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 【01】─降臨(1)

那是，成全了沙羅双樹下之涅槃的一口乳粥。

　　商討仍繼續著。

　　「──詳細環節大約是這樣，目前所蒐得的所有數據類情報也都已提出了。有問題嗎？」

　　斐德赫爾朝知識之蛇中僅餘的另三人和正前方那幅大型投影視窗上的人問道。

　　「沒～～」

　　「沒有，繼續吧。」

　　「……沒問題。」

　　三個聲音同時回答了。

　　視訊那端的未亡人倒是沒加入，「剛才、去了哪裡呢？要不要跟我們分享一下心得呀♪」

　　這話是在對距離拉得最遠、看起來有點像在打瞌睡的科爾貝尼克所說的。

　　的確，這個人離席了片刻、不久的稍前才回來。

　　於是所有視線都對準了他。

　　「也不是什麼重大的事情……」無奈地微笑，「算是未雨綢繆、吧。」

　　瞧他一副就是不太想提的樣子，故斐德赫爾乾脆直結：「若無重要關聯、先暫且擱下吧……我之後再向你詢問。再來進行下個議題──方才擬定的作戰計畫，應在何處執行較為妥當。」

　　梅加司接了下去，「也就是說，網路貧民窟跟……」

　　然後是塔兒佛絲，「……這個Ψ伺服器之其一，哪一個必須被犧牲掉、是嗎？」

　　她說完還攤了攤手，一副帶點莫可奈何的百般嘲諷。

　　「為了要容納那樣龐大的資料、將之與『世界』隔離後執行絕對的銷毀，當然不得不……」

　　「吶，我不太懂哪～～為什麼一定要是這兩個地方？『女王』手邊應該多的是空置機組吧？」

　　在斐德赫爾的欲言又止之後，是梅加司的提問。

　　「嗯……畢竟那個存在、可不是會聽話讓人家關著的乖孩子呀。說個最基本的，我們只能將它誘導至目的地──用『請』的，自然這個目的地嘛，必須是它願意去也願意待的地方囉♪」解答的則是她本人；含著高深莫測微笑地，「……一定得要是『世界』的一部分。現下能符合這樣的條件，又最不會造成對現實世界的衝擊之處，也只有這兩個地方了。」

　　「不過也就因如此，所以該選在何處才更令人煩惱。」斐德赫爾想拉回正題，「若選在網路貧民窟，也許對妳而言、只要重新再建立一個新的即可，幾乎可謂不痛不癢，問題就是網路貧民窟的存在意義以及最主要功能──廢棄資料的蓄積存放，恐怕……」

　　「……正中下懷。那玩意原本就是併吞一切惡性的敗廢後、成長茁壯的東西，難保不會膨脹到我們束手無策的程度。」淡淡地，科爾貝尼克說完後輕輕哼了個沒人聽得見的感嘆萬分。

　　因為倘若為迴避這樣一個危險性，而改選擇自己腳下這個伺服器的話──

　　「這樣好嗎？得賠上自軍大本營，說什麼也很難下決定呢～♪♫♬」早明白這對他們來說是極為不自由又痛苦的二擇一、根本不得不那樣選了，故憐憫地、卻又有那麼點幸災樂禍意味般地笑談，「話必須先說在前頭：關於你們在現實中的所在，因為實在隱蔽得太好了，就連我也無法在一時半刻之間馬上替你們張羅新的機材。一旦真出什麼意外，絕對會造成空窗期……各種層面的。這樣、也沒關係嗎？」

　　像個荷官做出「請」的動作，嬌笑著。

　　下注時間到了。

　　然而連縱橫賭場的那名賭徒也遲疑不已：「……這樣的一場賭局，真是令人提不起勁來賭。說起來，不管是哪一邊的選擇，你們還真的都理所當然地不把伊霓絲救出這條路線給包含進去了哪ｗ」

　　「還在扯那個？現在可不是想那些的時候！」不想讓人看見自己的表情，塔兒佛絲撇頭，「……不要說得好像只有自己在意好嗎。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實在也不想……」

　　「…………」

　　所有人都屏著無奈的嘆息。

　　「別鬧得這麼僵嘛。比起那場由妹控引起的的盛大鬧劇，他已經算很能克制的了呀♪」

　　黑寡婦則打起了一點也緩和不起氣氛的圓場。

　　預言者也不想繼續浪費時間，「夠了，再來都別提起那件事。總之目前先計劃實行地點暫定為Ψ伺服器、葛利昂‧梅茲大神殿。接下來是病變檔案的搜尋與誘導、以及未能順利誘導部分的清除──」

　　「呃……讓我插個嘴唷？要先撲滅掉漏網之魚、還是先把大的解決？(＾＾；)ａ」

　　連梅加司都覺得自己簡直像個問題兒童般不停問東問西，不好意思地撫著頭。

　　不過倒沒引起什麼不耐，「這點其實頗為有趣；原本我們認定『破滅』不會有本體，因此若無法一次全面性銷毀、它必定能從殘餘部分開始無限增殖回原貌……但現在卻有點不同了，因為奧蘿菈和伊霓絲的那一遭、令它在死者之國存在著的這個事實被引導出來，亦即──它的核心浮出了。」

　　緩了緩頰後，塔兒佛絲贊同般的口調，「沒錯。經過初步偵測，發現埃爾得‧思列加整個區域以及少數檔案位置相鄰的資料，在性質上和先前取樣的『破滅』略有不同，因此應該就像斐德赫爾說的、那是個核心；如果消滅這個核心，或許……」

　　「到時候會很忙哦？別忘了爬蟲類的尾巴在自行切離之後、總是會拼命地扭動呀；可說是強行與本體分離的痛苦、又可以說是吸引敵方的注意力──不搞些什麼風波讓你們疲於奔命、可不行哪～♪」

　　帶著音符的笑意，依舊是那般一針見血。

　　接下來的一切全都會是難以承受的苦難。黑衣的未亡人在在地點明了這個事實。

　　「……早有覺悟了。僅憑我們也只能做到這地步，甚至必須忽視掉伊霓絲──」

　　一串健步如飛、聽得出精神奕奕的喀躂喀躂腳步聲混入了預言者黯然的話語中。

　　「嗨～～怎麼垂頭喪氣的啊。一群人討論半天還沒個結果喔？真沒用ｗｗｗ」

　　那是史凱斯。一如往常的嘻鬧態度，卻充滿了不協調感。

　　因為再怎樣，這傢伙方才出門前還是一副愁眉苦臉，何況以目前情形來說實在很難笑得出來才是。

　　猜想他約莫是又自暴自棄了起來，「……瑪哈呢。」斐德赫爾無情緒地問了。

　　「跑去睡大頭覺了！你聽我說嘛，那隻臭貓大鬧了一場之後、居然一臉沒事樣說她想睡覺──」

　　像個小鬼似的滔滔不絕告起了幼稚的狀，看來史凱斯是完全將鬱悶拋在腦後了。

　　「好了、你正經一點，沒人想管那種小事。」而挺身出來打住的當然是塔兒佛絲，「既然已經辦妥為什麼不趕快進來加入會議？我們這邊看得到你們的大致動向……明明你早就回來了不是嗎！」

　　「囉嗦耶，這腦筋古板得要死的暴露女。」心情太過高昂，措詞整個就口不擇言了起來，「都說這種鳥會議我一點興趣也沒有了嘛，反正從以前起我就只有做苦力的份不是嗎！不過哪，我是不是該來關心一下討論的進行狀況呢～？唔──嗯，我看看哦……」

　　說著說著便走向操作盤，開始瀏覽起知識之蛇所自動保存下來的會議記錄。

　　這吊兒啷噹的態度理所當然會挑起塔兒佛絲的洶湧怒氣：「你在幹什麼！？會議還在進行──」

　　而畢竟是人工智能、會議記錄這東西本身也早已經過簡化的整理，史凱斯很快便將所有訊息消化完畢，然後轉過身、對眾人迸出天底下最狂妄自大的笑。

　　「你們怎麼這麼呆啊ｗ。難道就現在討論出來的結果，都還看不出那個癥結嗎～？」

　　雙手叉起腰，用鼻孔看著人的模樣很是令人光火。

　　唯一能治他的人則終於打破沉默，「哎呀，今天的死之恐怖大人好像不太一樣呢。沒有牛丼可吃、整個人發起神經了是嗎ｗ。總之看你似乎有什麼獨到的見解，那麼、就洗耳恭聽囉……？」

