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春 - 正篇(四)

待牧回家，空無一人的客廳，丟落在地板上的毛巾、虛掩的房門傳來的喘息聲在在的宣告着這屋子的主人在承受著什麼，

那奶聲奶氣的叫喚每一次都搔到人心底去。

跌坐在牆邊，牧強迫自己直面這事實，和這一個月來過的家家酒道別。他從來不屬於自己，也不會屬於自己。可是看見被清空的房間，自己應該接受這殘酷的善意嗎﹖

第二天早上牧如常做着早餐，長谷川如常地準備便當，春田如常地賴床不願醒來，只是兩人都不願去叫醒他。

「房間裏前輩的東西都清空了，是讓我正式住下來嗎﹖」可以想像整件事都是春田一頭熱，然後長谷川只是沒有阻止吧了。

「你可以省下房租，我多了時間，他開心不就好了嗎﹖」打開電飯煲，把飯跟壽司醋混和在一塊，再配上不同顏色的食材，小心奕奕地切片後才把紫菜卷放進便當盒。

「我不能保證不會出手。」仍然是同時準備了柳橙汁和咖啡，配搭放在英式鬆餅底、火腿切片上的水波蛋和荷蘭醬，斑尼迪蛋便完成了。

「我卻能保證我不會放手。」

兩人對視一眼，嘗試客觀的審視着對方。在那個的圈子裏，這可是搶手的貨色，不只是年輕長相好，氣質談吐和手藝都無可挑剔，現在卻是被停留在這裏，被名為春田創一的鎖鎖住了。

長谷川訕笑着搖搖頭：「不知情的會以為我們在聊的是什麼魔性美人吧。」

魔性美人﹖當牧把這個名稱重疊在春田的形象上時，嘴巴少有的咧開笑了。

「魔性美人﹖那只是一個優柔寡斷。」牧開始數落。

「有起床氣！」長谷川馬上接下去。

「衣服脫了亂扔！」

「挑食！」

「鞋亂放！」

「吃飯不洗碗！」

「什麼都想分一口吃！」

「路癡！」

「趴~着~睡！」

「連檢票機都出不去！」

春田終於揉着雙眼走到飯桌，看見的卻是兩人都在笑的情境，讓他十分好奇。

「有什麼笑話嗎﹖」春田歪着頭問。

「成語接龍吧了。」牧回應。

「哦！」但吃沒兩下又趴睡在桌子上了。

「前輩，要是太累的話要我替你向公司請假﹖」長谷川輕輕的擦乾淨春田那沾滿荷蘭醬的下巴。

「請假﹖」春田嚇得完全醒過來：「不用請假，我喝杯咖啡就好了。」明明大家都沒好好睡，長谷卻是神清氣爽的，自己真的是個大叔了嗎﹖

「牧，今天的早餐好豐盛哦！這是叫做斑尼迪蛋吧，看起來很誘人呢！一定很好吃！」

「謝謝你們昨晚清空了房間，一定很累呢！」

「沒什麼啦！這樣牧就可以正式住進來了。」春田有點不好意思，而且最累的真的不是搬東西，春田的耳尖又可疑的紅了起來。

「對哦，昨天你跟千珠看的電影有趣嗎﹖」春田忍不住八卦一下對方昨晚的進展。

「前輩請不要再撮合我跟千珠小姐了，沒用的。」想到被這一條根的人騙了，牧便進入了嫌棄模式。

「是電影不好看嗎﹖」長谷川插了把嘴，誰叫你還在裝。

「是我跟千珠小姐沒發展的可能。」牧沒好氣的瞪了長谷川一眼。

「為什麼﹖你們真的很相配哦！要不然，宣傳部的真田小姐好像也對牧君有意思呢！」春田有點可惜，但看出來這媒人遊戲對他來說十分吸引。

「因為，我是Gay，我喜歡的是男人，夠了嗎﹖」不想再裝下去了，長谷川一付看好戲的樣子實在可惡。

「吓！」春田創一旳世界又被翻轉，現在同性戀是有這麼多嗎﹖

「我先上班去了。」牧收拾好自己的碗筷，不想理會那還在驚訝中轉不過來的笨蛋。

回到公司，春田整個早上一直心不在焉的，除了回答了幾個客戶的來電便不能專心做事，喝個水翻了水瓶，更換書釘結果整個釘書機散架，連膠紙座也像是不會用一般的傷到手指頭，午飯時牧實在看不過眼便拉着他上天台吃便當。

