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了!凌玥!你TM的疯了!”
云景的尖叫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穿了我逐渐涣散的意识。那声音里混合着少年人特有的、濒临崩溃的清亮,以及一种因为极致懊悔而几乎要呕出灵魂的恐惧。他连滚带爬地扑到我身边,那双总是盛着阳光和清澈的眸子,此刻被泪水和雨水冲刷得一片通红,死死地盯着我手臂上那片如同鬼魅刺青般迅速蔓延的青黑色。
疯?
我当然疯了。
一个正常的、思维清晰的人,会在知道自己身中剧毒、生命进入倒计时的时刻,不想着如何逃命,不想着如何解毒,而是像一只闻到血腥味的鬣狗,朝着一具尸体,发起最后的、也是最徒劳的冲锋吗?
但我控制不住。
那股从伤口处注入的冰冷,已经不仅仅是物理层面的低温。它像是有生命、有意志的实体,一种液氮般的、纯粹的恶意。它沿着我的经脉,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向我的心脏,向我的大脑,向我灵魂的最深处,发起了总攻。我的血管里流淌的仿佛不再是温热的血液,而是一整条奔腾的、夹杂着无数冰刀霜剑的冥河。
身体一半像是被活活扔进了西伯利亚的冰原,另一半又像被架在了炼钢炉上反复煅烧。冷与热,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极端痛苦,在我体内展开了一场惨烈的拉锯战,而我的神经,就是那根被拉扯得即将断裂的绳索。
“别……别碰我……”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艰难地推开云景伸过来、想要为我捂住伤口的手。
开什么玩笑,这毒,沾上就完蛋。我可不想临死之前,还拉个垫背的,尤其还是这么个单纯到有点傻的“奶狗”队友。
“我……我去给你把毒吸出来!”云景哭喊着,就要俯下身来,那样子,蠢得让我又好气又好笑。
“滚!”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了这个字。这一声怒吼,抽空了我肺里最后一点空气,却也让我的大脑,获得了片刻的、宝贵的清明。
我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云景那张因为我的“牺牲”而写满了愧疚与自责的脸。如果我死了,这份愧疚,会像一条毒蛇,啃噬他一辈子。他会永远活在“如果不是我,凌玥姐就不会死”的阴影里,再也无法成为那个阳光开朗的少年。
我看到了夜风那如同受伤孤狼般的背影。他还在和墨影疯狂地缠斗,每一刀,都像是要燃烧自己的生命。他的疯狂,是为了我,是为了给云景和我创造逃跑的机会。如果我死了,他会怎么想?他会把我的死,归咎于他自己“不够强”。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会用余生,来惩罚自己。
我看到了那个站在战局之外,如同欣赏一出闹剧的、戴着恶鬼面具的墨影。他的眼神,冰冷、漠然,充满了对我们这些“凡人”的可笑挣扎的蔑视。
凭什么?
凭什么我们就要像蝼蚁一样,被他随意地碾死?凭什么我的穿越,我的挣扎,我的不甘,最终只能化作他辉煌战绩上,一笔无足轻重的注脚?
不。
我绝不接受!
就算要死,我也要从他身上,狠狠地撕下一块肉来!我要让他知道,我,凌玥,不是可以被随意抹杀的NPC!
我的目光,穿过摇曳的烛火,穿过激斗的身影,死死地锁定了那个倒在血泊中的户部侍郎。
账本!
对,账本!
那不仅仅是一本记录着罪恶的册子,它是我们这次任务的目标,是靖亲王萧玄与那个庞大黑暗势力博弈的关键!是我们所有人,用生命在赌的东西!
如果我能拿到它,我的死,就不是白死。我的牺牲,就有了价值。云景的愧疚,夜风的疯狂,就都有了意义!
这个念头,像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我那片混沌的脑海。它点燃了一股比毒素的冰冷、比伤口的灼热,更加强烈的火焰!
那是身为一个现代社畜,被KPI、被老板、被生活反复捶打、压榨,却依然能在绝境中,爆发出最后一点光和热的、顽强到近乎扭曲的……职业精神!
“我的命……就是我的KPI!”
我嘶吼着,用左手狠狠地掐住自己的大腿,剧烈的疼痛如同强心针,让我瞬间夺回了身体的部分控制权。
我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母兽,一个前扑翻滚,泥水和血水溅了我一身,但我毫不在意。我扑到了周博年的尸体旁,那股浓烈的血腥味,几乎让我呕吐,但我忍住了。
我的左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粗暴地撕开了他那件早已被血水浸透的锦袍前襟,在里面疯狂地摸索着。
黏腻的、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但我找到了!
