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 【00】─喪失(2)

───∑　ｓｅｒｖｅｒ

　　　　　碎空都市　Ｂｒｅｇ　Ｅｐｏｎａ　弗雷格‧埃波納

　　虛飾之馬，誠如其名地在那雙景的天空下被神罰砸碎了。(*1)

　　嶄新一幕是由自貧民層中衝出、進入平日富裕充足悠閒的上層區燒殺掠奪的暴民手中的刃器劃開的。

　　差別、實乃不可取，卻又無法漠視。

　　眾神最初始的矛盾，或許也在於此。

　　和鐸爾‧多那不同的是，這裡的是確切之硝煙未散。

　　工業化的繁榮街景，已經是過去式了。

　　先不論系統與遊戲本身存在的真正理由以及真面目為何，正因這個遊戲在世人眼中畢竟仍是歸類於所謂的「劍與魔法的世界」之流，因此用現實中的近未來幻想場景來形容實在不太妥當────

　　可是這都市、怎看就是很像被核爆或其他高科技破壞兵器給肆虐過。

　　剝落斑駁的高偉建築物牆身，至今仍灑著粉塵般的碎屑、有如在哭求著什麼人的修整。

　　……誰來……看我一眼……請救救我們……拜託……拜託……

　　───誰理你啊？

　　小小魔導士搭上一塊曾是空中纜車底盤的金屬平台，心中邊唸著這句。他腳下的物體之所以能夠浮在空中好執行其接駁之任，事實上不再是拜什麼科學所賜、而是呪紋之力。

　　───不想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話，就自己跟自己說話、自己照顧自己就好了！

　　用心聲如此大罵著的紅色戈雷踱著腳，癟嘴。明明該是極度不屑的神情態度，他的動作卻緻趣地讓坐同班車的路人們直覺可愛，並紛紛露出會心一笑、然後來些不著邊際的搭話與關切。

　　預料中的事嘛。幼小的臉孔底下藏著的是非常不搭的老成感嘆；他太明白自己的外表有多好騙人了。隨便敷衍幾下後步下車臺，搖搖頭呼口氣、往他的目的地──弗雷格‧埃波納第三商業區前進。

　　說起這城市的商業活動，首先大多會提到的就是、位於第一區塊最上層的三叉路上之中央商業區了。雖說比起還美侖美奐且萬物蓬勃的時期、規模與賣相實在不可同日而語，但對玩家們來說畢竟仍是交通要道、且歷史悠久，故就算到了今日，還是如同往常那般擺著那些較高檔精品、或是有名公會的攤位。

　　而大部分的重要設施也仍存在於這一區；雖說再也不需要階級與貧富之分，但或許是因著戰後的疲弊，可沿襲的就沿襲下去了、於是也沒有遷徙的必要。

　　由另兩條空中通路所連接的區塊，則分別是各種原料大宗販賣與喊價搶標居多的第二商業區，以及多為零售雜賣、品項卻琳瑯滿目、猶如常見市集的第三商業區。

　　今天，不顧責罵逃出家門的小魔導士就是要來逛這個市集。

　　「果然跟馬克‧亞努的市集比起來就是不一樣哪～新手城鎮跟高等城鎮的差別吧？」

　　含著食指，戈雷一邊漫步亂逛、一邊打量著每一攤的鋪貨。

　　店家有的熱情招呼，有的卻連人影都沒；無人自動商店：網路遊戲的特色，高等玩家最需要的功能。

　　但嚴格說來，人是算多的；雖然或許還是有點寂寥，尤其是街道本身就損壞不堪成那樣的話。

　　看著看著，瞄到了個商品。一朵朵黃色的細瓣小花，盛開在銀白色奇形特異葉片之中。(*2)

　　「……白妙菊的花。」

　　充滿著各種回憶的東西。

　　成為你的支柱。

　　不知怎地，諷刺之至的花語。

　　這攤剛好也是無人商店。低頭，戈雷就像看免錢般地緊盯著那花束，沉思。

　　───姊姊，這個……

　　───就說不要那樣叫了！我們是同一個人、不是什麼姊弟啦～！

　　心裡的對話，是有著橙紅色水晶圓盤的石片對著另外那個鑲的是海藍色水晶的張著尖牙大口之怒斥。

　　───因為看到這個所以想到伊織了嗎……？

　　───……！囉嗦！就是看見你跟他一模一樣的沒用樣子、才會讓人生氣！

　　───可是……

　　你也很傷心不是嗎。

　　鼓起雙頰，不滿，「那又怎樣了啦！既然假面都那樣說了，也就只能那樣───」

　　小小聲地偷偷唸著，眼角瞥見的是隔壁攤的各種料理；大碗裝的、似乎散發著醬油與海洋的鮮味。

　　「……看來以後，那傢伙再也吃不到那碗難吃到爆的牛丼了哪。」

　　嘴巴上雖這樣說，心底卻覺得實在很對不起伊霓絲；要是以前有鼓起跟史凱斯一樣的那種無謀卻令人讚賞的勇氣、多吃個幾口然後虛假卻善意地褒美她幾句就好了……

　　舌尖上竄起的，是比那有如火藥般引領味覺炸裂的粒粒米飯還難以下嚥的苦。

　　後悔，好像就是這樣的味道。

　　用接近光速的一瞬變換成藍色，愁眉不展地嚅著聲：「我也想要成為大家的支柱，可是……」

　　實在是辦不到。

　　什麼策謀家啊，根本啥都想不到！

　　就算真的會有個「新的伊霓絲」再生出來，八成也不會跟自己一起、硬是纏著史凱斯分別拉住他的手抓住他膝蓋上的大角讓他拖行於馬克‧亞努市集裡面省力又悠哉遊哉地閒晃吧。何況這說不定還算好的；碑文完全消失的話，誰敢保證真能再次地無中生有？

　　好可怕、好害怕。會不會又要像這樣漸漸地、只剩下自己一個───

　　───只剩下我們……

　　「……！！」

　　緊閉上眼拼命搖頭、想把這個最最不想要的結果甩出腦中，戈雷飛奔離開這排攤位。

　　跑呀跑的，忽然聞到一股香味、於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過去。

　　瞬間，什麼哀傷都忘了。

　　「是章魚燒耶！章～魚～燒～！柴魚、醬汁、海苔的協奏曲！」手舞足蹈地轉著圈。

　　他這陣喧嘩惹得攤販主人呆愣；遊戲裡的道具、這小鬼幹嘛一副口水快流下來的樣子？這般想著。

　　不過來者是客，多賺些錢沒什麼不好：「小朋友想要章魚燒是嗎？來～三盒特價５００ＧＰ唷！」

　　「喔喔～！在這裡還能有這種價位、不買實在虧大了！」也虧待自己的肚皮，於是戈雷趕緊掏錢。

　　做著掏掏口袋、又翻了側背包包的動作───

　　「咦……咦咦咦咦！？我沒帶錢！！？」

　　正確來說是之前亂買東西花光，後來又剛好跟史凱斯出門、吃吃喝喝什麼的當然也是由他包辦，於是根本沒注意過自己身上的現金餘額。方才又是急忙地逃出來，自然也沒從倉庫領錢了……現在更不可能回去拿；誰知道斐德赫爾是不是正鐵青著張臉等自己？戈雷看著只有個位數的ＧＰ數目，呆若木雞。

　　「對了、叫史凱斯來幫我付錢！」

　　一想到這隻肥羊跟自己一樣沒待在知識之蛇裡開會，馬上就傳了短訊息給史凱斯說明緣由……

　　────去死。這混帳小鬼！

　　得到的是這樣一句難聽至極的回應。絕對是他那邊現場狀況又怎麼了吧？戈雷無奈地放棄了。(*3)

