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 【05】─化肉(1)

我們是藉由能夠領悟、感受、認知，來成為個別化的個體；

然後藉由思考，我們才能成為連貫了一切統合為一的存在。

──Steiner 1995

(*1)

　　「庫比亞、是……」

　　懸於高空中的一觸即發戰鬥場景，埋藏了一個隱憂──

　　從藍塞歐魯口中複誦念出的名字，正代表了其不祥之處。

　　「那個……那個不是、我們在來這伺服器的路上、遇見的龐然大物嗎！」萊涅克則是馬上就反應過來，「雖然你說那是『偽典』擬態而來的，可是……也差太多了吧！？這個人明明怎麼看就──」

　　先不論方才那一連串充滿危險性的行動，眼前的少年的確看上去是弱不禁風。

　　「嘖……真的是很愛問問題的女人耶。不要小倆口都一個樣這麼ＫＹ好嗎！」啐了一口，史凱斯有點不耐煩，「雖然『反存在』就像你們看過的一樣，是象徵著深遠巨惡的存在……可是說起來這麼龐大的東西，要能夠好好地作動起來是絕對不可能真像這小子自嘲的『暗愚不明』、鬆散無組織的啦！所以反存在這種東西哪──」

　　　　 Core

　　有著「核」的存在。

　　「這世界有史以來，『反存在』的核心就有著許多的型態，有時是化身為虛像區域『庫比亞平原』中所有來訪者的冒牌貨鏡像、有時則是數量龐大蛾摩拉侵攻行動的司令塔臺、甚至有時會直接變成ＢＯＳＳ來進行戰鬥！自然──」和少年對視的眼內，開始滲入了點嘻謔的味道：「──以一介ＮＰＣ的形態混入人群中暗躍、當然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了，對吧……庫‧比‧亞‧醬ｗｗｗ」(*2)

　　被這麼叫的少年，眼神只有更森冷地、細長半瞇了起來，而這麼叫他的人，則讀出了那視線中的訊息：「你那是什──麼表情啊，一副『居然被最不可能察覺到的傢伙給拆穿了』的嘴臉也未免太失禮了吧！？我是不知道你對我有什麼誤解，可是哪……身為一個戰鬥狂，怎可能會不去盡可能解析出交手過對象的情報呢ｗ」

　　咧嘴笑開，史凱斯加重了力道、這讓兩把武器的構成分子又開始了劇烈的震盪。

　　「……看來，我還真是太小看你了呢……不愧是『死之恐怖』哪。」

　　不再摻雜難懂方言，少年回以一個淡笑後、向後退了一大步，同時還將他那副双劍納起、然後取而代之閃現於手中的，是蒼白僵紫肉塊所構成之、擁有令人不快形貌的大鐮。

　　看見對手拿出和自己同類型的武器、有種像要動真格的氣勢，史凱斯更加地欣喜了起來，「不錯嘛不錯嘛──早該拿出這玩意了不是嗎～？『永劫的黃昏』，這一眼就看得出來跟你的本體型態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設計的武器……老實說，我那天見到時還真是傻眼了哪──」(*3)

　　緊追了上去，又是一道兇猛無饒恕的劈砍。

　　兩刃相交，發出的巨響已不是單純的金屬撞擊、而是資料破片綻裂開來的清脆效果音……

　　兩人的武器，都鑿出了個破損的大口。

　　「耶、怎麼會──」

　　觀戰中的萊涅克，不小心叫了出來。

　　然而不管是她的疑問、還是狀況本身的不妥，史凱斯全都沒在意、繼續進行玉石俱焚的猛攻，被叫做「反存在」、也就是庫比亞的白衣少年，則只是默默地招架住紅鐮的每一道噬咬、然後冷冷地開口：

　　「對於我的情報，你究竟瞭解到什麼程度…？比如──」

　　「──你是誰的『反存在』？從這裡開始就一無所知了……所以快給我說！」

　　隨著強硬質問的施力方向，死出鐮狠狠向相克鐮襲去──

　　啪啦。乾乾脆脆地，兩把武器的刀身部份均斷為兩片。

　　「！！？」

　　兩個遊戲管理者嚇傻呆住了；畢竟基於「武器並不會壞」的這世界遊戲設定之上，現在眼前的武器居然徹徹底底地「損壞」掉了，就代表了絕無後路的意思……

　　照理來說，應當是這樣的、才對。

　　兩塊破片敲擊於無形地面的瞬間、消逝成光點風化散去，而少年庫比亞一改先前的嚴肅神情，「呀哈哈哈哈──！唉喲～～不是早跟你說過這樣子是不行的嗎～？小史弟弟真是的，還以為你長大了也變聰明多了才會被你識破、沒想到馬上……根本就開場搞笑嘛～ｗ」(*4)

　　伸手扶住自己的後頭部，仰天大笑了起來。

　　不過史凱斯非但沒被挑釁激怒、也沒因情勢不樂觀而喪氣，反而是猛抬起頭、充滿自信的笑顏：「哼哼哼……要得意你就趁現在吧──」

　　在笑得最開的那一瞬間，一蹬、躍上了半空中。(*5)

　　雖然原本眾人就「站」在高空之中，這說法似乎有點微妙……但除此之外大概也無法再多形容些什麼了吧；史凱斯現正浮空於高於其他人的位置、朝少年的方向伸出置換武器後空下來的右手──

　　「這次一定、會好好地命中給你看啦！『資料吸收』……！」

　　冷色綠光挾帶根幹紅光，輔助翼八片順時針展開。

　　少年庫比亞見狀止住笑聲，但嘴角的笑意仍未消退：「哈啊～～又來了呀？上次我不是說了嗎、沒用的啦～ｗ『反存在』這東西的本質，是所謂的副作用──也就是反作用力啊～～所以你對我施加了『資料吸收』這個向量的同時，我這邊就能生成同樣一股反向的能量送回去給你……小史弟弟果然是小史弟弟、實在是有夠──」

　　「──廢話少說了啦！！！」

　　射出。藍塞歐魯和萊涅克用力吞嚥了一下，而那制裁之光的標的物則好整以暇──

　　激突的巨響，迸裂出白光。一時間、沒人能看清情況。

　　「唔……」挪開遮住眼睛的手臂，兩人看見安然無事的少年、以及……

　　他腳邊作為地表水平面上的，一團逐漸消散的餘光。

　　「──！沒、沒打中！？」急忙向史凱斯尋問這結果，而沒注意到消失的那些光像是灌輸著什麼能源般、以無數細微管線狀的光能流開擴散，藍塞歐魯再也沉不住氣：「你用小隊頻道叫我們『別動』、結果是這樣！？根本就像對方說的一樣在搞笑啊不是嗎！」

　　而史凱斯也只是輕鬆自若地著地，「嗚──哇，不小心搞砸了嘛、別生氣別生氣ｗ大概是被這傢伙傳染的吧？瞄準上有點抓不準……」

　　然而這個辯解，蘊藏了一個極大的語弊──

　　方才少年的那擊，根本是故意的；同理可證……

　　「……才怪ｗｗｗｗ」　　　　　　　　　　　　　　　　　　　　　　　　(*6)

　　佈滿黑尖銳刺的腳甲，用力地往地面踩了一下。

　　「！？」

　　沒想到，連整個大氣都震動了一下。

　　再遲鈍也知道剛才那絕對不是單純的無效攻擊，「……你，竄改了這空間的、什麼…？」少年稍顯動搖但力求沉著、如是問了。

　　此時，就像地底有著什麼齒輪機關正緩慢地運作了起來，地面開始了漸強的抖盪；明明是「空中」，沒有什麼「地底」才對……但，就是讓人這樣覺得。

　　這方的史凱斯則不住竊笑，「嘻嘻嘻嘻……說起來你都沒想過為啥追著我們過來、卻發現自己站在半空中嗎？難道你以為這只是個單純的場景，然後這片『地面』只是無形障壁──系統慣例上的敷衍處理手法？ｗ」

