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花木蘭覺得她眼前這個自稱「賽先生」的人物,極可能是她一生中所遇過最聰明的人,沒有之一。
賽先生說話詞中竅要,言簡意賅,在最短的時間內,以最簡潔的話語和最有力的證據,不但令花木蘭理解到她誤闖到約一千六百年後的世界,更使她對現今世界的基礎常識有所認識。
據賽先生之言,將花木蘭帶到現世之物,正是「明駝」。原來花木蘭墮崖之時,情急中以「明駝」瞬移,而被「明駝」拉到此世。換言之,「明駝」並沒有穿越空間,而是穿越了時間,故此當時在太行山上祭奠亡父的花木蘭,才會在太行山腹的導彈基地現身。
「原來天下變化如此之大,繼大魏之後,又有隋唐歷代,明清諸朝,至今歷一千六百多年。木蘭曾聽聞晉時有世居桃林者,與外人間絕來往,不知有漢,無論魏晉,想來木蘭如今亦桃花源人也。」
花木蘭花了好一段時間,才重新建立好三觀。
當花木蘭提到桃花源時,賽先生眼神突然一陣閃爍,但很快便回復過來,笑道:「古往今來,能入桃林者唯聖人耳,賽某生平素仰將軍純樸高潔,不慕榮華,如此賢德,實屬難能。僅以此酒,敬將軍一杯。」
「先生謬讚,木蘭不過一介鄉下織女,何德之有?如今不在軍旅,不敢自居將軍,先生喚我小字木蘭便可。」花木蘭終是士族出身,這賽先生怎麼看都是大有來頭,她不敢失了禮數,丟家族臉子,只好硬著頭皮應付。
本來兩漢魏晉的習俗,婦女閨名藏得甚深。不過北魏長據北方,又為外族統治,素不拘泥於漢人禮法,而且花木蘭於軍中常與男子為伍,沒有太過在意這種細節。
「既然如此,便依你所言,我本比你年長,喚你表字,也不算逾禮。」賽先生頓了頓,柔聲道:「木蘭,你如今既入桃林,有道是既來之,則安之,何不就安居於此?一切所需,盡可我言。」
話已及此,花木蘭也能隱約聽出賽先生言下的招攬之意。
花木蘭一心回家,搖首回絕:「謝先生好意,但木蘭心繫桑梓,如今身處異鄉,坐立難安,只願借明駝之力,重回故居,除此之外,別無他求。」
花木蘭天資聰穎,舉一反三,得悉自己因明駝而來到現世後,馬上便想到利用明駝回到過去,說不定還可以回到她爹在生之時!
昔日花木蘭辭別爹娘,萬里赴戎機,一別十二載,唯一宿願便是回家,以人女之身侍奉爹娘,以盡孝道。可惜天意弄人,花木蘭歸家不過三日,父親花弧便一命嗚呼,花弧年過五旬,年少時曾上陣殺敵,多番受傷,致成宿疾,一直以來強撐身子,只為見女兒一面,如今心願既了,終於辭世。
花弧含笑而終,但卻苦了花木蘭。
花木蘭一生中最愛的人便是她父親,她對花弧的愛甚至有點超越親情界限,然而花木蘭自知犯諱,不敢逾矩,從未向人表露心跡。
當年她弟弟花雄體弱稚呆,姊姊木蓮厭惡兵戈,父親花弧日夜嘆息,家傳武學後繼無人。花木蘭為令父親重展笑顏,立志修習武藝、鑽研兵法。後逢戰禍,木蘭不願老父受苦,遂有代父從軍一事。
所謂孝烈忠勇的形象,全是後人臆想,花木蘭根本是個重度父控。
在那習武的十載寒暑,花木蘭雖然每天過得極苦,但那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從軍歲月亦是全靠那段甜美回憶,方能一直支撐下來。
可以說,花木蘭的整片天地,只有花弧那麼大。
本來花木蘭以為一生再也不會有機會彌補心中悔恨,但如今「明駝」卻給了她一線希望。
賽先生彷彿早料到花木蘭有此一言,讚許道:「孝乃大義所在,你心意既決,我不便強求,唯有一事,需得記住:明駝乃世外仙獸,你今日誤闖現世,原是歪打正著,萬萬不可再試。此去西行二十里,覓一有緣人,得其臂助,自能成事。」
「木蘭乞道其詳。」花木蘭一聽賽先生之言,驚喜萬分,事情果真如她所想,能借明駝之力重返過去,忐忑之心頓如撥雲見日。
「時機所至,自然會知。」賽先生只笑了笑,似乎無意說明。
「謝先生提點,木蘭自當遵從。」花木蘭口中雖然應允,心實生疑。
這賽先生事事洞悉先機,算無漏策,城府極深,這種人決不做沒成算之事,若他真想招攬花木蘭,豈會輕言放棄?
