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夜色最浓重,万物最沉寂的时刻。
太医院那位向来深居简出、行事低调的女医官苏清婉,被两个如同影子般沉默寡言的黑衣人,以一种近乎绑架的、不容拒绝的方式,“请”进了戒备森严的靖亲王府。
她全程没有惊慌,甚至没有多问一句废话。
作为在宫廷这个巨大而精密的、吞噬了无数人灵魂的漩涡中心,艰难求生的女医官,她早已将自己修炼成了一块温润的、毫无棱角的璞玉。将所有的情绪,都完美地隐藏在了那副总是带着淡淡疏离感的、温婉知性的面容之下。
当她被带进那间充满了压抑药香的密室,看到那个躺在厚厚狐裘之上,嘴唇青紫,已然气息奄奄、出气多进气少的我时,她那双总是如同古画般波澜不惊的秀眉,终于,控制不住地,紧紧地蹙了起来。
“这是……幽冥阁的镇阁奇毒,‘寒鸦血’?”
她快步上前,俯下身,甚至没有理会一旁那个气场冰冷得骇人的靖亲王。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拈起我手臂上那片已经蔓延到肩膀的、狰狞的青黑色伤口边缘的衣物,仔细地观察着,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凝重。
站在一旁的萧玄,那颗早已沉入谷底的心,又向着无边的深渊,狠狠地坠落了一分。
他没想到,连这个他动用了最后底牌,不惜冒着暴露的风险,才从宫里“请”出来的、他寄予了最后希望的女医官,也一眼就认出了这种连京城所有名医都束手无策的棘手奇毒。
“苏医官,可有办法解?”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压抑,而显得有些干涩,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见的、近乎恳求的紧张。
苏清婉没有立刻回答。
她那双如同春水般澄澈的眼眸,扫过我的脸,扫过我手臂上的伤口,最后,两根纤细如玉的手指,轻轻地,搭在了我那几乎已经感觉不到跳动的脉搏之上。
她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昏黄的烛光下,投下了一片安静的阴影。她静静地,感受着我体内那最后一丝微弱的、正在与死亡进行着惨烈搏斗的生机。
密室里,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爆裂声,和在场所有人,那几乎要停止的、压抑到了极点的呼吸声。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无限地拉长、放慢。
每一秒,都是煎熬。
许久,许久。
苏清婉才缓缓地,睁开了那双清亮的眼眸。她抬起头,看向那个正用一种极具压迫感的眼神,死死盯着她的男人。
她先是,几不可察地,轻轻摇了摇头。
随即,又在萧玄的眼神,即将被彻底的绝望所吞噬的瞬间,极其细微地,点了点头。
这个如同哑谜般的、自相矛盾的动作,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七上八下。
“回王爷,”她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如玉,却又带着一丝医者特有的、令人信服的力量,“此毒,无愧于它的赫赫凶名。毒性阴寒至极,如附骨之蛆,顺着经脉,直攻心房。七十二个时辰之内,若是得不到对症的解药,便是大罗神仙亲至,也回天乏术。”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我毫无血色的脸,继续说道:“从脉象上判断,毒素已经开始侵入她的心脉,按理说,她现在,早该……”
“本王问你,可能解!”萧玄猛地打断了她,声音里,是再也无法掩饰的焦躁。
“解药有,”苏清婉的话,就像是黎明前,刺破无边黑暗的第一缕晨光,让整个密室里那令人窒息的绝望,都为之一松,“但,需要一味至关重要的、独一无二的主药——‘赤炎草’。”
“赤炎草?”萧玄和一旁的张先生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茫然。
苏清婉耐心地解释道:“此草,乃是天地间的至阳至热之物,是‘寒鸦血’这等阴寒奇毒的唯一克星。但它生长的条件,极为苛刻,只生于极北之地的背阳石缝之中,需以冰泉浇灌,三年一开花,三年一结果,采摘的难度,更是难如登天。可以说是,世间罕见的、有价无市的奇珍。”
“京城何处,能找到此物?”萧玄立刻追问,声音里充满了急切。
苏清婉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极其为难的神色。她犹豫了片刻,才迎着萧玄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缓缓地说道:“据臣女所知,整个大周王朝的药材市场,都找不到这味药。普天之下,只有一株。是数年前,北境的燕王,进贡给先皇后的寿礼。后来,皇后娘娘不幸薨逝,此草……便被陛下,转赐给了……当朝宰相,顾千帆。”
“顾千帆!”
这两个字,如同两柄淬毒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萧玄的心上!
“是的,”苏清婉的声音,依旧平静,“顾相此人,酷爱收集天下的奇花异草,对这株独一无二的赤炎草,更是视若珍宝。他专门为它,在自己的书房里,修建了一间恒温的密室,用最名贵的暖玉和极北运来的冰晶,来调节温度。除了他自己,任何人都不得靠近一步。”
此言一出,满室皆静。
密室里,刚刚因为“解药”二字而升起的那一丝微弱的希望,瞬间,便被更加深沉、更加彻底的绝望,所取代。
所有人的心,都如同绑上了万斤巨石,狠狠地,沉到了冰冷的谷底。
去京城防备最森严的宰相府,从那个老谋深算、视他们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顾千帆的书房密室里,盗取他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的、唯一的解药?
这任务的难度,比刺杀当朝皇帝,还要高出十倍!
这,简直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必死的任务!
密室内的空气,再次变得死寂,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无力感。
苏清婉的目光,再次落回到我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她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医者特有的、混合着强烈的好奇与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怜悯的复杂情绪。
“不过……这位姑娘的情况,真的很奇怪。”她轻声说道,那声音,如同在死寂的坟墓里,响起的一声微弱的叹息,打破了这令人绝望的沉默。
“哪里奇怪?”萧玄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苗。
“是,”苏清婉伸出手指,轻轻地指了指我的心脏位置,“按理说,中了‘寒鸦血’这么长的时间,她的心脉,早就应该被阴寒的毒素,彻底侵蚀、冻结,生机断绝,回天乏术了。”
“但她的体内,”苏清醇那双清亮的眼眸里,充满了困惑与不解,“似乎有一股……一股非常奇特的、我从未见过的、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在极其顽强地、固执地,抵抗着毒素的蔓延。正是这股力量,为我们……争取到了无比宝贵的、最后的时间。”
她顿了顿,看着萧玄,给出了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结论:
“但这种抵抗,也快要到极限了。王爷,我们最多……还有二十四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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