　　轟隆隆的地震，簡直像火山爆發的前一刻般使人站不穩了。

　　而就著這麼一點小提示，少年庫比亞恍然大悟地睜大眼：「你、難不成──」

　　齒輪，走到了某一步。

　　空氣岩盤，碎裂。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

　　所有人失速墜落，以一個再理所當然不過的狀態──正常而猛烈的、重力加速度。

　　已經嚇暈了的諾瓦、不可置信而表情呆愣滑稽的藍塞歐魯、驚慌失措再也抓不住奧蘿菈的萊涅克……然後是愈發得意欲罷不能般狂笑了起來的史凱斯──

　　「──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沒錯、就是『時間』啦！我讓這個區域停滯的時間正常運轉了！你就這樣跌下地面、重重摔成一灘破片再花個幾天重新構築身體吧哈哈哈！」

　　笑得，都要流出眼淚似地。

　　少年怔了片刻，然後恢復鎮定，「哦……你是懼高症發作在胡言亂語了～？別說我了，你們還不是一樣、正在極速落下當中嗎；其中可是有三個『有影者』──也就是人類的說～ｗ」

　　怡然自得、反過來看對方好戲般，頭下腳上地抱著雙臂。

　　看他這態度，若是平時的史凱斯絕對大發雷霆起來，然而心情實在太過暢快：「嘿──還真以為我這麼白痴、都沒有設想到己方的後果？……座標差不多了，還躲躲藏藏個什麼勁啊、這顆死豆子！」

　　話才方出、無垠碧空之中忽然便突兀地劃開了一道長長的裂口。

　　「嗞」的一聲，擴大、從中伸出了一只巨大的異質物……

　　浮著黑泡，葉片與枝幹構成之有機無機參雜的腕手。

　　準確地接過四個人與二隻小動物；好球。

　　「嗚呃──」

　　驚呼都還來不及完全發出，那道空間裂縫便馬上密合起來……

　　獨留少年一人持續墜落。

　　「……呼。」

　　但，少年庫比亞一點也不在乎自己的處境、若有所思了片刻後輕聲地洩出了笑──

　　「太棒了──真是太棒了哪呵呵嘻嘻嘻嘻……！」

　　越笑越放肆，甚至捧住了腹部。

　　「真的是、超想見識看看的啊～～」張開雙臂、宛如一隻振翅滑翔的大鷲，「能夠讓『碑文』……區區的檔案集結體進化成那麼有趣小鬼的、人類的世界……」

　　穿過一片雲，再不久就要撞擊至地面了、他依然不停地笑──

　　貪婪、並滿心期待地。

　　　　　　　　　　　　　　　　　　　　　　　　　REAL

　　「不去不行呀……另一側的世界──那傢伙所在的『世界』……！」

　　眾人被科爾貝尼克帶入認知外迷宮後、只消了半分便回到了地面。

　　「…………！」

　　巨大化的「再誕」將他們放置於地上後，只見藍塞歐魯與萊涅克不停大口喘氣說不出話。

　　於是史凱斯無可奈何，按住自己的額頭嘆了口氣：「所以說你幹嘛用最大速度在衝啦……隊長大人他們根本就承受不了呀不是嗎？真是──」

　　「不快點不行啊；帶著你們這群傷兵，要怎麼跟潛伏在裡面的『那個』交手……？」恢復人形的科爾貝尼克調整著自己左肩的披巾，以好整以暇的口吻訴說著不太相符的內容，「那傢伙一出現，整個區域的資料就開始異常地擴大增長，然後連『內部』，也是憑空冒出一大票的跟班待命著……不愧是『反存在』的中核呢，簡直就像蜂后與整窩的嘍囉、這樣的概念。況且……」

　　看往依然靜靜躺在地上、雙目緊閉著的奧蘿菈。

　　「如果發生了ＰＣ劣化的現象，那更是一刻也不能再拖了呀……」說著說著，前方不遠處突然冒出了三道傳送光圈，「……喏，說人人到。真是隨傳隨到的救護班哪……ｗ」

　　白光──正常的傳送程序，代表這裡的對外路徑已經開通完畢，想必、來人一定是──

　　消退後，出現的三人分別是斐德赫爾、梅加司以及玫蘿。

　　「──小千里、隊長！你、你們是怎……」

　　原本站最後面的玫蘿、馬上第一個衝上前去攙扶兩人。

　　藉著抓住她的手臂，藍塞歐魯總算是站了起來：「──沒事、了……大概就像、沒有任何防護措施坐在一台戰機上、的程度……呼……」

　　心跳似乎依舊猛烈就是。他有氣無力回答著、然後轉頭看往奧蘿菈的方向。

　　「從你們把她救出來到現在還沒清醒過是嗎？那我再仔細檢查一下──」梅加司神情專注認真，完全忘了顏文字的使用，「唔呣──ＰＣ不安定是不安定啦，畢竟吃了發資料吸收嘛。不過劣化現象目前看起來是沒有……這樣我就沒什麼好『增殖』的了吧～？斐德赫爾，接下來交給你囉──」

　　作為一個第六識‧意識的掌控者。

　　「……我明白了。」

　　本在和一旁的科爾貝尼克暗中討論著些什麼，被這麼一喚、斐德赫爾便馬上走近並蹲下身子，伸出手覆蓋於奧蘿菈的額頭上、並渾身泛出金褐色微光。

　　極小的嗡嗡聲響著，而金光則開始蔓延至奧蘿菈的身上、最後涵蓋住全身──

　　「話先說在前頭：她這個狀況，並非如此簡單就能解消、讓現實中的她馬上醒來……以經驗法則上來看。」斐德赫爾並沒有抬頭望向任何一人，但這內容想也知道是對著誰，「不過欲令意識回歸於她現在這個身體……亦即『ＰＣ』這回事姑且仍辦得到，而徹底的解決手段也確實地是和這個結果有所連結的……」

　　讓她醒來，問清楚她變成這樣的來龍去脈──

　　藍塞歐魯聽得懂，「……好的。」於是點了個頭。

　　所有人屏息靜氣，等候女神睜開雙眼的須臾。

　　感覺，像在腐海中浮沉。

　　自從她排除萬難、進到這個古老的「世界」、然後和原本軀體的連繫被切斷後，支離滅裂的精神意識便一直以一種海水中無數氣泡的形式那樣、每一顆均映著她所有記憶的片段於死寂的深深黑暗中、不斷沉浮著滾動著，並同時進行著播映。

　　不管是誰都看不見、也不能看見……甚至一觸碰到就會迸裂消失，成為真正的泡影。

　　……不。曾經，還是有那麼一個存在來到這片水域中的──

　　那是濃濃的濃濃的、濃到化不開的赤紅色。

　　那抹鮮紅，每當出現便會帶有一道奇妙的、幽幽的迴聲──近似於鈴音、或鐘聲。不是單純的一個單音，而是某個無盡延伸的音符旁綴著許多不調和音，聽上去就充滿著一種脅迫與禍患逼來的不安……(*7)

　　但，無論如何，畢竟是唯一一個傳入至此處的聲音，所以她會試著不要去害怕──

　　雖然，一開始也是辦不到的。

　　這裡這顆氣泡，上面的影像是醫院的那一幕：

　　沒有她自己的身影……以第一人稱視點，深深刻畫於網膜上然後作為最不可告人之恐怖回憶這科目編列進腦中的，是這清清楚楚、不知名男性由正面看上去的樣貌。

　　約莫２５、６歲吧，還算相當年輕。以上班族男性來說略長的黑髮，沁著冷汗的額頭、鬆開領結的西裝打扮，怎麼想都跟這個場所不太搭軋──不太可能有什麼重病的年紀，痛苦地自己一個人獨自蜷縮在這個人煙罕至的角落，卻也沒有穿著病服……

