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中城內,布文中大宅的圓廳中擠滿了文官武將,城主布文中寧復滿頭冷汗在房中兜著圈子,左手的一塊錦帕不住往臉上印,情狀焦慮萬分地問道:「外面現在到底是甚麼狀況了?」
「報告城主,在下已命人往護城河中注入火油,若是他們渡河而來,我們一枝火箭下去,奇種立即會被燒得一乾二淨;而城樓上也排滿了弓陣,火炮亦已準備妥當,整個難中城已經進入了備戰狀態!」
說話的是難中城的皇將布文中弁卅,他是布文中寧復的堂弟。
布文中寧復聽後臉色稍為緩和了一點,拉開旁邊的椅子坐了下去,僕人為他遞上了茶,他捋了捋長長的鬍鬚接過茶,剛要呷兩口,又突然記起甚麼似的,指了指房側半跪在地上的一名黑甲兵,問道:「那你呢?探子回報如何?探到了甚麼?」
那名黑甲兵雙眼盯住地面,支支吾吾地回道:「報告城主......探子回報......指奇種似乎正在預備黎明攻城。還有......還有就是......」說至最後臉有難色,吞吞吐吐,眼角不住往布文中弁卅那邊飄去。
「還有?還有甚麼?你你你快說啊!」布文中寧復猛地站了起來,急得直跺腳。
黑甲兵猛吞一把口水,道:「探子回報......他們的兵力估算至少是我方的兩倍......而且裡面竟然有長著翅膀,能飛在天上的奇種,再加上奇種的身形都比我軍的士兵高大......小人恐怕......恐怕我方的兵力與護城河都不足以抵擋他們......」
布文中寧復聽後一個踉嗆往後倒,身後的文官武將連忙把他接住,他手上的茶幾乎半杯都灑在了自己身上。
「大人,請保重身體啊!」「大人,先慢慢坐下吧。」「大人,請先去更衣,不然會生病的。」一堆人擁上前去把布文中寧復圍成了一圈,一聲聲的安撫慰問他。
布文中寧復稍為緩過一口氣後,便去叱問皇將布文中弁卅:「弁卅!你身為皇將,這些事難道都不知道嗎?怎麼還能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難道你還另有妙計未說出來?」
此話一出,布文中弁卅滿面通紅,赧汗不已,他來的時候過於匆忙,還未有時間聽取探子的回報。
皇將乃軍隊之首,聽見自己的佈局被當場推翻,臉上很是難堪,他狠狠地厲著那名黑甲兵,可畢竟位高權重,當場又不好發難,只好咬牙忍了下來。
那黑甲兵的臉色比他更難看,駭得額角冷汗涔涔,臉垂得低低的,一眼也不敢往皇將那邊看去。
布文中寧復狀甚焦躁,指著房中的各人問道:「唉喲!你、你們還有甚麼法子?快說,快說來聽聽!」
一時之間房中鴉雀無聲,有的人低著頭,茫然地盯著地面;有的與身旁的人尷尬地左右相望;有的索性閉目扶額假裝沉思,就是誰也不願去對上布文中寧復的視線。
「你們有這麼多人都想不出一個好對策嗎?難道我們就只能坐而待斃?」布文中寧復看著房內的一個個沉默的大腦袋,一時氣不過來,把茶杯砰的一聲摔到地上,碎片遍地凌亂。
「若是大人不嫌棄,小人倒有點法子。」一名體格高大精壯的大老粗從那些沉重的大腦袋裡鑽了出來。
「你、你是誰?」布文中寧復問道。
此人雖年過半百,可肌肉橫練,敞開的衣領中露出了結實的胸膛,一身獵戶打扮,背後負了一把巨大的弩箭,無論在衣著服飾或是從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氣場都與廳內的人份外格格不入。
他半跪下來,抱拳應道:「小人是來自春山的一介莽夫,專靠打獵為生,雖然沒有行軍打仗的雄圖大略,可是對付飛禽走獸卻自有一套法子。」
「春山?春山是甚麼地方?」布文中寧復搔搔頭望向身旁的一個文官,適才因怒火而變得凌亂的短髮更亂了。
那文官答道:「報告城主大人,春山乃位於東南,是一座人煙罕至的偏僻小城,那裡有許多珍禽異獸,當地人多為獵戶。」
「獵人跑到這裡來幹什麼?你知道這裡是甚麼地方嗎?是誰放你們進來的?」布文中弁卅厲聲叱問。
「大人請少安無躁,先讓俺老哥把話說完。」又一把陌生的聲音響起,同樣的沙啞粗糙不堪。
布文中弁卅聽到有人頂撞他,正覺氣結,適才滿肚子的鬱悶正好有個宣洩的出口,可是一瞧見那說話的人,罵到嘴邊的話卻又全部硬生生吞了回去。
——只見又一個獵戶打扮的漢子從門後走了出來,他比前一個人還要再高上兩個頭,一頭硬刷刷的灰白短髮,連鬢帶腮,腳踏草鞋,背後同樣負了一把巨弩,同樣比那前一人的更要巨大。他巨人似的身形在甫進場的瞬間竟把所有人的氣勢都壓了下去,連那些身型高大的武將都要仰高頭去看他,令人深受震懾。
那前一個獵人看見大家都被這個剛進來的巨人嚇到了,態度謙恭地微微笑道:「小人們自小在山裡長大,粗生粗養,是以身形比較突兀,各位大人莫要見怪。」