　　科爾貝尼克的打算就是讓史凱斯興高采烈地說出口後、再狠狠地吐槽一番。

　　「你那一副等著看我出糗的表情是怎樣！哼，我絕對要讓你佩服到五體投地！」稍向前傾了傾身子，依舊是那小混混般的姿態神情，「你們提出的所有方案，完全是半調子的處理、對吧？──需要一個大型的、最好是一個伺服器群組程度的容量空間，卻又非得要是『世界』的一部份……然後，沒辦法做到『破滅』的一次性的檢索、囊括、強制移動；因為我們的權限跟那東西不相上下，對方又太過龐大四處遍佈嘛。光是要做到這些已經困難重重，自然沒心思去想關於救伊霓絲的事囉～ｗ」

　　斐德赫爾虛心地候教著，並加以解釋：「是啊……全觀來看，問題依舊仍在於，我們無法確定讓伊霓絲和『破滅』分離的話、會釀出多大的反作用效應。不是沒想過要做出大型的傳送裝置，但那樣的動作，不用說系統的負荷、光是電子數據大幅變化致使的零件運轉熱能就有可能會……」

　　「何況，要傳送從哪裡到哪裡的資料、根本沒個頭緒……那東西實在是太大又太分散了。」

　　塔兒佛絲沒好氣撥開垂散於肩頭的兩束髮絲。

　　看著面前四人，再轉過身看畫面上的黑寡婦，史凱斯很肯定他們依然不把自己的意見放在心上。「話還沒說完、不要插嘴！你們說的那些我都知道！」不滿地跺了一下腳，「現在整理一下啦。事情發展成這樣，我們的能力也只能做到這樣是沒錯，可是啊……要是說有人，能弄出另一個大型空間、並且馬上就能讓它變成這個世界的一部份，另外還擁有高於那玩意兒的權限、同時也能清楚迅速辨別出『破滅』所在的單位，最後甚至連大量資料傳送造成的系統損耗也可以做出最高幅度的輕減──」

　　「你、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你說的那個、無庸置疑就是……」

　　這讓斐德赫爾整個結巴了起來；對他而言，「那一位」一直保持沉默、就代表了她不願牽扯進來。

　　怎麼可以、將這個世界本身的至高無上性給拉下來淌這渾水？

　　塔兒佛絲也加入了，「真不懂你有什麼好得意洋洋的！又不是到了真的整個『世界』都要毀滅、並引起現實世界巨大災變的程度，哪有人會隨隨便便把她的存在曝光、讓那些老狐狸有機可趁呀！」

　　梅加司比較溫和一點，「嘛……我知道你急啦，不過奧拉大人可是到現在都沒傳來跟這一連的事情相關的訊息唷？你這樣異想天開，看在我們眼裡簡直就像是要去把她硬給挖出來的宣言……」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想打消他這個念頭。

　　奇妙的是，他的死對頭、以及另一個同樣以捉弄他為樂的人，反而均不發一語地咀嚼這個可能性。

　　「史凱斯小弟，你所說的，該不會和現在、外部各大揭示板陸續浮上來的傳言有關吧…？」最後提出確實疑竇的是遠端線上的女王，「那個手法……看來，是另一個缺席的小朋友哪♪」

　　被她這麼一提，所有人全馬上開起了自己ＰＣ所設置的簡易網站視窗瀏覽功能觀看著。

　　然後，無與倫比的吃驚。

　　「戈雷……！？他不是鬧起了小孩子脾氣、自己一個人──」斐德赫爾仍是滿腦的驚嘆號。

　　史凱斯搔搔臉頰，與其他人完全相反的一副氣定神閒，「啊啊，原本是這樣沒錯啦。不過後來……嘛，從他散播的這些訊息內容看來，八成不光只是目標的確立而已，而是啊──已經開始策謀的訂定與安排了。哈哈哈，那小鬼有時也挺能幹的嘛ｗ」

　　「你難道……已經去……」

　　「喂喂喂、不要亂栽贓唷？我什麼都沒做啦！不過哪，雖然講好要作弄你們一下，才會由我來開口，可是你們的反應怎麼一點都不好玩啊？真是……」史凱斯好像覺得鬧夠了，拍了拍掌心，「好了，還躲躲藏藏什麼啊？趕快出來啦！」