　　到底，是怎麼了？

　　這段影像會一直停留在她看清男性面孔的那瞬間、然後重新播放……太過驚悚，放送禁止、的感覺吧……實際上這之後發生的事情是有化作氣泡映像的沒錯，但因為是一切的核心、因此也是被埋藏在無數其他的泡泡包圍環繞之中，不可能被輕易看見的。

　　嘛，重點不是在這。

　　那張臉……對她而言，是完全不可能熟悉的，陌生人。但──

　　等到發覺時，其實已過了數年、而且是想也沒想到其牽連的。

　　話題要追溯自她進入「世界」的那一天……使用了Ｍ２Ｄ最新功能中的、Ｆａｃｅ　Ｓｃａｎｎｅｒ──面部掃描機能，隨便地任由遊戲系統自行替她塑造與最適化她的ＰＣ，並登入遊戲之後，百無聊賴等待約好的那三人出現之時──

　　透明氣泡中的影像，是自馬克‧亞努的中央通道移動至碼頭、然後上了其中一艘蒸氣船後所見到的、海上的風景。是的……她跟著絡繹不絕的人潮，湊熱鬧地搭上前往「王者之島」伊‧布拉塞爾的定期航班。(*8)

　　完全忘了和三人的約束，傻乎乎地……或許從她進入「世界」的瞬間，就開始有點找回本性與無意識等等、這些她失去了的東西了吧？總之在船上就接到了他們氣急敗壞的短訊，她則是花了好一番工夫才學會怎麼回訊，然後告知了自己的所在與去向──

　　因為是要搭船才能到的島嶼，想當然爾沒搭上同一班船的話、要等上許久，人生地不熟的她在等了片刻後，便擅自繼續初生之犢不畏虎的行徑，自己往會場中的密密麻麻人群鑽了進去。

　　「…………」

　　擠在水洩不通之中，她連借過都說不出來、只能一股腦地猛堆猛擠，終於……

　　當看到台上一對璧人的瞬間，突然傳來了──

　　死海中那道不散鮮紅的回音。

　　一開始，她其實並沒有懷疑到「那個人」的身上……

　　因為對方是名人，之後也偶爾會在城鎮中遠遠望見對方的身影。然而、那股異樣的恐怖感卻是時有時無……

　　百思不得其解。

　　之後得知了「史凱斯」這個存在，也感受到相同的東西後，她便直接把這感覺歸類於「自己所喪失之『恐懼』這種情感於『世界』中的表露徵象」就不了了之，但最近……

　　那隻手掐在喉頭上的窒息感，實在是如出一轍。

　　仔細想才愈見端倪；史凱斯每次遇見她、對她張牙舞爪並欲加獵殺的同時，就一定是伴隨這個動作……沒來由地，像是種無意識無自覺的堅持般。當然，會讓她察覺到這個小細節也是因為先前自己跟對方說過的……力道、變了；被修復錯誤後的轉變，反而讓先前那被視為理所當然的不協調感呼之欲出。

　　果然，有所關聯。

　　但不管怎說史凱斯都是僅存在於這一側的存在，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那天的醫院裡呢？關於這點，有好一陣子她都是處於思考打結的狀態，直到──

　　────那個日期、應該是落在妳還沒「進來」的時候吧。

　　那是黑貓的大爆料。

　　記錄的斷層點……假使黑貓曾經瀏覽過的記錄、是近似於這個世界的「黑盒子」之存在中所保留的祕辛，那麼記錄──關於史凱斯的記憶斷層、要是正好包含了那一天──

　　終於，她靈機一動想到了……

　　去查出那個人……第一相適格者的真正原貌。

　　走到這步時、她已經成為社員了，是故情報的入手自然再簡單不過。

　　看到的瞬間，著實令她腦袋有如當頭棒喝般一片空白──

　　頭髮長度較短、也整齊地梳成了一個體面的髮型。另外似乎……沒有當日看到的那樣削瘦憔悴，氣色也好上許多，有種精神抖擻容光煥發的、年輕菁英份子的味道。

　　雖然直覺是同個人沒錯，但既然有這麼多不同點、總是謹慎點的好……於是她著手於尋找出該人物是否有著當日的不在場證明；首先是調閱當天醫院中的入院者與訪客資料來特定目標，必要時當然也會入侵他所任職之大手會社出勤系統、來查出得以佐證的檔案資料……

　　結果，在確定「那個人」的確在那一天出現在醫院後，她便去翻出了醫院大廳監視器的影像。確確實實、就是那一天她所遇見時的模樣、衣著什麼的也都所差無幾。

　　果然，是「他」沒錯。

　　到這階段，已經可以大致確定對方行為的原因了；恐怕是受到「碑文」影響而表現出情緒不穩身體狀況不適的狀態，剛好又遇上了她這個同樣腦子有點問題的人──

　　啊，這個、大概就是小黑說的「斯德哥爾摩症候群」的癥結點吧？

　　因為她居然，忽略掉了某些、可能性……

　　事實上，她一邊將該事件定案為「碑文使遭遇到第０號人偶症候群患者時的反應」、卻又一邊下意識地瀏覽著某些文獻與著作……

　　關於魯道夫‧斯坦那的。

　　「再受肉論」……那個男人擒拿住自己時口中所說過的幾個重點，最後就可以歸向這個結論：斯坦那所致力發展的、「華德福教育」中，關於教導孩子們有關生命起源與輪迴論──如同世人一般所被灌輸的、死後經過審判然後再度轉生這樣的理念──所引用的一個觀點：每一個「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然而這個「個人」，指的是同一個靈魂；靈魂附於新的肉體、所生出的存在，這稱之為「人格」……意即單一「個人」的每一生每一世都只是一個「人格」，當它們串連在一起才能合併稱呼為一個作為「人」的存在。

　　而如同時下一般普遍教育的「死後審判」論教導著孩子們為了不要造就惡果而不行歹事的方針，華德福教育對孩子會有什麼影響、這裡就先不探討……受肉與再受肉，實質上就類似於「神的降世」與「輪迴轉生」這樣的概念，所以那個人所說的──

　　────妳也「受肉」了是嗎？還是「再受肉」！？

　　那個「也」字，是不是就代表了、他其實是這兩者其一呢？

　　好可怕。

　　她沒有多想、也不敢多想，不自覺地就跳過了接下來的最終結論；單純，只是不懂那個人在說些什麼才來查神智學與人智學的相關資料罷了呀……她這麼告訴自己，並催促自己快速翻完手邊這幾本斯坦那的重點著作譯本、然後用力闔起──

　　將自己想逃避的真實封存進厚厚的書頁中。

　　因為，這一旦是可能發生的、那麼……

　　「……果然，就像小黑說的一樣……我、真是個噁心的女人呢──」

　　自嘲著，在漆黑彷如無盡深淵的海底。

　　不過這股嘲諷還遠遠不及於那份報告書所釀出來的威力。開頭第一頁就表明了該人物於第一時間就曾入院、然後馬上轉入名不見經傳的私人小診所、卻在短短十數小時內恢復意識──這樣一個現象的原因；這是個前所未見的實驗，而其幕後推手則是──

　　持有羽翼般自在不拘、帶有柔和卻難以捉摸音色的那位心因性病理學學者。(*9)

