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 【07】─岸邊

　　或許，消毒水的味道，比起當時撲鼻的鹹澀海水苦味要來得更讓人鼻酸吧。

　　大廳偶遇。

　　「啊，早安。」

　　「……早什麼啊。我們是本來就打算這時間過來了，而妳會現在才出現的話──昨天一定待太晚、結果今天才睡過頭的對吧？每天都這麼晚才離開、不是會給護士小姐們添麻煩嗎！」

　　「不要老是這樣兇她啦。沒有必要吧？而且這裡是醫院……」

　　「學長你又在替她講話了！」

　　「對啊！這小不點真的是太囂張了！昨天害我被課長老頭罵了一頓、就因為這傢伙拼命地要求探病的權限……到底是鬧得多嚴重啊妳這傢伙？」

　　「嘛，這樣不是很好嗎？原本、不讓我們探病這件事就很不近人情了。」

　　「……是沒錯啦。但──」

　　完全不聽那三個男人講話，走在最前頭、瘦小的女性身影，打開了房門。

　　病床上空空如也。

　　「……！？怎麼……」

　　這時走廊另一頭傳出漸漸加強、似乎正朝此處走過來的、對話聲。

　　「對了，×〇×號房的病人……那位年輕的小姐，究竟是什麼症狀呀？」

　　「不清楚呢。一直昏睡、醫師視診時也沒有半個看護師陪同，前幾天連探病也不准。」

　　「咦？真的嗎？可是她剛進來的第三還第四天、不是……」

　　「啊～！妳說那個彬彬有禮的外國人嗎？他真是位紳士哪～～一見面就誇獎人家──」

　　「……妳還真容易上鉤耶。不說那個、為什麼他可以進那間病房呢？那天。」

　　「誰知道？大概、是什麼相關人士吧。」

　　「這樣啊……」

　　話說到這裡，剛好走到了病房門前。

　　「啊，是你們呀？這位小妹妹今天好像來得比較晚唷～～不過……」

　　沒閒工夫去管方才護士們話中提到的神祕訪客，她著急萬分地開口了：

　　「請問──她怎麼不見了？！」

　　鬥龍所背負著的空中閣樓，如往常般冷颼颼。

　　青苔與古木，好像沒什麼生氣。

　　是不是沾染上已先到了的那個人經過時所飄散而遺留下來的哀愁？

　　轉著那顆長角的頭，史凱斯沒看到半個人影。

　　於是他想、那傢伙應該又跑進最深處的靈殿裡了吧？

　　「啊～啊，簡直像以前某人跟某人的決鬥一樣、又是那個地方了……老實說真沒啥心情。」

　　一邊嘮叨著，打開沉重的門扉。

　　看到淡藍色覆蓋著的腦勺，照理來說自己應該會無名火冒上來才對；正常情況下。

　　但因為今天這個人散發出一種、更讓人猜不透的氣息，令他疑惑、又疑遲。

　　「幹什麼啊？特地把人叫來這裡。」

　　反正，就先發制人吧。

　　對方沒動靜，也不回答。

　　「……喂、到底是怎樣啦你？再不出聲、我就要敲你後腦囉！」

　　這才緩緩轉過身，「什麼時候、愛從後面搞偷襲的你變得還會先警告人家了呀…？」

　　表情，聲調，語氣，全都跟平常那個令他沒來由討厭的樣子相同。

　　只是說不上來地、並沒有使他升起像反射動作般的怒氣。

　　「我哪有愛偷襲人啦……」於是只能做出這種消極的言語上小小抵抗。

　　科爾貝尼克也沒有乘勝追擊的意思，很淡很淡地笑了。

　　果然還是哪裡怪怪的。

　　「所以你到底要幹嘛啦！沒事的話趕快回去了。你不是還在等消息嗎？結果把對話頻道全關了是怎樣啊！要是這時候消息剛好進來怎辦。」

　　史凱斯試著想用目前他最在意的事，來燃起他胸中比起原先更要如槁木死灰般的虛無。

　　這番話確實地點燃了些什麼，但卻也不是希望之類的熱度；反而是遽深的失落感。

　　又再度迴身過去背對著對方了。

　　「……記得之前在這裡說過的話嗎？我們兩個。」

　　「啊啊，可是嚴格說來、是在外面說的吧？」雖知他不會看見，不過史凱斯習慣性地偏偏頭、拇指朝身後的靈殿大門一指後，「……一個事實有著複數個真實、這件事嗎？」

　　「嗯。」

　　對那簡短卻無力的回答感到不耐煩，鼻子哼了一聲，「那、今天想舉什麼例子來演說？」

　　「今天就先ＰＡＳＳ了吧，演說。」罕見地，科爾貝尼克也會有像是不知道怎麼開口的時候、稍作了些微的停頓，「……你想為什麼她還是沒醒來？」

　　竟然這麼直接地問了，還是對一個他根本不認為能給出正確答案的人問，其失措程度可見一斑。

　　當然，連史凱斯也這麼想；算是頗有自覺，「你覺得我會知道嗎？白痴啊你！」

　　「…………。」結果就是，連話都不想說了。

　　「──吼唷！你整個人真的好奇怪啦！愛講不講的……明明就你把我叫來的、問題也你自己問的！」脫離兩人間默契下正常節奏的對話，令史凱斯渾身感到不對勁，而拼命說著話：「恢復意識這事，原本不就是因人而異的嗎！也不見得跟成為未歸還者的時間點有關吧？唔～比方說……你那好主人的妹妹當場就清醒了，但腹黑大姊卻慢上很多、甚至比傲嬌女跟電線桿狼還遲不是嗎！然後──」

　　他居然很認真地、想要幫對方找出解答而分析著。

　　側過頭，瞥著他那副樣子，科爾貝尼克總算是笑得比較開了點；有聲的、持續著的、沒有遮掩的。

　　「……笑什麼啦！」自己拼命的目的可不是為了要逗人笑，他抗議著。

　　「沒什麼，不過……」伸手捂住臉一下，科爾貝尼克仰了仰頭斜望他，「她又不完全算是個範例上的未歸還者，虧你還浪費唇舌說了一大段，真好玩……ｗ」

　　自後方斷壁瀉入，映照至他身上能反射的物件而四散的、像晨曦又似暗霞的薄青光線，陰冷卻柔和。一切都是太適合這個人的色調，讓人多少能領會得到為何他這麼喜歡待在這裡。

　　雖然看似笑著，仍依舊沉鬱地致人難受。

　　看著這整幅光景，史凱斯更沒沿著本能衝動跟他的調笑口氣槓上的意思了：「是沒錯啦，可是差不了多少吧？相同點就是……有些『什麼』跑出了身體，然後回不去的狀態啊。」說完踢了塊腳邊碎石。