　　此話方出，在斐德赫爾等人的身後、靠通道口的位置附近，出現了一道古怪至極、鮮少出現的特效。

　　有點像湧泉，但那泉水卻是數位化的七色光譜流動線條。

　　光是音效，他們就再熟悉不過；不管怎說，自己也曾是會動用到這層級傳送效果的存在。

　　靈泉消散後，出現的是那個朝思暮想、卻不敢僭越半分的────

　　── 吶吶，有看過嗎？※※※※揭示板上吵得正熱的那個。

　　── 嗯？啊～～你是說那個很像是什麼殺人預告的……

　　── 不是啦！我的意思是說，你有真的、在『世界』裡看到那種訊息嗎？

　　── 耶？要怎麼看見啊！那不就只是單純的謠言喔！？

　　── 很多種方法唷～～比如走近某些地點，系統提示訊息就會忽然跳出……另外就是寶箱。

　　── 寶箱？

　　── 對啊！我昨天就得到了一個哦！『碑文斷片４５３ａ１８７ｓ２４』，這樣ｗ

　　── 呃……那是什麼道具啊。

　　── 點擊使用就會跳出文字訊息呀。裡面一堆亂碼，只能大概看得出在說有什麼人要回來。

　　── 嘿耶──應該是沒辦法轉移的道具吧？

　　── 廢話。你該不會想直接向我要吧！

　　── 唉呀被發現了ｗ。嘛～～只是想看看而已，不行的話我就自己去尋寶囉。

　　── 對嘛，這樣才有趣啊ｗ。吶，不如我們一起組隊去吧？

　　── 哦哦，ＯＫＯＫ。那麼老地方見囉ｗ

　　── 瞭～～解！

　　── 好像是三天後的午夜十二點。

　　── 你說那個啊……女神？哪個女神啊ｗ

　　── 誰知道？頂多繆琳啊、奧蘿菈之類的。世界觀啦世界觀。

　　── 那個就算了。最重要的問題是、要在哪裡進行啊！

　　── 這就不知道了呢。『原初之地』、是哪？唉……公式網頁啥都沒寫。

　　── 網聯社連個活動都辦不好，真是的。

　　── 嘛～嘛～正常的ｗ

　　── ……果然是傳說中的『那個』嗎。

　　── 應該是了。雖然那個公會表面上沒動靜……

　　── 哼，他們最擅長的就是偷偷摸摸了。那麼，旅團那邊怎樣了？

　　── 這個嘛～～怕露出馬腳一樣，團長最後被目擊跟那公會的人出現在喪失之地後……

　　── 就沒上線過了是吧。那傢伙……似乎得到跟他們之間除了遊戲以外的連絡方式了。

　　── 真是行蹤難以捉摸哪～～那群人。對了，那個喪失之地是龍骨山脈，要去看看嗎？

　　── 是那裡啊……其實我比較在意的是，死者之國跟大聖堂都進不去了……

　　── 嘛，那兩個地方倒是……系統管理者有公告說那裡正進行維修。

　　── …………

　　── 怎了？

　　── ……你不覺得，現任的管理者很有問題嗎？

　　── 嗯？系統側人員不都是笨蛋嗎ｗ

　　── 不，他們居然會說是在進行維修；他們，哪修得了呢…？

　　── 咦咦……你的意思是──

　　謠言四起，然而其中也並不全然都是空穴來風。

　　不管是有頗深程度瞭解、單純看熱鬧、或是當作官方活動，這三日間有許許多多的人，都被那個小策謀家四處散播於遊戲內內外外的片斷訊息給吸住了目光。

　　但，訊息的真相究竟是如何？是誰要歸來、又為了什麼而歸來？

　　「祂」的歸來，到底代表著什麼意義？

　　六人，集結於充斥冰冷空氣的室內。

　　一月中旬，樹梢披了層薄薄的、不知是霜還是雪的白外衣。

　　有一點寂寥的意味。

　　雪花可會有自我存在的無意識？

　　雪花相互擠壓時又是何種聲音？

　　雪花是否有人眼不可視的色素？

　　雪花在消融蒸逝時都在想什麼？

　　雪花委身於舌尖會是什麼滋味？

　　雪花又是如何倘佯於指紋之上？

　　雪花散出的霧霰怎麼搔弄鼻腔？

　　雪花融為水後多久才能變回雪？

　　就只是極普通的一抹雪，卻會讓青年思索上半天。

　　萬物，流轉。

　　自轉身望向窗外的姿勢回復，手指凌亂地輕敲鍵盤邊緣，他擔憂著可表出事物八種現象的那群傢伙。

　　「……還是完全連絡不上？」

　　腹語術般，極其不想動到兩片嘴唇的小隊長憋住聲問著他身邊的眼鏡男。

　　這廂則推推鼻樑上的鏡架，再伸手朝坐在另一側的女性桌邊擺著的零食袋內探去。

　　邊啃著摸來的零嘴，邊含含糊糊說了：「嗯……嘛，有的話我早說了。」

　　這時，對面排傳來另個話聲，「哼～嗯……那麼我是最後一個跟他們有聯繫到的人囉？」

　　說完，同樣也是卡哩卡哩的聲音；雖然這個聽起來比較大聲，像是塞了滿嘴。

　　「荒取，你最後究竟跟那小鬼說了什麼啊。仔細回想一下有沒有什麼徵兆……」

　　「沒什麼，就請他吃吃東西而已。嘖……這牌子的洋芋片怎麼這麼難吃！」

　　胖子小隊長敷衍地回答後，若有所思盯著包裝袋上的成分標示。

　　接著打斷他思緒的則是用力擤鼻子的聲音。

　　實在太過大聲兼之不雅，「……妳還是不是女人啊？難看得要命，稍微注意一下好嗎！」

　　這話的對象是和他之間隔著個中年男子的那個矮小女孩。

　　「唔呣呣呣～～～就是想這麼用力擤啊！誰管你難不難看，我都快難過死了！」

　　她大肆反駁。光滑的小鼻尖紅紅的，說話聲也充滿了鼻音。

　　「妳那樣用力、等等耳朵受傷了怎辦？」這下才瞥往她的方向，卻發現到中間那個人發著呆、而且情形不太妙：「……喂喂老爹！你、你的手……菸啦、菸！都燒到手了不是嗎！？」

　　中年大叔卻一點也不覺得痛似的，「哦──撥掉灰就好了，沒事。」

　　「哪裡沒事了啦！你看你、手指都紅腫起來了！」才不理這份淡然、猛地抓起那皺紋滿佈的手，「我記得窗邊的櫃子裡有急救箱、麻煩座位最靠近的人去拿一下燙傷藥膏！」

　　符合他所說之條件的，自然就是桌上擺了包零食卻恍著神任其遭隊友肆虐的她了。

　　「喔喔……燙傷藥膏對吧？我馬上……」大聲小聲劈哩啪啦地推開椅子打開櫃門，又粗枝大葉地取出急救箱狂翻著內容物，「咦……咦咦？你確定有那種東西嗎！？我怎麼都看不見有像藥膏的東──」

　　「──在這裡啦！妳眼睛都在看什麼啊？毛毛躁躁……」

　　眼鏡男一眼就找到了目標物，拿起來往胖子隊長的方向拋過去。

　　一陣的忙亂。

　　然而藍塞歐魯冷靜地、看著一切。

　　接著出了聲；猶疑著，「……不是看不見，是看見了卻沒有認知、嗎？」

　　雅斯金聽到，卻花了很大的功夫在思考這是什麼意思，而頭疼地按住眉心，「學長、你……」

　　不過沒有回應。

　　見他的隊長那張愁雲不散的臉沒轉過來，「呃……學長，沒聽見嗎？」再喚一次，順便拍了拍肩。

　　這次總算有注意到了，「啊、抱歉。」然後是百般無奈地笑了，「看吧，果然連我……其實根本不可能聽不見，但大腦卻硬是漏掉了某些接收到信息的報告、沒有向意識呈交……差不多就是這樣吧。」

　　全都病了。

　　「沒想到會嚴重成這樣……治不好嗎？」

　　玫蘿一改以往的樂天與無懼，有點畏縮地問著。

　　「妳這是廢話嘛。原因是起於那個世界的話，自然不是這一側的醫生治得好的。」替庫拉凱包紮完手指之後，烏露卡奴思把沒吃完的零食直接丟進了垃圾桶：「……發生在妳身上的症狀，可能算是所有人裡最糟糕的一個了吧，最好是不要過馬路之類的。」

　　「嗚……哪有可能不過馬路的啦……」

　　「沒關係、前輩！我陪妳一起回家就好──哈、哈啾！！」

　　萊涅克小不點自告奮勇扮演導盲犬的角色，那噴嚏卻是個大大的諷刺。

　　這個噴嚏則讓因束縛的不適感而摳著繃帶的庫拉凱聯想到了些什麼，「這小傢伙的情形也實在是很匪夷所思哪──嗅覺退化怎麼還會引起呼吸道過敏症狀……」

　　「大概，她原本就是輕微的過敏性體質吧。對異常氣味粒子的敏感度不變、認知上卻停擺無感應，於是脊髓反應帶來了更強大的反動、要她的身體趕快將異物排出？雖然這只是我個人的推測……」

　　「你怎會知道我是過敏性體質啊！？因為不是很嚴重所以我沒提過吧！」

　　萊涅克氣勢猛烈地站起、雙手拍桌，朝說出這想法的藍塞歐魯大吼。

　　呆了半晌，「呃……我想妳可能不經意說出口過吧。只是剛好有這印象……抱歉。」

　　「──！」

　　又沒頭沒腦地道歉了。不過這是讓萊涅克閉上嘴最簡單的對策。

　　其他人觀戰，竊笑著。

　　「笑什麼！？啊、怎麼連前輩妳也──你們是不是有什麼瞞著我……哈啾！」

　　面赤加上氣急敗壞的質問之後緊接著又是個噴嚏，於是因為用力過度臉更紅了。

　　然後庫拉凱拉她坐下，「好啦好啦──身體不舒服就別那麼愛動怒。妳鼻子既然是這樣的話，那叔叔我這陣子就先別在妳面前抽菸好了。」說著卻又點起一根。

　　吐槽的自然是這方面專門的雅斯金，「……說的一回事，做的又是另一回事。」

　　「最後一根嘛──」

　　「你就是這樣、才會一直戒不掉！」

　　「哈啾！」

　　大概是許久沒這樣全員到齊並閒著，房中洋溢著像這樣輕鬆的嘻鬧聲。

　　雖然他們心裡全清楚得很：那只是虛像。

　　此時，門被打開了。

　　「好久不見～～大家這幾天休息夠了沒呀？」

　　是那張總摻雜著其它成分的笑臉。

　　他的出現就代表著，可能又得做什麼討人厭的差事了。

　　雖說可能比另外那張繃著的臉感覺好上一些。

　　「……她呢。怎沒跟你一起過來？」

　　藍塞歐魯說的當然是自己的姊姊。

　　而黑西裝的男人沒馬上答話，以一連串流暢洗鍊的動作關上門拉了把椅子坐下：「正在上面被那群老鬼聯合起來訓著哪～～說是要求她提出近日來──包括無視資訊安全的管控原則、透過家用網路回線以『棋子』登入遊戲這行為，以及是否有和真面目不明的某個存在接觸等等之類的解釋囉。」