　　「呃……小朋友，你不買嗎？」店主還算挺和氣，看戈雷遲遲拿不出錢、倒也沒趕他走。

　　「───怎辦啦～實在不想衝回去……」急得快哭了。

　　一般玩家看不見也感受不到的、柴魚片隨熱氣千變萬化的舞動與四溢的香氣，持續地搔弄著他。

　　「對了……改造……直接改出一筆錢好了！」

　　這長久以來不停被耳提面命諄諄教誨說絕對不可行使的低階級改造行為、此時再也喚不起戈雷半點罪惡感，腦中開始了一連串的資料排寫，接下來只要隨便找個地圖記錄點之類的系統連結端點就───

　　「哦，看起來還滿像一回事的嘛、這章魚燒。」

　　被一個頗耳熟的聲音打斷。

　　「～～～！」戴著紅色帽子的頭猛地回過身抬起，「啊啊～！是你呀網路人───」

　　沒說完就被摀住嘴，「不要大聲嚷嚷啦！」是烏露卡奴思裝著篭手的女性細腕。「……你想買這個啊？遠遠就看你在這拖拖拉拉半天、該不會忘記帶錢了吧！」

　　「嗚……」覺得被猜中有點丟臉，戈雷遲疑了半晌後點了頭，「不小心忘了嘛。」

　　烏露卡奴思邊看著這好像在裝可憐的小傢伙，邊噘起嘴思考些什麼。

　　「哼～嗯……算啦，你也不用苦惱ｗ，因為我現在就要把它買個精光！吃的東西我哪會輸人啊？」跟面孔完全不符的奸詐笑容讓戈雷整個人氣傻了，接著烏露卡奴思向店主闊氣地吆喝：「給我３０盒！」

　　似乎太過誇張，「呃呃、不好意思，沒這麼多盒哪客人……」店主老實地說了存貨數。

　　聽後皺起柳眉，「……也對啦，不小心就當成是現實裡的章魚燒攤子了。那有多少就多少吧。」

　　仰著小臉看烏露卡奴思付錢取物離去的樣子，戈雷突然忘卻前一刻還止不住的嘴饞……

　　因為他剛才說話的口氣跟神色有那麼點奇怪；無力感、落寞。

　　「不小心當作是現實……你、該不會───」衝過去扯住陣羽織的長褂，「也吃得出味道來吧！？」

　　記得之前聽斐德赫爾提起過，並沒有這種狀況才是。

　　然而烏露卡奴思低頭望了戈雷一眼，沒馬上回答這個問題。

　　「這等等再說啦……還以為你不跟上來咧，那我買這麼多是要拿去丟喔？」

　　然後充滿作弄笑意地拿著那好幾盒疊在一起的誘餌秀給戈雷看。

　　「唔唔……！」又被挑起了，那飢腸轆轆的渴望。戈雷很用力地吞了一大口口水。

　　此刻場景十分像意圖不軌的壞人拿零食打算拐騙無辜孩童那樣。

　　「跟我來，第二商業區邊緣的屋頂……你應該爬得上去沒問題吧？」

　　說著便往言中那一般認知下只是圖像的約定地點前進。

　　而戈雷則像個見到食物就昏頭的笨小孩、也追了上去。

　　兩個人坐在某片居高臨下、超越系統限界的破舊屋頂平面上眺望著慘灰的天。

　　憂愁的天空，憂愁的世界。

　　在某個反向的鏡像空間中，無聲的哭泣正迴盪著。

　　戈雷很不想去記起這件事。因為要束手無策的自己再多想也只是更深的哀怨，於是便藉著狼吞虎嚥掉一盒盒烏露卡奴思遞過來的章魚燒來忘記那一切。

　　「嗯？哩晡師喔？」嘴巴塞滿東西，戈雷問著。

　　還以為這傢伙跟自己一樣、可以在遊戲世界裡擁有味覺的體認，所以才買了一堆東西來大快朵頤。結果烏露卡奴思非但沒吃半口，還服務周到地一盒接一盒交給自己；本來想說，他願意分給自己一兩盒、就已經是大發慈悲了，可是沒想到……

　　「不了，最近實在沒食欲。」淡淡地回覆。

　　多少知道這人跟玫蘿一樣，是管理者小隊中的超級貪吃鬼。這反應看在戈雷眼裡就像個病狀一樣，因此急急地將食物吞下：「哈啊～？你沒食欲？不會是生病了吧！」

　　「沒辦法。如果單只是變得在遊戲中也能體驗到味覺，那我也許真的會超開心的吧？但……」

　　屋簷上的強風，吹著那血般艷紅的長髮。

　　低下頭，沒來由地無奈、笑了。

　　「變化……不是只有在這裡而已。」烏露卡奴思用大拇指摳著繫在中指上的繩結，「當在這裡漸漸地有著些初步味覺的同時，在現實裡的我、味覺也慢慢開始退化。」

　　食之，無味。

　　「你說啥！？你的味覺───」先拼命地思索著為什麼會是味覺，戈雷這才想起之前的事：不知情的六人使用了那個程式奪走他們的ＰＣ資料並據為己有，而其中對應於有著最高規格味覺辨識功能之自己的人、正是眼前的烏露卡奴思沒錯。「什麼時候開始的啊！另、另外，該不會其他人也……」

　　盯著忽地著急起來的小鬼頭，管理者卻是笑著替他抹掉嘴角的醬漬。

　　「前幾天我發現藍塞歐魯耳朵有點不太靈光，可是他本人並沒注意到。雅斯金那傢伙也跟我抱怨過最近好像腦袋裡少根筋、又有點昏沉沉……」瞇起眼，想著所有的線索，「玫蘿那丫頭看起來是沒啥變，不過我猜絕對也是有什麼問題、只是她平常太沒神經罷了。小不點在沒有花粉的季節、吵著說鼻子不舒服老是流鼻水，還聞不太到東西……老爹的話，問再多大概也不肯說吧？愛面子的中年人嘛。」

　　看來這些人似乎是開始發病了。

　　「───那你還在這幹嘛啊？！好歹也要去看個醫生休息一下、居然還待在線上！」

　　戈雷對他異常冷靜的態度感到十分不可思議，遂這般對他大吼大叫著。

　　「先不說看醫生有沒有用，」烏露卡奴思竊笑，指了指自己羽織下的小袖；少了平時那副盔甲，「你看，我現在可是值班時間唷？不過沒穿制服就代表沒在上班！托咱家長官又出事的福，上面的讓我們先全部休息、待機準備針對那個大規模系統障害的集中攻堅。嘛、有沒有辦法達成又是另一回事囉。」

　　「不可能啦，憑你們。連伊霓絲都變成那樣了。」說完嘟起小嘴，然後又塞了顆章魚丸進入嘴裡。

　　對這判定沒意見，烏露卡奴思用手枕住後腦、躺下，「這也沒辦法呀，工作嘛工作。只是哪……」

　　看著上方那幕灰霧後透出被轉變了色調之冷白日光的天罩，吐了口悠長卻不顯半分閒適的氣。

　　「？」

　　嘴裡左右兩邊各塞了顆丸子，戈雷雙頰鼓鼓，以一個狐疑的逗趣表情望向管理者。

　　「那個女孩的事，實在很抱歉。可是說真的、我也只能說抱歉而已。」

　　身為一個人類的、無能為力。

　　終於戈雷也沒辦法繼續硬裝成不在意了，「……那是她自己選的啊，實在怪不得誰。」

　　頭垂得很低很低，並不經心地用竹籤撥弄著盒內的丸子。

　　「所以我才會搞不懂你們、還有女神奧拉……」壓在頭部下的手開始收緊、揪住頭髮，「像這樣沒藥救的人類、把你們當玩具翻來弄去的人類，如果是我早就捨棄掉了！你們、就非得待在這個世界裡、讓某些人在那虎視眈眈等著把你們生吞活剝吃乾抹淨地物盡其用啊？」

