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血的味道他終於來到了血跡斑斑的現場。
此時天漸發白,四周響著林鳥清脆的啁啾。
奇軍離去後遺下了一片狼藉,蟻虎在一處石澗下赫見一名男子背部朝天的倒臥在血泊之中,他走近用腳尖踢了他的小腿一下,對方毫無反應。
男子的頭部埋掩在角落的陰影之中,白色的短髮被乾涸的血跡凝結成一塊塊的......那裡就是血的源頭。
頂上的樹被風吹得沙沙作響,樹影在那男子白皙的後頸上輕盈地掠動著,仿佛這一切都是大自然的一部分。
蟻虎認出了鏡鴉錢的裝束,他頹喪地跌坐到地上,幽暗中鏡鴉錢的屍體與當時木桃的屍骸重疊在了一起,剎那間無盡的酸楚與空虛灌上胸臆,化成一團鬱結的暖流自眼眶中落了下來。
他握起鏡鴉錢的手,像那個時候握著木桃的手那樣的小心翼翼,這隻手卻忽然用力握了回來!
蟻虎著實是吃了一大驚,整個人彈跳而起,靜立了數秒後才鼓起勇氣去把鏡鴉錢的身體扳了過來,只見他一臉血淋淋的,完全瞧不清模樣。又俯身下去探他的鼻息,此時他卻猛地一咳,噴得蟻虎整臉是血!
鏡鴉錢掙扎著從地上坐了起來,蟻虎臉上盡是血跡和倉卒驚惶,只懂怔怔地盯著他看,良久才回過神來,那時鏡鴉錢已站了在他面前,從鼻子裡擤出了大把黏黏答答的液體,笑著對他說:「這是老子腦袋裡面的東西,要看嗎?」
「你......沒死?」蟻虎盯著地上的血跡,一臉不可置信,心忖:「他一個人流了這麼多的血居然還能不死?」
鏡鴉錢似是還未完全恢復過來,拍了拍腦袋,猛咳了好幾聲後才應道:「咳、咳咳......是死過了,可現在又活了過來。」
「活了過來......?」蟻虎雖然經歷過不少大風大浪,可從未遇過如此詭譎之事,心下不禁打了個冷顫。
鏡鴉錢指著自己的腦袋,恨恨的道:「是的!老子被那些狗養的奇種當頭劈了一刀,已經死過一次了。哼,他們萬萬想不到,老子沒有死,要死的可是他們!」
蟻虎看著他完好無缺的腦袋,雖然滿頭滿頸的血卻看不到哪裡有傷口。
鏡鴉錢咬牙切齒恨恨地道:「任他們怎麼想都不會想得到,老子會死而復生!他們都要死了!」
蟻虎還未弄清楚他到底在說什麼,突然想起了鏡鴉養,猛地抓住他的手臂,急問:「養呢?他不是和你在一起?」
鏡鴉錢說著開始挖起耳朵來:「在的,他被奇種抓走了。我們快去,老子知道他在哪,跟著老子去復仇吧!」
蟻虎聽他一直語無倫次,鬆開了手,滿臉疑竇地盯緊他看,問道:「你該不會傷到腦袋了吧?」
鏡鴉錢從耳朵裡又掏出了幾塊很大的血塊,擰擰頭後笑道:「你說得沒錯,老子半顆腦袋都被砍下來!不信你待會問一下養寶寶就知道了,他可是看著老子怎樣死的。」