　　一切，就這樣難堪地攤在她的眼前……

　　被害者對加害者的親近感。

　　明明受到侵犯，卻還不抱怨恨、甚至反過來感謝對方。

　　命運、的邂逅，這樣扭曲的妄自認定──

　　「──那不然、妳想怎麼辦咧？」

　　紅色的聲音，突然又再度造訪。

　　聽見的當下她慌了一下，但馬上記起自己分段為無數區間的記憶中，有些是會受到那面傳出「媽媽」聲音、像是童話中也出現過的「魔鏡」，擷取出場景情報並虛擬實境化的；用途似乎是……這邊她就不太清楚了、但──

　　總之，應該是被捲入了其中一個「場景」，然後從那鏡面鑽了進來的吧？

　　「……！！！史、史凱──」

　　焦急地發出了聲音。

　　「哈～啊？那什麼一副『你怎麼會出現』的口氣啊，知道妳外側的『自己』讓我吃了多少苦頭嗎！？嘛、情報尚未同步是吧，果然是因為以呪紋鏡作為媒介的關係嗎──」熟悉的、故作不耐卻掩飾不住關心的語調，「……吶，我的問題妳還沒回答耶？就算確定這個『我』才是真正的犯人，那妳又想要怎樣呢？難不成是要像古早時代捍衛自己名譽的女人那樣、把我毀了再自殺？……如果是這個，妳之前就已經幹過了不是嗎！？黃昏之海那時──」

　　連珠炮般一長串，聽得她感覺自己無法招架。

　　「我……我並不……」

　　也只能這樣不爭氣地應了應聲。

　　沒想到，對方是沒半點不悅或覺得自己被敷衍：「──好了好了，我沒有急著要妳回答啦！總之……先讓妳醒過來比較重要。至於妳所有的記憶、我也都複製瀏覽得差不多了，就只剩吸收──不、應該說『取回』、這步驟了吧…？」

　　「咦──」

　　聽見他特地改了說法、她才意識到「外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被他、還有他們……知道了嗎……

　　海水開始沸騰、氣泡也像身處於燒開的熱水中不停翻滾，她所有的意識不再明晰、只能在昏昏沉沉間聽到某個聽起來平穩安心的渾厚嗓音、以及另一個低沉悠揚卻緩慢莊重的話聲、兩者所複誦著的一些交錯語句：

　　────要成立一件事非常簡單、但……

……時之洪流是為不可逆────　　

(*10)

　　最後，突然於漸漸淡出的迴音中、冒出了一個清楚的、女性的聲音──

人類……又想要來……

好吧……那就讓妳──

　　「────！！！」

　　緊閉著眼平躺的女神，於惡夢中驚醒般、兀地睜大兩目。

　　所有人倒吸了口大氣，「姊、姊姊！真的醒了──」身邊的萊涅克作勢將她扶起。

　　依然神魂未定，「……千、里──還有、大家……」抬頭望向藍塞歐魯、這時……

　　各個意識區段所遭遇的、戲碼，這才漸漸地連貫了起來，然後憶起──

　　「…………」

　　難怪，他會是這樣、不知如何面對自己的眼神。

　　姊弟兩人對視了片刻，「大家都明白了妳長久以來無法表達自己情感的苦衷、也都看見了那些妳過去所無法表達出來的情感了……所以也別再見外、有什麼想法就開誠佈公吧ｗ」出來打圓場的，居然是科爾貝尼克。

　　而就像套好的一樣，玫蘿一定會有意見：「大姊頭才剛清醒過來、你別馬上就想要逼她交待出事情的來龍去脈啦！先讓人家休息一下──」

　　「不，就是該趁她腦袋搞不清楚狀況的時候來問，免得讓她冷靜下來後想好怎麼隱瞞掩飾的方法、這樣就什麼都問不出來了……像過去那樣。」截斷玫蘿的求情包庇，藍塞歐魯板起一張臉，「讓妳變成這樣的是黑澤那傢伙……？為什麼、妳要自己一個人──妳難道不知道妳的身體躺在醫院裡模樣有多悽慘嗎！？這麼嚴重的事、為什麼不跟我……！」

　　越說越激動，最後終於說不下去。

　　「……對、不起……」盯著那張想佯裝鎮定與冷酷卻還是將關心與著急給無遺地表露了出來的面孔，她慢慢地找回以這具身體正常說出話的步調，「小黑……小黑他的理想、一直以來我都知道非常瘋狂，但沒想到有那麼──沒辦法，除了我以外沒有人有立場和責任阻止他，而且也更不該被無端連累，所以我跟了進來，忽然就、聽見了『媽媽』呼喚我的聲音……」

　　聽到這句，梅加司傻眼了，「什……妳是說之前說過的那個！？那不就是──」

　　盤據於死者之國、然後被移送至現下這舊世界的……

　　「──妳不是跟我說過、妳很清楚那根本不可能是妳老媽了？既然包含著『偽典』，那麼擁有擬態這種性質、可以模擬出妳媽的聲音也不是辦不到……」史凱斯倒是異常平靜，「真的有什麼問題、明明找我們商量也行得通的吧？幹嘛要去找那玩意……那可是『破滅』呀！」

　　忍不住，還是斥責了一下。

　　「不行、才不可能找你們的──」奧蘿菈馬上就否定掉，「對你們……對必須保護這個『世界』的你們而言、小黑已經無疑就是個必須剷除的存在了啊……！我怎麼能、怎麼能……所以才說沒辦法，只能用我自己當成交換條件、來拜託媽媽──」

　　「以妳、自己……？」

　　默默聽著的斐德赫爾，也終於不免地提高聲調問了出口。

　　「是的、就像當初說好的一樣……」奧蘿菈頭疼地搖著頭，繼續說明，「就算真的不是『媽媽』、那又如何？只要能達成我的願望、要我把她當成媽媽也……」

　　啪！的一道清脆聲響，打斷了奧蘿菈的胡言亂語──

　　沒錯，是巴掌聲。

　　「媽媽、媽媽、媽媽的煩不煩啊！那種東西──」

　　眾人萬萬也沒想到，賞了她一個耳光的居然是玫蘿……

　　下克上，的意境。

　　「呃、呃呃……前前前前輩！怎麼──」

　　扶著奧蘿菈的萊涅克以最近距離看到這難以置信的一幕、完全僵直住。

　　「我一直覺得雖然有時候實在是認真到有點太不近人情、不過大姊頭是我見過最理智最厲害的女人了！不要說千里、像我這種笨蛋也都很崇拜這樣的妳……」沒理會自己後輩小妹的疑問，玫蘿像是要把一肚子的怨氣傾吐出來那般滔滔不絕，「可是現在這是怎樣？大姊頭妳差點就要送命了呀！對於那種想要害死妳的存在叫『媽媽』……怎麼可以蠢成這樣啊！？」

　　捂住熱辣燙著的左臉頰，「繪……繪梨……」奧蘿菈驚訝之餘，眼眶也開始泛淚。

　　然而玫蘿還沒說夠：「今天不是說一定要是真正的母親才有資格被稱為『媽媽』、可是把那種東西當作『媽媽』會不會太白痴了！？這樣子根本就是在侮蔑母愛的意義了啊懂嗎──喂等、科爾醬你幹什麼不要──」

　　還沒罵完就被科爾貝尼克一把勾住脖子給架了開來。

　　「妳很生氣我明白，可是這樣暴怒有點唐突哪……ｗ」邊這樣說給根本沒在聽、不停大叫「放開我」的玫蘿聽、邊把她拖得老遠最後直接傳送離開。

　　兩道紅色的光圈消失，現場恢復為鴉雀無聲。

　　「…………」

　　在這無言的風暴中，奧蘿菈的眼淚終於滑了下來。

　　看見這樣、雖知這多少算是咎由自取但仍不免心疼，「那傢伙……突然間就發起瘋來是怎樣啊……！未免也太莫名其妙──」藍塞歐魯忿忿地碎念道。

　　「嘛，剛好戳中了她的死穴吧；每個人的成長經歷不同，所堅持的事物自然也……」這時換斐德赫爾開口了，「……不過，她說得一點也沒錯。妳明知『破滅』的危險性何等之高、卻仍孤注一擲地依附它，甚至拿自己的性命做籌碼。這樣，別說令堂無法安息……妳要如何對得起在場所有擔心妳的人們呢…？」