　　科爾貝尼克瞄了那往自己方向跳過來的小石頭一眼後，視線飄至空氣中一個隨意的點，「那你認為，她的『什麼』現在正游走在哪裡呢…？」

　　「既然是像電子訊號一樣的東西，那如果不是在外面世界的空氣中、就是跟她的肉體有著電信網絡連結著的通路上吧？醫院的電子儀器、身邊的手機之類的。」史凱斯伸出手指數著，「所以，才說因人而異啊！沒人知道她的意識是走哪條路『回家』的，說不定繞了遠路才會這麼慢！」

　　尤其是那麼一個調皮的野丫頭，最好是會乖乖回家……他補上這句。

　　這些都是合理的假設。然而，科爾貝尼克的心中怎麼可能會沒推算出來過？

　　但他就是擔心著什麼。

　　「……要是說，根本就還沒在『回家』的路上，仍待在這個世界之中呢？」終於吐露出自己悲觀的猜測，「不想回去、或忘記怎麼回去……如果是這種情形該怎麼辦？」

　　「哪會這樣啦。我看她八成急著清醒去大吃一頓吧！你究竟操心個什麼勁啊？」看他怎說都說不聽，史凱斯煩躁地摸著自己的頭：「情況最相近的、伊霓絲的主人，那時不就好好地恢復正常了？」

　　「因為，那是屬於她的真實。並不一定、就等同於『玫蘿』的真實……」

　　事實──意識斷片歸還至現實，真實──不同的歸還形式。

　　一個事實對上複數個真實。

　　因人而異這個詞，用在這裡就會變得如此不樂觀。

　　於是史凱斯開始略為瞭解他的憂慮所在，但……，「真那樣的話，我們也無能為力吧。」

　　「……是嗎？」不知為何，科爾貝尼克臉色一沉，「如果有什麼手段，可以對遺留在這世界的游離意識下一個強制回歸本位的命令，那麼或許……」

　　「啊？」一時之間無法完全明白他在說什麼。

　　下一秒，就被一顆光彈擊飛得老遠。

　　「～～～！」從地面上迅速起身，看見對著自己瞄準的槍口正冒著煙，「你幹嘛啊！隨便開槍很危險耶！！聽不懂你說的話有這麼嚴重嗎？！」

　　「……因為你實在笨得讓人生氣，情不自禁就扣下扳機了……ｗ」完全故意的挑釁口調。

　　史凱斯腦裡繃緊著的某條線終於斷了，「你這傢伙──本來看你一副快死快死哭喪著臉的模樣、才對你處處忍讓，結果得意忘形起來了是吧？就那麼想被我揍一頓嗎、啊啊～！？」

　　不由分說，拿出了巨大鐮刀。

　　「這才像你嘛……什麼都不用想不是最好了？」科爾貝尼克站定著等他攻過來，「旁邊也沒有礙事的人，可以不用手下留情、毫無顧慮地好好算一算這陣子積欠的帳了。」

　　一貫的平淡態度、令史凱斯越來越按捺不住怒火：「正合我意啦！」

　　沒頭沒腦地，兩人就在靈殿之間激烈地交戰了起來。

　　纖細的女性手指喀噠喀噠敲著鍵盤。

　　「咦，無回應？……忙碌中啊？應該不是登出……該不會是關閉頻道了吧。」自言自語般唸著。

　　不死心，卻仍沒能和她想對話的人搭上線，只好留下一則訊息。

　　打完最後一個字的同時，門啪一聲被打開了。好像很急。

　　於是她抬起頭，拿下Ｍ２Ｄ。

　　門邊氣喘呼呼的嬌小女孩，開口就大喊：「前輩──！！」接著便衝向她，還被桌角絆了一下。

　　「別急成這樣呀～～妳看妳，差點就跌倒了不是嗎！」玫蘿笑著，站了起來。

　　萊涅克衝進她懷裡，「可是……前輩忽然從病房裡消失害人家擔心死了嘛！」聲音中有點哽咽。

　　「就是說啊。好歹打個電話叫人去接妳……」出聲的是隨後走進室內的藍塞歐魯，「而且怎麼跑來公司？才剛出院、就在家裡好好休息啊。」

　　「嘻嘻──報告隊長！小隊員玫蘿、現在歸隊！」對他做了個敬禮的手勢，「我是有先回家過了啦，可是待在家裡面好無聊哦～！不知怎地靜不下心、所以就跑來了嘛。」

　　最後進來的雅斯金聽了，按下欣慰神情擺了個嚴肅面孔：「平常最會混水摸魚的人說這種話哪有什麼信服力啊！身體還很虛弱吧？不留在家裡休息、等等一定又沒精神工作！」

　　「嘿～我好得很唷？活力百倍！醫生也覺得很奇怪……可是真的半點問題也沒有耶。明明像個死人一樣昏睡了那麼多天。」眼珠朝斜上溜去咕睩睩轉著，像是連她自己都感到十分神奇，「而且我超想念樓下食堂老闆的手藝、就更想來公司啊！」

　　邊拍著萊涅克那顆小小的頭，她愉快說著。

　　看起來真的跟出事前沒什麼兩樣。

　　「……啊，這麼說，妳該不會已經去吃過飯了吧？」藍塞歐魯想到什麼似地問了。

　　「嗯？沒有耶，因為有事想先上來處理一下、打算弄好再去……」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急速的奔跑腳步聲、以及上氣不接下氣的大喘。

