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哥哥!”遠處傳來一聲甜美的呼喚,武策停下腳步,前方踏著碎花鞋急奔而來的是前日在湖邊一別的金心蓮。
“蓮妹妹⋯⋯”要不是避無可避,武策這時還真的想裝作看都沒看見。前日辜瑜從窗櫺瞧見他與金心蓮糾纏那一瞬間,整個人氣得不輕,不顧他努力憋出理由想安撫辜瑜,話都還沒說完,辜瑜直接將他按在大石頭上侵犯得他腿都合不起來。事後更是嚴厲懲戒家中奴僕,居然讓一個外人就這麼闖進將軍府打擾將軍練武,整得將軍府上上下下都充滿一種緊張的氣氛。
今日從朝堂上返回將軍府,想著皇上又提了指婚一事,他明白已是退無可退,心下煩悶遣了隨身侍從先一步駕馬車回府,自身則漫步在市井巷弄裡,沒想到就遇上了金心蓮。
“武哥哥這是要去哪兒啊!”金心蓮像是前日的事情從未發生過,拉著武策的手臂左右擺動。
“蓮妹妹……男女有別……”想抽回在對方手裡的手臂,卻被拉著往一旁的茶館走。
“武哥哥,沒事的,反正我之後就嫁為人婦了,趁妹妹還能在這街道上走動的時候,陪妹妹喝一杯茶吧!”嘴裡狀似輕鬆說著,兩隻細嫩的手卻緊緊捏著武策的手臂,武策一聽,拒絕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也許金心蓮已經放棄自己......然而他的困局卻仍未解開......
兩人坐在茶館裡,明明預期是一盞茶的時間,金心蓮卻一臉雀躍地跟他介紹這裡東西有多好吃多美味。
小二一見眼前膚若凝脂,朱唇粉嫩欲滴不停開闔稱讚他家手藝的姑娘,眼力極好馬上就認出是侯府大小姐金心蓮,雖說是庶女,但人人皆知崇陽侯極疼愛這個生似她生母的金心蓮。
她生母與崇陽侯是少時玩伴可惜後來因變故家世沒落,儘管崇陽侯再怎麼疼愛她生母,也只能封她為平妃,地位等同正妃,甚至為了大小姐一句尚未考慮婚嫁,推了不少想求娶大小姐的王公貴子們,自古媒妁之言從父母,卻因為崇陽侯的寵溺似乎倒過來從女兒了。
既然大小姐這麼賣力介紹,小二隨即靠過去也跟著推薦起自家招牌,金心蓮一口氣點了十幾樣小菜,每來一道菜,金心蓮就往他碗裡夾,“武哥哥你嚐看看啊!看是不是跟我說的一樣!”
“蓮妹妹,我還是先回府吧,瑜兒可能在等我吃飯。”眼見碗裡的食物越積越多就快堆成小山丘,武策卻半分食慾都沒有,明明離早飯已過數個時辰,茶館正被等著享用中飯的人們弄得沸沸揚揚,他卻覺得金心蓮看他的眼神就像是把他當成碗中佳餚,恨不得吃得碗底朝天。
“武哥哥就連一頓飯也不願意陪妹妹吃嗎?”
“沒有的事。”武策嘆了口氣。一盞茶的時間被硬生生延成了一餐飯的時間,武策想著這可能是與金心蓮共用的最後一餐,心軟地留了下來。
武策食不知味地嚼著口中肉絲,聽著金心蓮說著她爹爹又收到朝中官員的敬贈,看都不看全數轉贈於她,她看著喜歡的就留了下來,剩下的她也不知要如何處理,其中不乏古代兵書,如果武策有意翻閱,她可以請僕人送至將軍府。
“兵書?”
“是呀,武哥哥有興趣?”
他本來是沒有,不過在辜瑜耳濡目染之下,他也漸漸對書中自有顏如玉有一番體悟,平時跟辜瑜會針對兵書上的著述討論一二,這興趣也就慢慢培養了起來。
“承蒙蓮妹妹的好意,既然是他人贈予侯爺之物,蓮妹妹還是好好收著,我不便收受。”
“哪兒的話,爹常說他真是羨慕武伯父有這麼一個好兒子,他一定也很高興這些書籍能由武哥哥接收,再說了,爹送我的東西就是我的了,武哥哥你就別再推拒了吧!”