　　這帶點斥責意味的話，戈雷理所當然要反駁了：「我們也很不想要跟人類扯上關係呀、可是哪有辦法啊！？只要這個世界存在的一天、身為基本結構以及根源的『我們』就一定得守在這裡不可！偏偏、這裡卻又是個網路遊戲世界──沒有人類以玩家身分登入的話、就不會存在的『世界』！！」

　　氣到眼睛睜得圓圓大大的。

　　不過原本烏露卡奴思就沒有要跟他吵架的意思，「這點我明白啦，但就是因為你們的『力量』太過招搖了、麻煩事才會一直不停重複發生……」

　　「啊～？那也是以前的事吧！你們總公司不是被嚇到怕了、所以改組了這間公司，然後還下令不准再有人動我們的歪腦筋了？」用竹籤對著烏露卡奴思的臉直直指著，差點就要戳下去，「你要搞清楚，現在的問題是那個叫做『破滅』的東西！那是種從設計創始的最初、就不知道哪裡出了紕漏才導致的───」

　　「不，你們才是真的搞錯了。」

　　烏露卡奴思很是平淡，卻認真非常。

　　「耶？我們哪有搞錯什……」

　　「我們家兩個直屬上司幹了那一堆好事、照理來說已經違背經營方針了吧，可是到現在位子還是坐得挺穩的唷？就算多少有被其他老頭打壓、卻都不是很火力十足……」蹙起眉心，好似光想起就充滿不悅，「因為那只是做個樣子罷了……他們根本就樂觀其成，甚至還另外在策劃著些什麼。」

　　這莫名充滿可信度的宣言喚起了戈雷的危機意識，令他開始啞口無言地緊張起來。

　　見他沒回話，烏露卡奴思闔了下眼後輕輕笑了。

　　「吶，你一定想問為什麼我敢那樣肯定吧？不過呢，其實說再多也沒用；因為沒辦法解決呀。但話又說回來，事情悶在心裡久了實在很難受……」以一隻手半撐起身，用食指戳了戳戈雷曲起的膝蓋，「這些章魚燒就當今天的諮詢費！你啊，吃了人家那麼多東西，那接下來可得要乖乖聽我吐苦水哦？ｗ」

　　最後再捏了下他的小鼻子，惹得他哇哇大叫。

　　拍開烏露卡奴思的手、戈雷揉著有點痛的鼻尖：「你、不會真的跟那個『不滅的黃昏』有關係吧！上次聽你提到以後，我跟假面調了你的個人詳細情報、但是看不出什麼啊！只確定你是個正統派宅男……」

　　「喂喂喂、你們偷偷調查人家的背景還好意思講這麼大聲喔！？」這下連他也大起了嗓門；因為太不敢置信了，這群傢伙居然會去挖現實世界的東西，「……那，總該知道我老爸是什麼人吧。」

　　「咦？是……是知道啦可是、人事───」

　　又回復為正面朝天，雙手置於腦後的姿勢，烏露卡奴思知道戈雷想說什麼，卻沒打算聽下去。

　　「你的嘴只要用來吃東西、然後安靜聽我說就好了。最好乾脆變成藍色的那個。」

　　接著便整理了下思緒，清了清喉嚨，眼則仍注視著那憂愁不散的天。

　　而如同濃烈火紅色調ＰＣ軀殼下、藏著擁有深深鬱藍心情的靈魂那樣，神情調色般地複雜起來。

　　「從某一天開始，我的人生好像就跟『這個世界』扯上斬不斷的關係了……」

　　明明是個男人卻有著女性外表的這位管理者，終於、要開始揭露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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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直就像在對著懺悔室告解一樣。

　　雖然，我並沒有犯什麼罪啦……有的話也頂多是俗稱「無知」的罪吧？

　　說起我這人啊，如你們所調查的、花店的兒子。不知道你們會不會去注意到住址？我家其實離這間公司超近的，近到休息時間我回家去睡覺都應該不會有人奇怪的程度。花店是我老媽開的，一樓當店面。除了自宅營業外，她還拿二樓的空間開辦了些插花講座啦料理教室什麼的，不蓋你、連食譜都出過！還賣得挺好的咧；不知是因為流行還啥的，這些東西好像滿受現在的職業婦女歡迎，所以這種看似會過得挺清苦的事業、意外地替我那神經大條的老媽賺了不少的樣子。為什麼要說這點？嘛～我只是想先帶出、我家其實光靠老媽的店也還多少有飯可吃這件事啦；你也一定知道的啊，我家老頭後來……

　　老頭子是這公司的員工，卻不是個遊戲玩家；很簡單嘛，他只是人事部一個不上不下的股長、也就是普通的管理階層啊。因為如此，我如果要玩這遊戲，並不會有什麼特殊待遇、更不會是受到老爸的推介或影響。而我之所以會沉迷於二次元事物……嘛，其實真的說不出什麼具體的原因啦，就是有那麼一天忽然發現自己對三次元的現實世界感到很無趣、然後回過神來房間裡已經是一～大堆四處征討得來的戰利品囉。──喂、你那什麼嫌惡的表情啊！？最好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其實也好不到哪裡去！受不了，近年來腐女子的年齡層真是越來越低了！……啊，說起來你也不是真正的兒童嘛？算了，說正題吧。

　　因為老爸是那個樣子，而能分散我注意力的事物又實在太多了，所以……對，其實我並不是「世界」的骨灰級玩家，很意外吧？雖然說在同學之中沒玩過這個遊戲好像會有點太遜，不過那也都是小孩子在盲從流行罷了嘛～我當時並不是很在意，何況自己家老頭是跟那個遊戲有關係的人，就算我跟老頭的感情也沒有差到哪去、但是多多少少、都會想要稍微避開一下啊，人之常情嘛……只是這個想法，在Ｐ-ＣＯＭ問世後、就徹徹底底瓦解了。(*4)

　　Ｐ-ＣＯＭ這玩意兒哪……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很讓人有收藏的欲望；大概是它設計上的某個點準確對中我的胃口吧？然後就是，那時我唸的學校離家有點遠，所以必須通車，自然就會想說要買個攜帶式的東西來打發時間囉；手機遊戲什麼的對我來說實在太無聊、根本就是小女生一邊呀～呀～叫地玩著的騙小孩東西！正好手邊其他的掌機遊戲也都玩得有點膩了───

　　我老爸，那個基本上我說要什麼就會買什麼給我的老爸，強硬地不讓我買Ｐ-ＣＯＭ。

　　搞什麼啊、那是他家公司的熱門新商品耶！當時我真的不懂為什麼他會吃錯藥了似地對我發飆；他實在沒有理由不買給我啊說真的，因為我雖然是個不折不扣的御宅、可是課業什麼的完全都沒問題唷？然後那些玩具啦模型漫畫什麼的也還不到予取予求的程度，所以老爸老媽才會一向都很大方地拿錢出來讓我買，也因此那一次、我超不服氣的，因為他什麼理由也不給、不買就是不買！現在想想，或許我還是有那麼點……被流行牽著鼻子走，才會有那麼深的欲念吧；老是擺出「我跟別人不一樣」的姿態、但實際上還是很想跟大家打成一片、這樣。而老頭那個異常的態度，看來則是……那時已經被他給嗅出了什麼了哪。

