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經過這段日子,身上都破破爛爛的,但只要能成功進城便能好好整頓,目前唯有先用外衣把蟻虎的臉團團包住,只露出頭髮和一雙圓滾滾的大眼睛。
名畈川高聳巍峨的城門令蟻虎大開眼界,城牆上旗海飄揚,一面面漆黑的旗子上有綠色的山脈圖案,還有一隻白色烏鴉,這是無人不識的鏡鴉旗幟。
城門口有兩隊衛兵來回巡視,二人走近至不遠處便被攔了下來。
「喂,來者何人?快報上名來!」一名衛兵朝他們喊道,但走近看見蟻虎時那態度明顯放軟下來,恭恭敬敬地向蟻虎行了個禮,道:「小少爺午安。」
雖然蟻虎一身破爛,但對方似乎沒有絲毫懷疑。木桃和蟻虎二人心下惴惴,成敗就看接下來的一番對應了。
名畈川的鏡鴉素來對東方亥山的「君子之氣」和劍術很是著迷,常有年輕學士前往亥山拜師學藝,他們稱之為「取學」。木桃的家族為亥山名宗大戶,因此家裡長年有不少鏡鴉弟子寄宿門下,他對於鏡鴉的各種生活習態可說是了然於心,亦把自己所知的一切全都教給了蟻虎。
「蟻虎,鏡鴉在與非同族的人說話時態度神驕,男性會自稱本府;女性會自稱雅己。千萬別弄亂了。而且有人在對你行禮後,你要說免禮,不然對方就不能結束鞠躬。」蟻虎回想起木桃的話,看了看眼前的衛兵是黑髮的人類,猛吞了口涎沫,強裝起驕傲的態度,說:「免禮!本府要進城,快讓路。」
那衛兵態度依然恭敬,連忙哈腰把路讓開了,卻攔下了木桃:「抱歉小少爺,恕在下冒犯了,就算是小少爺的下人,凡是有配劍的,一律都要出示家徽。」
木桃這才突然記起,在名畈川只有鏡鴉、名宗和士宗的子弟能夠學劍,與亥山不同。在名畈川學劍是一種身份的象徵,但在亥山,只要有師傅願意收你為徒便可學劍,配劍而行。因此若非鏡鴉、名宗或士宗階級的人想要配劍進名畈川是不可能的。
木桃不慌不忙地從懷中掏出家徽,那衛兵大概沒料到這個一身破爛的流浪漢竟然會是出身亥山貴名晃一族,當下的態度又是一百八十度轉變,擠出笑容向木桃哈腰行禮。
木桃對於一路上所遇到的這些嘴臉早已見慣不怪,雖然心感厭惡,但還是微笑著免了對方的禮,禮貌地跟在蟻虎身側邁步進城。
「蟻虎,這裡便是名畈川的『太合城』。」木桃在蟻虎耳邊輕語,展示聳立在城門旁的巨型大石,上面刻劃著清晰可見的大字:太合。
二人在進城後,美輪美奐的建築物映入眼簾;鏡鴉的旗幟在城中隨處可見;由石板鋪設的街道一路伸延至四方八面,街道上井然有序,以至小巷之中都是整潔乾淨,不見陋亂。
大概是自小聽母親向他訴說著各種關於名畈川的一切,令他對這個陌生的地方竟存有一份特殊的歸屬感。
「木桃,你看!是石屋!」蟻虎往旁邊的房宅猛地一指。
「對,鏡鴉都住在石屋之內,你還是頭一次見吧?」
蟻虎從小便聽族人說石屋裡住的都是壞人,可是媽媽卻告訴他以磚石建成的房子既牢固可靠又不怕水火,是文明與智慧的產物。他一直不能理解石頭裡面怎麼能夠住人?此時親眼看見真正的石屋後內心仍然充滿疑竇,拉了拉木桃的手問道:「那樣又大又重的石頭,是如何變成眼前有稜有角,表面光滑透亮的房子?」
木桃笑道:「呵呵,這就是老祖先傳下來的古老智慧,等到了亥山之後,我找個機會帶你去參觀建石屋的過程,你親眼看一次,我在旁為你解說,你就會明白了。」
「亥山的人也住石屋?」蟻虎驚訝問道。
「除了名畈川鏡鴉,各地的名門貴族都是住石屋的。」
一路上蟻虎又問了許多問題,都是關於一些他從未在西荒見識過的事與物,木桃都為他一一細心解說,二人邊走邊聊,一直到了飯店。
木桃甫進房間便開始在桌前埋頭苦幹,振筆疾書,連飯店送來的餐點也一口沒吃。蟻虎吃飽後赫見木桃身邊散滿了一地的紙張,上面畫的都是一個個像是機關似的模型設計圖。
蟻虎隨手拈起一張,挨到他的身上問道:「木桃,這是甚麼?」
木桃的一雙眼睛依舊沒有離開桌面:「這是能夠讓你戴著進食的口罩。」
蟻虎盯著地上的一張張廢稿,笑問:「這種東西真的能造出來嗎?」
木桃倏地把筆往桌上用力一擱,蟻虎以為他生氣了,誰料他竟笑了起來,拿起剛剛完成的設計圖,滿意地說:「就是這個了!」說罷立即起身,把設計圖摺好,連同一封信一併收到懷裡,穿上外衣,對蟻虎說:「我現在要出去辦點事,你好好在這待著,等我回來。」