　　這訓誡沉著且慢條斯理，沒有太多情緒的語調實際上帶著頗重的責難。

　　「我……我知道呀……！可是不這樣的話、我到底……」

　　已泣不成聲，奧蘿菈以雙掌遮住淚水潰堤的臉孔。

　　而對女性的淚最無法招架，「──好啦好啦、至少人也平安──雖然大概只能算一半一半吧(＾＾;)，總之人都救出來了、也不急著一時釐清觀念上的是非對錯吧？今天就先這樣、讓姊姊先回去休息一下如何？(＾人＾)」梅加司出來調停，提出了個建議。

　　另一個也有同樣弱點的人則隨即附和：「啊啊、贊成贊成。不只她需要休息我們這些去救的人也累垮了、實在沒必要在這裡站著談話吧？而且她就算ＰＣ現在沒劣化、不保證之後不會啊！不好好照顧現在這個身體、也不太好嘛──」史凱斯又開始拐彎抹角了。

　　於是斐德赫爾壓下了繼續說教的念頭，「……也是呢。那麼就先帶她回他們的＠ｈｏｍｅ暫行安置吧，隊長殿下們先從那門走出去後回城鎮登出、就能回復意識了；你們的精神脫離身體太久了，請務必好好歇息……」

　　指向來時的那座鳥居，斐德赫爾叮嚀著。

　　「好的……我知道了。」被這麼一著，藍塞歐魯也著實開始感到疲乏，「那麼家姊就煩勞你們安頓了。我清醒之後再馬上連絡你們……」

　　望著梅加司他們的視線，慢慢回到奧蘿菈身上。

　　看了片刻，嘆氣，然後走了過去。

　　「……已經做錯的事，光用說的也無法補救些什麼。只能先確保妳的安全、之後再想辦法了──」說到這裡，他猶疑了一下、才蹲下身和她平視，「我不會再從妳身邊逃開了，所以絕對……」

　　握住她冰冷又癱軟無力垂著的手，用力地。

　　彷彿、是種宣示──

　　「我絕對會把妳帶回去的、姊……！」

　　又是，夢了。

　　因為眼前的景象，是透過門縫所見的──

　　頭戴著「那個東西」的媽媽、挺直著腰在和什麼人對話著。

　　明明，同時映照出來的、２Ｄ螢幕顯像上、就只是媽媽蹲在水邊……

　　不是戶外，是一個昏暗室內的、池邊。

　　「媽媽在跟誰說話呢……？」

　　不知為何，當時的自己沒有打開門進去問媽媽這個問題。

　　如果問了，一切是不是都會不再相同？

　　……現在說這些也無濟於事，不過她還是非常想知道──

　　想知道媽媽和自己水面上的倒影到底在說些什麼。

　　而當「倒影」這個詞彙一浮現於腦中，便開始有一道微光鑽入眼簾內……

　　看來，是該醒了。

　　數秒後，奧蘿菈終於睜開眼、也適應了光線──

　　這才發現自己躺在冰涼堅硬地面上所鋪著的一條厚毯上、身上則蓋著薄薄的未知布料。

　　「……還真是、意外地周到呢。」

　　不覺得那群人平日會為自己的例行「休眠」特地打造出模倣現實人類的良好睡眠環境，她猜得到對帶她過來這裡的那三人來說要張羅出這急就章的地舖有多棘手……

　　這個，＠ｈｏｍｅ的大廳之中。

　　「那孩子……怎麼沒看見呢。」

　　奧蘿菈坐起身，環顧四周發現本該駐守於此的塔瑪★蘭迪並不在定位置上。

　　「奇怪…？」

　　依稀記得半夢半醒間有著抱住一團溫暖的小東西之觸感、那應該就是塔瑪沒錯呀……

　　此時，嘎吱地一聲、門打開了。

　　「啊──」

　　以為是塔瑪、急忙看向大門的方向、卻發現投射出來的影子非常之長──

　　「──阿勒、妳已經醒了喔？」

　　原來是史凱斯。

　　見到是他、倒也不至於會感到失望什麼的，只是有點意想不到，這讓奧蘿菈不知所措了起來：「啊、唔……唔嗯……早、早安──」

　　勉強只擠得出這些字。

　　「喔、喔喔……早──」沒想到這樣充滿日常氣息的對話、讓史凱斯也同樣亂了手腳，「──才不是、早個頭啦！妳已經睡了一天一夜、哪裡早了！唉、害得我也……」

　　無奈地撫著後頭部，他走向前、遞交了兩樣東西給奧蘿菈。

　　「……？」

　　不疑有他、很自然地接過手，然後有點訝然……

　　居然是一瓶牛乳與一塊麵包。

　　不待奧蘿菈提問，史凱斯便自己搶先說明了：「妳現在、精神是完全寄宿在ＰＣ身體上的嘛，而所謂ＰＣ的劣化、有很大部分是起因於精神意識與軀體的不同調──也就是類似於人類移植器官時會發生的抗拒反應、這樣。所以呢、為了避免劣化的發生，最基本的方法就是把ＰＣ當成原本的身體一樣、盡量做些平常也會做的事；雖然規格不同、一定會有很多比如洗澡啦上廁所啦之類的動作無法行使，但一日三餐跟睡眠倒是還辦得到……」

　　比了個手勢，示意她趕快吃掉手上的東西。

　　奧蘿菈再次檢視手中物品：玻璃瓶裝著的牛乳，感覺還有點微溫，想必是剛出產不久的鮮乳吧？另一手拿著的、不大不小的麵包，外觀平實無華，不過卻飄出一股烤過的香味……

　　「那麼，我開動了。」

　　不再遲疑，奧蘿菈開始了小心有禮且緩慢的剝食與啜飲。

　　「…………」

　　而史凱斯則是動也不動地就這樣盯著她吃東西，有點監視的意味。

　　所幸份量不多，就算她是屬於細嚼慢嚥型的，也沒有吃得太久、便完食了。

　　咕嚕、咕嚕。看著她捧住玻璃瓶仰頭灌下最後幾口的牛乳，「哼──嗯……想不到妳居然那麼乾脆就把東西吃完，畢竟不能保證妳一定有味覺、就算有也不曉得是美味還是難吃──」

　　「不會呀，很好吃呢。」喝光牛乳後，奧蘿菈握住空瓶、低著頭露出一道微笑，「……有多久了呢？可以確實地感受到『美味』，似乎、還真有點不習慣呢。」

　　那是種緬懷的笑容。

　　「……這、這樣啊……嘛、不難吃就好。」

　　有點不自在，開始視線飄移。

　　「……？」看著他的反應，奧蘿菈愣了好一會兒，「話說回來，這遊戲中的食物都是需要經過料理才能成為道具得以使用的吧？那麼難道──」

　　以一種看到奇怪東西的眼神注視著史凱斯。

　　好像被拆穿了什麼、史凱斯慌慌張張：「啊、不……不一定絕對要是自己親手做的才能拿給人吃啦！料、料理道具也是可以轉、轉賣的就是──雖然那個麵包、是我……唔──」

　　「哦……原來麵包才是你親手做的？我還以為牛乳是……」

　　眼底閃過，一個令人熟悉的、光線──

　　所謂的，小惡魔的本性。

　　「──牛乳是、是啥啦！那只是特地挑選了最新鮮的ＮＰＣ商店貨而已好嗎！妳以為我是牛喔、還是塔兒佛絲！？再怎麼樣都不、不可能擠、擠出……啊。」後知後覺自己又被耍弄，史凱斯開始青筋爆突，「妳～這～傢～伙～！不要故意引誘我說出這種丟臉的話好嗎！分明就是看我耍白痴妳很開心對吧！？這性惡女──」(*11)