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方形的硬物!
就是它!
“拿着!”
我几乎是弹射而起,转身,将那本还带着尸体余温的账本,狠狠地、用尽我此生最大的力气,砸进了还在发愣的云景怀里!
“别他妈跟个娘们儿似的哭哭啼啼!带着它,滚!滚得越远越好!活下去!听到没有!”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对他咆哮着,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燃烧我的生命。
云景被我这一下砸得一个踉跄,他低头,看着怀里那本沉甸甸的、关系着无数人命运的账本,又抬头,看着我那张因为痛苦和疯狂而显得有些狰狞的脸。
他终于明白了。
他狠狠地用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雨水,眼神,在一瞬间,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蜕变成了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男人。
“……是!”他嘶哑地应道。
“不知死活。”
那个如同梦魇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墨影显然被我这番垂死挣扎彻底激怒了。他那张恶鬼面具下的眼神,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他放弃了与夜风的缠斗,手中的长剑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剑尖挽起一朵死亡的莲花,剑气如水银泻地,化作一张细密得令人绝望的罗网,朝着我们三人,当头罩下!
这张网,封死了我们所有的退路,封死了我们所有的希望!
“云景,走!”
夜风的吼声,如同受伤的困兽。他的眼神,在看到那张剑网的瞬间,彻底被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所取代。
他不再格挡,不再闪避,不再有任何防御的念头!他手中的长刀,化作一道道撕裂夜幕的黑色闪电,完全放弃了自身的安危,以一种近乎自杀的姿态,刀刀不离墨影的咽喉、心脏、丹田等所有致命要害!
这是一种以命换命的刀法!
他疯了!他要用自己的命,为我们在这张天罗地网之上,撕开一道口子!
“铛!铛!铛!”
金属碰撞的声音密集得如同暴雨,火花四溅,照亮了夜风那张因为充血而显得狰狞的脸。
墨影显然也没料到夜风会突然变得如此疯狂,一时间竟被这种悍不畏死的打法逼得后退了半步。他需要分出至少七成的精力去应对夜风这同归于尽的攻势,那张笼罩着我们的剑网,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转瞬即逝的破绽!
就是现在!
“快走!带着她走!这是命令!”夜风的嘶吼声已经带上了浓重的血腥味道。为了死死压制住墨影,为我们创造这唯一的生机,他的左肩,被墨影的剑气洞穿;他的小腹,被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从他的伤口处喷涌而出。
他却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是用那双已经赤红如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云景,用尽最后的力气,咆哮着,命令着。
云景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泪水,再次模糊了他的双眼。他看着为了保护他而中毒濒死的我,又看着为了掩护他而身受重伤、以命相搏的夜风。
这个不久前还因为紧张而手心冒汗的少年,在这一刻,狠狠地咬碎了自己的后槽牙。
悔恨、痛苦、不甘、愤怒……所有复杂到足以将一个成年人压垮的情绪,在这一刻,都化作了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怒吼。
“啊——!”
他一把将我甩到他的背上,用一种近乎粗暴的、却又无比稳固的姿态将我固定住。然后,他像一头发了疯的公牛,低着头,将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对准了神庙那面本就已经摇摇欲坠的、由砖石和朽木构成的墙壁,狠狠地撞了过去!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砖石飞溅,木屑横飞,尘土弥漫!
云景,用他那并不算宽阔,此刻却无比坚实的肩膀,用一种最原始、最野蛮、最决绝的方式,硬生生地为我们,撞出了一条通往生天的血路!
冰冷的雨水瞬间浇了我满头满脸,剧烈的震荡让我在无边的剧痛中,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我无力地趴在云景不断起伏的、温暖的背上,用尽最后的力气,艰难地回过头。
我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夜风决绝的、如同山岳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死死挡在那个破洞前的背影。他的刀,依旧在挥舞,疯狂而决绝,为我们阻挡着那致命的、如影随形的追击。
以及,墨影那张狰狞的恶鬼面具下,一双在黑暗中死死锁定着我们逃离方向的、如同草原上最顶尖、最冷酷的猎手般,冰冷、残忍、不带一丝一毫感情的眼睛。
我的意识,如同被狂风掐灭的最后一豆烛火,终于,心有不甘地,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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