布文中寧復指問那巨人:「你.......你叫甚麼名字?」
那人抱拳半膝跪在地上,說:「俺叫子伯牙,」又大掌一伸,朝向那前一個獵人,說道:「他是俺的哥哥不伯牙,俺二人在春山聽聞難中正需要人手對付奇種,這才趕來投靠的!」
布文中寧復聽後面露喜色,轉向問那哥哥不伯牙:「只有你們兩個?」
不伯牙道:「我與弟弟連同春山的同鄉合共三千人遠道而來,我們雖然年紀各異,但個個身強力壯,體魄過人,都願意為大人效力!」
「呵呵呵!很好,很好!」布文中寧復臉上的陰霾焦躁一掃而空,捋著鬍子再問:「你剛才說有法子對付奇種,是甚麼法子呢?」
不伯牙道:「久聞奇種外貌詭異不一,還有會飛的,所以以小人愚見,我等不能以對付人的方法去對付他們。」一頓後,繼道:「要以對付野獸的方法!」
布文中寧復雙眼一瞇,傾前細聽。
弟弟子伯牙接著說:「小人們長居深山,專獵各式各樣的珍禽異獸,當中也不乏體型龐大的巨物,只要把奇種們都當成一隻隻飛禽走獸,俺等的捕獸技巧就能大派用場。」
皇將布文中弁卅聽後大喝一聲:「可笑!打獵捕獸又怎能與行軍打仗相提並論?你們未免太自視過高了!」
不伯牙笑道:「我們當然知道獵獸的本事並不能打勝仗,我們與奇種的兵力懸殊,倘若沒有外來的增援,這座城恐怕也守不了多久,所以小人們志在為大人們爭取時間。」
「你是要我們要派使者向其他城邦求援?」城主布文中寧復問道。
皇將布文中弁卅說:「哼,你一介獵戶想得到的,我們會想不到嗎?派去名畈川的人通通空手而回,其他地方也早已自顧不暇,人人自危,哪還有可能把珍貴的兵力借給我們。」
不伯牙說:「敢問大人,在場的人裡面有誰真正上過戰場?又有多少人曾經親眼見過奇種?」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次沉默不語。
不伯牙繼續說:「正是因為白冊河的這一邊已經很久沒有過戰爭,以致各國的軍事機關早已成了投閒置散的公職,各地的皇將們有的甚至連刀也沒拿過,更別說要他們上陣殺敵了。他們過了很久的平安日子,早已忘記了戰爭的可怕,之前派去的使者不但未曾經歷過戰爭,可能連真正的奇種都可能未曾見過,又怎樣去說服別人派軍來增援?派那樣的人去進行遊說,反而會令那些嘗未受戰火摧殘的地方更加掉以輕心。可如果這次被派去的使者們都是曾經參與過奇種戰爭的人,他們就能以第一身去解說有關於奇種軍可怕的一切,告誡他們一旦難中失守,下一個就是他們了。這樣的話,成功求到援兵的機會會更大。」
這個不伯牙看上去只不過是個一身鄙樸的市井老粗,在場的文官武將萬萬想不到他竟能說出如此發人深省,富有哲理的一段話。
「好,好,好。」城主布文中寧復一連說了好幾個「好」字,目光中流露出欽佩之情。
皇將布文中弁卅聽著不伯牙剛才說到各地皇將的不是,心裡就更加討厭他了。他急步上前擋在不伯牙與布文中寧復之間,疾言厲色地說道:「城主大人!我們難不成真的要聽這個獵人的指揮?」
布文中寧復嘆道:「弁卅,你有更好的辦法嗎?」
皇將布文中弁卅咬牙不語,他的確是沒有其他法子,而事實上他也的確如不伯牙口中所說的那些皇將一樣,直到昨天為止都不曾覺得自己會有踏上戰場的一日。
「皇將」這個位置本來就是父親替他找來打發時間的官職,他每天帶著下屬不是去賽馬就是去打獵,正統的軍事訓練完全被拋諸腦後,上樑不正下樑歪,以致很多士兵們都被養得肥頭大耳,耽於逸樂。
可是他從來不覺得這有何不妥。
不只是他,而是各地的軍事機關都因為長年的太平而變成了專養懶人的地方,所以就連軍隊之首的皇將,往往都只是由徒有虛名的貴族公子哥兒擔任,人人都以為戰爭已經消失了,直到奇種的號角聲吹響了大地,眾人才驚覺要有所防範,可惜已為時已晚。
「城主大人,現時天下呈凶險之象,大人身為一城之主,應當不問出身,唯才是用才對。」那名一直站在布文中寧復身邊的文官拱手說道。
奇種壓境,火燒眉睫,距離黎明只剩下幾個小時,在圓廳內的人,不論是文官或是武將都沒有過戰爭的經驗,大家也真的想不出其他法子,所以只要有第一個人開始贊同,其他人也陸續紛紛和應。
「大人,不伯牙兄弟雖出身寒微,可英雄莫問出處。而且前城主大人曾經說過,做人要有大的胸襟,這樣才能夠廣納賢才。」
「城主大人,黎明將近,我們沒有太多時間考慮了。」
「大人,不伯牙兄弟的建議確實有其可取之處啊。」
布文中寧復沉吟半晌後,捋捋鬍子說道:「眼下我們也沒有其他更好的法子......就,先照不伯牙兄弟倆的意思做吧。」
剎那間廳內眾人的臉上看似豁然開朗,像是覺得暫時得救了。只有皇將布文中弁卅一人悶聲不響,眉眼間盡是忿悶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