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被全城顶尖的大夫轮番会诊,生命如同沙漏里的最后一粒沙,进入倒计时的同时,另一场无声却更加致命的风暴,正在王府的另一间灯火通明的密室里,疯狂地酝酿。
浑身浴血的夜风,终于回来了。
他几乎是凭着那股超越了人类极限的意志力,闯进了靖王府那扇沉重的、朱漆的大门。他身上的伤口,比任何人能想象到的,都要多,都要重。左臂的骨头,被墨影那霸道无比的剑气硬生生地震裂,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扭曲。后背那道深可见骨的剑伤,几乎将他强健的身体劈成了两半,每一次呼吸,都能看到伤口处血肉的翻卷。
鲜血,早已将他那身黑色的夜行衣浸透、凝固,与途中沾染的泥水混在一起,变成了一种如同铁锈般的、暗红色的硬块。整个人,仿佛刚从修罗地狱里爬出来一般。
他拒绝了所有冲上来试图搀扶他的家丁和侍卫,甚至没顾得上让闻讯赶来的大夫,去处理那些足以让任何一个壮汉哀嚎毙命的恐怖伤势。
他的眼中,没有痛苦,没有虚弱,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完成了使命的执着。
他用那只还算完好的、握着刀的右手,从自己那已经被鲜血和雨水浸得冰冷的怀里,掏出了那本用油布紧紧包裹着的、比他自己性命还要重要的账本。
他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托举着一件绝世的、不容亵渎的圣物,一步一个清晰而沉重的血脚印,穿过庭院,穿过回廊,走到了正在另一间密室里,焦急等待着消息的萧玄面前。
“王爷……属下……幸不辱命。”
说完这短短的、却仿佛耗尽了他全身所有力气的六个字,他那一直紧绷着的、如同钢铁般的意志,终于松懈了下来。他高大而挺拔的身躯,剧烈地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地、如同被伐倒的山岳,向后倒去。
萧玄的反应,快得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王爷,反而像一个身经百战的顶尖武将。
他几乎是在夜风开口的瞬间,便化作一道残影,一个箭步上前,在那具沉重的身体砸落在地之前,稳稳地、用自己的臂膀,托住了他。
“李叔!快传大夫!府里所有的大夫,都给本王叫过来!”萧玄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法掩饰的急切与慌乱。
密室之中,灯火通明得有些刺眼。
夜风被数名大夫手忙脚乱地抬下去,进行紧急的救治。而那本浸透了冰冷的雨水、肮脏的泥水、以及夜风滚烫鲜血的账册,则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萧玄那张由紫檀木打造的、宽大的书案上。
屋里,只剩下萧玄和他的首席幕僚,那个总是智珠在握、此刻却脸色惨白的张先生。
气氛,凝重得可怕。仿佛空气都变成了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萧玄伸出手,那双骨节分明、修长而优雅的手,轻轻地,拂去了账册表面那些已经干涸的污迹。他的动作,很轻,很慢,仿佛那不是一本普通的账册,而是一份承载着无数忠魂与不屈意志的、无比沉重的遗书。
他缓缓地,用指尖,揭开了那本已经被水浸得有些发胀的封面。
“哗啦——”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密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翻开了第一页。
只看了一眼,萧玄那双总是如同古井深潭般不起波澜的凤眸,便猛地、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张先生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他死死地盯着自家王爷的脸,看着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神情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剧烈的变化。
从最初的阴沉,到难以置信的铁青,再到一种近乎麻木的、如同西伯利亚冰封雪原般的、彻骨的死寂。
那本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账册上,用一种极其工整、却又透着一股阴冷气息的蝇头小楷,记录着的,是远远超出了他们所有人最坏想象的、足以让整个王朝万劫不复的、最恶毒的阴谋。
那不仅仅是贪腐!不仅仅是结党营私!
那是一张用无数人的鲜血和白骨,用金钱和权力,精心编织起来的、足以将整个萧氏王朝都拖入无边地狱的、巨大的、狰狞的叛国之网!
当朝宰相,那个在朝堂之上道貌岸然、被无数文人学子奉为“国之栋梁”的顾千帆,竟然与那个总是以“贤王”面目示人、野心勃勃的三皇子萧逸,早已暗中勾结!
多年来,他们通过一条极其隐秘的、由无数被收买的官员组成的走私渠道,将王朝严格管控的、关乎国本的战略物资——铁矿、食盐、甚至是明令禁止民间持有的军械,源源不断地、如流水一般,贩卖给了北方的宿敌,那个如同恶狼般对中原虎视眈眈的,北狄!
他们以此换取了天文数字般的、足以富可敌国的巨额财富!更以此,换取了北狄王庭在军事上,对他们未来那场“大业”的、毫无保留的支持!
账册的最后一页,更是用一种极其隐秘的、只有皇室核心成员才能看懂的暗语,记录下了一个令人遍体生寒、毛骨悚然的最终约定:
就在今年秋收之后,当北狄的战马膘肥体壮,当王朝的粮仓堆满新谷,顾千帆,会利用他身为宰相的职权,以边境冲突为借口,故意制造防线漏洞,引北狄的数十万铁骑,长驱直入,践踏中原的土地!
届时,三皇子萧逸,会在京城之内,以“清君侧、诛国贼”的荒唐名义,发动宫廷政变,逼迫他们那个已经年迈多病、却依旧牢牢掌控着权力的父皇,退位让贤!
到那时,外有强敌压境,内有宫廷大乱,整个根基早已被他们蛀空的大周王朝,将会在一夜之间,轰然倒塌,改名换姓!
每一笔肮脏的交易,每一个被收买的名字,每一个精心策划的日期,都如同最恶毒的烙印,深深地、清晰地,烙印在那一张张泛黄的纸页上。
那些冰冷的、令人触目惊心的数字背后,是无数冤死的、驻守边关的将士的骸骨!是未来,将要在这场滔天浩劫中,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万千无辜百姓的血泪!
“呵……呵呵……哈哈哈哈!”
萧玄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一开始还很压抑,但很快,便化作了充满了无尽悲凉、无尽嘲讽、以及无尽森寒杀意的、疯狂的大笑。
“好一个国之栋梁!好一个我的……好三哥!”
他捏着那本账册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指节已经泛起了骇人的、死人般的青白色。那本厚厚的、浸透了无数罪恶与鲜血的账册,在他的手中,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被他那恐怖的力量,捏成齑粉。
“他不止想要本王的命,”萧玄缓缓地抬起头,那双俊美的凤眸之中,滔天的、如同实质般沸腾翻滚的杀意,几乎要将整个密室的空气,都彻底冻结,“他想要的,是整个萧氏的江山!是我父皇的命!是天下所有人的命!”
张先生被他身上猛然爆发出的那股凛冽至极、如同万载玄冰般的气势,骇得控制不住地向后倒退了半步,脸色惨白如纸。
他知道,一场足以将整个王朝都卷入其中、血流成河的,最残酷的战争,已然,在所难免。
而这场决定了无数人生死的风暴的中心,那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女侍卫,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另一间密室里,生死未卜。
所有的一切,都系于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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