　　「──果然在這啊！妳……」那是兩手提著袋子、喘得快斷氣般的烏露卡奴思。

　　覺得壯碩的他大口吸氣吐氣的模樣很搞笑，「幹嘛啊。在做減肥運動嗎？」咧嘴一笑。

　　不知道是說不出話、還是不打算回答，他緊閉嘴巴、來勢洶洶地將手上的東西擱至她眼前的桌面上。

　　「……對不起──！」然後是雙手合十、低頭鞠躬的求饒動作，「要是我那天沒有故意鬧妳，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都是我的錯！這個、是妳最愛吃的樓下食堂的天丼，旁邊這袋全都是零食。除了賠罪用、還加上之前我偷走妳抽屜裡的份、全都還給妳……」

　　「啊～～！原來是你這傢伙幹的好事喔？我還以為自己怎麼吃那麼快咧！」

　　她在意的居然是這一點，於是旁邊三人全都忍不住地爆笑了出來。

　　「笑什麼啦、你們！喂、趕快趁熱吃啊！」烏露卡奴思嘟嘴抱怨，然後催促著玫蘿。

　　她坐了下來，拉開塑膠袋拿出食物跟餐具、並用嘴咬掉筷子的紙套，「正好人家餓得好像連下樓的力氣都快沒了，謝啦！……而且你也不用那麼愧疚啦，那真的不是你造成的──」

　　捧著碗，沒動筷子。她驚訝於自己剛說出口的那句話，陷入片刻沉思。

　　那麼，是誰造成的呢？

　　另外那個自責不已的人嗎？

　　雖然不太清楚過程，但她知道那時、在茫然恍惚間，有那麼一個人的聲音縈繞在耳邊。

　　為什麼要一直陪著她？

　　「……怎麼了，忘記吃飯的方法了嗎？」雅斯金笑著問。他倒認為她在盤算該先吃一口飯還是挟配料。

　　沒有理會他的玩笑話，「吶、大家……救了我的、真的是那群人嗎…？」

　　面面相覷，沒想到她那麼快就追問起來了……對於那實在太過於虛幻的一切。

　　「說真的，在妳還沒醒來前，我不只一次懷疑過……照他們說的做會有用嗎？或該說，他們對妳的情況所做的判斷是正確的嗎、妳是不是真的因為不明怪物的攻擊才變成這樣呢、諸如此類的疑問。」

　　藍塞歐魯率先做了這開端式的回答。

　　雖然他也實在不想這般胡亂猜疑，但這就是無可奈何的人性。

　　「而且現在回想整個過程，才發現我們雖然就在那個現場、看不見弄不懂的事卻多到數不清……除了『好像作夢』、還真想不太出別的形容詞。」萊涅克翻著腦中的記憶，只覺得恍如隔世且不可思議。

　　也許，多少是因為被保護得太好──沒有任何疼痛之類的劇烈性感官體驗，於是乎自認知外空間回到正常「世界」、眼睛睜開的那一剎那，在裡面那場戰鬥的影像馬上就模糊掉了大半。

　　太不真實了，雖然那當下明明就真實得令人咋舌。

　　不過這也僅限於加入戰局的兩個人，「妳不要說得好像不小心打了個瞌睡而已啦！那時我們三個人急得要死、卻什麼也不能做……從沒想過不到十分鐘的時間會這麼漫長！」烏露卡奴思一想起當時的心情、手心就開始冒汗。

　　「不過、既然人也醒了，就代表一切應該是沒白費。」萊涅克下了結論。

　　真的是太好了……每個人都點了點頭。

　　「說這麼多、意思就是說，的確是他們救我的沒錯了嘛！雖然不只他們……你們每個人都很努力的樣子哪。」玫蘿終於開始吃飯、笑笑地，「實在不知道怎麼謝謝大家耶～～改天請你們一起吃頓大餐？」

　　「那是妳自己想吃好料的吧──！」雅斯金指著她大叫。並不是非得要什麼了不起的大份謝禮，而是說道謝覺得她太見外、卻又是這種「順便」似的道謝，令他不禁如此反應。

　　看他那樣，萊涅克感到好笑：「如果來搞個相聲表演，你絕對是負責吐槽的角色。」

　　於是全員又笑了起來。

　　雖然笑著，但想到要向誰「道謝」……玫蘿又再度沉默。

　　面對面親口向他說謝謝，然後像剛剛說的那樣、請對方吃頓飯之類的，這樣的一個動作──

　　就連能否確實地實現都不敢確定。

　　莫名害怕地、欲避開這個腦裡閃瞬而過的想法，她換了個方向。

　　「……你們有想過，為什麼那些人會出手幫忙這次我的這件事嗎。」她停下筷子問道。

　　雅斯金望著低頭的她。雖然沒跟任何人提過，但他確實和斐德赫爾暗中交流情報並合作，自然有詢問過對方真正目的；以共謀者的身份。

　　若只論關於她的救出，那人只有輕描淡寫的「目標不同但過程一樣，故可共同行動。」一句。

　　又是個順便。

　　不過只要聽了藍塞歐魯約略描述出來的戰況、就知道他們拼命的程度根本就超越「順便」的範圍了；雖然史凱斯那張嘴是壞到一個極致，但不可否認那幾個人在維護負責當「鬧鐘」的兩人之安全上、實在周到得無微不至……光這點就很讓人猜不透為什麼。

　　只是這些話可不能向他們坦白，「或許是學長他姊所說的、一切都是他們引起的…？」

　　不然、想不出有什麼原因，會讓「非法玩家」寧願洩露自己的改造之實也要解救她這個「管理者」。

　　「實情我是不敢斷定……在他們擁有這種直接影響遊戲玩家本身安全的『能力』、也早就確信其存在的前提下，要是故意想把遊戲弄成這樣危險、哪需要管區區一個受害者如何如何？」不是私心的偏頗，而是依情理判斷，藍塞歐魯這麼分析著。

　　烏露卡奴思推測他的意思，「那就是說，就算真是他們做了些什麼而導致的、也可能不是『蓄意』的囉？對於自己的失誤想做什麼補償或挽救之類的。」

　　「拜託、連是不是人家害的都還沒確定吧！那個人再怎說都是上面的人……官腔、這種東西你們沒聽過啊？」萊涅克還是老樣子，就算關係者在旁邊、也完全不避諱這種針對某個人的言論。