　　雅斯金聽了，吞了口唾沫後急忙開口，「棋子……她幹嘛用那個ＰＣ啊！？不是有『奧蘿菈』──」

　　「想擷取某些區域的數值資料吧？所以她才能發現埃爾得‧思列加的秘密。你們應該知道嘛，『棋子』之間是絕對不可互相干涉的……包括各種行動的遊戲履歷調閱；她不想讓那群老頭知道自己查些什麼，才會冒著使用一般線路進行接續的風險、擅自做了那種事嘛～～」

　　聽亞努敘說緣由的口氣、會有種這並不是很嚴重的錯覺，但從其他人的臉色就看得出那的確是錯覺。

　　「難怪會那麼簡單就被那個印度小子給強制切斷連線……」

　　庫拉凱一直有疑問，卻也一直忘了提起。

　　「用遠端連線不就得了！她到底在想什──」藍塞歐魯先照慣例小抱怨了一下，「算了，我看她是根本什麼都沒在想！最近整個人怪得……你也還真差勁，居然丟下搭檔在那被人削、自己樂得清閒哪。」

　　欲蓋彌彰的擔心。

　　若果是平日、或該說之前的她的話，那倒還沒有什麼問題，甚至可以讓人期待那張冷臉當場就對老傢伙們進行大反攻！但現在……那具沒有攙扶過、根本不明白有瘦弱到那種程度的身軀，加上不知名原因的情緒潰堤，目前的她、絕對只會是被人欺負的弱女子一個。

　　明白他瞎操心什麼，於是亞努搖了搖手，「別這樣說～～就算沒有我在身邊、就算她最近是那要死不活的樣子──我可以保證她要應付那些食古不化的老頭還游刃有餘啦。畢竟現在可沒有連結著呀。」

　　一個很要不得的事實。

　　她，他們，全都會和那個僅憑一道登入手續便能連接上的世界有著奇妙的連繫。

　　而現在，更演變成了種症候。

　　這讓藍塞歐魯馬上想要問一件事：「……你這陣子有沒有感覺哪裡不對勁？」

　　如果六人對上二至七相的感官膨大，是五感與第六感，那眼前這個與「生」和「死」──或該說「存在本身」和「輪迴轉生」兩個存在之其一有著相對應關係的人，會……

　　所有人都緊張地注視著他。

　　「你們，大概不知道那顆種子代表的是什麼『感官』吧？」亞努開頭就是這句，先表明了自己對應的是哪一個，「那是完全的『無』、死後才會啟動的感覺唷？涵括一切奧妙的阿賴耶識、卻又偏偏是最完整的無……總之我猜哪，如果活著、不是『死後』這狀態的話，就不會像你們那樣腦袋開始出現短路情形了～？」

　　說著還用食指點了點頭。

　　「你……怎麼會知道……」

　　「剛剛我在門後聽了好一下子才進來的嘛～～嘿嘿。」亞努毫無罪惡感地笑答著。

　　眾人忽然全都心有靈犀地同時想著，這股笑跟那一側裡的另外某個人簡直一模一樣；連那種擺明把不禮貌甚至犯法的竊聽行徑當作是小事一樁的態度都是。

　　雖說他原本就差不了多少，但也或許他的轉變──病變，就是在這一點上吧。

　　而既然他情況是這樣、想必另一個人會是極不樂觀；藍塞歐魯艱澀地吐出最末一個問題：「那……我、我老姊呢？她……該不會……」

　　大家全對那難以想像的結論做著模擬兩可的猜測。

　　然而亞努卻回得乾脆，「不，除了實際體感的問題外她沒太大毛病。因為原本就有毛病了嘛～～」

　　聽似玩笑與揶揄，但知道實情的兩人、雅斯金與庫拉凱都嚇得張大嘴……

　　然後趕忙狠瞪那差點洩漏機要的年輕上司一眼。

　　看見兩人一副殺人的表情，亞努馬上明白：「唉唷、好了好了。玩笑也開夠了，工作工作～！」

　　高明地輕描淡寫過去，還真讓藍塞歐魯認為那是玩笑話而不再追問，「說是工作，到底該做什麼？」

　　「唔嗯……」以一種不太能置信的眼神看這位小隊長，「居然問得那麼直接又單純～～還以為你多少也猜得到接下來的方向呢。總之啊──那個奇妙的訊息斷片、你們掌握到了多少？」