　　就算老爸不准我碰Ｐ-ＣＯＭ，但我並不是笨蛋。事實上、從小就常有人說我很會耍小聰明，真不知是誇獎還是怎樣哪哈哈……我把珍藏的一些ＰＶＣ人偶給拿去賣了。ＰＶＣ人偶這種東西哪，對於非愛好者來說長得都差不多、全是些穿得很暴露的年輕女孩，所以少了幾個也根本不會被人發現！賣來的錢，買了整組的Ｐ-ＣＯＭ加配備後……或許是對於過去一直刻意不玩這遊戲的反動吧？我費盡心思、弄來當時限制極少名額、必須經過嚴格抽選才能得到的──「『世界』Ｒ：Ｘ」遊戲帳號。你現在八成在想，既然有申請到那帳號的經歷、為什麼你們調查來的情報裡沒列出來這項對吧？……啊啊？沒這回事？你剛剛嚇一跳的表情全寫在臉上了好嗎！笨耶。

　　　　　　　　　　　　　　　　　　　　　　　　　　　　　Immortal Dusk

　　之所以會這樣，其實很簡單──被竄改掉、抹除掉了，在那「不滅的黃昏」之後。

　　同學裡有在玩「世界」的人，很剛巧都沒人抽到那個帳號，所以最後我是孤零零一個上線的；雖然對遊戲很拿手，不過畢竟是沒玩過的東西、又沒有人帶，所以我玩得很拼命又很辛苦……不過卻很沉迷，幾乎廢寢忘食的程度。吶，雖然只是個ＡＩ，不過我猜你應該感覺得到吧──自己所衍生出來、所存在著的「這個世界」，有一種誘人墜入深淵的神奇魔力這點。總之當時我完全就是一頭栽進去、幾乎一整個禮拜都睡不超過三小時那樣地瘋狂玩著，但就算那樣、也還是個等級不高的小小新手。某天放學回家，我躺在床上玩著玩著、自食其力開了個獸神殿的寶箱後，走在那條要回到地面的路上時、忽然覺得好累好累……多日來的疲憊加上一種孤單的無力感，讓我就那樣把ＰＣ直接丟在幾乎不會有人來的通道上、睡著了。

　　沒想到，那根本不是個普通的寢落。

　　那天我睡得很沉很沉。可能因為實在太累，也可能是背景音樂太動聽了。睡著睡著、忽然聽見了一道聲音──有點像是歌聲，女人的。本想說是老媽電視開太大聲了，不過稍微清醒點認真去聽、才發現到……那聲音太美妙了，美妙得不像時下任何一個空有長相然後靠機器修飾聲音就拿出來賣的爛歌手的歌聲。傳說中海妖的歌聲會魅惑人心，而當下我就真的認為自己遇上海妖了！不過我馬上記起、自己可是穩穩當當地在陸地上唷？不管是現實、還是遊戲裡──於是，我張開了眼睛。結果你猜，我看見了什麼？

　　──啊啊，沒錯，我發現自己進入了遊戲的世界。跟以前當ＧＭ時遇上那個集體催眠事件的老爹不一樣，我的身體、並不是ＰＣ……是實實在在、還穿著制服的、我現實中的身體！因為太誇張，於是我馬上想……這是在作夢！因為我本來就是在睡覺了嘛，然後夢這種東西、原本就是會沒來由地真實得要命，就算根本不合理，比如像一個穿著普通制服的青春期中學生、突然跑到有著中古奇幻設定的世界裡面這種莫名其妙的情況，都還是會很自然地接受，然後讓夢繼續下去、直到再次進入深層睡眠……反正我一直篤定自己是玩遊戲玩太瘋，才會做那種奇怪的夢。而且果然還是累過頭了，所以當時我跑進遊戲後，並沒有移動半步、就馬上又直接靠在那條通路上的牆邊繼續補眠……

　　醒來後，是在我房裡的床上。哈，果然是個幼稚至極的夢！那時我是這樣笑自己的。看了一下時鐘，發現已經是半夜，肚子也餓得要死！邊抱怨老媽怎麼沒叫我起來吃飯、邊衝下我們家起居空間的三樓，結果是我老媽留下的晚餐跟隔天學校要繳的費用還有零花小錢，我才想起她那天晚上好像要回娘家辦什麼事的樣子，所以待在老家過夜不在家裡。上樓敲了我爸媽的房門則發現連老爸都不在，於是我想說大概是公司忙不過來、才留下來加班之類的。哼哼……我居然沒能聯想到，要是那天我做的夢是真有其事、那麼那間公司此刻絕對是上上下下雞飛狗跳吧；而且，那不正是我老爸的公司嗎？

　　不過說老實話，一個普通人根本不可能想得這麼遠！甚至再接著、遊戲無法再登入而官方也發出了緊急關閉伺服器的公告，我也還是不認為那個「夢」有真正發生過的可能性、而單純地想說連人事事務相關的老頭也加重工作量的話，八成只是他們公司整體的網路運作出問題罷了……再次看見我老爸老媽的臉，已經是隔了一天的早上。老爸是一臉倦容，老媽則是一如往常地弄出雖然只是早餐卻滿滿一桌的、我們父子倆愛吃的東西，然後在那說些跟店裡以及娘家有關的閒聊話題。當我正想適時地表現一下為人子女的本分、關切老爸的工作情形時───

　　「對了～我回外婆家那天、為什麼怎麼叫你都不出個聲回答呀！媽媽簡直快喊破喉嚨了你知道嗎？」

　　老媽忽然沒頭沒腦地提起了這件事。我還納悶著想說、有嗎，沒聽到啊！不過馬上就想起來了：我做了那樣一個夢，然後像睡死了一樣。隨口說了幾句打算敷衍過去，但老媽卻很堅持我是故意的、因為我把房門給鎖得緊緊的！沒辦法，我那老媽什麼都好、就是很容易在些小事上固執己見起來。「好啦，大概是因為我戴著耳機開得太大聲了、才會沒聽到的！下次我會多注意一點、睡著前記得要拿下耳機啦。真是有夠大驚小怪！妳都不知道我聽著那個音樂、還做了個跑到異世界的夢咧！」，我用這句話想堵住老媽的嘴順便轉移話題，但沒想到才一說出來，老爸的臉色就忽然變了。

　　「你……那時在玩Ｐ-ＣＯＭ對吧。」

　　說著便對我伸手、要我交出來！我當頭真是嚇傻了、所以什麼動作也沒，就呆呆望著他。結果他氣沖沖地離開座位拿了我的書包、自己從裡面翻出了我小心藏好的東西；說實在的，或許我老爸並非算得上是個開明又開放的父親，但至少隱私之類的一向都不太會插手管我的才是、尤其是像這種檢查書包似的過當管教！對他不同於以往的舉動，我說不出話，看著他把我這陣子以來的心靈寄託給狠狠地握住、還以為他拿著就要往地上摔……不過沒有，應該說、他居然沒摔掉我的Ｐ-ＣＯＭ！後來我在猜想，其實他想摔得不得了，只是那時他還保有理智，拿那台綁定著用我身份去申請的帳號的Ｐ-ＣＯＭ回公司調查、調出遊戲歷程後湮滅證據了吧…？但那時我卻認為只是因為提到戴耳機、才會被他瞎猜到我偷買了Ｐ-ＣＯＭ在玩哪。