　　不過這個「關係者」，卻也頗認同她的論調，「所以我才說不敢斷定……除非他們親口承認、或是真的查出任何證據。」

　　因著一種想信任那八個人的心情、也因自己不想信服那種推卸責任般的說法。

　　明明，一邊是認識以來就彼此爭執不休著的取締對象、一邊則是自己的親人與上司。

　　好奇怪，然而在場的人全都這麼想。

　　但時間並不願多留半分、去等候他們苦思出來的結果。

　　門被打開了。

　　抱著一個大箱子的庫拉凱，以及──

　　「出院了嗎？恭喜。」應當十分悅耳的聲線與禮貌性賀語，卻冰冷得令人不敢恭維，「正好全員到齊，那就開始解說接下來的工作事項……妳邊聽邊吃沒關係，因為等等你們會忙到沒時間做其他事的。」

　　是剛剛話題中才出現的，那個她。

　　鴉雀無聲。

　　沒有人敢違抗，各自回到專屬坐位。

　　庫拉凱放下懷中的物品，無奈又煩躁地坐進自己的位置，「好不容易事情才平息、馬上又要──唉，實在不想做那種事……」刻意繞過藍塞歐魯身邊，小聲地說著。

　　「……沒想到這麼快。」他則凝著張臉、同樣小聲地回覆。

　　玫蘿也有聽見，然後就只能索然無味地扒著飯塞進嘴中。

　　不好的預感。科爾貝尼克曾誇獎過她的直覺式思考相當準確，又更令她不安了起來。

　　接著那個人以無上權威的姿態開口；無從忤逆、神諭般的指示。

　　他們，都怔住了。

───Ω　ｓｅｒｖｅｒ

　　　被隱蔽的　禁斷之　夕闇

　　　　　黃昏之海　Ｄｉａ　Ｍｕｓｐｉｌｌｉ　迪亞‧穆思匹里 (*1)

　　明顯辜負業炎之名的海景。

　　真是如此嗎？

　　此地遠方天空中肆虐著的戰火引線之其一，不也是這樣的存在？

　　一體兩面的生與死，「它」既為生、又為死。十字杖與削首鐮所表現出的意境。

　　業果則是催化劑──死亡轉變為誕生、誕生接續至死亡的輪迴機制開關。

　　那兩個人實際上是這樣的關係。

　　既然他能同時代表兩個截然反相的物象，那這片海又何嘗不可？

　　總之都是毀滅，管你是焚燒殆盡還是淹歿消逝。

　　這個喪失之地的地圖記錄點並不在岸邊。兩點之間隔著一條寸草不生的蜿蜒小徑。

　　事實上緊接身後的是連綿的群山，而這條小路不過只是下山道碎石路段的延續。若說要什麼具體證明、那麼步於其上即能知曉；雖緩、但持續滑落的坡度。

　　真正開始算是平坦地面的部分，就是那廣闊得不太像岩質斷崖的海岸範圍。

　　海平線正奮力捧著的半圓光球，沒有溫度傳來。

　　不知怎地，是一股惆悵。

　　害人不禁去想，人類的基因中是不是寫著「必得將黃昏當作毀滅前的最後一刻」這道命令呢……是故許許多多的神話之終末，都不約而同地籠罩著暮色；甚至連現在這個世界也是。

　　而黑夜永遠都是人心中最大的恐慌源頭。

　　「既然叫做黃昏之海，不知道這裡會不會天黑哪？」

　　浩浩蕩蕩抵達的六人剛走至岸邊，梅加司就開口問了。

　　瑪哈跟伊霓絲兩個人像來觀光般地相偕看著夕陽，戈雷則是蹲在地上好奇地往斷崖之底望去。

　　另兩人則四處巡視、尋找對方身影，「想也知道不會啊，正常來說。」分心回答他的是塔兒佛絲。

　　「也對啦……這裡是喪失之地嘛～哈哈。」然後朝那兩個明明最先發現這個區域、卻還像沒來過似的人看去，「風景什麼的你們兩個不是早該看過了？(＾＾；」

　　戈雷回過頭，「沒辦法呀～那天一找到這個地方，才剛要跟假面通報、就被他叫回去了嘛！」

　　「……所以只分析出位置跟名稱、把特殊構成語彙帶回去……。」瑪哈沒轉頭，繼續望著夕日。

　　沒人敢再繼續打擾他們的興致了。

　　「不過……」遍尋不著對方人影，斐德赫爾走近眾人，「這喪失之地太過奇怪了；光是位於Ω伺服器、就相當不符常理──就算Ω伺服器在最早期是『遺跡』所在，但現在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呀……」(*2)

　　有點憂心，他瞥向浮劃著滿滿霞光的天空。

　　「而且經過解析，發現雖然檔案開頭位於Ω伺服器、但事實上這個區域還同時包含了放置於其他三個伺服器的鏈結檔案。」表情是挺冷靜，但只要塔兒佛絲咬拇指，就也多少洩漏出她的心並不平靜。(*3)