　　交岔起雙臂與雙腿，微微向後靠上椅背；一個上司要求工作成果的跋扈態勢。

　　不過這群下屬也不是這麼好欺負的。全默默展開了自己蒐得的情報，看著他，示意他湊近一一檢視。

　　於是乎亞努就像個欣賞畫展的藝術愛好者，往一個一個屏幕上的畫作看去──

　　碑文之斷片７５１ｅ５４ｄ３３５、８９ｎ６４６７ｉ４５、ｆ２４７８ａ５ｕ７２的彙集：

　　　　少年＃大聖堂看＆了最＄麗的毀！於是他※心從／％刻＄＠與祭（上相同模＼的

　　　　刻印再也無＠復原狀＋為何在這＜心口總︿＃＊苦不堪呢龍人黑棘＄裝甲的＠年

　　　　靜＞想著她所說過的！石檯／的少女石像＃拉因為已不再對這︿＄界抱有半分（

　　　　眷戀故＋消失的這回＝為什～、要說少：是＃拉呢這︿＄界神話）的女神不是應

　　　　＊！做奧＃菈嗎然後又更想＆了那％／父兄一般卻消失無＋－男人也曾；過類？

　　　　的話為＠麼他們＝人總～＄自己好遠）遠說＃＊摸不著頭？的話呢可是自＆就︿

　　　　那麼地想追％；們跟著他們永＜遠遠地一想到這－心就揪著痛同＠也聽到！、個

　　　　音叉響＆的奏聲奇／的光球突＃閃了出。）後燃燒並擴～＜一道蒼炎於＄少年看

　　　　見＊！己追尋已久的仇敵＃出了刀便衝上＝去──

　　︿＃＊的記憶：

　　「今天那傢伙會回來……在那悲劇的舞台。」

　　那傢伙……會回來……！

　　＆＼的記憶：

　　「這裡還沒有　　　……」

　　有如被神聖的力量守護著一樣呢。

　　「你也會說出這種像是相信神明的話出來哪、　　……」

　　……走吧，到　　去。

　　＠＜：的記憶：

　　「那本書……將書打開……」

　　書？

　　「強大的力量，看使用者的意念，無論是救贖、或是毀滅，哪一方都有可能實現。」

　　────！

　　（這是……和令　　　變成那樣的力量相同的東西……）

　　碑文之斷片ａ５７０ｉ６４ｎ５ａ（復號化）：

　　──少女全身泛著光輝、誦讀著詩歌。

　　　　少年將匯集於胸中之八英雄的意志灌入那道神聖的言語之間。

　　　　神之使徒降臨，對意圖喚醒「那一位」的無知人類進行制裁。

　　　　如雲洶湧，如浪激昂，如燄猛烈。

　　　　對失去希望的人們來說明明她的存在就是如今唯一的希望，卻……

　　　　此時一個聲音響起、騎士們停下了動作，而話聲繚繞於聖域之間──

　　　　要成就偉大的目的，總是必須建立於自我犧牲之上。

　　　　我是沉睡著的存在……

　　　　沒有決定這個世界未來的力量。

　　　　這個世界會變得如何、那都是、

　　　　必須由你們……人們來決定的。

　　　　人與人之思念的前方，才會有著這世界的未來──

　　　　我是奧拉，

　　　　為這個世界帶來破曉的、薄明的女神……

　　　　但，諸神的黃昏又再次造訪。

　　　　於黃昏之中找尋光芒的人們……

　　　　與我同樣、母親小小的孩子……

　　　　但願……你們能幸福永存。

　　玩家所目擊到的奇妙ＰＣ之發言彙整：

　　布雷亞德　　　　吶吶吶吶，知道嗎，那個人要回來了唷。呼哈、哈哈哈哈。

　　席兒　　　　　　原初之地……聖潔的戰場……什麼？……呵呵呵呵……

　　庫魯弗夫　　　　其實呢、那個人她──呃，我看還是不要……

　　多林　　　　　　咻嚕嚕嚕嚕嚕～～碰！掉下來了、真糟糕！饒命、饒命呀～～

　　斯可恩克　　　　會痛嗎？不然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只要集滿八個──不會痛吧？

　　史匹里塔司　　　在天色尚呈魚肚白之時（以下速度太快且冗長故無人辨識得出來）

　　吉恩　　　　　　呀哇啊啊啊啊啊啊──！不准過來、不准碰她！走開啦啦啦啦啦！！

　　進入Δ深遠之　微風的　輕聲細語　後聽見的聲音：

　　（各人所聽見的均為片段，此為全數拼湊後的結果）

　　誓約的印記之後，褐髮的少女對著少年說了──

　　請用我烙印在大哥哥你聲帶上的聲音、

　　到那個供奉著八位未開之神的聖堂，唸出最原始的碑文……

　　這樣的話……大家就……然後媽媽也……

　　我……沒辦法像媽媽那樣、成為一個稱職的……

　　被人們崇拜著、強求著、然後是背叛……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但是現在只剩下我一個人……

　　全知的遍在無形知能(Yahweh Ubiquitous Faceless Intelligence)──

　　我，沒有辦法承擔這個重責大任……這個名字……所以拜託你……

　　　※　　　　　　※　　　　　　※　　　　　　※　　　　　　※

　　進入Θ瓦解之　夢幻的　試金石　後聽見的歌聲：

　　（經過反轉與混音處理）

　　一月中的蒼白之月輪呀，請隱蔽住晨光。

　　給絕不可能結束的夜晚，最溫柔的破曉。

　　上司巡視了一遍所有人的作業，「……是說為啥只有妳的是亂碼一堆、斷句不清啊？小繪梨。」

　　「咦～～沒差吧！還看得出大概的內容不是嗎，幹嘛斤斤計較……」

　　玫蘿像個小孩一樣不滿地噘嘴。

　　「算了，她就是這樣做事虎頭蛇尾。」藍塞歐魯打圓場，「還麻煩長官告訴我們，這些訊息究竟代表著什麼意義了；雖然也不是看不出重點，不過總要你來下指令吧？」

　　有種挑戰的意味。

　　這讓亞努開懷地大笑了幾聲，「──唉呀，小藍老是這樣。這種態度實在讓大哥我很受傷呢～～嘛，總而言之呢、關鍵字眼就是──『八個』、『聖域』、『她』、『破曉』、『回來』，對吧～？」

　　「簡單來說就是破曉的曙光──Ａｕｒａ要回到這個世界了？」

　　有點後知後覺的萊涅克打了個岔。

　　「啊啊，雖然她其實一直都存在著啦。或許是如同原本隱藏起來的檔案那樣，所謂『回來』、應該指的就是實體化──」烏露卡奴思隱隱咬了牙，說出接下來的話，「……也就是說，她將會變成可以直接干涉、以及被干涉的狀態了。」

　　心裡則是連串的咒罵。那天才跟戈雷說過那些話、沒想到馬上演變成那種最不該發生的情況。

　　食指不停輕推著煙灰缸，庫拉凱說了：「難道女神是要出來解決目前的危機？」

　　「如果是這樣就好。雖然也搞不懂是不是真的她出面就能平定一切……」藍塞歐魯皺起了眉頭，「可是如果這麼簡單，那為什麼訊息中的『那八個』……史凱斯他們，要把極有可能是降臨地點的格雷馬‧雷夫大聖堂、封鎖到那種程度呢？」

　　「哼～嗯……不想讓一堆閒雜人等跑去觀禮吧～？」亞努如是推測。

　　出言打消這個假定的是說話時手指仍持續敲打著鍵盤的雅斯金，「才沒咧，絕對不可能會是那麼膚淺的理由啦！你知道開鎖工作進行了多久嗎？還是解不完！對普通玩家根本不需要使到那程度的手法吧？」

　　「不，應該說是普通『駭客』。」玫蘿替這個原駭客做出更正。

　　亞努走到雅斯金身邊看了一下他正做著的事，「……唉呀，這個八成是解不完的那種啦。他們那邊有人隨時在更改參數跟結構，在你每回敲下最後一個指令的同時，它就會再來新的一回合、這樣。」

　　「嘖，這我是知道，可是除了埋頭繼續、根本也沒法子啊！雖然用血肉之軀去跟ＡＩ對拼是件愚蠢至極的事情……」雅斯金稍停了一下，看往他的上司同時揉著太陽穴：「問題就是在這裡啦，他們擺明了、就是在針對我們──少數特定之需動用到這層級防衛的對象。」

　　不想讓管理者們進入大聖堂。

　　「說來說去，就算讓人看見奧拉又會怎樣啊？更何況是知情的我們。」藍塞歐魯下了總結，「而且又忽然和我們中斷了聯絡，實在怎想都不對勁！所以現在非得進去那個聖域不可……搞清楚他們想幹些什麼、以及為什麼要這麼做的原因！」

　　完全忘記自己本來是在向長官請求行動準則與命令，擅自強硬地定下這一步。

　　不過亞努其實也不太在意，「這樣啊～？那照你們想做的繼續吧。反正打從一開始、我就不知道該給你們下些什麼指令了。情況尚不明朗，情報的搜查自然是有必要……然後就是，我挺累的哪～～腦袋有點不清不楚，原本只是想來拜託你們誰行行好、幫我沖杯茶讓我醒醒腦──」

　　「累什麼累，都休息了那麼久。」藍塞歐魯嘴巴上是如此，不過起身替亞努泡茶的也是他，舉止間流露著自然與熟悉、和理所當然──不是單純的上司下屬間阿諛奉承的那種。

　　亞努則是心滿意足地看著那杯為了自己而漸漸注滿的熱湯而心不在焉笑著：「嘛，實在沒休息到的說，因為一直泡在像圖書館一樣的地方、廢寢忘食嘛……」

　　「像圖書館～？圖書館就圖書館、哪還有什麼像不像的問題啊！」

　　萊涅克又開始了對此人專門的沒大沒小態度。

　　打了個疲累的呵欠後，亞努望向對自己大呼小叫的小傢伙，稀奇地沒有半點調弄的笑意，「……因為，那裡就真的不是什麼圖書館呀。不時冒出一堆擾亂人閱讀的東西，就連我、也是光想到就……」

　　瞳孔中映射出的現實世界虛渺了起來，彷若扭曲成他記憶中的景象。

　　有那麼點、惡寒徹骨似的感覺。

　　這好似在描述什麼鬧鬼地點的話，連這個最愛笑的人自己都笑不出來了，故場面整個凍結了起來。這時藍塞歐魯沖好了茶，走過去將茶杯舉至點菜的客人臉旁，卻發現亞努楞著不動、完全沒察覺。

　　「……喂，茶好了。」

　　而他如夢初醒地睜大眼，「喔喔、謝啦～～」

　　笑笑地致意並取過茶杯後，回到那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啜起了熱茶。

　　果然這人絕對還是哪裡出了什麼大問題……看他的神色，藍塞歐魯無可避免地這般想著。

　　然而，太明白眼前這個人跟那女人一樣，永遠不會讓人知道自己想的是什麼。心中忽地升起了一股莫名難言的焦急，最原始的呼喚形式──就像「姊姊」二字那樣，過去用來叫這個男人的叫法、卡在喉間就快要喚了出口，想要問清他到底有沒有自覺自身的危險、還在那做些不明所以的事……