到底該否聽從對方指示,前往西二十里處,尋那有緣人去呢?但若不從,花木蘭卻又不知該如何回到過去。
彷彿猜到花木蘭心中顧慮,賽先生神秘一笑:「恐怕未必。」
花木蘭微微一怔,只道:「事不宜遲,木蘭多有叨擾,就此別過,有緣再聚,告辭!」罷了,就算對方有何圖謀,大不了就是一死,自從父親花弧離世,花木蘭早就不想活了。
花木蘭說完,便要離去,賽先生卻喊住了她:「慢著,賽某有三寶相贈,此去路上,薄有裨益,小小心意,幸勿推卻。」
賽先生指示左右上前,三個僕從各自推著一個木盒上前。木盒大小各異,小者如巴掌,大者如衣櫃。。
賽先生保持著優雅的微笑,依次打開三個木盒。當花木蘭看到盒中內藏之物時,心中震驚得無以復加,疑慮頓時轉為敬畏,謙虛地問道:「木蘭有一事費解,我與先生素未某面,究竟先生如何得知木蘭身份,又如何得知我會在此際現身,事先備此三寶?望先生賜教。」
「桃源之秘,不足為外人道也。」賽先生幽默地開了個玩笑。
原來剛才花木蘭引陶潛之詩,自詡為誤闖桃花源的漁人,此時賽先生也回以這個典故。
「那倒是木蘭多事了。」
「你準備妥當,即可啟程,我尚有要事在身,先行離去,後會有期。」說著不等花木蘭反應過來,便轉身離去。
花木蘭沒料到賽先生說走便走,忙向對方背影施禮:「木蘭拜謝先生好意,望君珍重。」
那八名婢女向花木蘭作揖後,也陸續離去。
花木蘭暗自揣思,這賽先生神通廣大,直似仙人一般,究竟是什麼人物?她是武家出生,花孤曾以陳壽的《三國志》教她識字,她猶記得父親屢屢品評蜀相多智近妖*。如今觀之,這賽先生跟那個可怕的蜀相不相伯仲。
看著空盪盪的水上樂園,只覺一切彷如夢境。
正待細看盒中事物時,花木蘭發現小圓桌上不知何時多了一紙素盞,她拿起一看,只見上面寫著:木蘭,非情急關頭,不得召喚明駝。黑衣人有感知明駝之法,勢將順藤摸瓜來尋你麻煩,切記。
天知道花木蘭的確是打算召喚「明駝」,直接跳到西二十里外!
