之計。可現在通訊被干擾，支援也無法到來……」
思索許久，她果斷道：「我要親自去那漁村探探，你們在這裡不要亂跑。若一切正常，我會想辦法帶漁船或交通工具來。如果情況不對，我再繞路回來。」
淩浩一驚：「太冒險了吧，妳一個人？」
沈馨強忍焦躁，解釋：「我受過便衣偵查訓練，單獨行動不會太顯眼。最重要的是，你身負重傷，千雪對這邊地形熟悉，可以掩護你。若我不主動出擊，我們三人就永遠困在這裡。」
千雪也聽完，神情漠然地說：「行，我能留下照顧淩浩。但你小心，若漁村真有黑影臥底，你恐怕連逃都難。」
沈馨苦笑：「我知道。可我們不能不試……警方同事或許還在等我情報。我也不能永遠讓淩浩陷於險境。」
最後，沈馨帶上匕首與少量乾糧，將半數彈藥留給千雪，囑咐淩浩一定別離開千雪視線。之後，她一步步走向灰暗晨曦下的濕軟泥地，小心繞過雜草灘，消失在嶙峋的岸邊石塊後。
淩浩目送她背影，心裡五味雜陳。等沈馨離開後，千雪關上破門，用石塊頂住，下定決心先讓淩浩儘快鞏固體能。
「站起來，咱們先試試看你的反應速度。」她在狹小的屋內空間活動了一下手腳，然後換了副嚴肅表情。
「可是……我……」淩浩條件反射地摸著肩傷，神色尷尬。
千雪卻冷冷道：「我會酌情放輕力道。你得學會如何迅速化解近身打擊，否則遇上黑影之流，你根本沒資格活下去。」
她的話雖冷酷，卻是事實。淩浩沉住氣，深呼吸，勉強擺出格鬥架勢。肩頭隱隱疼痛，但他也下定決心不能再退縮。
千雪將小刀收起，僅憑手掌和手肘來攻擊，動作迅捷如同一條靈巧的蛇。淩浩下意識想閃躲，卻被她手肘抓准破綻頂住胸口，一下就重心不穩，差點滑倒。
「不要單靠視覺去預判，試著用身體感覺。」千雪放緩攻勢，朗聲指導，「你之前能在街頭瞬間制伏歹徒，是因為你本能覺醒，可那份本能很快就被危機壓抑。你得重新掌控它。」
說完，她再度出手，這回目標是淩浩的側腰。淩浩勉強抬臂阻擋，碰撞間傷口再度牽扯，一陣刺痛。但他沒退縮，反而順勢試著抓她腕部，企圖施力反制。
千雪迅速抽身，輕巧化解，旋即側身一記下勾拳，直逼淩浩腹部。淩浩忙用左手格擋，腳步因防禦姿勢錯亂，重心又被帶偏。最終，他一屁股摔在屋裡地面，呼哧呼哧喘氣。
「抱歉，我太粗暴了。」千雪伸手拉他起來，「但這是最直接的方式。」
淩浩咬牙切齒地撫摸摔疼的背，半晌才忍住呻吟。他心裡冒出不甘：為什麼自己明明有過幾次英勇救人的經驗，但現在面對千雪卻毫無招架之力？
千雪似看穿他念頭，冷聲續道：「你那些街頭搏擊經驗只是零碎本能，真實戰裡，對方不會給你喘息時間。黑影的團隊都比我狠多了。」說罷，她又再度擺出攻擊架勢。
就這樣，清晨的石屋裡，一場尷尬且激烈的「訓練」展開。淩浩多次摔倒、膝蓋撞地，肩膀疼痛加劇，但隨著每次失敗，他也逐漸掌握一些步伐與技巧。千雪耐心校正他的動作，彷佛在塑造一件「尚未完成」的武器。
期間，他不免懷疑自己的恢復能力是否足以支撐，但回想那些黑暗角落裡的槍聲、以及黑影冰冷的眼神，他便咬牙撐住。沒有退路，就只能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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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過了兩個多小時。雖然中間有停下來休息，但淩浩依然累得渾身酸軟，額頭冷汗津津。他坐回火堆旁，喝了點野果汁水，感覺喉嚨乾澀。
千雪則打開屋頂裂縫往外張望，判斷四周情況。然後她回頭看向淩浩，講出一些關於黑影的消息：「黑影不僅單打獨鬥厲害，更可怕的是背後財團支持。聽說他也曾做過某種改造手術，對痛覺的敏感度削弱，可以更長時間保持戰鬥力。」
「那他幾乎是個怪物了。」淩浩苦笑。
「對。而且那只是冰山一角。Project Chronos的延伸技術，不只時間領域，還涉入人體強化、精神干涉……想想那能多可怕。」千雪不自覺揪緊胸口的銀煉，「也許，整個城市的和平，只是一層表面。暗處早已是一場豪賭。」