　　這邊，奧蘿菈已經失守、笑得彎下腰不能自己了。

　　「～～～～」

　　完全被打倒，史凱斯只能無可奈何地以頹敗的表情等她笑完。

　　「呼呼……真的、太──」總算稍微克制住了，奧蘿菈抬起頭拭掉眼角的笑淚，「玩笑歸玩笑，該說的還是……謝謝你、替我精心準備了這頓早餐。」

　　這次的笑，則是無垢與純真的感謝之意。

　　看見這表情，驚訝於這女人竟然能這樣表露出情感，「……沒、沒什麼，只是剛好假面他們比較忙，所以要我負責弄吃的給妳──」

　　更加用力地抓頭，感覺頭皮都要被抓傷了……

　　一個剛學會感謝，一個還有點無法消受這感謝，奇妙的氣氛、一切盡在不言中。

　　不過、也不能就這樣下去。

　　「吶、吃飽了也睡飽了吧……」史凱斯甩了甩放下的手後、叉起腰，「有個地方想帶妳過去一下，有沒有興趣啊？就當是飯後散步也好……啊、絕對沒有什麼意圖──」

　　奧蘿菈馬上就站起身，「就算有、也沒關係呀。」

　　歪歪頭，又是個藏了什麼的甜笑。

　　「嘖──」而史凱斯捕捉到了，這次、沒再被挑撥，「我有跟假面報備過了啦，走吧。」

　　一前一後，就這樣從＠ｈｏｍｅ的大門離開。

───Ψ　ｓｅｒｖｅｒ

　　　重生復甦之　惑亂的　制裁

　　　　　蛇之端末第二分流─Ｙｕｒｌｕｎｇｕｒ尤侖格爾之間　(*12)

　　虹光的銅蛇，以七色之霓彩遠掛於天邊──

　　超越了虛實、與善惡。

　　將罪人連帶他們所有的罪惡給吞飲入腹，這就是所謂的制裁；然後將之淨洗一切污穢後再把他們吐出來，這裡、則象徵著生命的重生與輪迴……

　　神之怒排山倒海後的雨過天晴，就會是天穹的那道彩虹。

　　無風而沙塵不揚的荒漠中，沒有並行的兩人。

　　金碧輝煌的砂海，兩排長長的腳印──

　　不知怎地，一點也不炎熱。

　　「這裡……怎麼看都是沙漠、但……？」

　　打破緘默，奧蘿菈先問了。

　　不料，被問的人也是一頭霧水地搔著頭四處張望，「唔──之前來時還常常抱怨那傢伙幹嘛把自己家弄成個沙漠熱得要死說……不曉得是不是修復程序還沒完成，先把這裡的環境特效設定關掉了？」

　　史凱斯下了這樣一個結論。

　　不過奧蘿菈似乎有更深一層的見解，「會不會、是……因為知道我們要來，而特地關閉的呢…？上次，跟瑪哈一起探索時，也是橫渡了整個沙漠……打赤腳走在這種地形，實在不好受。」

　　所以設想到這點的、她、是如此貼心……

　　「啊──有可能有可能。那傢伙就是特別關注妳、真搞不懂……」

　　自己就從未得到此般特殊待遇，史凱斯暗暗碎念著。

　　「大概、是因為你有冰呪紋吧。」

　　而想起之前和瑪哈討論到的事，奧蘿菈如此猜想。

　　「哈啊～？拜託、沙漠裡沒有水氣是常識吧！如果為了無中生有出『濕度』這種東西而進行周圍區塊的竄改，還不是一樣會造成耗損？根本多此一舉的啊！」

　　也就是說，若非發生戰鬥、他實在沒必要為了降溫這種小事去使用那個技能。

　　「這樣、啊……」總之接受了史凱斯的分析，奧蘿菈語氣一轉：「那麼，難道說……不只是你、連伊霓絲也──」

　　「也？」

　　轉過頭來，挑起一邊的眉望向她。

　　看見史凱斯的臉孔，奧蘿菈便不自主垂下眼，「那天，在醫院……你不記得後來發生的事情了嗎？雖然你後來昏過去了，所以可能不知道，可是你不是──」

　　「──雖然再一次『吸收』了妳的記憶，不過基於妳的個人隱私，我只把當天跟我有關的部分留下、其他的全都加密後封存起來了啦；那麼沉重的東西，實在沒辦法一直背負著哪……妳也真是太猛了，居然能捱得住。」攤了攤掌心，又回頭向前，「那、到底是怎樣咧？伊霓絲又怎了。」

　　有點不知怎麼說起，奧蘿菈欲言又止，「……我只是想、難道說……她、跟你──」

　　「不要結結巴巴的快說啦！」

　　受不了似地，史凱斯再次轉過來並站定不動、雙臂扠在胸前一副氣呼呼。

　　「嗚、呃……」奧蘿菈也急急止步，「那、那個……日下、小姐她、該不會也是……」

　　仰著臉看她低下頭的樣子，史凱斯了然於心，「啊啊……那女人是吧？說起來關於我在『那一側』所有行動與狀況的監護，無可厚非當然會交給那小子的──嘛、這邊就不明說了ｗ我猜那天我應該是自作主張偷跑去替那小子探望科爾貝尼克的主子，所以沒讓她跟在身邊……大概，發現我的『連結』開始不穩定，就透過衛星定位馬上追了上來囉？嘖──醒來以後八成被她煩死了吧，還好沒有這部分的記憶……」

　　雖然沒直接被回答出問題核心，但奧蘿菈自己釐清得了：「原來如此……負責照顧身為不安定個體的你、她自己不可能也是同樣的『受肉者』對吧。不過雖說如此、實在──」

　　「──超像的，是吧ｗ」

　　史凱斯的嘴角，浮上一股揶揄……

　　因為他再次確定了不管誰來看、都會這麼想。

　　「嗯……真的是、非常溫柔且堅強的人呢。」想起了當下的種種，奧蘿菈臉上泛起微笑；當初她所無法表達的感謝、以及當初她所無法感受到的窩心，「……她趕到現場時，你已經突然就莫名其妙昏迷過去了……雖然手還是抓住我的脖子。看我嚇到失神也沒有多追問我什麼，遞了一張名片給我後叫我鎮定下來後一定要打給她報平安，也說如果要討論賠償事宜就找她吧……然後就自己一個人扶著你那具身體離開了。」

　　那麼瘦小的、那麼弱不經風的……

　　卻像乾涸沙漠中、陣雨過後冒出頭的小草那樣，孱弱卻堅定。(*13)

　　著實是可以和那個孤身舞躍於陽炎中的、擁有海市蜃樓之名少女的身影有所重疊──

　　儘管抓不住，但仍能確實地讓你聽見、感受到她們的存在般。

　　揣測她笑中的深意、直勾勾瞪視著對方的史凱斯終於還是問了：「那妳後來、有打電話給那女人嗎？應該是很囉嗦的傢伙對吧……雖然那也是一種關心啦──」

　　只是有時候實在無福消受。

　　「沒有。」斬釘截鐵的回答，「雖然那張名片我到現在依然妥善地保留於皮夾內，不過一次也沒有再把它拿起來看；在調查關於『你們』的事情時，不知幾次我都想著直接詢問日下小姐應該比較快……可是如果真是那麼重大的秘密、她又怎麼可能對我這素不相識的人坦白呢？以至於每每燃起念頭又隨即作罷……」