而白紙的下款,明確的寫著三個大字--
賽諸葛。
靜州作為漢南省會,第十九局的漢南分部自然座落於靜州市內,一方面是出於大隱於市的掩眼法,另一方面也能方便調查員的交通。
葉濤在靜州市內近郊某處下車,再徒步走一段路,便回到漢南分部。
分部位置不算偏僻,距離高速公路頗近,外面人來車往也屬自然。不過作為秘密部門,分部外頭經過掩飾,看上去便是一塊等待開發的廣闊爛工地和數幢平平無奇的建築物。
為了營造真實感,爛工地上堆放了十來台不同種類的工地載具和一些建築材料,不過這些東西都是擺置用途,並沒有人真的會去使用。
而那幾幢平平無奇的建築物,實際上是高度設防的防禦陣線,任何人企圖靠近,一律會被趕走。
葉濤戴上眼鏡,拿出一張證件,掛到身上,走進一家招牌寫著「豐原工程」的破舊建築物中,看上去便如一個普普通通的工程人員。
這外觀破爛的建築物從內到外,均經過特別調查局改裝,變成保安嚴密的堡壘。
進去之後,也是一個模樣再正常不過的小型辦公室,和一些模樣再正常不過的辦公室人員,連那種因業務不濟而出現的懶散氣氛也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偽裝成業務員的小陳也在其中,無聊地打著呵欠發著愣。葉濤甫一入內,小陳便從椅子上彈起,擠出笑容:「葉哥,你這可回來了。」
葉濤點點頭,算是應了。
他走到雜物房的門前,「格」的一聲撥開一個經過巧妙隱藏、毫不顯眼的小機關,雜物房旁邊的暗門應聲打開,裡面有一台秘密電梯。葉濤在暗門旁邊的密碼鍵盤上接連輸入八位數的密碼後,電梯門應聲打開,這台電梯通向地下,那兒才是真正的第十九局漢南省分部。
第十九局,全稱國家安全部特別調查局,屬編制外的秘密部門,基於保密性,其存在未曾公開。
有別於國安內其他的情報或行動部門,第十九局處理的往往是一些存在不能被公開的神秘案件,這類案件的內容往往能對社會秩序或既有金融體系造成相當大的衝擊和動盪,例如一些直接衝擊到既得利益者的新發明、不明類生命體的研究、對社會大有裨益但違反人道主義的實驗……在官方文件上,這類案件一律純屬虛構。
由於案件大都涉及公眾危害性,倘若調查內容影響到國家安全,第十九局一般會在完成採證後,主動抹除任何形式的相關證據,來個死無對證,亦即所謂的「焚書令」。
葉濤走進電梯,小陳隨後入內,葉濤按下往下層按鈕後便斜靠著牆上梳理頭緒,沒有說話,電梯慢慢向著地下樓層降落。
「劉嫣呢?」葉濤忽然想起留在導彈基地執行焚書令的劉嫣,想到此時她也該回來了,便開口問道。
「劉姐還沒回來,大概有很多後續事情要處理吧。」小陳還是一派輕浮模樣:「話說剛才葉哥在人民醫院裡頭吧?那裡可發生了大事呢,槍戰啊!」
「嗯。」
「聽說連季書記也親自下了嚴令,要嚴打肅清那些當眾行兇的黑幫分子,今次靜州市的黑道要變天了,哈哈!」
「不是黑幫,他們是衝著白衣人去的,剛剛在電話內不是說過了嗎?」
「啊?是哦……」
「剛剛那白衣人就像在軍區時一樣,在我眼前憑空消失掉。」
「這個……」
「唔?」葉濤望著小陳:「怎麼了?」
「不不不,我沒事。」小陳連忙搖頭。
但這欲蓋彌彰的行為卻更見可疑,葉濤正待細問,叮的一聲,電梯已經到了地底樓層,電梯門一看,迎接葉濤的卻是數十個全副武裝的衛兵,他們全舉槍指著葉濤,同時喝令:「別動!」
葉濤當場愣住,猛然回頭一看,只見小陳也是拿著配槍指向他。
「葉哥,乖乖投降吧,別做蠢事。」
第六章‧與君一席話24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lxlYn6dBT
*多智近妖其實是魯迅之言,但既然歷史沒說,且當花弧也曾說過這番話也無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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