　　「也就是說、這裡是所有伺服器的交集點……世界的『中心』？」於是梅加司帶點訝異地問。

　　兩人以輕輕的點頭回應。

　　並不是位置上的中心，而是意象上的。

　　接下來就沒什麼好說的了；因為一切就只瞭解到這裡。

　　知道這點又能代表些什麼、他們也完全無法預料出來。

　　全員也只能邊看著那諷刺地耀目的夕陽，邊等候約他們來此地的那兩個人。

　　終於聽見幾道傳送音效，六人連忙轉身。

　　才發現不只兩人。

　　或該說，除了熟面孔外，根本沒看見所謂的曙光、或明星。

　　「……？」完全沒意料到，斐德赫爾不解，「怎麼……是你們呢…？」

　　六位管理者。

　　他們倒沒半分震驚、簡直像早就知道在這岸邊會有誰等著自己。

　　神情上所佈滿的，只有不知所措與猶疑的不甘願。

　　梅加司馬上發現對面那群人中有期待已久的身影，「啊～～！是玫蘿醬！終於醒了嗎、太好了！」

　　「……嗯，我昏迷的時候，好像麻煩你費了很大工夫幫我修復ＰＣ……謝謝你。」她則是找不著自己想見到的那張臉，有點心不在焉。

　　基於通知的義務，斐德赫爾又再次嘗試連絡科爾貝尼克，然而還是音訊不通。

　　「還是沒回應嗎？」瑪哈悄聲問了他，而他也只能搖搖頭。

　　結果，知道玫蘿平安無事清醒，反而沒帶來半分喜悅。

　　因為這群管理者們的表情實在是太凝重了。

　　試著打破僵局，「先不問為何你們知道此處……難道各位特地到這裡來，就僅是要告知我們這件事？就算是要道謝，六人一起來也未免太勞師動眾了不是？」斐德赫爾試探性地問著。

　　「……。」前來這裡的真正目的似乎令他們太難啟齒，藍塞歐魯依舊回答不出來、移開視線。

　　萊涅克終於忍不住了：「喂、還是不要啦！他們是那種情況你們也不是不知道，太強硬的話──」

　　「妳不要插嘴！」烏露卡奴思暍止她繼續說下去，「……雖然不覺得他們會就範，不過多少還是商量一下吧、藍塞歐魯，在我們可以斡旋的範圍內。」

　　「我正在想該怎說。」藍塞歐魯丟出這一句。

　　隱約感到有什麼不妥，斐德赫爾用目光詢問他的共謀者；雅斯金卻只能回以一個更加無奈的眼神。

　　看來還是不得不說，「我知道這樣太唐突、也很不近情理……但可否請你們將現在所使用的ＰＣ交給我們、也就是系統管理側這一方處置呢？」

　　海浪，拍打著數層樓高度之下的礁石。

　　任憑那聲響之大，也蓋不過這句欲言又止的請求。

　　「你你你你……你在說什麼啊！我們的『ＰＣ』？！」戈雷大叫。

　　果然還是太唐突……於是管理者們全都默不作聲。

　　像早料到會有這一天、只是沒想到那麼快，塔兒佛絲隻手扠起腰質問：「是因為改造嗎……終於沉不住氣、打算要制裁我們了ｗ？知道無法直接干涉我們的ＰＣ、才會想勸服我們自己交出來？」

　　「那也是其中一個因素──」庫拉凱清了清喉嚨後回答，「但主要還是……咱們家上頭長官認為你們的ＰＣ跟近來整個遊戲頻發的不穩事故有關連、想要向你們取回好分析出原因哪──」

　　「……真厚臉皮。以為這ＰＣ是你們『分析』得出什麼的東西嗎…？還敢說是『取回』……」

　　瑪哈瞳孔縮得小到不能再小。

　　面對她那極其不友善的表情與口氣、藍塞歐魯還是希望能說服他們，「我會……試著要求上面的人、一旦找出事發原因，就將ＰＣ還給你們；改造的事、則會替你們向他們擔保不會再犯……」

　　「不是那個問題嘛～～唉……」梅加司打斷他，「吶、我看不講清楚不行了啦、斐德赫爾。」

　　他們的真實。

　　「……你覺得說出來能改變什麼嗎？」

　　畢竟，他們現在要的是「ＰＣ」、而不是「真實」。

　　「話是這樣說沒錯……可是啊，要我們交出──哎唷，你也知道那根本辦不到的嘛！」

　　不是願不願意，而是不可能。

　　「所以、我也沒說要接受這個要求呀。」說完就望向管理者們，像在宣告談判無效似地。

　　還是沒有交集。這兩方。

　　預料中的事。雖然仍是遲疑不已，「那麼……很抱歉。」似乎決定要做些什麼，藍塞歐魯輕嘆。

　　一直安靜站在一旁的伊霓絲，這時走上前、出聲喚了他：「那個……藍塞歐魯先生，請問你們是真的那麼想的嗎？……這個世界的紛亂、是我們造成的，因此不管說什麼、都要拿走我們的『身體』？」

　　「……我也不想妄下結論、隨便歸咎在你們身上啊！所以才更需要你們的合作、找出原因──」

　　「如果我們說，以結果而論的確就是因為我們的存在、『世界』才會招來毀滅、但我們也正努力尋求解決辦法的話，你們就不會這麼做了嗎…？」她越來越激動，緊握著雙拳，「在這個世界裡、每個人唯一的存在象徵──『ＰＣ』，為什麼你們會想拿走就說要拿走？這是在否定我們的存在嗎！」

　　少女的悲痛面容，被後方射來的夕日餘暉映得格外清晰深刻。

　　但他沒忘記這一切只是個遊戲，「我沒這麼想！但所謂ＰＣ，不就只是些資料而已嗎！這句話、正是在認知外空間中你們的ＰＣ逐漸消蝕的時候、從史凱斯的嘴裡說出來的！」他也大聲了起來。

　　「才不是……才不是那樣呢……」伊霓絲漸漸洩氣，「如果那時我們真的完全消失了，那也是有意義的『消失』呀……你一點、都沒想過為什麼史凱斯會說出那種話……完全沒試著去想過……！」