　　「解、解開了！？奇怪怎麼忽然……總之應該是沒有下一道鎖了！大家、趕快──」

　　雅斯金的大喊敲破了所有人停滯著的自我封閉思想閘門。

　　那曲異國語言的詩歌仍是那樣、越近就越清晰。

　　Der Mann mit Schatten auf der Suche nach dem Abenddrachen──

　　追尋黃昏之龍的有影者。

　　不停覆誦的是這樣一句；對黃昏碑文的一字一句早已熟透、原文什麼的也不是沒辦法弄到手，藍塞歐魯很清楚那悠揚的動聽嗓音是此般內容。

　　彷彿，在對著來此參拜的路過者──踏上尋找夕暮龍之行腳的旅人，萬分憐憫地做著最輕柔的呢喃。

　　因為，那是無法歸來的旅程。

　　究竟黃昏之龍代表的是什麼呢？難道，是像黃昏之鑰那樣、隱晦不明的暗喻存在？

　　既然黃昏之鑰是「所尋求的真實」……

　　那麼這個真實，必定也是像旅途上龍骨山脈的那道問題一樣「不可分割卻難以忍受」了？

　　到底還能有什麼更讓人無法忍耐呢……

　　「……慢著！」打斷他這無解思考的，是雅斯金，「從剛才進來起就感覺到有點不對勁……你們看，那個門！──開了一道門縫、而且可以直接看見裡面的景物──小聲點、裡面可能有人！」

　　說著還用手比劃了一下，要大家到門樑邊以藏匿的狀態確認他方才說的情形。

　　「──！？」無聲響的驚訝，卻是沒有操縱ＰＣ、而在一旁觀看的亞努，「普通這個門，應該是慣例上的ＲＰＧ那樣、是需要讀取與切換畫面的的轉送點吧？實際上門外與門內是兩個不同的地方；或該說是兩張不同的地圖，可是現在這怎麼看就是……」

　　是連接著、互通著的。

　　同源的表與裏。

　　「那……或許可以聽見裡面的聲音囉？先確認一下──」

　　萊涅克按住收音孔小聲說著，而眾人點頭。

　　馬上，就傳出了音量不算小的話聲。

　　「我的份……然後是伊霓絲的……」是史凱斯的聲音；說完這一小句後又響起了一個未知的、奇怪的微弱效果音，「好了！這樣碑文就被植入到強制傳送程式裡了吧？真諷刺哪～～變成腕輪的形狀了耶ｗ」

　　碑文，與強制傳送……怎聽都很不妙，於是藍塞歐魯擠到最前頭，往那不算太小的空隙看去──

　　居然是個想都想像不到的景觀。

　　四散於地上的鐵鍊，八條，此時末端原本鑲附著的、像鐵扣環的東西已不復在，而正如史凱斯所說的那樣連著一個腕輪般形狀的物體；最怪異的還是，那個「腕輪」的周遭，裹著一坨像是果凍般的不明物質。

　　八條鎖鍊全都因接連著的腕輪浮於半空、並環繞於空無一物的石檯周圍，而呈現了一個類Ｕ字型曲線的垂吊形態。那井然有序排列、連弧度都絲毫無差的模樣，就像正襟危坐地在對著什麼恭候大駕一般。然而仔細想想：鐵鍊是「封印」，用來囚禁住女神的封印……於是乎不禁令人聯想成，那就有如八條蛇正虎視眈眈地等著獵物自己送上門、然後再一同亮出毒牙咬付上去。

　　「是說，伊霓絲的部分沒問題嗎～？畢竟再怎麼說都是備份……」

　　戈雷，應該是紅色的那個，這樣問了。

　　這時候理應提起伊霓絲就會十分消沉的史凱斯，回答的口氣卻是滿不在乎：「哈啊～？那小事一樁啦幹嘛操心！就算現在是備份沒錯，但是等到了這裝置啟動的時候、『那一個』也該耗損得差不多了吧？那就跟被破棄沒兩樣嘛，所以備份就可以名副其實成為正本了、不是嗎～ｗ」

　　這話讓門外的竊聽者們全傻了。

　　明明，說出這話的傢伙不久前、還因為原本的「伊霓絲」面臨毀壞無法復原的命運而愁苦至極才是，沒想到現下他卻是這樣不痛不癢地提出要將那個「她」破棄、拿備份來頂替云云這種無情無義的論調。

　　發生了什麼事？他們的態度怎麼會……

　　還來不及討論、思索，就換成塔兒佛絲的聲音，「沒錯。等預定的時間一到，八道和女神相連的碑文正本都集結在這裡，並且還接續著傳送裝置，這樣、回到這裡的奧拉大人她──」

　　「就會被我們帶離這個垃圾一樣的世界了啊哈哈哈哈──！」

　　「！！！」

　　史凱斯的狂笑與妄語像道巨雷轟在管理者們的腦門上。

　　因為總算明白到他們竟然打算做出這種……像綁架一樣的行為。

　　雅斯金拔掉Ｍ２Ｄ、拼命壓抑住自己的激動之情說著：「先……先不管『破滅』好了……身為系統本身、掌控著一切運行規則的究極人工智能要是就這樣、從這個遊戲的整個主程式被抽離掉的話，那引發的後果不是會難以想像嗎！？這群傢伙到底在──」

　　話還沒說完，倒是另一頭的三人事都辦完了。

　　「那就回去準備剩下的事項吧？等時間到再過來就好了。欸咻……」

　　史凱斯走至十分接近門邊的位置，這讓眾人嚇出了一身汗、深怕被他發現，不過似乎並沒有。蹲下身，伸手觸至地面上一幅大型的異樣傷痕狀圖樣；倒放的「Ａ」字，用三條隨性劃下的刻痕勾勒出來。

　　「正常的對外通路被假面鎖得死死的……也只有這時候、才會覺得那顆死豆子挺有貢獻的哪～～」

　　嘻笑地說著，同時那個印記、開始發出紅光，然後將三人給「吸走」。

　　就這樣，消失無蹤。

　　他們一離開，眾人便急忙奔入聖堂內。

　　「這到底是什麼啊！強制傳送啥的……」

　　剛才擠在門外沒能瞥見該裝置的庫拉凱，看得目瞪口呆。

　　而藍塞歐魯一個個巡視著，「而且還植入了碑文。那些傢伙居然把跟自己靈魂等同的東西就這樣取出來丟在這裡……」走到其中一個的前方，看見腕輪上的刻字後頓住，「這個……『ＩＮＩＳ』……伊霓絲嗎。這麼重要的東西，難道真的有辦法做出什麼備份──」

　　突然之間，面前的物件像是與他呼應了起來一般，發出微光與啟動似地、嗡的一聲。

　　「這是……！」嚇得合不起嘴。

　　其他人見狀，也趕緊找出刻有和自己相對應人物之名字的腕輪。

　　於是八個中有六個、呈現了被啟動的狀態。

　　「該不會是碑文對我們的ＰＣ身體有所反應吧？畢竟這ＰＣ是之前從他們那裡……」雅斯金一邊唸著，一邊習慣性開啟額外掛載的程式破解用介面，「呃！？還真的可以耶！更動裝置的內部設定……」