“那就謝謝蓮妹妹了。”避開金心蓮欲握住武策抱拳的手,武策想著,孤男寡女在一個包廂裡雖然有金心蓮帶著的隨從一二,但還是不要有更多的肢體接觸了吧。其實以往他是把金心蓮當妹妹不會在意這些,可是自從對方撞見辜瑜跟自己的性事,提出以婚約解套時,他突然覺得這個妹妹已不是不懂人事的小姑娘,而是可以嫁做人婦的女子,對於適婚女子他還是別讓他人有議論的空間。
“蓮妹妹,既然侯爺這麼疼愛妳,為何妳不讓侯爺為妳跟聖上求情呢?”
金心蓮掩下失落的神情,吸了一口茶放下杯盞才開口說道,“武哥哥,這話應該反過來問你,你為什麼不接受聖上的好意卻遲遲未提呢?”
武策沉吟半晌,“我知道了,我不會再提。”縱使是現今眾人都認為武策正值重用之際,皇太后召見加上頻頻進宮面聖,應該是無所畏懼,他卻明白伴君如伴虎,帝王不會容許有異心之人。一旦他對皇上的決策有異議,沒有十足的理由,反而加深皇上猜測疑心,局勢只會更加糟糕,甚至有可能東窗事發,更保不住他想保住之人。
此時廂門外傳來一陣歡呼,轟天動地震得在二樓包廂裡的兩人也聽得一清二楚。
“武哥哥,外面什麼事情這麼熱鬧,我們去看一看?”
金心蓮像是要一掃與武策之間低迷的氣氛,小踏步地往門外走去。
武策跟著金心蓮的步伐,推開廂門往熱鬧中心瞧,只見一樓一位中年男子摸著手上的一把畫扇,躍上不知何時放置在茶樓中心一個半身高的方形台座,拉了椅子就坐了下來,一旁人圍著台座的四周也跟著就坐,原本用餐的四人板凳硬生生擠了五六人,沒一下子座位都被佔滿了,剩下的人全部站著擠在桌椅間的縫隙中,整個茶館被擠得水洩不通,甚至有的人因為一樓沒站位竄到樓梯延伸到二樓包廂前走道,直到人滿到金心蓮的隨行奴僕面前,才在奴僕的阻止下縮了回去,奴僕大喊,再擠下去我們主人都沒位置了。
“這人是誰啊?我看他也沒甚麼特別的阿?小音去打聽一下。”金心蓮托著腮扶著欄杆,遙望著坐在台座上打開畫扇搧起來的中年男子,嘴裡喚著貼身婢女想弄清這個人的底細。
“小姐這我知道,近幾個月這個人在茶館幹說書的活,一開始是沒甚麼人聽的,沒想到日子一久,聽眾越來越多,大家也就在這時候自然會群聚起來聽這人說書,據說聽過的人啊,每個都是回味無窮的表情。”一旁婢女見自家小姐有疑問,自然將自己所聽到的知無不言。
“真的有這麼厲害?那我可要好好聽聽!”
武策對說書並無太大興趣,想必都是鄉間趣聞,不過既然路已被人群堵住,他自然也沒有先行一步的道理。
這一聽還真的是驚世駭俗,說書人從春秋戰國說起,提到彌子瑕與衛君分桃而食,再提到漢哀帝為董賢斷袖而起,武策卻也沒想過,自己的名字會出現在說書人口中,“現在這段請各位小心聽好,切勿當真阿!不然我這個腦袋可就懸了。請各位兄臺看在我說了這麼長一段時間,就算是沒功勞也有苦勞,千萬別當成真的一樣說出去,那我就沒有下次說書的機會囉!”說書人一臉憂愁地用扇子拍著自己的大腿,樣貌滑稽可笑,成功逗樂了在場的群眾們。
“你就別賣關子了阿!繼續繼續!”一人鼓譟著說書人說下去。
“大家想必聽聞過武將軍的威名吧?”說書人又開了摺扇手腕輕輕地擺動著,原先懼怕的面目瞬間消失無蹤,甚至還帶了一點揚起的嘴角。
“說書的,你說的是武大將軍還是少將軍阿?”
“這有何差別?”另一人手上還拿著包袱,他是被擠得包袱沒處放才拿在手上,對著出聲的人問道。
“這位兄臺看你是外地來的,難怪你會不懂!京城裡的人都知道,少將軍愛好鋤強扶弱,每逢天災還會號召京中富商,開倉濟貧,而且據說少將軍不論對方蓬頭垢面還是衣衫襤褸,對方要是站不穩了還會扶持一二,那人可真是好得不行啊!”