　　淚腺太過脆弱、也因為對方太不瞭解他們，她的眼睛蒙上了一層霧氣。

　　「妳、這是──」

　　女人的眼淚永遠都讓人棘手，藍塞歐魯一時張口結舌。

　　而另一個同為女性的人，則體會出那淚水的深意了。

　　「果然……你們……」玫蘿加大了聲音，「隊長、這樣不行！那樣做的話、他們──」

　　她吆暍起來，像要制止什麼的發生一般。

　　「妳在幹什麼！？妳還沒啟動那個程式對吧？快點執行啊！」

　　雅斯金對她大吼，接下來是現實中的一陣混亂與掙扎，他似乎強硬地替她的ＰＣ施行了什麼指令。

　　再怎麼遲鈍，這下子也絕對看得出情況有異，「程式？你們……想做什麼！」塔兒佛絲焦急的口氣。

　　「真的……請相信我們。一切都會在確保你們的人身安全之下進行……」

　　雖這麼說，但伊霓絲剛剛那番話，讓藍塞歐魯的愧疚更甚、而不敢再看他們半眼。

　　不明就裡、戈雷的脾氣快發作了：「到底搞什麼呀你們～！看我好好……」卻忽然停住。

　　胸中深處，抖盪著痛楚的悸動，成形且劇烈化。

　　不只是他而已，另外五個人也相同。

　　石碑上的文字之晃動與鳴響，淒絕地悲奏鼓躍起來。

　　長年石化塵封的古老巨龍，是這場鬥爭名義上的見證者。

　　熾紅與冽青、白與黑的交織。

　　兩人毫無停歇的對峙和猛烈。

　　就像套好招一樣的，攻擊、防禦、閃避，完美的交錯演出。

　　開始已不知多久，卻仍難分難捨。

　　巨大槍管發射出囤積的能量，在命中目標的剎那、撲了個空。

　　下一格才看見、以幾乎辨識不出來之速度躲開光束的、那條黑影正從另一個方向衝向對方。

　　兩手握緊燒得通紅似的鐮刀襲咬而來。

　　因應於此、持銃劍之右手高舉後揮下。

　　刃鋒與刃鋒的撞擊聲，如是清脆、卻又沉厚。

　　兩人都朝後震飛了出去，一個撞上了牆、另一個落地。

　　爬起身重整架勢，喘氣著。

　　遊戲世界裡的戰鬥、怎麼會喘？但這裡對他們來說，從來就是唯一僅有的現實。

　　稍微平穩住氣息，「……哎呀？身經百戰的『死之恐怖』大人今天怎麼好像有點力不從心哪。」

　　科爾貝尼克又笑了，故意以眼前人最討厭的笑法在笑著。

　　抬起眼瞄了他，本以為會氣起來馬上又衝上前去，但史凱斯卻沒有。

　　反而一屁股就坐在地上。

　　「我力不從心…？」歪了歪頭，「那你一直不下痛手、好像在等著啥似的，又是怎樣咧，嗯？」

　　「…………」

　　難得一見的景象，被人問得說不出話的竟然是科爾貝尼克。

　　「呿……太小看我了吧？我可沒那麼簡單就被你給不小心打爆、害得你反而沒辦法達到計算中的『目的』啦！」攤平雙腳、史凱斯沒好氣地用兩手撐起後仰的上半身：「說到底，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居然會想要啟動『再誕』！不會太過火了點嗎！」

　　沒錯，從一開始就是為著這個目的，而蓄意挑起戰鬥。

　　穿幫了。於是科爾貝尼克也無心再戰，放下了武器，「……被你看出來了哪，真想不到。」

　　「廢話！本來只是想說稍微陪你玩一下、讓你發洩鬱悶的心情也好，誰知道你非得逼我來真的、一直用那種很惹人厭的挑撥手法來攻擊啊？實在心機很重耶你！」插在地板上的大鐮隨集束的發光特效被收起，他滿臉抱怨地說著；抱怨對方把他想得太過天真、太好騙。

　　「雖然你這麼說，但我看你也挺開心的不是？ｗ」

　　嘴上說著斥責人家過於情緒化行為的罵語，實際上自己還不是想找人打架解悶……是這樣的意思。

　　「才、才沒有咧！我可是很謹慎、只使出全力的那～～麼一丁點而已唷！」以食指跟拇指比出一個象徵極小計量的手勢來誇示自己的游刃有餘後，「話說回來，之前是誰在那唸說不是什麼都能靠『再誕』來解決的啊？」

　　畢竟那不是非同小可的事；在沒做好萬全準備的情形下，誰會去對一個系統進行初期化呢？

　　果然，是太焦急了。

　　但他並不想承認自己的動搖，「你知道、最近陸陸續續出現跟她相同『症狀』的玩家了嗎？」語調相當平靜，不太像被人說中痛處的態度。

　　史凱斯並沒太驚訝，「……以那東西的膨脹速度，會發生同樣事故也不奇怪了啦。」

　　腦內重播來這裡前的影像，斐德赫爾好像有什麼沒說出來……八成是指這個狀況吧，他心想。

　　「所以，我在想要不要一次解決掉……包括『破滅』。」

　　說完，抬起頭，對著那片陰鬱的天空凝望了好一會兒。

　　換來的是史凱斯的嗤鼻一笑。

　　「哼……少扯一堆理由了。『破滅』什麼的、跟我們是一樣的東西啊！『世界』構成的基礎、黃昏碑文裡明確指出定位的存在──就算啟動那個，它也不會消失吧？」他挑起半邊眉，作出個極其挑釁的表情：「這就先不管，你說要連其他人也救？笑死人了ｗ，連在哪裡遇害人數有幾人詳細情況是怎樣都不知道、你會說要救他們？在你的腦袋瓜裡啊、根本就只想著那麼一個人的事！」

　　將其心中的想法作成圓形統計圖的話，另兩項所分得之扇形大概細得快變成根針了吧。

　　科爾貝尼克瞇起眼細細打量跟前這個以無禮放肆姿態坐在地上的人，想著不知為何這小子今天會這般敏銳；原以為隨便挑弄個幾句、他就會呆呆地用盡全力往自己胸口砍進去……想到這就不禁失笑。

　　搞不懂他幹嘛忽然又笑出來，「笑屁啊！我就不能猜中你想的事喔？」

　　「也不是……就很感嘆耗了半天、居然沒能拐到你。看來以後該計畫得更縝密一點。」

　　邊說著的同時，他也跟史凱斯一樣，將左手的巨型武器擱在地上後席地而坐。

　　什麼也沒達成、僅有一場無意義的戰鬥，帶來無限空虛。

　　靈殿恢復靜默，從外牆那道大缺口灌入冷風。

　　「到底為什麼要那麼執著在她身上啦？」撥開被風吹亂搔得臉頰很癢的頭髮，史凱斯開口了。

　　只是區區一個無關緊要的人類、認識得也不久……甚至還是個系統管理者。

　　這似乎是個連他本人都得思考許久的問題。

　　「沒具體原因。只是既然決定了，就一定要……倒沒有抱著什麼特別的心情。」

　　聽起來相當閃爍其詞的回答。

　　「我知道啦。別忘了我跟你一樣──既然是這樣的存在、根本不需要那種人類特有的無謂情感，更何況那女人怎看都不是你會有興趣的型……比如幼女之類的ｗ，」找到機會可以糗人，當然不會放過，「可是這才更顯得你的執著完全沒道理！明明已經做得夠多了，剩下就聽天由命了不是嗎？」