　　「……不，那女人真的會跟妳講的。很遺憾妳繞了一大圈哪ｗｗｗ」

　　不知怎地心中一塊大石落下，史凱斯開懷笑了一陣後再度起身前進。

　　奧蘿菈馬上跟進，但嘴上依舊鍥而不捨，「那個、雖然我沒有主動和日下小姐聯繫，但我還是有調查她的現況的哦……現在，應該已經不能叫『日下』小姐了。如果他們是那樣的關係，那以那兩人為雛型所誕生的你、和伊霓絲，該不會──」

　　「──該不會啥？妳又在打什麼鬼主意了？」

　　雖然很想要停下來搥她的頭幾下，不過史凱斯看見前方一小座有著清泉的綠洲、便忍住這種衝動、未停下步伐加速快步而去。

　　於是奧蘿菈多少知道目的地──也就是這個區域的中心點約莫是到了，不過那蓄意的惡作劇念頭也還是沒被打消，「沒有呀……只是想說，你們照理來說是兄妹的關係，但若是連元型間的交集也要一併再現的話，就會變成了近……」

　　「閉閉閉閉閉閉嘴啦！！！不准這樣想懂嗎！？妳啊真的是──」

　　截斷那要被說出來的詞彙，史凱斯凶神惡煞的臉湊近奧蘿菈做出威嚇。

　　然而，她是一步也沒被逼退──

　　「……又是『妳』了……明明都已經告訴你名字了呢。」

　　話題轉往另一個更奇怪的方向了。

　　意外地，充滿殺傷力，因此反而變成是史凱斯猛一後退，「呃呃、唔──不、不是……就跟妳說問了也不是要用來叫的嘛！說起來在虛擬世界裡叫現實的本名真的很不妙啊！妳身為管理遊戲公安的人員不是最該──」

　　對史凱斯來說，好像、曾經也看過同樣的對話……不由得背脊發涼。(*14)

　　「說是只用來『標記』我這個存在，才不願意叫我的名字……但那時你不是叫了嗎…？」

　　幽幽地，訴說著同步完畢後所拾回的、「鏡像」的記憶──

　　死神就算遭受磔刑仍拼命要喚回化做狂亂雕像女神的、那個場景。

　　「那、那個是～～因為妳根本、聽不進任何話的樣子所以我只好──」

　　冷靜的質問與慌張的辯答交錯，令他們完全沒注意到……

　　「名字、是──怎麼回事呢……」

　　清脆如銀鈴，少女特有嬌嫩悅耳的嗓音。

　　只是、似乎帶了點哀怨。

　　不知何時，已站在那裡，和從前完全沒有任何差異的、完整無缺──

　　是伊霓絲。

　　「────！！！」在這個混亂的場合中最最不該出來攪和的人出現了、史凱斯嚇得合不上嘴，「哇勒怎麼──伊、伊、伊霓絲……什麼時候修好的、怎麼都沒系統通知──」

　　「史凱斯……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唷…？嘛、雖然不用回答也大概知道……」琥珀色的眼瞳中添上一道遮掩住眸光的陰影，伊霓絲的偏頭甜笑開始濃膩混濁起來，「……二位，在我不在的時候、好像變得很要好了呢…？之前明明是一見面就充滿殺伐氣息──」

　　冷汗。史凱斯想著，現在這個畫面、好像就是世人所謂的……

　　修羅場、這樣的東西。

　　奧蘿菈呆愣在原地盯著突然出現的伊霓絲無法言語，雖然動著口想要叫她，可是似乎瞥見了什麼意圖、故識相先不出聲。這時就在史凱斯絞盡腦汁想著安撫的方式卻仍無功而返的當下，伊霓絲忽然就小跑步地衝向奧蘿菈……

　　糟糕了。史凱斯心中大喊不妙、正準備要去阻止伊霓絲可能作出的脫軌行動──

　　啪一聲，不是巴掌之類的、而是挽起對方的手使勁合掌抓住的聲音。

　　「好過份、真是太過分了呀奧蘿菈小姐！」伊霓絲一副幾乎要哭出來的樣子，「居然把本名告訴給那個粗魯無禮沒常識又自大臭屁但到頭來根本沒什麼用的史凱斯知道！因為是第一相所以可以第一個知道什麼的真是太奸詐了！人家也想知道嘛～～為什麼我不是第一個親耳聽見的人……」

　　修羅場的中心點，似乎搞錯人了的樣子。

　　「哈啊……？」

　　史凱斯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反觀奧蘿菈是預料之中般的、欣慰微笑：「看妳這完全沒改變同樣電波四射的模樣，我就安心了。至於本名的事，那也只是因為妳還沒問、而史凱斯先問了呀……如果先問的是妳、我也會跟妳說的。」

　　「耶耶～？是史凱斯自己問奧蘿菈小姐的？老樣子路線亂立呢……」

　　「……妳給我安靜少多嘴啦這電波娘。」此刻史凱斯終於看懂了這兩個女人的心機，故決定再也不隨之起舞而出言打斷伊霓絲接下來可能要開始對他的調侃後、轉向奧蘿菈的方向，「是說我勸妳最好不要告訴這傢伙本名啦！因為她就是那麼不分輕重、從此以後絕對看見妳就只會叫那個名字的！稍微有點危機意識好不好──」

　　「──人家才不會那樣呢！我早就知道了也還是沒有那樣稱呼奧蘿菈小姐呀！」

　　氣嘟嘟，握著兩枚粉拳、伊霓絲對著史凱斯提出反駁。

　　不過這反駁透露出了些語弊，「妳……既然已經知道了還計較那麼多幹嘛啊！！？」

　　果然是、最擅長讓他崩潰的存在。

　　「呣唔唔～～身家資料什麼的太容易得手，可是這種事情當然是要聽見本人親口說出來的才有意義呀～！史凱斯真是的、根本不懂少女心……」

　　「那種東西沒必要知道也不想知道啦！」

　　日常景象般，兩人和樂融融一搭一唱地拌著嘴。

　　「…………」

　　奧蘿菈靜靜地，專注地看在眼裡，然後──

　　「嘻嘻嘻……」抬起手、遮住自己的笑聲，令其顯得含蓄，「看起來，應該還是兩小無猜的兄妹關係比較多呢……真的，瞧你們這樣、好像什麼憂傷都能拋到腦後了。」

　　坦率地，說出了對這些以往總覺得不該發生在人工智能身上的舉止、真正的感想。

　　一直以來，壓抑在心底的、切實的反應──

　　自己的思考迴路果然，是比較適應於這一側世界的吧……她如是想著。

　　「話說回來、奧蘿菈小姐現在……」伊霓絲當然不曉得她想些什麼，只是突然才意識到眼前人的狀況其實是險惡至極：「未歸還者……對吧？想不到在我進行修復的期間內、發生了這麼嚴重的事──好不容易、才從『那個』的手中救回奧蘿菈小姐的呀……！為什麼……」

　　這樣她所做的一切不就等於是功虧一簣了嗎？伊霓絲悲從中來。

　　「別……別這樣……」不希望對方覺得自己辜負其心意，奧蘿菈也有點急了，「這跟那、是兩碼子事呀……我所做的決定，已不再是對『媽媽』的盲信，而是認真考慮過利害關係、選擇了傷害最小的方式──」

　　這讓史凱斯忍不住要插嘴：「……跟妳說過幾百遍幾千遍別再叫那玩意『媽媽』了嘛！就算妳真有深思熟慮好了、這樣開口閉口亂認老媽真的完全沒有說服力耶！」

　　「唔……只是、還有點改不過來──」

　　然而伊霓絲突然有點恍神般看了一下史凱斯再看看奧蘿菈，「……媽媽、嗎──奇怪、一聽到這個詞，我就好像……好像有什麼要說的、現在卻又想不起來──阿勒……？」

　　歪歪頭，滿頭的問號。

　　「嘛……或許是對於被這傢伙叫成媽媽的、那個『破滅』的情報吧？畢竟妳跟那東西融合了一段時間，多少會得到些什麼也不意外……」史凱斯端了端下巴，認真地思考，「但不管如何，妳的損耗實在太大、很難保證ＰＣ重新構築後還能夠連那些東西留存下來啦；妳可以像現在這樣蹦蹦跳跳發射電磁波已經算是天大的僥倖了好嗎！本來根本不抱著能把妳救回來的希望說……」