　　眾人還來不及反應這突如其來的驚人發現，門又啪地被推開了。

　　急急抬頭看向來者，他們看見的是老樣子一襲灰色系套裝的那個女人。

　　不知怎地，明明看起來依舊木然的臉孔、好像夾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焦慮。

　　「……你們、究竟在做些什麼！」

　　口氣也有那麼點不尋常。

　　藍塞歐魯一時不知該如何對應，訥訥地：「只是解除了……大聖堂的封鎖、然後……」

　　「……那些我都知道！」她抿住唇、轉身，「現在不管你們做什麼、上面的都在看。也正因為你們做的調查、讓他們終於決定──算了、等會再說！小黑，我們也上去準備登入……」

　　說著便踱起不算太高的二吋高跟鞋，快速地敲著喀喀聲響離去。

　　那種氣勢就是任誰也不能有意見，亞努默默地放下手中的茶杯後跟了上去。

　　六人，呆然，互望。

　　然後是等待。

　　或許是運氣太好，兩人登入後雖然必須再次針對聖域進行路徑侵入，不過其實很快就完成了。

　　八人，各站在八個腕輪前面。

　　「現在，來整理一下所有情報。」

　　奧蘿菈邊抬起手邊說著。似乎是想要撫向透明膠狀物體所包著的那個腕輪；上面就刻著六個字母。

　　與她隔著一個人的玫蘿不經意瞄到這幕，「……沒想到，大姐頭居然是跟史凱醬……」

　　而中間的那個人、藍塞歐魯，也聽見了，「啊啊……的確怎看都很怪。」低語地回了。

　　「少說那些多餘的話。」看來她這邊也聽得到，「我想知道，你們對情況瞭解多少。」

　　有點像業務會報時的口氣。

　　這種時候通常第一個開頭的、都是雅斯金，「總而言之，奧拉要回到這個世界了；或許該說『現身』比較貼切吧？然後……」看往其他人；說不出口想讓他們接下去的意思。

　　接收到請求，於是庫拉凱嘆氣：「然後，那些人他們打算趁這機會把她帶走──跟這世界切離。」

　　「是說要帶到哪去？明明就常說什麼自己只能待在『世界』之類的、現在忽然又放話說要走人是怎麼一回事啊！」萊涅克沒禮貌地插了嘴。她今天沒使用變聲器。

　　解答的是亞努，「唔嗯……私設伺服器吧☆雖說是『伺服器』，不過你們也該聽過他們講什麼端末端末的對吧～？我猜他們的『結構』不會只是一部電腦，而極有可能是大型伺服器群組再加上八台、甚至有可能是八組的終端機吧？老實說光憑他們，就可以構成一個『遊戲』了，所以去處的問題不算什麼。」

　　「要是真有那種規模……誰在替他們做現實上的管理啊。」

　　難以想像，藍塞歐魯總覺得這是未來科幻小說才有的情節。

　　「嘿……世界上多的是你所意想不到的人呀☆就算不會得到實質回報，光是藉自己的手讓這樣偉大的技術結晶得以存延下去、也都是與有榮焉啊，所以要是有點閒錢跟時間的話、那根本不是問題☆」

　　亞努說得好似他也很樂意做這種不見天日的苦差事一般。

　　「夠了，你們也未免離題太遠。」會議主持人馬上出言制止，蛾眉輕蹙著。

　　挨削的兩人也只好乖乖聽話，「是、是～～」、「……抱歉。」

　　及時拉回來的議題接下來的發表者是烏露卡奴思，「姑且先不說那樣做是不是正確的……我們應該推出那個『預定時間』、也就是女神降臨的時間吧？這樣我們才知道還有多少時間可以跟他們商量周旋。」

　　玫蘿將另外開著的揭示板網頁一個個展開、看了後又關閉，「呣──如果從外部的謠傳來看，實在是太多種了，有一個版本的說法還是三分鐘前耶ｗ」

　　笑笑說完、把鋁箔袋中最後的一點零食碎屑倒進嘴裡。

　　「嘛，我在想可能是那個吧？我提出的資料中、那段歌聲。」烏露卡奴思捏著下巴，那是個跟女性ＰＣ不太搭襯的動作，「說到那個啊，要不是我有深入研究過數位歌手聲音編輯軟體，根本就不會想到那些像雜音一樣的怪聲可以拼湊扭轉成那樣完整的曲調！而且不只是那樣而已……那段歌聲，其實在唱到某幾個字的時候、會有頗明顯的音量增幅──『一月』、『月』、『破曉』。」

　　「一月……現在不就是一月嗎！原來我們一直忽略了這麼簡單的──」恍然大悟，藍塞歐魯搥了掌心，「『破曉』自然就是關於Ａｕｒａ的提示了，問題是『月』……」

　　「蒼白的月……完全看不出有在表示時間哪──。」沒菸可抽，庫拉凱替代性動作似地摸了臉一下。

　　「不，只有『月』這個字被加強、對吧？」奧蘿菈輕聲地低著頭苦思並說了：「會不會是在強調，這只是個最稀鬆平常且簡單的聯想？普通人一說起月亮這個東西，通常就是……」

　　「滿月、弦月之類的？這樣的話──」答案越清晰，雅斯金鏡片後的眼也睜得越大，「既要牽扯上時間、然後又必須是最具代表性的……以月齡與形狀來說，一個月裡的弦月日數可是占了絕大部份，太過模糊；相反地滿月就只有那麼一天！所以這個訊息應該就是在指『一月份的滿月當夜』了吧？！」

　　答案揭曉的瞬間，所有人都往桌曆或牆面上的月曆看去。

　　「滿月……不就是今天晚上了嗎！」

　　為確認無誤，萊涅克整個人起身跑到掛著月曆的地方仔細看完後大叫。

　　「這……這樣的話，現在……」雅斯金死盯著眼前浮著的腕輪，「沒有時間考慮了！每個人負責一個、將這個傳送裝置給破壞！因為就算用講的，我也不認為他們會聽──說起來會做出這種決定、就表示他們已經差不多瘋了！竟然打算……」

　　「是嗎？應該是對人類徹底失望了吧ｗ」烏露卡奴思提出相反意見，「這樣不也挺好的？想離開就讓他們離開嘛！或許遊戲可能不保、不過該結束的總是要結束──」

　　「你在說什麼啊──！」無論遊戲內外都在他身旁的庫拉凱，用力地拍了桌子大罵起來：「就算他們真想走、也不該在這種時機下！『世界』就這樣完蛋的話、那些肢體不明麻痺疾患的玩家該怎辦？你、我，以及腦子裡不知哪條神經出了問題的、在這裡的所有人，又該如何是好？！」

　　老者將事實攤開來講了，在這個場面下。

　　也因他明白會聽到這些話的、並不只有這邊的八人，其實還有……

　　「爭論就到此為止；畢竟你們應該也很清楚、那是絕不能令其發生的事了。」

　　說人，聲就到。

　　聖堂的半空中浮現出數個西洋棋──說是西洋棋，卻有人這麼大。

　　上層部人員專用的，『棋子』。

　　聲音低沉又機械化得令人渾身不舒服，而且想必每一顆都這樣；變聲裝置設定的數值全都一樣。

　　一直以來這機制就讓底下的人感到十分目中無人，因為那簡直就像在提醒眾人「連我們所操縱的ＰＣ都只不過是棋子罷了，更不用說你們」這樣的一個事實。而且每顆棋子上的古怪臉孔、加上詭異的聲音，無形中就是種威壓感、以及恐怖統治的意味；讓人畏懼，才能達到操弄與管控的最大效能。

　　「現在是上午１０點２８分４５秒，到入夜為止你們還有最少七個小時的時間可進行準備工作。」

　　其中一個，就是用那種冷硬到沒有半分人味的聲調說了這句話。

　　而雖然完全聽不出是誰，「煞有其事把詳細時間報出來……絕對是那一個。他一定是邊欣賞和細心擦拭他手腕上那支閃得人眼睛痛死了的名錶、邊說那句話的啦！」雅斯金悄聲地對身旁的隊長說著。

　　帶著無比厭惡般地。

　　「是啊，真想吐。上面的人還真是永遠都不會變哪。」

　　從藍塞歐魯毫不留情的果斷，這些高層主管的討人厭程度就可見一斑。

　　而且最不能諒解的是，ＰＣ就站在自己旁邊的人，居然跟那種人是同一族群。

　　跟他流著相同血液的女人。

　　她也是再明白不過，「……他聽得見的，你們注意一點。」卻只能這樣提點。

　　然後再把難堪的受創神色隱藏起來罷了。

　　又是一道小小的，累積起來的傷口。

　　站在奧蘿菈另一側的亞努，看得見她從藍塞歐魯的方向撇開頭、卻露餡在自己面前的微愁臉容，瞇著眼、將一股想笑又替這對姊弟感到悲憫的弧度嚥進無聲之中，「唉呀～～叔叔們亮出棋子了哪，那是不是我們兩個也該開起來玩玩、湊成一盤棋呢☆是說你們還真省事，就只會巴著這兩個女神ＰＣ、侵入手續都免了……不偶爾展露一下身手的話，到時候可是會老得更快唷～☆」