　　───嗯，生氣？……嘛，當然一定是氣炸了啊，何況我是嬌生慣養的獨子嘛ｗ。不過也還好啦，只氣了一兩天，老爸又馬上像補償似的、捧了一大堆我喜歡的東西回家，又替我換了組最新的個人電腦、還有電視那些有的沒的，所以很快地我就不氣了、也漸漸淡忘掉這一整件事。之後偶爾回想，就只是覺得有夠奇怪、為啥老爸很明顯就是在針對Ｐ-ＣＯＭ咧？想要什麼新主機或新遊戲，就算太貴，只要藉考得不錯這類的小成果來拗他買也都沒問題啊，實在是搞不懂他想啥耶！這想法就持續至我明白到、那一堆禮物於他而言或許就像是──對我還活得好好的這回事感到慶幸與感動，才一股腦全買給我的吧。

　　那年是２０２０嘛。接下來時間又過去、我也順利成長為了不起的厨二病工房了──遊戲動畫照追、也開始學著網站架設跟一些……嘛，以現在這個工作來講實在不好提起的「技能」啦。就算如此，老爸也還是全盤容許；他唯一堅持的只有我絕不能碰他公司的任何相關產品！當然除了ＡＬＴＩＭＩＴ　ＯＳ以外就是囉。另外還做了個規定：不准我再把門鎖住。雖說對青春期的少年來說這要求實在太過份、但很奇妙的是他們也不會突然撞進房裡，頂多叫我個幾聲……嗯，就像在確定我還在這裡一樣；門不上鎖則根本就是為了意料外的突發事故時所做的考量，可是我那時依舊沒什麼都察覺到。什麼……都……

　　有那麼一天、因為前晚忘了在搞些什麼可能是遊戲或揭示板之類的吧，我覺得實在睡不飽就乾脆翹課。先分頭挨了上班前的老爸跟本來就愛嘮叨的老媽一頓唸後，我吃了早餐睡回籠覺。睡得正甜的時候，卻聽見了外面隱隱約約的騷動；爆炸、撞擊、警笛聲──手機什麼的根本就沒收訊，而我和老媽連絡不到老爸、簡直就快急死了。然而十分鐘不到、他便衝了回來。當他看見我們兩人平安無事時的表情、就像因恍如隔世的重逢喜極而泣那樣，真的一點都不誇張！原來，那一天……

　　沒錯──所有航班行駛與起飛無故中斷、各地大規模停電，然後是大大小小的事故……最讓我嚇到冒汗的，是平日我上學搭的那班電車整個出軌、死傷慘重。去到學校、發現同學裡也有不少受到波及，但卻有一點非常不搭軋──就是媒體的相關事件報導；總覺得他們對那個死亡人數避重就輕到匪夷所思的程度、事故的嚴重度也有那麼些輕描淡寫就想帶過的味道，至於事故的肇因嘛～就甭說了，想也知道連提都沒提過！很諷刺的是，那陣子老媽忙到沒時間煮飯吃飯、於是我吃了好一陣子的外食……是啊，花店嘛。就算在社會大眾的眼裡、這起事件被掩蓋到那樣讓人不放在心上的程度，對我來說卻是很直接地從花束的銷售數字暴增而感受到了──探病、以及殯葬用的、花束……

　　事故一天天從人們的心中淡去，日子也慢慢恢復正常，但……老爸的工作忽然艱重了起來的樣子，忙到我可能只有周休時才會看到他。我自己也忙著推薦入學之類升學的事，倒也沒太注意些什麼，卻在某天放學，我看見很久沒回家吃晚飯的老爸、坐在客廳裡───

　　「明天起就不必上班了。」

　　聽到他突如其來的一句，當下我卻沒太震驚；最近他實在太辛苦了，真要辭職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吧？至於被炒魷魚之類的、我想都沒想過！先不說他後來領的遣散費數目比起一般企業多了太多，在這前一天為止工作都賣力成那樣了、哪有半點像要把他開除的跡象啊！「沒差吧，這樣老媽就有人陪啦。店裡的僱員不正也要結婚、剛好打算辭掉？」，我這麼告訴他。況且就算沒這麼巧合、讓他失業以後還可以在家幫忙，我想老頭工作了半輩子、實在也該休息休息……就當少領了些退休金吧。當時，我是這樣樂觀地看待。

　　老爸點點頭，回了我一個淺笑。現在想起來，原來那根本就是、苦笑……

　　我老爸老媽是典型的模範夫婦，所以老媽對這個轉變並不會有什麼抱怨或不能接受，因為夫妻就是不管什麼事都要一起走下去的嘛ｗ。反正有免費員工替她送貨、打理店面甚至管理帳務，老爸的一些電腦程式基本能力也對她的那些課很有幫助的，所以就算是「無職待業」這麼一個聽起來不太光彩的字眼，我家倒沒陷入什麼愁雲慘霧啦……不，或許對我來說、那才是最幸福、最能體驗到「家」的重要的一段時光吧──雖然有店裡的事情要做，但基本上還是自營業、跟自宅工作沒兩樣，於是老爸開始了跟我一起窩在家裡的御宅族生涯了！父子兩個人一起看動畫漫畫、玩玩遊戲組組模型、經營網站啦去聖地採購啦大肆討論各種心得之類的。我看這大概是所謂的遺傳吧，因為老頭根本就很有宅的天份嘛！……但，似乎也不全然就是這樣。

　　那種感覺該怎麼說呢？雖然老頭並不討厭這些東西、用來打發時間也絕無問題，可是總覺得他那樣一直陪我宅、好像有著些什麼……該說是目的嗎？或者只是純粹擔心我、所以我做什麼他都要跟在身邊看著？因為不懂我好好一個人他到底擔心些什麼、所以就不了了之地算了。而有幾次，當我看到過著這般還算愜意的退休後生活的老爸在笑的時候、竟然覺得他有點無力和無奈。可是說真的、備受非一般目光的我這個族群，居然會有那麼一天得到這樣的忘年之交、而且還是自己的老爸！因此就算有些什麼不對勁，卻仍想自私地漠視掉，裝作一切都是那樣地美好哪……

　　但再怎麼樣、也漸漸開始無法制止一切浮上檯面了。這時我總算發現到……老爸消瘦得實在太快。沒工作待在家後，他那原本不下於我的食量就忽然銳減了，「為了健康，該吃得清淡簡樸一些。」，他是有這麼說過、可是那也不至於讓人消瘦到那樣吧！終於我無法逃避──老爸一定是為了什麼在憂心、而這個「什麼」，極有可能就跟我有關。可惜我雖然想對方向了、之後的總結跟解決的方法卻錯到離譜！我以為他擔心我像他一樣、工作沒辦法做下去或者是連找都找不到，於是上了大學的我、為了證明自己的行動力跟企圖心，就找了個人人羨慕的高門檻打工。

　　啊啊……你猜得沒錯……「那間公司」程式管理方面雜務的工作。

　　剛開始我並沒跟爸媽說自己到底在哪裡打工，直到做了好一陣子、遇上了回國的老爹。他回到公司看見自己老友的兒子在這邊認真打拼，感到很欣慰、於是就替我說了幾句好話……沒想到我整個就是從一開始就備受賞識、然後再接著又得到了老爹跟前任員工的老爸的加持，上面的居然說等我畢業、要讓我成為正式員工！啊、雖然一些適格測驗還是免不了啦，不過以我的情形來說、就差不多等於只剩筆試這種簡單小事了。一切太過順心如意、我幾乎是用跑跳的回到家跟老爸老媽宣布這個好消息───