淩浩神情沉重，一時難以言語。他忽然想起之前沈馨為了保護自己多次陷入險境，不知她到漁村後是否安然無恙。「沈馨出去這麼久，還沒回來……」
「別擔心，她有員警底子，應付普通探查沒問題。再耐心等等。」千雪故作鎮定，但眼底亦閃過擔憂。若漁村真被黑影掌控或滲透，沈馨恐怕危險更大。
窗外陽光微微偏斜，一縷白暈照進屋裡，映亮石牆上斑駁痕跡。淩浩知道自己不能只是消沉，於是努力站起身，再次活動筋骨。「我們……再練一會兒吧。」
千雪見他強打精神，嘴角微微抽動，似乎有一絲認可。「好，我再教你更快速的反應。特別是如何對付持刀手與槍手的接近攻擊。手槍彈匣不多時，你也只能賭近身。」
她話音未落，忽而遠處傳來陣陣轟鳴，像是大型機器運轉或車隊高速駛近的聲響。淩浩心中咯噔一下：「難道……」
千雪快步跑到屋外查看。只見江灘深處道路塵土飛揚，兩三輛越野車正向這邊疾駛。車頭扇形光束閃爍，隱約可見車頂裝著某些設備，很可能是通訊或搜尋裝置。
「不妙……黑影的追兵？」千雪瞇起眼，神情瞬間緊繃，「他們果真在江岸線各處排查。」
淩浩也湧上一股寒意，踩著泥地走到門口。只見車隊停止在距此二三百公尺的一片高地，幾名黑衣人跳下車，似乎在裝設某種探測器材。他們應該尚未確定這裡有人，但再深入搜查，恐怕馬上會被發現。
「該怎麼辦？」淩浩低聲問。
千雪一把抓起身邊的背包：「躲一定來不及，我們只能儘量繞開他們。否則被包圍就死定。」她疾速走回石屋，動作熟練地收好武器與補給。
淩浩扯下紗布重新綁牢，忍著傷痛上前：「我……我跟你走。」
「廢話，不能丟下你。」千雪不容置疑地看著他，「你得堅持住，我們嘗試從另一邊的灘頭繞去漁村方向，也許正好能跟沈馨會合。」
「明白。」淩浩雖恐懼，但下意識握住那把沈馨留在屋裡的折迭匕首。他想，如果真遇到那些黑衣人，再怎麼也要反抗到底。
兩人迅速離開石屋，小心避開空曠地帶，順著雜草叢與河灘石塊朝下游行進。陽光偏斜，照得他們額頭直冒汗，心裡越發焦灼。誰都清楚，一旦黑衣人測到他們體溫或移動痕跡，就會立刻鋪天蓋地地追殺。
「你儘量貼近我，注意腳下別踩到空洞。這些灘頭下方有不少暗坑。」千雪小心前行，同時不時回頭提醒淩浩。
他們在泥濘與苔蘚上艱難踏步，一陣陣江風夾著魚腥味、混著不知名的腐敗氣息。他們沒有選擇，只能咬牙前進。
可是，就在他們繞到一處斷崖旁邊，忽然聽見背後不遠處傳來吵雜聲。黑衣人似乎發現了石屋或地面痕跡，吆喝著朝這邊搜來。淩浩和千雪同時神經緊繃，立刻蹲伏在斷崖邊緣的雜草裡。
「糟糕……他們速度很快。」淩浩小聲喘。
「不行，必須繼續往前。否則被追上就完了。」千雪用餘光掃過崖下情形，見到一條狹窄的天然小徑延伸到更深的灘區。雖然地勢危險，但或許是條臨機突破口。
兩人悄聲溜下斷崖，腳踩在崖壁凸出的岩石上，小心翼翼才沒摔落。下頭是一片滿布亂石與淤泥的斜坡，看起來濕滑難行。千雪咬牙先行，淩浩緊跟其後，卻因傷痛與體力所限，滑落時差點失足。
「別鬆手！」千雪一把抓住他衣領，使勁往上一拽。兩人在顛簸中滾下幾米遠，身上沾滿泥濘，但勉強沒摔傷太重。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LODOr84F6
「謝……謝了。」淩浩顧不得喘息，抬頭瞥見斷崖頂端已有黑衣人探身張望。「快！」千雪催促，他們只得拖著狼狽身軀繼續往低處狂奔。
不斷回繞的小徑像迷宮，泥潭與蘆葦叢交錯分佈，前方不遠卻又能見到河水。倘若再遇到黑衣人埋伏，他們必然凶多吉少。
千雪咬緊牙關，壓低聲音：「希望我們能先抵達漁村……」她話未說完，耳後陡然一記槍響。子彈擊中了身旁的石塊，碎屑飛濺。定睛一看，後方斷崖上已有兩名黑衣人舉槍射擊。
「快趴下！」她低吼，把淩浩猛力按到地面，自己也翻滾閃避。第二發子彈緊貼頭頂呼嘯而過，激起淡淡煙塵。淩浩只覺心臟怦怦直跳，深刻感受到死神的迫近。
兩名黑衣人位置居高臨下，頗佔優勢。千雪掏出手槍迅速朝上面開了兩槍，迫使對方稍微隱蔽。然後她扶著淩浩繼續沿斜坡奔跑。