蟻虎注意到他眉梢的膠帶沒有了,靈機一觸:「難道你們練的禁術竟能令你們擁有不死之身?」
鏡鴉錢抿抿嘴,說:「你信了吧?嘿嘿,厲害吧?現在想要學圓術了嗎?」
蟻虎還想再問幾句,鏡鴉錢突然瞪大了眼睛去看他——蟻虎一雙哭過的紅眼睛在日光下無所遁形,鏡鴉錢奇道:「你哭過嗎?」
蟻虎連忙別過頭去擦乾淚痕,啐了一句:「還是去死吧你!」
鏡鴉錢裝成一副哭相,雙手作拳狀,放在眼下揉了揉,說:「老子要是真的死了,你可又要哭鼻子了。」
「混蛋!去死!再說我就殺了你!」蟻虎氣憤地走在前頭,一邊去踢旁邊的草堆發洩。
鏡鴉錢似是突然記起甚麼,急急從身上撕下一條布料綁到額上,遮住了眉梢,從後叫道:「喂小虎!你剛才有看到甚麼嗎?」
蟻虎反問:「看到甚麼?」
鏡鴉錢指著自己的眉梢急問:「老子問你有沒有看到我眉梢上的東西?」
蟻虎皺眉道:「你整張臉都是血紅紅的,是要我看甚麼啊?」
鏡鴉錢不禁舒一口氣:「所以你沒有看到囉?」
蟻虎足下一頓,跑回去把他推在前面走:「不管你要我看甚麼,我一點興趣都沒有。趕快去把養給救出來吧!」
二人隨著地上的車輪和馬蹄痕跡一路走到了另一端山頭下的一個大軍營,這個軍營似乎是長駐用的,四周築起了尖頭的木柵,巨型的營帳一排排的整齊地伸延開去,直到視線看不見的盡頭。
蟻虎看見太風的蝙蝠旗,認出了這就是先前來過的地方。
二人在亂草堆中匍匐前進,繞進了營地的一處空地,不遠處有十多人把盔甲都卸了在一旁,裸著上身圍在火堆旁烤著肉吃,鏡鴉錢在蟻虎耳邊說道:「在那裡!有翅膀的那堆!養寶寶就在他們後面的那些帳棚裡。」
蟻虎沉聲道:「他們是我的族人。」
鏡鴉錢一驚:「他們是宓羅?」
「他們的盔甲上都有寫著,你沒看見嗎?」
「老子哪會你們的文字?何況你長得跟他們一點都不像啊。」說著便往蟻虎背上摸去:「你的翅膀在哪裡?」
蟻虎道:「別弄了,安靜......我們等他們吃完離開後再出去吧。」
「不怕,我們現在就出去。」鏡鴉錢說。
蟻虎一怔,說道:「奇種比人類難應付得多,何況他們有十幾人,我們可打不過啊。」
「你只管專心對付兩個人就可以了,其他的人都交給老子。」鏡鴉錢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就憑你?」蟻虎瞇起眼盯著他看,可他畢竟擁有死而復生的神秘力量,蟻虎也就同意了。
「你可認清楚了,就是那邊的那個藍腰帶,還有這邊的小個子。」鏡鴉錢分別給蟻虎指了兩個人,隨後自己霍霍霍地結了三個手印,便從叢堆中站了起身。
那些宓羅人聞聲抬頭,均自大駭不已!