　　根本不用為這事把自己悶成這樣……不過像這般溫和的激勵話語，他打死也不可能對這人說出來。

　　注視著他那張有話不直說、老愛虛張聲勢的臉，科爾貝尼克的笑容變得很飄邈。

　　「說真的，這就是你跟我們不同的地方。你和那個人、淵源實在太深了，所以會很自然地認為你們兩個的孽緣是理所當然的……」閉上眼，像在回想著誰的聲音，「對我們其他幾個來說，適格者──碑文使們，原本不也是完全不相干的人類嗎…？」(*4)

　　但當時的「它們」卻願意成為「他們」心中的影子、覺醒為「他們」力量的根源。

　　如此純粹地，為了什麼人而存在。

　　「不用任何原因，只要被『需要』、而且還是只有自己辦得到的事，我也想不出理由不去做……」

　　儘管長久下來累積的樣本情報讓他的人格構成「進化」為現下這般、被眾人一致評作「腹黑」、「鬼畜」、「陰險」的個性，但最原始的那份純粹仍完整地保存著。

　　就算只是個人工智慧體。

　　人類所做出來的東西，終究還是會想要像個人類、或與人類有所聯繫。

　　「……也對啦。」沉重的真理，害得史凱斯也不得不嘆氣，「可是、『再誕』不行啦！有沒有用是一回事，要是ＰＣ因為被波及、搞到要整個重建的話，就有點本末倒置了吧？」

　　現在的情勢下，隨時都有可能會有大規模的危機發生，也因此耗費長時間的修復無疑是個該盡量避免去執行到的動作……這考慮確有幾分道理。

　　「嘛……所以我也沒有那麼執意一定要啟動它呀。如果非那樣不可、你以為我還真的沒法子讓你乖乖上當嗎……ｗ」他露出充滿算計意味的笑顏，彷彿此刻在他腦子裡、已經列出了數百種目的順利達成的形式──也就是徹底惹火史凱斯至忘我境界的方法。

　　其實這簡單得很，因為這個人太易怒了……會這麼輕易就收手、或許多少是因他也猶豫著罷了；再誕所可能引發的各種後果，擁有『再誕』之名的自己當然是最清楚不過。

　　就說了，他是真的很不知所措；雖然沒有明顯表達出來。

　　「反正說來說去，你最主要就只想把怨氣出在我身上而已、對吧？其他的有沒有都沒差──」滿腹牢騷地抓抓頭、轉了個心境，史凱斯用只有一邊嘴角翹起的謔笑問了：「那，現在心情有沒有好一點啊？ｗｗｗ」

　　不管是打了一場架、還是說了許多心底的話──

　　「還好哪……因為你實在太不會安慰人了。」刻意以對方最擅長的口是心非來回敬。

　　「是喔？那你就一輩子鬱悶到死算了。」基本上那張總是掛著曖昧笑意的臉根本就沒辦法讓人分辨出究竟心情有沒有好轉，所以他不怎在意，「──啊、都忘了，因為出來之前你叫我要關掉、所以後來我一直都沒開起來啊！對話頻道！」

　　來這裡也過了一段長時間……他想起特愛操心的斐德赫爾一定會不停呼叫自己、想確認情況。

　　那傢伙絕對不可能放心他們兩個單獨待在這裡；連他自己都猜得到科爾貝尼克那種狗急跳牆似的企圖，當然那個什麼都要預測一下的老狐狸就更不用說了。

　　「……你不說我還真沒想到哪。」叫人家做這個動作的人自己好像也忘了。

　　於是兩人硬著頭皮打開所有頻道。

　　想當然爾，就是一整排狂洗對話框的系統訊息：誰誰誰幾時幾分要求對話的通知。

　　「嗚哇～～簡直是疲勞轟炸……」雖然是意料中的事，還是覺得自己好像在冒冷汗。

　　「還不只這樣呢……別忘了短訊息信件匣。」科爾貝尼克帶點不情願地打開它，「……！」

　　表情劇變。

　　「啊？怎了。」連忙著確認信件匣的史凱斯都察覺到了的程度。

　　在一堆熟到不能再熟的ＩＤ之中，穿插了那麼一個令他詫異的名字。

　　寄件人為玫蘿。

　　懶得多說、馬上開始閱讀裡面的內容──

　　───我、回、來、了～～！

　　　　　雖然剛醒來什麼都不知道、不過我看過隊長他們的對話履歷了。

　　　　　我的大復活似乎是託了你們的福哪，總之先謝謝啦！

　　　　　對了，有很多話想要問你耶。

　　　　　該怎說……那是夢嗎？好像跟你講了一些有的沒的……

　　　　　總之、等你忙完記得回信給我唷！

　　一點也不正式的致謝信函。或該說這才是她一貫的作風吧？

　　史凱斯在一旁乾著急：「是、是那個女人？她醒來了嗎？！……喂～～！回答啊！！」

　　沒有理會他的吵鬧，科爾貝尼克細看那幾行字好幾遍、好幾遍。

　　像要把這個事實牢牢地烙到心中似地。

　　「……啊啊。」以這簡短的答覆回應那詢問。

　　終於，確信，然後安心。

　　不知是否為心理因素，週遭的藍色調似乎被調降了那麼一點。

　　順帶地，連明暗度也被調亮了。

　　史凱斯目不轉睛盯著他的臉。

　　「……嗯？幹嘛這樣看人。」過半响才注意到那股視線。

　　看他好像沒半點自覺：「哈哈……沒啦，只是沒想到你居然也會有這種表情說。」

　　是個完全無法跟這個人組合在一起的、由衷欣慰面孔。

　　「有那麼奇怪嗎…？」摸摸自己的臉問道。

　　「超～怪的啦！嗯──看起來就跟以前那次『再誕』發動、你家主子那個沒有眉毛的妹妹醒來時，他那死而無憾的表情一模一樣哪……」史凱斯賊笑著，「最怪的是啊，人家是因為親人得救才高興成那樣，可是你又不是！我認識的腹黑豆子會是這樣樂於行善的好人嗎ｗ」

　　科爾貝尼克倒沒打算反唇相譏，「當然了。其實大家一直都誤會我了哪，我本性很善良的。」

　　不知為何，史凱斯聽了這話後很開心地笑了，「聽你在扯咧～～以前跟那個人結夥耍得我們團團轉、剛剛還差點就莫名其妙又發動一次再誕了耶？哈……是說像你這種愛耍帥的傢伙，會把自己塑造成『雖然是壞蛋可是好帥唷──』的形象也很正常啦ｗ」