「我是同性戀有這麼可怕嗎﹖」長谷川做菜手藝的確很不錯，紫菜卷的醋飯調味剛剛好，可是裏面的配菜也卷成一朵花那是職業病吧。

「不...不可怕，但我剛才回到公司時數了一數。」春田急忙搖頭。

「數什麼﹖」感覺春田的重點總是怪怪的。

「我們部門只有5個男職員，現在連着我在內有3個同性戀耶，這已經是大多數了。」豎起指頭一個一個清數。

「是誰告訴你武川也是的﹖」牧想不到深櫃的前戀人竟然被發現了。

「吓！武川主任也是﹖那現在不就是4個了嗎﹖」訊息不流通的結果讓春田的世界觀再一次被受10000點重擊，人類是要滅亡了嗎﹖

「你是說黑澤部長......就是那個對你告白的人﹖」這次是牧感到驚訝了，難怪有時候覺得部長對春田寬鬆的不太像進了公司這麼久的樣子。

春田點點頭。

「原來如此，只是巧合而已。還有你也不是同性戀，勉強也就是個雙吧了。」牧拿起春田便當盒裏的紫菜卷，塞進這傻瓜合不起來的口裏。

對春田來說，現在的世界色彩很燦爛，但卻是鮮艷的刺眼。然後，每一次他回顧身邊的同事和好友時，對方都會像變色龍般整個變了，好像從前認識的根本不是這個人。

這種不安全感，讓他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吃錯了藥，這一切搞不好都是在作夢﹖

所以，90後外星人思路寬鬆世代出身的麻呂忽然變得難能可貴，願意把所有應該說不應該說都一腦子說出來的後輩，這真性情真讓人安心呢！

「春田，你怎麼都在看我﹖」麻呂真的不習慣被一個男的注視。

「叫前輩，待會下班喝杯酒吧！」春田需要喝點酒消化消化今天的重量消息，他發現部門裏碩果僅存的直男可能是唯一的選擇。

來到Wonderful，春田也沒開口說話，只是一杯一杯的啤酒灌下肚子，這把麻呂可是悶的發慌，自己推了一個軟妹子的邀約才來的，要不是看到春田的神情有點鬱悶，自己才不會應約。

「春田，你再不說話我就走了呀。」

「麻呂君，你喜歡女人嗎？」差點害麻呂嗆了。

「當然呀，前輩你不是想要向我告白吧？」麻呂左手按胸，挺害怕的樣子。

「那就好....那就好....為什麼大家的額頭上不能顯示心底的想法呢！」理解人心苦手的春田，今天真的懷疑人生了。

「春田你是怎麼了，古古怪怪的，是跟長谷吵架了嗎？」

「沒吵架呀。」春田搖搖頭。

「那方面生活不協調？」果然是90後，問話直接，毫不猶豫。

春田還是搖頭，除了比較難為情，還算是很協調的。

「是因為知道了不應該知道的事。」全部門金剩下你一個直男。

「我可以知道嗎？」八卦是人的天性，麻呂也不例外。

再一次的搖頭。

「那我在這幹嘛.......春田你再什麼都不說我真的要回家了。」麻呂有打呵欠的衝動。

「那不，你問問題，我看可不可以說。」保守秘密真的不是春田擅長的事，但想到部長今天中午「被出櫃」了，春田提醒自己要注意。

「那...前輩你什麼時候知道自己喜歡男的？」八卦之魂再次燃燒。

「我現在還是喜歡妹子的啊，只是戀人剛好是男的而已。」

「雖然我對這沒偏見，但這種鬼話也難為你說得出口。」麻呂明顯地不屑這答案。

「可我真的還是喜歡女生的呀，特別是這樣的。」雙手還描繪胸前偉大的形狀。

「你是巨乳控﹖這是邪道，重要的是臉蛋，臉蛋！比如說，那邊的女侍應就是我喜歡的長相。」麻呂其實也有點醉意了。

「千珠﹖她的確很漂亮。」可是今晚她一直在迴避自己呢。

「你認識她﹖可不可以介紹我認識﹖」麻呂精神一振，覺得今天沒白來。

「千珠~~千珠~~千珠~~」走到千珠身旁，春田一次又一次的呼喚。

「春田，這樣很丟臉耶，有麼事嗎﹖你又喝醉了﹖」千珠沒辦法，只好轉過頭來面對春田創一。

「昨天對不起，我以後不會再撮合你跟牧了。」

「好吧好吧，不用道歉了，我也看了免費電影，謝謝啦。」自己有什麼立場生氣？這只是遲頓到極點的濫好人。

「那太好了！那邊坐我隔壁的是公司另一個後輩麻呂，他剛才說想認識你呢，千珠你行情不錯哦！」手肘自然地碰觸千珠的臂膀，這種與發小之間的互動讓他安心，麻呂那小子雖然有點靠不住，但俊男美女真的十分登對呢。

「明天中午你空吧。」臉色一沉，千珠閉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氣。

「有呀。」即便神經有多大條，春田也察覺自己好像説錯了什麼話，但自己沒說什麼呀。

「請我吃牛排。」

「為什麼﹖幹嘛要請你吃牛排。」

「請還是不請﹖」趨近春田，千珠的氣勢讓春田不得不答應：「好...」

「那你找到餐廳後傳我地址和時間。」

回到坐位的春田還是不搞不明白這是什麼回事，自己有幹什麼要請千珠吃牛排嗎﹖13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3VEjatbH0