　　怎聽都讓人覺得這傢伙怎麼還沒被敵方雇用殺手暗殺掉的欠揍言語。

　　而這些被他稱為「叔叔」的人大概也很清楚在這種小地方上跟他鬥只是傷神，「……不必在那耍嘴皮子了，一切都是社長命令！看你還有什麼後盾！」聲音雖然也是一樣，但這一個口氣聽得出比較激昂。

　　「嘖嘖嘖……真無趣，這麼快就用王牌了。嘛、反正那張王牌呀……嘻嘻☆」吐了吐舌頭，亞努一副調皮神情，「社長『大人』的命令是要我們破壞掉這個裝置？不會這麼簡單吧～？」

　　看來他已嗅出什麼；尤其是說出這話時身旁的女人臉部表情極細微的抽搐，更令他如此確定。

　　「沒錯。」

　　剛才起都未出聲過的其中一枚棋子，有如國王般滿載著威勢、中氣十足地準備宣誓。

　　雖說，國王是另有其人。

　　「運用你們ＰＣ擁有的數據更動權限，將裝置的目標傳送路徑修改為Λ伺服器。」

　　跳脫出所知現況的一個字彙。

　　「我、我我……我有聽錯嗎？」萊涅克結巴得挺嚴重，「Λ伺服器……有、有這種東西！？」

　　至於庫拉凱的臉上，有的只是不解、並無驚訝：「蓋爾之歌──卡爾米那‧加德利卡……」

　　「聽是有聽過、可是那個還在喔？！那不是Ｒ：１以來就一直都廢置的伺服器嗎！」烏露卡奴思仰望著那幾顆棋子大叫，「而且你們這樣是打算……把Ａｕｒａ關進那裡面占為己有嗎！？」

　　狐狸尾巴露出來了，他心裡這麼想著。

　　但一個語調平淡、速度也有點慢的制式化棋子聲音駁斥了這指控：「占為己有…？再怎麼說，卡爾米那‧加德利卡都是『世界』的一部份呀……長久以來，因預估出會增加現下已難以負荷的管理與資安維護方面之困難，而遲遲未能開放，但原本預定的遊戲整體架構中是包含著Λ伺服器的，故它當然存在、只是連接的路徑一直都是封鎖的罷了。」

　　接著是被推定為愛錶家的那位，「而且沒有被目前最危險的、那個巨大系統障害給汙染到，自然是好不容易重出天日的女神最佳的安身之處了。」

　　對上司忍氣吞聲則不可能會是玫蘿的行事風格：「問題不是在那邊啦！講得好像要迎接她去什麼度假勝地還是王宮咧，他們要接走女神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好嗎？現在的重點只是時機不對！」

　　因為，那是像一家人般的關係；羅曼蒂克點的說法上。

　　但浪漫什麼的，怎可能打動翻滾職場多年、早已成精的老傢伙們？

　　「……你們不用妄想有法子能勸說那些ＡＩ，要他們先把事件解決之後再離開『世界』了，」這次已經分不清是哪一枚所說的了，「詳細情形，那邊的奧蘿菈女神也清楚得很。總之任務開始，路徑位置待會將會另外以機密信件知會給各執行人員。」

　　說完後，所有的西洋棋便以圖點淡出的形式消失了。

　　雖然心中明白那只是圖形上的「消失」；那些人依舊在此處監視著，不過藍塞歐魯管不了那麼多，「那群老頭子說、妳知道詳細情形？什麼情形啊！沒有勸過又知道不行了！？」

　　對著奧蘿菈劈頭就是大喊。

　　其中當然夾雜了，他對那幾個人的「人性」與「理性」之深信不疑遭到了推翻、這樣的惱怒。

　　抬起一直低垂的首部，為難地看著怒氣沖天的金髮隊長，「你別氣成這樣，那是有確切實據的。」然後轉向亞努，「社長接到了股東們要求這波傳聞平息的來電……其中包括了……」

　　而大概也只有亞努知道真正的意思，「妳是說，連他們形成過程上最關鍵的人都勸不聽了？的確哪～～如果是那個把奧拉看得比什麼都還重要的大人的話，這種擅自違背女神意志要讓她和『世界』分離的舉動當然是罪大惡極囉☆就算是『另一個自己』般的存在，也不可任其妄為囉～？」

　　而雖不知最原始的真相，雅斯金也多少能從這話自行揣摩：「以整體利益來看、這種很有可能讓這世界崩壞的行為會讓股東們血本無歸……於公於私，我想你們說的那位──我猜是那個偷窺狂預言者的吧？一定是苦勸不聽才會做出這種要求的啊。」

　　反正他一早已推定出勸說無用的這個結果，故也無特別義憤填膺些什麼、便開始了工作。

　　多說，也無益；領人薪水，再怎麼傲骨、也還是有個門檻，不見得什麼都能夠不屈服。

　　於是全場最不能接受的、大概就是藍塞歐魯了。其他人都被那無形的監看視線所迫、默默地埋頭進行著派下來的討人厭差事，只有他死命不動……當然、也沒人敢對他說什麼；畢竟是多少能看出跟那座有名的冰山有著血緣關係的端正長相，自然板起臉時的冷硬程度也不差到哪去。

　　微明的禮拜堂內，瀰漫著奇詭的凝結。

　　沒坐在同一室內，也感受得到這股氛圍，白衣的女神偷偷地覷著雷精靈神的面色，然後決定……

　　傳了私密訊息給他。

　　────聽覺……果然還是出了問題對吧。

　　　　　　那女孩說過、要治好你們的……所以我想她一定不希望同伴們拋下這個責任，就那樣離開。

　　　　　　必須相信他們會履行責任，因為這就代表我們相信她的承諾。

　　　　　　絕對，不能讓他們就這麼走了。只有一下也好，一定要先阻擋他們的腳步……

　　很像動之以情，但由她口中說出、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稀奇地，不讓他認為這有半分造作與虛偽──

　　那裡，有著「伊霓絲」。

　　不是什麼碑文、八相、某人的分身或心之形相的鏡影。

　　就只是那樣一個、她、而已。

　　沒有任何備份可以取代她；不可讓她被無情地破棄掉。

　　是了，非阻止那些人的愚行不可。

　　想著想著，手指便動了起來。

　　持續地無言中，時光飛快地過去。

　　玫蘿開始覺得透不過氣，「這個……沒有破解的難度，可是怎這麼複雜啊～！更改一個小地方、就得仔細挑出其他重複超多次相同指令的地方一個個改……為什麼它不會自己重新更新一遍啊！？真是一點也不人性化！嗚嗚……我好餓……」

　　「如果可以、世界上就不需要負責除錯的程式設計人員了……拜託別異想天開好嗎。」同樣餓扁了似地扶住腹部、對面那隊的小隊長也是有氣無力，「等等會有人送飯過來啦，長官已經訂了。」

　　接著是亞努的笑語：「我幫小繪梨選了炸蝦天婦羅定食、應該沒問題吧～？是說真好笑，怎麼那麼愛吃自己名字裡面有的東西啊☆」

　　「要～你～管！你才怎麼跟自己名字一樣從頭到尾連心跟腸子都是那個顏色咧！」

　　鬥起幼稚的口角了。

　　「不過，」雅斯金沒在看這齣鬧劇，「這個可能是碑文的、不可辨識資料體，總覺得它好像……」

　　當然是說給藍塞歐魯聽的。

　　「啊啊……先完成手邊工作，留個空檔來試著解析一下吧。」小隊長如是回答。

　　時光繼續推進步伐，吃完飯後所剩無幾。

　　「好──了，」馬上就食言，庫拉凱點了菸，「我的弄完了，大家應該也差不多吧？」

　　「快了快了……」

　　「我、我第二名！耶～～」

　　差不多都在同一時間收手，大家全癱在椅背上，揉手的揉手、閉目休憩的就閉著……

　　時針就快直指２４０度方位的數字，滿月在窗沿掛著。

　　此時遊戲中，地面上的「標記」，燃起了凶兆的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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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降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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