“至於武大將軍……那臉可是凍得生人勿近,誰遇見他都要被他身上的殺氣刺得退避三舍,要不是兩人樣貌極其相似……。”後面的話他可不敢說。
“武大將軍早年可不是這樣的。”說書人順著漢子的話接了下去。
“一切都要從二十年前武大將軍打完勝仗歸來,將軍府與帝王家結為姻親,那場盛大的婚宴說起……”
“那場婚宴冠蓋雲集,全京城裡達官貴族文人雅士無一不求能收到喜帖,既是權勢的象徵,更是為了能多出機會接觸到最頂端的榮華富貴,更何況一向對婚慶只會派人送禮的皇上在婚宴前就傳出會蒞臨將軍府,府上各個都是繃緊神經,準備婚宴的到來……”
武策聽到這裡眉頭皺了起來,那場婚宴不僅僅是將軍府難得一見的盛宴,還發生了一件差點動搖將軍府根本的大事,但這件事除了當初在場的奴僕以外,以及事後不知怎麼收到消息的皇上之外,應當無人知曉,他也是後來從老總管夫人口裡不小心嘴漏聽說的,他才知道,原來男人跟男人可以不只是朋友。
“相信老一點的前輩們都知道,武大將軍有個生死至交辜正,生得潘安再世,面容更是如鮮花一般嬌豔,只是在大將軍面前,從來沒有人拿辜正的顏面調戲。”一旁年紀稍長的聽眾們紛紛點了點頭像是為說書人舉證。
“那人可真是漂亮啊……”
“對對對!就跟天仙下凡一樣!”
說書人等這群人議論完之後才繼續說著,“他自然也受邀參與了這場婚宴,席上為將軍祝賀吟詩,席後卻喝得失態,各位知道是為什麼嗎?”
武策捏緊了拳頭。
“那日洞房花燭,將軍並未下榻在喜房裡,而是被發現在原先將軍的睡房,旁邊還躺著友人辜正,兩人衣衫盡褪,不著一縷。”全場譁然。
“說書的,你這是甚麼意思?”前面提的都是佞臣傳,現在這個意思好像是將軍與友人糾纏不清,縱使武大將軍已不在世間,那也是個鐵錚錚的漢子,怎麼會有如此汙穢之事,在場有人為大將軍打抱不平。
“這位兄臺,您別激動,我都說了別當真,我說到這裡您都這麼生氣了,那我怎麼繼續說下去?”一旁觀眾紛紛鼓譟,說下去說下去,所謂看戲的不嫌事大,武將軍被敵軍俘虜的事情傳出來讓許多平民百姓不諒解,論將軍氣蓋山河,應該是要如小說般死都要死在戰場上,怎麼能給敵軍擄了去,況且還是因為技不如人。人往往在受到庇蔭的時候歌功頌德,一旦那個遮罩不夠強大被掀了開,反而會嫌棄是遮罩捨棄了自己,全然忘了之前的遮風避雨之恩。
方才為大將軍不平之聲,也在眾人鼓譟之下淡了下去。
“剛剛說到哪裡……對了,說到將軍沒跟公主洞房,皇上龍顏大怒,原本欲拿辜正論罪,說也奇怪,辜正卻像是飛鳥一般,消失在將軍府裡,皇上就下令此事不准傳出去,對將軍也不像以往熱絡。自此之後,武大將軍變得就跟那位兄臺說的一樣,不苟言笑,能碰到他的只有敵軍的死人,還有就是將軍府裡那一對兄弟了。”
天啊……堂堂大將軍居然……
你剛剛說辜正美若天仙是真的還是假的啊……
當然是真的阿!
說書的不是胡謅嗎?
如果要是美人在我身邊晃悠我早就帶回家了。
那可是男人啊!
你沒聽說書的說歷史上早有先例……連皇帝老爺都幹這種事……
一句句不堪入耳的議論傳入武策耳裡,武策鐵青著臉,看著眼前坐在台上的說書人,他無法跳出來反駁,他知道這人說的是實話,只是一個說書人為何會知道當年私密之事?
說書人咳了兩聲,眾人才漸漸安靜下來,他們還想聽說書的都知道甚麼秘辛,“那一對兄弟大家也知道,其中一位便是前面提到的少年英雄武少將軍,另外一位各位可知是誰?”
“那可不!”人群中馬上有人回應。
“怎麼說的你好像認識他一樣?”
“怎麼不認識,前日我婆娘還跟我說將軍府二少爺心可狠了,我婆娘是沒說甚麼事估計他侄子也沒跟他說,他說二少爺命人將他姪子打得屁股開花,據說還不只他姪子,府裡上上下下負責巡邏的守衛們都得領罰。”
“這麼狠阿……他不是跟少將軍是兄弟嗎?怎麼性格差那麼大?”