　　有看過晴天霹靂嗎？大概就是老爸從我口中聽到這結果的表情了吧。相對於老媽的喜出望外、他卻是傻傻地愣住了。什麼跟什麼啊，你兒子我可是找到了個外面的人想做都還做不到的工作唷？還是在你沒能繼續待下去的公司唷？我滿腹牢騷，無法相信老頭居然會是這樣的反應。「你不再……考慮看看嗎？」、「還考慮什麼啊！？」，他的語氣一直都像在央求什麼，而我當時卻渾然不知、只會在那發脾氣。最後，老爸好像妥協了，「你自己的前途、你自己決定就好，我只是希望你要多認真想想多看些其他的層面罷了。如果你確定真的要這份工作，那爸爸也很替你感到高興、不會再多說什麼了……」，老爸笑著說完這話後，竟像個消了氣的皮球。而從那天起、他就一直都是那樣委靡不振的狀態，就算我稍後驚覺自己搞錯了什麼、但終究是來不及，因為接踵而來的、是老爸突然的病倒……

　　結果是、末期。

　　後來從醫生那裡得知，老爸一直對我隱瞞的病情，似乎從他還待在社內的時候就發現了。原本啊，就算沒做放射治療跟切除手術，因為離職後生活比較健康正常、所以惡化情形一度緩和下來，但沒想到……那種東西哪，真的是一瞬間、就會把人全給吸乾；看著病床上的老爸，然後跟回憶裡的比對，才發現差異居然是那麼地大……而我卻一天天目睹著生命的流逝、被那以極緩速度循序漸進的死亡給矇蔽了雙眼，什麼都沒看見。還有很多話想說、很多東西想讓他看……尤其是我終於踏出了替老爸做到沒能完成的事──在這公司裡奮鬥自己的人生到最後、這個目標的第一步，他卻沒能撐到我正式入社的那一天……

　　不知他是怎麼給我老媽心理建設的，葬禮過後她很快便恢復了正常的生活，臉上的悲傷也密不通風地隱藏得好好的、再也沒讓我看見半次。而我順利入社，開始了一直做到現在的這份工作。當然一開始不是這個職位啦；舉凡ＧＭ或是一般的程式管理員等等你想得到的、這行之中所謂的最基層，全都做過了。當然也是在這時跟那兩個被挖角進來的傢伙熟起來的……年紀相近、個性也合，然後最重要的是──非常地調皮；雖然那兩人一臉人畜無害樣，不過果然是「那一行」裡眾所矚目的後起之秀哪……ｗ。就那樣日子一天天過去，接著是現行版本的測試終於結束、再度開放遊戲，那兩個丫頭先後入社、上面組了這個團隊……而在這之間的某天，發生了件小事。

　　「喂，這照片……是你嗎？好像國中還高中時期的。」，雅斯金搭上我的肩要我看些什麼。原來他們又在挖寶了──伺服器裡所有社內員工郵件與暫存檔的存放位置；不論新舊，也不論任職中或已離職。我是一直都知道那個的存在啦，只是沒有特別想挖的秘密、所以沒出過手。那天雅斯金叫我看的、是一份夾帶著圖片檔的文字文件，照片中的人其中之一則就如他們猜測的那樣，的確是中學時的我。嗯……那正是我老爸留下來的、像日記一樣的東西。說到日記這檔事，其實我到現在也都維持著這種習慣，雖說早就改成部落格的形式了啦……看來又是另一個遺傳了：我這寫日記的習慣，跟老爸是一模一樣的。而他那篇並沒有標註日期、應該是日記的文章，內容除了開頭貼的一張、我們一家三口出遊的全家福外，就是些看似當日遊玩心得的文字。開頭的第一句則是───

　　就像是在做夢一樣。

　　原本，配上後面的文字敘述，這句開頭並沒什麼好奇怪的；對一家和樂的感動不已、或是對景物的讚嘆。但很快地、我發現到不對……這張照片裡的地點、我根本沒去過！印象中有照過這樣一張照片的地點、並不是那個觀光景點，所以那張照片絕對有蹊蹺！而且連檔案大小都出奇地大，絕對不是張普通的合成照片。然後因為我認為它是日記、所以馬上就去注意那個檔案的建立存取以及修改日期──不得了，看來我老爸居然在離職後侵入社內的伺服器！建立日期是離職之前、最後一次存取則當然是當天，但那修改日期……是在我告訴他我打算進這間公司的那一天之後、到他嚥下氣的那一天之前這中間的某一天。

　　簡直是、遺言……

　　這時回過頭去看才發現、那句「像夢一樣」、好像在哪聽過？我想著想著，不經意瞄到牆壁上貼的公式宣傳海報，就聯想到了、那一天的夢；配戴著老爸強烈禁止我接觸的Ｐ-ＣＯＭ專用耳機、跟「這個世界」連接著時夢見的那個夢……「就當我是在替老爸收拾遺物吧？這我帶回去囉。」，我說著便把東西備份出來，將原有的刪除後、帶回家用老爸留下的電腦開啟，想找出蛛絲馬跡。……接下來的手續不需要詳細說明吧？總之就是那幾個步驟啦你一定也知道的啊！反正呢，最後終於解開，出來的除了特殊類型的文件檔外、還有著署名給老爹的加密檔案。既然不是給我的、我就不打算解密，用信件寄給老爹之後，我開始看那篇文章真正的內容──還滿長的說，乾脆我給你複本、你直接看比較快啦，記得要復號化……喂、給我郵件地址啊！

　　那不是在做夢。

　　雖說現在看起來、慎介還是沒發現到什麼不對勁，他的身體似乎也沒出問題……我拜託技術部的人不要洩漏出去時，他們那個好像看到寶一樣的神情真讓我嚇得冷汗直流。混帳東西、這可不是什麼難得一見的案例、而是人家的兒子啊！特質什麼的我並不清楚，但我只能這麼認為：那孩子能平安無事實在是運氣太好了。既沒待在一般玩家認為絕對安全、卻忽然湧入怪物的城鎮，也正好滯留在程式上會被怪物忽略掉的位置、且沒四處亂跑還維持到危機解除……真的，一切都要感謝命運。

　　或許人都是自私的，而我也是到了自己的親生兒子遇上這種事故為止，才終於明白到某些事情的危險性。光是想到那上百名進入遊戲世界後被怪物襲擊的玩家回到現實世界後、究竟會給他們本人及家屬留下多深的生理與心理傷害，我就感同身受到難過得想吐。但其他人呢？什麼都不知道，傻傻地喊著要伺服器快點開放、想趕快登入這根本就不能再算是遊戲的遊戲……

　　「不滅的黃昏」所造成的影響，在外界看來或許根本是芝麻綠豆大的小事，不過社內完全不是這麼回事……賠償、掩蓋與封口、然後是受波及的機材之維修與添購，搞得連我們這跟遊戲事務沒直接關連的部門都激增了工作量。當然，對我們來說還有另外一樣多出來的工作：處理為數不算太少的辭呈。累歸累，回到家的時候仍然很想認真地跟那孩子談這件事……但他似乎還在氣我，氣我拿走他重要的玩具。沒辦法，轉移他的心思、買些其他的東西給他吧。媽媽那邊倒是必須好好地叮嚀一番，以後絕對不能再像那天一樣、沒確認慎介待在房裡沒事就離開了！不過不知道該不該說出所有的真相；那種事說實在話，如果是我聽到、都不會想相信了哪……可是，那是真的、而不是做夢。