「怎樣﹖你有介紹我嗎﹖」

「有呀。」春田肯定地點頭。

「那結果呢﹖」

「她要我請她吃牛排。」右手托腮，春田百思不得其解。

「她不甩帥氣的我結果讓你請她吃牛排﹖」麻呂的戀愛雷達一向靈敏。

春田點點頭。

「可惜呀！浪費了！多好的妹子。」麻呂唉聲嘆氣，遠遠看着忙裏忙外的千珠。

「可惜什麼﹖你們怎麼都這麼難懂！」春田嘟起嘴巴，雙手握拳夾着頭顱，自暴自棄：「鐵平哥，再來三杯啤酒！」

麻呂在失去把千珠機會的失落中回過神來的時候，春田已經喝矇了，他可不想送男人回家呢！馬上拿出手機按下那人的聯絡號碼。

「唉﹖麻呂你怎麼變成maki了﹖」被摻扶着的春田，歪頭歪腦地說。

「不會喝就不要喝，這是第二次了吧！」牧一臉嫌棄，手卻是穩穩扶着對方。

「可是喝酒好好哦！」春田天真地笑。「喝醉了就什麼都不用想了！」

「你在糾結什麼﹖大家還是一樣需要吃飯上班睡覺的。」牧揉了揉春田的頭髮，想不到對方卻主動抱着自己的手臂。

「我不是麻呂，又不是長谷和牧，嗚....我什麼都不是.....嗚......」

上一回哭是因為雪糕被吃了，這一回卻是因為身份認同，這哭的理由還真廣泛呀，牧吐糟的同時﹐手卻不由自主為春田擦眼淚。

「maki…..我什麼都不是....我什麼都不懂.....嗚....」哭着哭着就是停不下來。

然後，牧凌太說了一句很後悔的話。

「你不懂，那我教你。」

「打勾勾，不能騙我......不要再騙我.....」春田勉強地用右手尾指勾着牧的尾指。

春田跟麻呂下班去喝酒，牧也加班所以不用準備晚餐，對着空無一人的客廳，長谷川感覺到的不是寂寞，而是真實，無比的真實。

相對的，這一年幾乎是幸福的不真實，就如一吹就散的夢幻。

從小就不相信童話的自己，當然不會認同「幸福快樂地生活下去」這種鬼話，所以自己在開始意識到喜歡上一位直男時，只想要默默地待在他身邊，閒時抽點油水也就夠了。

在那圈子中，誰不曾在荷爾蒙爆發的時候被直男拒絕過？沒有一個有好下場，沒有。

所以除了肢體上的親密外，長谷川實際上把春田創一隔離在外，用名為溫柔的枷鎖隔離在外。

長谷川甚至沒有怎麼跟春田聊過這圈子的事，那些事不適合他。有意無意地，他迴避了所有不能逆反的抉擇，不出櫃不見家長不說永遠，甚至不曾到外頭約會過，他不希望兩人最終留下的是無可彌補的破洞未來。

說的多體貼多在乎春田，但長谷川知道自己不可能放手，讓春田走不了的方法也多的是。

難道自己就想把春田放在家一輩子嗎﹖

所以牧出現時，在他真正進入自己兩人的生活時，長谷川幸介只是隱隱的有了「終於來了」的覺悟，只是他沒猜到還是男的吧了。

跳樓機最恐怖的時間點從來不是下落的那幾秒，而是上升時那未知的恐懼。

長谷川做不到擁抱這真實，但也不至於落慌而逃吧。

但其實他高估了自己。

大門打開時，春田雙手環着牧的臂膀的畫面是刺眼的，後者滿臉嫌棄的臉與那溫柔的過份的動作成了太大的對比。

長谷川一天一天的在看，看着眼前這人沉淪在名為春田創一的漩渦裏，看着這仿佛可以重現過去的鏡像，不敢去觸碰的心遠遠大於嫉妒，破壞了什麼的話那便是否定了過去自己了吧。

「前輩他喝茫了，麻呂致電給我叫我幫忙。」

「辛苦了謝謝，請把他放在沙發，接下來我會處理的。」長谷川開始準備熱毛巾跟醒酒湯。

「他不是你的寵物。」還是忍不住說了。

「你有什麼資格說這話。」那是刀一般的目光。

「我是沒資格，只是你再這樣把他隔離在外，他終究會發現的。」如果是普通人早就發現了，只是這傢伙神經太大條而已。

「然後你就能趁虛而入了，真正的把他帶到那圈子裏了﹖真~偉~大~」完了還放下熱毛巾，拍拍手以示鼓勵。

「Maki ，打勾勾哦。」春田的夢話打斷了兩人。

瞬間失去了那嘲諷的笑容，長谷川橫抱着春田，撞開站在一旁的牧，直上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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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篇(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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