槍聲又接連響了幾下，子彈嘩啦鑽入泥土與灌木裡。好幾顆幾乎擦過淩浩的背部或肩膀，令他渾身寒毛炸立。他額頭汗水沿著眉角流下，再度撕扯到肩傷，痛得幾乎站立不穩。
「撐住！」千雪一把拉住他胳膊，把他整個身體壓到更低的位置。他們不顧形象地在濕滑地上翻爬，幾度摔倒又爬起，手掌被亂石劃破，衣襬沾滿爛泥。
黑衣人的喊叫越來越近，十幾秒後就會追到斷崖下方。他們火力十足，幾乎呈合圍之勢。千雪心中警鈴狂響，判斷若再繼續暴露在視野裡，必定被射成篩子。
「那邊有一塊大岩石，可以短暫掩蔽！」她一眼看見斜坡盡頭有塊巨石聳立於草叢上，便立刻帶著淩浩沖去。還沒等他們撲到石塊後，耳邊就傳來槍火爆擊聲。一枚子彈從淩浩側腦掠過，他驚得差點跌撞。
最終，兩人勉強藏身在那大岩石後，急促喘息。千雪顧不得許多，一把拔出所有剩餘彈匣，檢查彈量：「只剩半匣……」
淩浩貼著石面，聽到身後「梆梆梆」的急促腳步。黑衣人馬上就會繞過來。千雪若僅依賴這些子彈，要同時應付多名敵人根本不可能。他面色慘白：「該怎麼辦……」
「……看樣子只能拼死一搏。能帶走幾個就算幾個。」千雪神情冷峻，似毫無退路。她突然想起淩浩先前說過的覺悟：「抱歉，恐怕我也沒法再保護你太久。」
淩浩一陣絕望，但又憤懣不甘：難道就要這樣被打死在荒灘？那沈馨豈不是白跑一趟？還有面具人、Project Chronos，所有疑團都沒解開。
就在這生死關頭，一聲好像來自極遠處的轟響，從河邊傳進他們耳際。那聲音混雜著渦輪引擎的高頻噪音，接著，好幾簇硝煙在黑衣人頭頂的斷崖附近炸開，碎石塊翻飛。黑衣人驚呼閃避，槍聲暫停。
「什麼情況……？」千雪也愣住。她探頭一看，空中似乎有一架小型武裝飛行器，形狀介於直升機與無人機之間，正急速掠過上方。它噴射火力，轟掉那帶頭黑衣人的藏身岩塊，令對方倉皇逃竄。
淩浩也看得目瞪口呆：「難道警方派了直升機？」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8UvDpU0LA
然而細看機身並無警徽，更像私人企業或地下組織的武裝載具。機腹閃過一個不明標誌，隱約可見*「EDG」*字母樣式，或許是某財團的標誌。它反復朝黑衣人掃射，硬生生壓制他們的陣型。
場面極度混亂。黑衣人叫嚷著「撤退！撤退！」，顯然無力與那飛行器火力對抗。不消半分鐘，他們便四散逃離荒灘，消失在灘頭後方。
淩浩與千雪對視一眼，兩人皆心底發毛：來者不善，但似乎暫時對黑衣人發動攻擊。這算救了他們，還是另有目的？
下秒，那飛行器盤旋在空中，似在搜尋什麼。千雪判斷若再被它鎖定，他們恐怕好不了。她焦急低語：「走，趁混亂跑！不管那是什麼勢力，都別被逮住！」
兩人再次沖出掩體，遠遠繞開灘頭，朝另一片蘆葦叢奔去。飛行器在半空轟鳴，一時半會兒沒注意到他們。淩浩扯著千雪的手，竭盡全力狂跑。途中他體力幾近透支，肩膀脹痛到發昏，但腎上腺素推著他繼續向前。
「快……再堅持一下……」千雪呼吸粗重，眼裡閃過難得的焦慮。她從未料到，這條原以為隱蔽的退路會再度成為戰場。
就在他們努力奔逃時，飛行器似乎最終鎖定到荒灘沒人了，調轉噴射口往河道飛去。不一會兒，天地恢復死寂，彷佛方才的爆炸與掃射只是幻覺。
淩浩與千雪跑到一處相對隱蔽的凹地，雙雙倒地喘息，渾身髒亂泥濘。過了好半晌，淩浩才勉強抬頭：「那……那是誰？」
千雪搖頭：「不清楚。可能是另一支武裝團體，也可能是財團間互鬥……反正咱們暫時撿回一條命。」
看著天空裡微微散開的煙霧，淩浩深感這片黑暗勢力的水更深了。黑影不是唯一威脅，或許還有更多出手者。Project Chronos背後牽扯太多秘密，任何人都可能為了爭奪或阻止它而不擇手段。
「我們還得繼續前行，先脫離這荒灘範圍。」千雪擦去嘴角泥漬，硬撐著站起，「要是那飛行器返回搜查，就更難脫身。」
淩浩苦笑：「只能這麼辦。」他猛力深呼吸，將渾身最後的力氣集中到腿部，跟千雪一起朝前方漁村方向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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