是阿!是阿!眾人都納悶極了。
“是兄弟可估計不是同一個娘生的吧!我婆娘說聽她姐姐哭訴的時候,她就隨口說二少爺這麼心狠手辣肯定相由心生,她姐姐倒反駁說,那還真不是,你沒聽說過人不可貌相阿,她有次送飯,正好瞧見二少爺跟大少爺在亭子裡下棋,二少爺那個長相可真是讓人過目不忘,生得俊逸非凡,一對眼珠子水靈水靈的,不知道多討人喜歡,只是再怎麼謫仙般的男子,卻有一顆毒辣的心。大家也看過少將軍長怎麼樣了,就我婆娘轉述的那個模樣,怎麼說也不像少將軍的親弟弟。”
我弟弟不是那樣的人……澄清的話語卡在喉嚨,武策心裡萬分難受,他該怎麼說,辜瑜只有在對他的事特別執著暴戾,就連他也無法扳動分毫。其實方才有人說他好心做善事,很多時候都是他與辜瑜討論後的結果,只是往往都是他出面,辜瑜在後頭幫忙,所有虛名都讓他一人獨得。
“這位兄臺還真的說對了,據我所知,武二少爺自稱辜瑜,辜武辜武兩個姓明顯不同,各位有沒有發現,這個辜有點耳熟。”
不會跟辜正有關係吧,有人應和著。
“那位兄臺還真的是一點就通,武大將軍將二少爺養在家裡,試問非親非故,誰要幫人家養兒子?你要嗎?你要嗎?”說書人收起扇子指著臺前的民眾,一個個都搖頭。
“辜瑜若與辜正有點關係,那俊美的容顏也就說得清了,武大將軍為什麼養一個異姓兒子也說得通了。辜正曾經是大將軍的摯友,貌美如花雌雄莫辨也是曾經見過辜正的在場前輩們認證過的,二少爺則是少將軍明面上的的弟弟,但實際上……”
不行!不能讓這個人再說了!強烈的直覺催動武策的步伐,武策欲飛奔下樓,卻被人牆擋住,一隻纖纖玉手也拉住了他的衣裳阻止他前進。
“蓮妹妹?”拉住他的正是原本熱衷聽書的金心蓮。
“武哥哥想下樓打斷說書?”
“……”
“武哥哥難道覺得說書只是空穴來風?”
“……”他無法承認也無法否認,虛虛實實真真假假,說書的功力就在這裡,幾分虛實更讓人們願意相信他們認為逼近的真相。
“武哥哥不如聽聽外人對辜瑜是怎麼說的?”
還能怎麼說,美貌已成了辜瑜的原罪,聽著說書說出他們關係匪淺,何止斷袖,據說朝陽侯有次邀請兩兄弟遊船,辜瑜與武策共乘一船,辜瑜不小心睡著,武策整整在湖中央一下午不敢划回就怕驚擾弟弟,等到快傍晚了才靠岸。
他記得那次,朝陽侯邀請他遊湖本來是只請他一人,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辜瑜硬是死皮賴臉跟著,原本安排他與侯爺千金共乘一船也變成他與弟弟。
朝陽侯想湊合他與千金,沒想到卻便宜了辜瑜,其實不小心睡著是推託之詞,辜瑜在那艘小船上要了他不只一次,面對紅著眼操幹他的弟弟,他也就由著他去了,不過過程極其隱忍緩慢,深怕一個翻身就落水,驚動了在岸邊咬著手帕的千金小姐們。
如果這些人知道了實情,豈不是更要罵辜瑜浪蕩?不……其實真正浪蕩的是他……
所有的惡都是辜瑜在承受,他仍然是那個光風霽月眾人眼裡的威武將軍……
“蓮妹妹……我……還是先告辭了吧!”雙手抱拳,想盡快遠離這裡幾乎讓人窒息的惡意。
“武哥哥……你還記得我在湖邊跟你說的嗎?你真的願意讓天下人恥笑辜瑜狐媚子、淫亂,跟他爹爹一樣不知倫常勾你上床?今天只是區區說書的,明日呢?”後面的話金心蓮靠得武策極近,就算小小聲,在武策耳裡也是再清晰不過。
“就算是為了辜瑜,也算是為了我倆相識一場……武哥哥求你了……”
“要是皇上知道你為了辜瑜拒絕指婚,那辜瑜會有怎樣的下場?”
字字句句都戳著武策的軟肋,在戰場上無所畏懼的少將軍,軟肋永遠只有一個。
以往他掩耳盜鈴,認為自己掩蓋的很好,卻不想早是破綻百出,只差一根手指捅破那薄如蟬翼的窗紙,皇上就是那根試探的手指,而他必需保護弟弟,就算弟弟會因此恨他……
ns18.223.211.185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