「他、他、他!」其中一人指著鏡鴉錢一連叫了好幾聲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另一個人連忙把口裡的肉給吐了出來:「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他不是已經死了嗎?」
其他人都僵直了身子毫無作為,個個臉色鐵青慘白,可見著實是嚇得不輕。
「大哥,你們怎麼了?這個鴉七是怎麼一回事?」那個蟻虎要對付的其中一個小個子宓羅似乎嗅到了不尋常的味道,開始戒懼起來;另一個藍腰帶宓羅眼見同伴們表現古怪,便走去想捉住鏡鴉錢,眼見他大步迫近,鏡鴉錢卻仍紋風不動地站在原地,身後的叢堆裡倏地寒光一閃,「小心!」一個年紀稍長的宓羅大哥大喊著提斧飛身上去撲救,下一秒卻不知道被甚麼砍開了腦袋,血灑滿地,其死狀與鏡鴉錢的死法一樣,瞬間倒地而亡。
藍腰帶宓羅還未回過神來,已被蟻虎的匕首一下子捅進了喉間,掙扎兩下後也跪倒下去。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皆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那個小個子宓羅看上去是年紀最輕的,轉身大喊便往外跑去,但因營內雜聲眾多,終究是無人聽見他的呼喊。
鏡鴉錢對蟻虎說了句:「快追!」,便逕自走向剩下的宓羅人,那些人的雙腿像是被甚麼牢牢釘在地上,口中喊不出半點聲音來,只能束手待斃地眼睜睜等著死神的影子步步迫近。
蟻虎追了出去,對方是個機靈的小子,知道來者不善,不留守惡戰而去找救兵,他跑了幾步就想往天上飛,可惜蟻虎早他一步擲出了繩標,鏢頭刺穿了他的翅膀,再往回一抽,他啪的一聲落到地上,被拖到了蟻虎腳邊,那小子剛即倒地便回頭向蟻虎撲咬過來,二人年紀體形相仿,雙雙滾在地上扭作一團,蟻虎身上隨即被抓破了幾道傷口。
他看見那小子背上新成的烙印痕跡,想必是剛受了烙禮不久,這大概是他第一次隨大哥們出征。但畢竟實戰經驗太少,加上蟻虎的力氣比他大,幾下打鬥後蟻虎便佔了上風,那小子雙手被鎖,面部朝下被緊緊壓住,仍是死心不息地用雙腿猛踢,猛烈揮動著翅膀,翅膀上的傷口濺得蟻虎一身血,在造成更大的騷動前,他從腰間抽出一把小刀,將刀柄子送進了那小子的後腦勺。
蟻虎拖著那小子的屍體回到營地時,鏡鴉錢正蹲在地上,用刀子猛刺那些倒伏地上的宓羅人,口裡咒罵著:「媽的!敢動老子!去死去死!」任憑他如何的又刺又捅,對方都毫無反應,明顯已經死了。
蟻虎看著地上的宓羅,他們一個個身首異處,四肢七豎八橫地爛了一地,又低頭看看自己的雙手,上面沾滿了族人的鮮血,他神色黯然地說句:「他們都是獅氏的人......」
鏡鴉錢站了起來,又繼續踩到另一人的屍體上猛捅刀子,道:「在老子死掉的那一刻起,他們的命就已經屬於老子的了。」他身上的衣服被新舊的血跡染成了一塊塊深淺不一的圖案,他的雙手在上面擦了擦,抬頭撇了一眼蟻虎,向火堆後面的空地一指,說道:「你敢相信嗎?他們居然在吃人!」
那片空地後面全是人骨殘骸,蟻虎暗想:「只要是肉我們都會吃......」又轉過頭來去看鏡鴉錢的背影,一個鏡鴉的軟冬瓜竟以一人之力解決了這些彪悍兇殘的奇種,蟻虎問:「你到底是甚麼?」
鏡鴉錢得意地說:「嘿嘿,知道害怕了吧?只能說你那時候沒有選擇與老子為敵是明智的選擇。」
「你只能對付那些見過面的人,對吧?那兩個人恐怕是沒見過你,所以你才留給我對付。」蟻虎想起剛才鏡鴉錢出現的時候,那些表現害怕的宓羅明顯是親眼見證他死了才會感到恐懼。
鏡鴉錢意味深長地說:「這老子可不能告訴你,這是修煉圓術的人的秘密。」
蟻虎看他這樣故作神秘,亦不欲再深究下去,生怕自己又會從這個人身上知道更多詭異的事情,他連連搖頭道:「我們快去找養吧,血的味道很快會引來其他人。」
鏡鴉錢指指火堆後的骨頭殘骸:「這裡的血味還會少嗎?」
「對奇種來說,人類、鏡鴉和我們的血的氣味都是不一樣的。我不知道你到底是甚麼,但若然引來了整個聯軍的注意,我們要救人就更難了。」
鏡鴉錢一撇嘴,點頭稱是:「如果只有老子一人倒是不怕,可要帶著你們,還是小心點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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