　　「……算了，隨你說吧。」因為心情大好、不想計較，他應以微笑：「不過真的是好險，差點做了個無意義至極的舉動了哪……」

　　回瞄一眼，史凱斯又笑了；這次是個不帶他那慣有嬉謔成份的純然笑容，「啊啊……是啊。」

　　心中的大石總算擱下，靈殿間的空氣也恢復了原有的稀薄跟清新。

　　盡在不言中的靜謐。

　　「嘛、總之皆大歡喜，我看我們也該回去了──」站起身拍拍灰塵，正打算在離去前先傳個訊給斐德赫爾，好堵住他的囉哩囉嗦，「……阿勒？怎麼都是離線狀態啊、那些傢伙。」

　　整個公會成員名單中，就只有名字排在第一個的伊霓絲還在線上。

　　聽他一說，科爾貝尼克也順手開起視窗看了一下，「這種時候，應該不可能那麼剛好、全都跑去執行休眠模式吧……你不問問伊霓絲嗎？」

　　「知道啦～還用你說喔？」呼叫了她幾次，「……忙碌中、沒回應？搞啥啊！」

　　兩人還來不及發覺事有蹊蹺的同時──

　　干擾電音，以及……

　　「……史…凱……斯……科爾………………」

　　是伊霓絲的聲音，而且，就在此地。

　　還以為她跑來這裡了，兩人環視四周找尋她的身影。

　　而目標物則在他們身邊不遠處，憑空地、出現了。

　　「────！？」震驚萬分。

　　有點透明、卻黯淡、且實存感薄弱的ＰＣ，挾帶著雜訊卻仍辨得清她的哀悽面容。

　　「快……點過…………」

　　然後就消失了。

　　留下他們楞在那，啞口無言。

　　「……那個是、幻影！」史凱斯雖知這正是她特有的能力之一，但還是止不住驚嚇。

　　漸漸地，他們才意識到在這段時間內、絕對發生了些什麼。

　　兩人轉頭對視一眼，「她叫我們過去、是要去哪啊！？可惡……總之先回知識之蛇──」

　　「不要急，」科爾貝尼克制止他的焦慮與失措，「到外面的地圖記錄點，實行緊急用指令接續回知識之蛇比較快吧……查查看其他人是不是也跟她去了同個地方。」

　　「對、對吼……那趕快走啊！」被這麼一提醒，便馬上衝向靈殿大門。

　　如果因循這個世界那向來擬真到煩人境地之細部設定，想必潮汐也會穩穩當當地規律運行吧。

　　所以兩人一進入這他們從未來過的地方時，第一個感受就是──

　　什麼正高漲著。

　　說不上來，但絕對有什麼快要注滿那片正映著不太火紅之朦朧夕日半邊臉孔的大海並且湧出。

　　同時，自己心中益發更甚的不祥、及不安，也即將突破表面張力、灑濺於外。

　　並沒想過，這會被沿用為近似於淚水之類的事物。

　　穿越乾涸已久的碎石小徑，用跑的。

　　逐漸清晰可辨起來的人影，裡面除了「應該不會又是幻影」的伊霓絲、與貌似配備著刺眼且熟悉之銀色半身甲的幾個人外，沒其他人的存在；傳送履歷中明明就顯示著、那六人在同一時間進入這個喪失之地才對呀……

　　不對，似乎不是考慮這點的時候。

　　他們發現伊霓絲的身體發著光，而她面前的、藍塞歐魯也是。

　　仔細一看，還有著一道明滅暗閃著的、「牢檻」──近橙色的無機質光壁，包圍著她。

　　「那是什──」邊跑著，但話還沒說完。

　　感應到他們的前來，她轉過頭。

　　沒有驚喜或責怪的成份，眉間深蹙的神情是種簡直要把人心給扭碎的淒楚、以及──

　　來遲了。

　　名字都還沒叫出口。

　　連將她從籠牢中拉出都來不及。

　　DATA　　　　　　　　P　C

　　細胞間的接著力喪失，身體組織鬆散了起來。

　　指尖，髮尾，足踝，粉頰，睫梢，裙緣，帽頂──流失著些什麼，游光絲絲滲漏、往上浮逝。

　　老舊石膏像因其內成分流失而變得脆弱敏感那樣，一股隱約的、極微抖震作用於她的體表後……

　　崩毀瓦解。從頭，至腳。

　　碎片落下的瞬間，牢欄被地面收回撤去。管理者們全撇過頭、再也看不下去。

　　衝上前去掬抓住最後一道尚未及地的飛灰，那雙帶有漆黑銳爪的手，顫動著。

　　所有的驚愕錯亂慌張懦弱愚昧不解震怒嘶鳴哭喊之聲滾動於喉間卻擠不出來。

　　因為，什麼、都消失了。

　　　　　　　　　LOST

　　她在他的眼前，消失了。

注釋部分：

1.”Muspilli“是一部內文散逸的古代德文詩歌(背景很像黃昏碑文吧？嘿)，講述內容大致上是宗教啦最後審判啦世界會被業火毀滅啦如何如何之類的。同時這個字雖語源不詳、但非常像北歐神話中的Múspell(南方的火之國、或就代表火之國巨人族)這個字，連涵義都有那麼一點相近，於是敝人厚顏無恥地乾脆將它們視為同一義。至於前面亂加上的單字大概是敝人不自覺中表達著對角龍的敬畏之意而打出來的字母吧？另外，「夕闇」因為看上去很美觀所以沒翻回中文，其實是夕陽快要下山、天開始變暗的那個時刻。

2.以前是最後一個伺服器：遺跡都市，而後來是鬥爭都市。一個照理來說只有鬥技場功能才對的伺服器。

3.雖然早就出現很多遍，心血來潮還是解說一下？這個我個人覺得很有意思的小動作是π乙様想事情時的招牌動作。(誰說她的招牌動作是＊搖的！？給我站出來！！)

4.ミア的案例雖然也是算很特殊啦……不過基本上她還是比較偏那一邊的吧？從跟一個完全沒有關聯的人之間的交流開始、這一類型的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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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岸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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