　　這樁過後，真部那小子也到了極限；他一直就對公司上層的某些手段跟做法感到不悅、又曾經被牽扯進類似的事件……最近則是連家裡也不得安寧的樣子。兩頭這樣煎熬、我也實在看不下去了，剛好手邊有份海外分部要求調派程式管理方面經驗者的文，明天就問問他的意見吧。他們家那種情形、已經不是兩個人的事了，我想果然還是需要冷靜一下。雖然我猜就算到了國外、他八成還是會跨海連線回來這邊的版本上線吧。

　　聽到那起電車出軌的事故時，我心整個涼了一半。早上那孩子賴著不去上學時，我命令他待會兒一定要去學校……他該不會就坐那列車吧？該死！早知道就不用多此一舉、要他去上學了！手機什麼的也全打不通，電信業者每次都是這樣、這種類似的災難發生時就偏偏一定要出毛病！不過，或許最該責怪的、就是罪魁禍首的───

　　我不願說下去，也不能想下去。有離職的同事說過……這公司已經瘋了。連當年那個年輕的、高傲得有點惹人厭的外國人社長，也都因為想阻止些什麼而受到彈劾後卸任了。好好的遊戲，到底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不可收拾的程度？天底下玩遊戲的小孩何其多、而那些上面的人是打算讓多少父母傷心？現在甚至也不只是遊戲內的影響而已！……不行，越想就越會──總之，最後能確認他們兩個人平安待在家裡、就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沒錯，我不該再想那麼多了……總公司下來了指令，要將思想行為方面可能不適切的從業人員以及中高級管理階層人員撤換，接替人員則從關係企業調派而來的人才中挑選。看來我們人事得像徵信社一樣、一個個調查現存人員的背景跟想法、然後列出名單一一開鍘了吧……真是討厭的差事。

　　工作繁忙，但仍不能填補我心中的某個洞。我覺得有些什麼快要發生、而身體也終於發出了警訊。媽媽這幾晚都哭得很兇，我也只能勸她盡量小聲點、別驚動了孩子……或許這些年來的鬱悶，會導致這樣的結果也不奇怪吧？不知為何我其實相當看得開，但也或許、根本就是因為我明白到──這世界上有著些什麼任憑你花上一輩子、也搞不懂他們崇高理念的大人物們，在將我們這些老百姓的命當玩具一樣把玩在手裡、想毀滅就毀滅……與其有天忽然被什麼倒塌的建築物給壓死、或是莫名其妙昏厥然後死得不明不白，說不定確實地清楚自己是因病而死這回事還比較實際點吧？差不多，也該做個結算了。

　　因此，為了想確認某些東西，我和數年前離開公司的Ｓ君約了見面。

　　在一間小巷中的居酒屋，她前來赴約了──就算年過三十，也仍是個不見半分老態、令人眼睛為之一亮的美人；旁邊的酒客們大概以為我們兩個是什麼搞婚外情的上司跟下屬吧，頻頻地往這裡看過來。不過她大概是早已習慣那樣的目光，不甚在意地擺著她一貫那精明冷漠的表情。聽說她結婚了，於是開頭我便先向她道賀，而她則是淡淡地點了個頭道謝、然後用紙巾抹去杯沿上非常不顯眼的唇印……老樣子，相當潔癖與神經質的女人哪。

　　說起和她的交集，大概要從她那異姓兄長說起了……為了某位以十九歲的天才之姿被招攬進公司的博士小子之入社相關事宜，當時的我被指派去與他核對資料等事項，而這人的搭檔、就是Ｓ君的哥哥；優秀、卻和善易近──這是他給我的感覺。與旁邊的「天才」、或是這公司內許多個性古怪的程式鬼才完全不同。身為一個普通人，在這裡待久了、多少感受得到那些怪胎們幾乎都是抱著些難以理解的自私目標在那埋頭苦幹，但這一位絕對就不是這樣……他舉止與行動間透露出來的是一股信念：想要為這個遊戲的存續做些什麼的信念。也因為如此，他才會奮而為了躲避某個重大危機、打算中止自己正進行著的計畫，最後卻陰錯陽差導致了那場火災……

　　事後，就算背上了竊取重要機密後逃亡的污名，退社手續也一樣不辦不行……這次又推到我頭上。而在這接觸的過程中所提出的資料裡最顯眼的，就是連上面的人也注意到的、他那個離散已久的妹妹──當然是同樣的優秀，也有著過人的行動力；為著些什麼，而毅然決定入社。後來我才約略知道、她的兄長留下了什麼關鍵給她，令她握有能力進入事件的核心……事件、自然就是ＡＩＤＡ病毒事件了。不過那些也都是過往雲煙。在「不滅的黃昏」之前，她就以私人理由遞出辭呈、之後進入「那位人物」自己創辦的ＩＴ實業任職了。

　　「最近，似乎很忙碌哪、是吧？那間公司……總是能惹出這樣大的風波。」

　　聰明如她，馬上就將話題導向這裡。於是我和她提了一些相關的事情，比如某個組織的某個目的、以及一些被強壓下來的徵象……她就像是早已明白不過、點著頭，然後聽我這些像訴苦似的牢騷話。

　　「說起來，我也是受夠了老是被人那樣操弄、才決定離開的。」

　　這下換她跟我娓娓道來、她所經歷的大概。那真的太讓我吃驚了；雖然算是個局外者，但因為兒子被扯進那樣嚴重的事件中、我也算是名義上的受害者，而藉著這關聯多少打探到了些不為人知的情報、明白到有那樣一個存在──本社掌握不了的「系統」。但Ｓ君牽扯之深更是令我難以置信……原來她在當年的事件中除了扮演公司內部與外界玩家的橋樑外，還被指派了另一項任務───

　　「簡直就是、『植入』……不是將某些行動原則植入我的腦中，而是將抱有這個職責的、另一個『我』，植入Ａｕｒａ的記憶裡──讓那過去的『我』、不是我的『我』，監視所有『其他人』是否察覺到自己根本不是實際存在的我、做為安排在虛空之盤裡的眼線……！因為這樣，我才會在明白了那任務的目的、然後替裡面的『我』做完最後的確認後，決定辭職的；原本在尋找出有關哥哥的真相、解決了ＡＩＤＡ事件後，我就有離職的打算，要不是因為───」(*5)

　　Ｓ君並不清楚那個並非她本身操縱、而是隨遊戲歷程刻劃於虛空之盤中的「她」的存在，是否有引起任何惡性的效應、導致之後那「不滅的黃昏」，但能確定的是、從很久很久以前起──這裡說的並不是虛空之盤設計者、那位十九歲入社的博士，而是那些高層幹部──就已經在策畫那一切了！幾乎可以說，後來的ＡＩＤＡ事件算是意料之外、害得他們被拖住，無怪乎當時他們對那起事件的處理態度是「為求營運的安定，希望事情能在最少數人知情的情況下儘速結束」，哪是為了什麼營運呀，不過只是沒閒工夫管那麼多不是嗎！「嘴上說得好聽、結果根本……也因為是那種心態，才會隨便和個小學生訂下契約、把事情弄得更難以收拾！」，啊、她這麼一提我才想起，那時她曾向我打聽最近有無異常的人事費用支出……那一陣子每次和她偶遇，總看見她的表情充滿憂慮與緊繃，原來那些來龍去脈就是這樣啊。

