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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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當個好弟弟，卻總是拖累阿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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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紛飛下，哭得雙眼通紅，他凍僵的身體，只剩手還有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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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走到這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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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人們都敬稱地稱他少主，即便父親有不少小妾跟孩子，他也是被放在第一順位，備受所有的寵愛。母親總是笑著說他是自己的希望，溫柔地揉捏肩膀，看到在院裡練劍的另人身影，卻是唉聲嘆氣：「若她是男孩有多好，娘就不用吃這麼多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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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眨眨眼睛，知道自己還沒出生前，母親跟姐姐吃了很多苦，但因為有他，才不用生活得如此艱苦，能光明正大地參加宗內各種活動，甚至同父親出席晚宴。少主沒附和母親那句，而是看著阿姊練劍的身影，開心說道：「孩兒將來想跟阿姊一樣厲害，不只要打敗那些瞧不起娘的人，還要光宗耀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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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蒼兒，一定可以的。」母親溫柔道，似乎為了哄他開心，對著院裡的身影喊：「雪兒，進來吃些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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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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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姊阿姊，坐我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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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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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啊，最喜歡看阿姊吃東西，那張總是緊繃的臉，只有在吃東西時才會稍微舒緩。少主望去一旁的玄鐵劍，成年人單手拿都很吃力的武器，阿姊卻用得彷彿輕如鴻羽，他小跑步過去、拿乾淨的布擦拭劍柄，張開一看滿是髒汙與血垢，帶股不好聞的鐵鏽味……如同阿姊的手，十歲不到卻粗如樹皮，遍布傷口、掌紋也幾乎磨平，身上總帶著鐵鏽味和汗臭，沒有半點女孩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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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蒼兒開始練劍，妳身為姐姐要好好指導他，知不知道？他這麼乖又聽話，全天下可沒第二人會如此待妳了，外面人都不可信，唯有娘跟蒼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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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娘，總是喜歡日日重述一樣的話，而她總是日日回覆一樣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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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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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想快點開始練劍，成為跟阿姊一樣厲害的修士。雖然其他人總是嘲諷她的穿著打扮，少主只覺得他們在嫉妒阿姊，她不是普通厲害，能單手拿起玄鐵劍，掃地般把對手打出擂臺，即便對上成年弟子也不會輸，卻因為性別被看不起……等他當上宗主，就要把那些不尊重阿姊的人都趕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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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從他拿起劍的第一天，情況慢慢變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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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練習，他不小心刺傷阿姊的胳膊，留下一條難看的疤。少主為傷害人的觸覺而恐懼，阿姊卻說沒關係，彷彿習慣——不，她正是對疼痛麻痺，才能無視滿身的駭人傷疤，有些人嘲笑她像怪物不是空口說白話，除了臉看得出是女子，身上有哪個地方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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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母親也多次對她面露嫌棄，覺得自己生了怪物，所以禁止阿姊有任何表情，最好別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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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他想放棄修練，家裡的氣氛變了。父親明明笑著說沒關係，隨他的意；母親也聽到了，卻哭著求他再次拿起劍，轉頭對阿姊動粗，斥責她怎麼故意受傷？害少主留下陰影——父親沒有阻止，母親拼命將原因丟到女兒身上，她默默承受，他哭著求母親別再打阿姊，自己會努力不辜負他們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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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天不從人願，事不從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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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即使吞下持劍的恐懼，使出的招破綻百出，父親原先還會在旁指導，但隨著搖頭次數多，有天，他就不再來後院，反而轉往另間院子教另個兒子，從前那些拍母親馬屁的聲音，也開始轉向捧最近重新受寵的小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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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彷彿被奪舍，雖然以前就有些偏激，可從父親不再踏入這間院子開始，他被硬逼著練劍，就像阿姊，練到手破皮流血或是斷劍，即使颳風下雨甚至飄雪，如果沒達到期望，母親總是有各種理由可以責備女兒沒教好，對她動手動腳，甚至出現巴頭、賞臉、扯頭髮的情況，阿姊依然默不做聲，即使被打到暫時失聰，也只一句「是女兒不好」，用眼神示意他別過來，在那種情況下，居然是擔心他貿然擋在中間會不會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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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無能為力，想哭卻不能表現出來，怕刺激母親繼續傷害阿姊，只能哽咽求母親住手，深夜時在棉被裡無聲痛哭，希望見不到明日的陽光，可想到阿姊隻身一人的背影，他咬牙撐下去，雖然達不到父親要求，失去很多東西，可阿姊就剩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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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劍術最好的是她，腦袋最聰明的是她，最有潛力的人是她，為什麼卻沒有人願意抱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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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做不好的是自己，練不好的是自己，讓人失望的是自己，為什麼卻不是他遭到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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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姊為什麼不怪他？依然有耐心地教導，日復一日，即使身上帶著傷。甚至還要打勾勾約定，以後母親失控時別過來擋，怕她恢復理智時，見到他受傷會心疼自責——少主難以理解，問：為什麼他搞砸一切，卻不用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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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阿姊說：兩個人，她受傷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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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的絕望隨日遽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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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阿姊再因為自己無辜受罰，或是她朝自己生氣也好，罵一句也好，可不可以斥責他是廢物？劍拿不好、招練不好、拳打不好，貪生怕死、優柔寡斷，沒有半點繼承人該有的姿態，就算被稱讚善良有什麼用？