　　這樣，就夠了；情報什麼的再收集就有。

　　「嗚……可是、這樣真的很──越是想說不要去想、就越在意嘛！」

　　傷透腦筋，伊霓絲萬般無奈。

　　「實際上，就連我也對那個存在一無所知……只曉得她可能是我母親的殘留思念、又或者只是『包含』住……破滅，是凝聚了許多負面思念的集合體、對吧。」

　　奧蘿菈並沒有特別要逃避掉將自己母親歸類於這些「負」裡面的想法……對於死於非命的母親來說，成為這個世界的怨靈大概也只是剛好而已。

　　而聽她這告白，「虧妳還真敢說，要是早能那麼想──」

　　嗶嘰。打斷了史凱斯、一個視窗跳出的音效，發生於虹蛇棲息之聖泉的正上方。

　　「──看來三人都在那呢。伊霓絲、修復程序完成了嗎？」

　　沒有什麼特別表情，是斐德赫爾的影像。

　　被這麼一問，「是的！已檔案檢查了好幾遍、確定沒問題了！」伊霓絲朝氣十足地答了。

　　「這樣嗎……那就好。」放心般點了點頭，視線則投往奧蘿菈身上，「諾瓦★蘭迪的修復也告一段落，看來可以開始進行情報的詢問與彙整了……」

　　短暫的休憩，終於也還是得結束──

　　因為，他們有許多事非做不可。

　　「請儘速至世界樹優古德拉席爾這裡集合……進行、替妳救出那個男人的作戰會議。」

　　夜深之中，全白的房間。

　　就算是沒有半分妥協的蒼白一片，果然在黑夜裡也不免悽慘地黯然灰冷哪……

　　席地而坐的男子，裸背貼著冰涼的牆面、如是想著。

　　他沒有開燈，或該說根本沒有力氣也沒那個意思站起身來去按下開關；他算了算，自己維持著這個狀態這個姿勢應該有十數個小時了吧……最後一次取下頭上的裝置時，這室內正滿溢著白色窗簾根本隔絕不了的光亮，而他著實為著那熱度所苦、起身飲了杯水──

　　抑或該說，並不是「熱」……他這個人、生來就與光芒無緣。

　　深不見底深不見底伸手不見五指地深不見底……掙扎著。

　　可能、在胎內就已是如此。

　　不只一次，希望自己不是被那個女人生下。

　　早慧如他，自稚齡之時就已看穿了……自己被生下來的目的，以及那女人所賦與他的「生」的意味、也就是所謂的「存在意義」──

　　無聊透頂。

　　忽然想起，離目前最近的、上一段睡眠的夢境內容：

　　繁華街特有的昏暗燈光，再熟悉不過的吧檯邊……迎面撲來的瀰漫煙霧中，以極其優雅的動作吞雲吐霧、穿著和服的女人──

　　並未眉頭深鎖，看上去卻仍是愁容滿面；神經質易碎卻又堅忍不拔，這樣扭曲矛盾的陰鬱美態、配上那副和他至少有八分像的五官面孔，總是會令他作嘔不已……

　　「別再抽了吧。對身體不好呢。」

　　嘴巴上如此說著、心裡想的卻是──

　　盡量抽吧，不要停啊，直到死為止。

　　也不是有什麼恨意，或遭受過什麼虐待。單純、就是覺得這樣的結果比較好……

　　對自己的母親、抱持著這樣的想法。

　　夢裡面聽不見那女人的聲音；她雖抬起那雙遠近馳名、流淌著滿池哀怨勾動眾多男性心弦的美眸朝他望了過來，像是在苦苦勸說著什麼般、眼角那撮符合她年齡所應有的風霜倏地顯目了起來，但他一個字也聽不見；又或者是、已經忘記了──

　　沒錯，不完全是夢而已。那是一段回憶、發生過的事。

　　為什麼、現在才要想起？還這樣栩栩如生地重播了一遍又一遍？

　　在他決定要拋棄她所給予的這個身體、的這個關鍵時刻……

　　有一搭沒一搭的空想中，突然竄入了個聲音：

　　「如何呀～？還適應得來嗎。」

　　在這一側世界中的他，因為處於無法回頭的狀態、因此沒能作出普通人下意識循聲望去的反射動作，但就算不用看、他當然也知道是誰……

　　這裡，除了他、只會有一個東西存在。

　　「……挺快的嘛不是嗎，ＰＣ的再構築。」

　　嗓音有點乾涸的沙啞，問著白衣的少年。

　　「唉呀～～倒也不是什麼重新什麼構築啦。替換品要多少有多少嘛～！我想、這點……對現在的你來說，應該是再清楚不過的了吧～ｗ」少年庫比亞走至無法隨意動彈的亞努面前，刻意讓他看見自己得意的竊笑面孔。

　　而身陷於不知名詭異生體組織之中的亞努，只能勉為其難地向對方掃視了一眼，「……是啊，我真該慶幸自己沒有密集恐懼症哪──」

　　他身後所延伸開來的無限大，切切實實地傾訴著一個事實……

　　等價交換，有時並不會是公平的交易。

　　至少、對他而言、可能是無法負荷。

　　「────。」

　　但是，依舊是非做不可。他有氣無力地垂下頭、嘆了口長長的氣──

　　勾勒出某個輪廓之蜂窩狀組織中數以億萬計漆黑內容物，鼓噪起了和他心跳相同的跳動。

註釋部份：

1.「Steiner1995」是シュタイナー的筆記，可能是編號1995這樣；年份是1894年。算是他前期(尚未將神智學思想納入之前)的中心思想表述的一段文字吧。

2.クビア平原是出自於fragment的地名，但也在Sign出現過。就是三人被假貨挑撥離間的橋段。

3.這把武器確切的命名是在Link，或該說不知為啥原本是拿双劍(因為是カイト的腕輪的反存在)莫名其妙變成鐮刀了！至於「相克」這個詞是從進化(笑)為手遊的The World、也就是ギルドラ裡來的……我可沒有玩哦！只是剛好看過而已！

4.出落ち。好像之前也有註解過這個……實在是很麻煩的語言差異。

5.在Link的時候スケィスさん放DD時會這樣。帥氣度滿點可是命中率根本等於零啊！

6.「なんてなｗｗｗｗｗｗ」這樣。

7.這邊是在對八相BGM中泛用的那段音樂做出具體描寫。

8.イ・ブラセル。其實是「幸福之島」的意思。

9.フリューゲル就是高音號又稱柔音號；因為音色柔美像是羽毛給人的感覺一樣，而這個字就是德文「羽翼」的意思……一點都不像這滿口胡謅大叔的形象啊！

10.前一句是妹控，後者則是取自<4>的第一次預言。

11.起源是Link的友情對話事件中，某高中生和打工族針對某OL的PC名所開的玩笑。「あんたたち……それ、セクハラなのよセクハラ」，男人只要湊在一起果然智商瞬間就會降低？是說這次怎麼一直在用Link梗……

12.有名的銅蛇。一開始還不會聯想到，但看到蘇生する跟裁き，加上這蛇的起源地域正好也是會有沙漠的，就決定是它了！

13.「日下千草」這樣一個名字實在很貼切哪。

14.又是志乃恐怖名言之一。「『お前』も言わない」，這對那人來說根本羞恥play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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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化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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