　　「這次這件事則是蠢到不予置評。跟那種聚集了一堆神經病的偽善團體扯上關係、真讓前任社員的我都為之汗顏呢。嘛、應該說，打從一切的最開端──『黃昏的碑文』著作者開始，就已經無藥可救了……雖然說這種話，八成會被她的崇拜者們給殺了吧？」 (*6)，諷刺地笑了笑後，Ｓ君的表情卻又轉為極度的認真，「但是一切還沒結束……由我手邊握有的情報來看，開發部的某課、最近正秘密進行關於ＢＣＩ的詳細測試，似乎終於打算要讓那比以往任何一種操控裝置都容易接受到腦波影響的東西、成為最基本的遊戲要求配備了哪。」(*7)

　　這太過危險了；「受影響」的另一說法、就是「交互的影響」……不管是藉攜帶方便性令之搖身一變、成為特殊頻率電波網上無數基地台的Ｐ-ＣＯＭ，還是可使人更深地體驗並「進入」這遊戲的ＢＣＩ，都是潛藏莫大危機的發明。我聽完這消息、整個人無言，但Ｓ君還沒說完。

　　「我必須告知您的是：那些人不會善罷干休的，想隨心所欲地借虛擬網路世界來顛覆現實世界這件事。什麼改組？只不過是表面工夫而已。我現在的上司──有某程度權利干涉社務的那位，就多少嗅出了不穩、卻無法出手……然而將這種事壓在您身上實在太過沉重，因此我想這一切您放在心中知道就好、我們會想法子解決的。畢竟像您這樣四處打探情報、說不定……」

　　沒說下去，她默默地喝完杯中最後一口，然後又再擦去唇印、交還給吧檯服務生。

　　而我心裡同樣地是再明白不過、但也不敢說出來。就這樣，我們道別、各自回家。

　　翌日起，我開始著手調查的、不是現任的社員，而是不久後預計要調過來的、那些千挑萬選的上層部接替人員；沒錯，普通人大概會認為那樣重大的職位、不太可能會調派個有問題的人選才是，但絕對不要忘記、這公司可是在一個關係產業系統之下啊！而謹慎到我甚至真的悄悄地僱了私家偵探去調查之後，看見的是駭人的真實──私密飯局中的幾張面孔、一些不知名的款項流動，以及充滿疑點的通聯記錄等等……裝作完全沒有過交集、標榜著自己將會帶來清新的行政風氣，結果還是這樣！事不宜遲，我衝上去向總公司派駐來的臨時委任代理社長報告───

　　「───這你不用擔心。」，完蛋了，聽到這句話我就懂了一切。

　　然而還有更了不起的，「話說回來，你最近很累對吧。要你們去做這種對同僚開刀的苦差事……雖然我想被資遣的那些人多少還是能夠體諒、不會恨你們的啦……多多少少、吧？只是有沒有其他問題的可能性，我也不敢保證；我看，你還是休息一陣子比較好哦？醫院的報告結果我十分遺憾，你實在為敝社犧牲奉獻太多了……吶，聽說你有個兒子、好像──在那樣的處境下、居然能擁有不會干擾到睡眠的安定性與適應性，看來會是個很適合進入本公司進行技術性作業的人選哪，我看不如……」

　　社長提出一堆補償事宜，於是那句Ｓ君沒說出的、我刻意不去想的話，終於浮出來了───

　　我，知道得太多了。

──────────────────────────────────────────────

　　「───怎樣，看完了沒？」

　　烏露卡奴思的視線依舊盯著天空，這樣問著戈雷。

　　而小魔導士的表情則是徹底的不知如何是好。

　　「沒想到你、還有你老爸，這麼慘哪。」

　　這話讓戰乙女嗤笑得弓起了身：「笨蛋！哪有什麼慘不慘的？老頭會得那種病，說起來主因也是前半輩子太不忌口的緣故啦！至於事實上他是被資遣的這回事……沒差啦，反正名譽什麼的也都隨棺桶一起火化掉了，況且遣散費還滿多的、也不好意思跟人家計較嘛ｗ」

　　「～～～如果你不計較的話、幹嘛要人家浪費時間聽你講這些東西啊！？」

　　戳起最後的一個章魚燒吃掉後，戈雷用空盒子往烏露卡奴思的臉砸下去。

　　「嗚哇、幹啥啦這臭小鬼！」不耐煩地撥掉後擦著臉，「你還不懂啊？我想讓你知道的就是──別忽視那兩個人以外的上面高層，也就是所謂的、下著棋的傢伙們……」

　　邊聽著這警告，邊用袖口抹嘴後，紅色戈雷呆怔。

　　「……然後、咧？」

　　烏露卡奴思則不再躺著，坐起身來。要用最認真的態度說話的意思。

　　「具體來說就是啊，不管之後你們要做些什麼、也絕對要注意……千萬不要讓女神浮出檯面！之所以不直接關閉全伺服器將這遊戲棄於不顧、也不敢對你們出手只會躲在暗處偷偷觀察，八成就是還抱著『究極ＡＩ依然存在』這種妄念吧？而一旦讓他們發現的話……你也知道嘛、把她逼到虛空之盤的最頂端這種事都辦得到了，會有什麼不測就實在很難說。」

　　面孔有點扭曲，因為說到這最核心的問題所在、他就想吐。

　　「如果行的話，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全家大小離開『世界』更好。反正，你們擁有獨立私設伺服器。」

　　還是不忘要補充這個建議。

　　而戈雷也終於開始認真考慮這做法了，「這、這可不是小事，我們必須要好好……」

　　藍色衣著的小孩低頭，舉起的雙手掩唇。

　　「嘛、我明白。你們好好考慮，等決定了跟我說一聲、好替你們辦個送別會啊。先掰囉。」

　　好似變成習慣了般地摸摸戈雷的頭，烏露卡奴思道別完便一腳從樓頂跳下去、並於半空中登出。

　　面對這亂來的舉動，戈雷卻沒能在意。

　　「離開、這個世界……」頭低得更下去，但這時並不是原本的藍色戈雷，「真的、辦得到嗎…？要我們捨棄掉所有在這裡的一切──在這裡跟那些人們聯繫、共有的回憶，跑去別的世界流浪，這───」

　　忽然捎來一個系統通知音。有新郵件。

　　「嗯？誰啊。不具名……假面的故布疑陣？我才不回去咧、哼！」

　　雖然這麼說，還是開了信。

　　不登出至桌面的話、是無法查閱郵件內容的，不過對戈雷等人來說、「桌面」頂多只會是強制回到端末執行休眠模式這檔事罷了。故像此刻情形，他們就會超出仕樣、直接叫出信箱畫面閱覽信件。

　　而幼嫩臉孔上的大圓眼，在看著那信件內文時越睜越大。

　　「這個……這個是……！？而且為什麼會要我去───」

　　小孩抬起頭，看向那要陰不陰、一點水氣都沒有又亮得要命卻看不見太陽的天空。

　　然後是，點了個頭。出乎表面年齡的毅然決然。

　　「抱歉啦，網路人妖大哥。看來、我們還是……」

　　臉上是種，快要流出淚的笑容。

注釋部分

1.原文名的意思就是「虚飾の馬」。

2.シロタエギクの花。花語為「あなたを支える」。

3.再說一次，日本人真的很怕人家叫他們去死或罵他們神經病。

4.Protable Computer，其實外觀就跟某S●NY主機一樣。想到那搞笑的讀信方式就……

5.關於TRILOGY的最後一幕，敝人是這樣解讀的。雖然很牽強、可是真的想不出別的了。

6.事實上小說版的她就說過類似的話，不過那個會被殺掉的對象是在說某位眼鏡妹控罷了。

7.Brain Control Interface。大家八成覺得這種事很容易辦到對吧？所以網遊文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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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喪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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