他無法拯救阿姊脫離苦海，反而加劇那些言語上針對她的羞辱跟謾罵——他根本不配被說溫柔，真正溫柔的人，是不會傷害一直保護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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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少年隨著年齡增長意氣風發；一名少年隨著年齡增長萎靡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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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被打下擂臺、狼狽地滾了許多圈才停，此起彼落的笑聲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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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敢看向主位，另名少年高興地喊著「爹」，看他一眼時還噗嗤嘲諷。隨後那人說出讚賞的話，少主以為自己是別人的兒子，眼角瞥見姨娘掩嘴笑，同父親說「咱們兒子真優秀」，他點頭認同又一句「長大必有成就」，許多人出聲認同，就只有阿姊沒忘記場外地上仍躺著一個人，走過去抱起腿受傷的他，溫柔地拍掉衣袍上的髒，用眼神示意「別怕」，最後，確實又是她獲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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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贏得過她，一次又一次，卻不曾有人恭喜，反而滿眼厭惡，彷彿這冠軍是耍暗招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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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阿姊冠軍，卻只得到母親破口大罵，怪她太貪心偷走不屬於自己的天賦，少主會如此平凡全是她的錯，甚至說出「早知懷她時就打掉，生下來的阿蒼就會是天之嬌子，不會輸得這般落魄。」……少主心頭流血，為什麼母親能對阿姊說出這種話？知道她不會回嘴也不會反擊，就可以繼續拳打腳踢嗎？為什麼阿姊也不哼聲，明明同樣都是有血緣的家人，憑什麼他吃好睡好用好穿好，她卻要不斷遭到羞辱與折磨——到底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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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被說這種話，也只是眼神難過，默認母親是對的，全是自己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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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再也承受不住，打破與阿姊的約定，衝過去保護快被打死的她，不斷推拉母親求她住手，高喊是自己不爭氣也無能，到底為什麼要打阿姊？他氣得破口大罵，這是第一次反抗母親，將母親推倒時他心裡並無暢快，但忽然意識到自己早該這麼做，站出來保護阿姊，即使母親面露驚訝、錯愕、難過，跟著哭出來，嘴裡說是為了自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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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自己，是指哪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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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感覺自己的世界徹底崩塌，熱淚燃燒了腦袋，可是束縛在身上的鐵鍊也融化，從今以後他都會站出來保護阿姊，管什麼打勾勾約定。世上愛他的只有母親跟阿姊，但母親是想利用他束縛父親的愛，只有阿姊是毫無條件且無怨無悔的待自己好，只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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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阿姊恢復意識時，他止不住淚流拼命道歉，她卻如同以往不怪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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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意識到，阿姊是不是只怪自己沒教好？才任由母親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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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到底將她洗腦到什麼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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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意識到這點，強忍快崩潰的情緒，他必須跟母親好好談，求放過阿姊一馬，還她自由、還她本該有的幸福，卻意外聽到牆角悄悄話……被震撼到思緒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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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是真心認為他學不好，是在子宮時本該有的養分都被搶走才這樣，所以趁今日宗內舉辦宴會，私下找一些奇怪散修進來，打算動用邪門歪道的方式，剖出阿姊的金丹，轉移到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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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金丹會死，可是母親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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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阿姊知道是為了他，一定會無腦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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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崩潰，在漫雪紛飛的廊上漫無目的地奔跑，遇到那名小妾，她盛裝打扮正要前往為兒子舉辦的宴會。那名小妾見到他這副狼狽時愣在原地，少主主動上前，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他下跪磕頭請求對方——若他出意外，可不可以幫個忙，在父親耳邊吹風，趕阿姊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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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母親今晚就要動手，得趁宴會還沒開始前解決，但年僅八歲的孩子，在這樣的環境長大，哪知道能找誰求救？只意識到自己正是困住阿姊的枷鎖，他存在的一天，阿姊就會受苦，要她離開，自己肯定也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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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走不了，只能用這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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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情況，是以他不孝害死母親；最糟的情況是母親活著，再次將錯歸咎到阿姊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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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不論好壞，都必須讓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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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心無掛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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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阿姊時，她果然還在後院練劍，不顧身上的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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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第一次撒謊，說身子冷想喝熱湯，傻傻的阿姊點頭去拿，少主深呼吸，仰望白雪紛飛下，哭得雙眼通紅，他凍僵的身體，只剩手還有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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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走到這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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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呼吸，聽見母親回來的腳步聲，握住劍架到脖子上，在她見到時笑著一句「我恨妳」，出力劃破喉嚨——遺憾最後一眼不是阿姊溫柔地呼喊自己，而是母親痛苦的扭曲表情，被鮮血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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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後悔，只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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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父親，恨母親，恨他們，恨……除了阿姊以外的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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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自己，無能為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