蟻虎連忙扯著他的衣服嚷道:「我不依!我也要去!」
木桃說:「郵局人多,我去一趟便回來。之後就帶你去找人把這個獨一無二的口罩造出來。」
蟻虎問:「郵局?你要去寄信?寄給誰?」
「寄給我的哥哥,你還記得梓文南的那個孩子嗎?我寫信讓他幫忙把那個孩子送來北方,那麼我就可以把你們兩個一同帶回亥山了。」
「你有哥哥?」蟻虎問道。
「對,我有三個哥哥,三個妹妹和一個雙生弟弟。」
蟻虎感到驚奇,脫口而出:「螢虎與火蟲虎也是雙生的......」
「螢虎與火蟲虎?就是你那兩個哥哥嗎?」
「不,螢虎是女生,她是火蟲虎的姊姊。」
「你還有一個哥哥,對吧?」
「那是我們的大哥蠣虎......」蟻虎語畢又是一輪沉默。
木桃柔聲安撫他說:「你不用再害怕,他們不會找到這裡來的。我不在的時候記得要乖乖待著,別到處亂跑。」說罷便掩門而去。
蟻虎在房間內兜了七八圈後終於再也坐不住了,以毛巾圍住口鼻,一個閃身便自陽台跳出房間,爬落一株花樹,瞬間便落到一個小花圃裡。
才剛立定身子忽聽身後傳來一聲女子的驚噫聲,那背後女子發話問道:「你鬼鬼祟祟的在幹什麼呢?」聲音嬌婉清脆,引得蟻虎回頭一望:一台小輦轎被四個轎夫架在肩上,停在不遠處,後頭還隨了十多名侍從,分兩排站立。
輦轎緩緩放下,上面穩穩坐著一個紅衣小娘子,瞧著不過十四、五歲年紀,露出一雙玉肩,肌色勝雪,膚如凝脂;一雙柳眉畫得極淡;兩頰塗得粉撲撲的,眼尾與唇珠上都點有硃紅,鮮艷欲滴;頭戴玲瓏華貴的珠寶髮髻,亮晶晶的銀白色長髮垂在肩頭,神態高傲恃人,一雙淡綠色的眼珠幽幽地望著蟻虎。
蟻虎對於這種誇張的妝容一時看得怔住了。
那小娘子看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心中竟然沒有絲毫不快之感,反而表現得有點羞澀起來,一收高傲的姿態,嗔道:「你做甚麼這樣盯著人家看?」
蟻虎只道眼前女子的妝容跟故事裡的鬼怪沒啥兩樣,不禁脫口而出:「你是鬼麼?」
蟻虎的回答令她身旁的下人也忍俊不禁,那小娘子的一張小臉被氣得又青又紅,從椅子上跳起來指著他嬌叱罵道:「你、你甚麼身份?膽敢如此跟我說話?」
「那,敢問姑娘大名?」蟻虎學著平日木桃所教的禮儀,拱手問道。
那小娘子見蟻虎表現如此彬彬有禮,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立時收起那潑辣的嘴臉,若無其事的坐回位置上,再次擺起傲慢的姿態。
她的一個下人跳出來說話:「我們家昭小姐可是出身自稜派,其他派別的看見她理當都要行禮。」
鏡鴉族內分成四派,地位由高至低排序,分別為:稜、角、方、圓。她派位於鏡鴉階級的最頂端,自然要比別人更氣派,更矯貴一點。
這個叫鏡鴉昭的紅衣小娘子把身子放軟倚著轎邊幽幽地道:「身份啊身份,縱然都是鏡鴉,身份高貴的有,身份低賤的也有。你,可認清楚自己的身份了?」
蟻虎心中大嘆倒楣,怎麼一來便碰上稜派的鏡鴉,若然在此被揭穿了,他不但麻煩大了,更會牽連木桃,是以急忙拱手道別:「在下並無意打擾昭小姐遊園賞花的雅興,就此告辭。」
鏡鴉昭卻似乎不欲他去,揚聲想要留人:「慢著,瞧你一雙眼睛煞是好看的......你,叫甚麼名字?」
蟻虎丟下一句「在下鏡鴉木」便閃進叢中,沒了身影。
鏡鴉昭難掩心中落寞,口中喃喃自語:「看他把臉蒙了起來,想必是圓派的人吧?可是好好的一個鏡鴉,怎麼說起話來口音卻怪怪的?」
「圓派的人也愈來愈放肆,見到小姐不但沒有行禮,竟然還不讓小姐把話說完便離開,實在可惡!」那下人恃著自己主子的身分也對蟻虎數落起來。
鏡鴉昭道:「大膽,他就算怎麼可惡也是鏡鴉,憑你區區一介少口也敢非議?」
那下人啪的一聲兩膝跪地:「小的說錯話,懇請昭小姐責罰!」
鏡鴉昭淡然地說:「罷了,你去替雅己打聽一下那個鏡鴉木。」
「小的遵命。」1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E8wyPF4U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