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 【08】─滅碎

　　　　遺傳因子

　　以「０」與「１」建構成的存在，說再多也一樣──

　　就只是個物品。

　　不需要、為它的逝去而悲傷。

　　更何況，「你」也是同樣的物品，何來悲傷之有？

　　就算這麼說，也無法抑制。

　　光想到身體這樣點滴被削除的痛，他就不能自己。

　　還不只是她而已呢；另外五人，約莫也是這樣無掙扎而醜陋地粉碎掉了。

　　以前，也不是沒有「消失」過還什麼的……但，每次都是他們所有人一起消失、又或者是他在她之前先走一步。像這樣的情境，不是他曾有所經驗過的、難堪與難受。

　　就在自己的眼前……

　　是故，也只能無力地跪下。

　　「──啊……啊啊……」

　　發出幾不成聲的不中用懦弱之音，伴隨合不上的嘴克制不住的微顫。

　　科爾貝尼克則站在他身後不發一語。無情是這人的慣常狀態，不代表胸中沒有波伏。

　　環視在場每一張面孔。

　　看見玫蘿癱坐在地上，神情是那樣茫然失措。奇怪的是他發現自己完全不為之所動；明明離此時不久的前一刻還不停掛念這麼一個人的安危，現在卻絲毫沒半分想關心她的念頭。

　　因為她的表情，就代表六人的消失、絕對跟這群管理者脫不了關係。

　　不知這是否就叫做「憤怒」，但他很想剖開這些人的頭蓋骨向裡面的腦髓好好問個明白。

　　沖昏頭？還算有理性的吧，好歹有想到要「問」；跪在地上那傢伙所想的、絕對比這誇張多了……他微壓下頷，看往前面那死盯著自己兩手掌心、從髮絲細部動態就辨明得出正渾身發抖著的史凱斯之後頭部，並猜測著那顆頭裡現在滿滿填裝著的意圖。

　　不過一切當然是想想而已；那根本就辦不到──在這世界裡。

　　「你們做了什麼…？」於是也僅能開口這麼問了；沒替自己降至冰點的口吻稍事解凍的意思。

　　反觀這一邊，臉上是越堆越多的疑惑不解。

　　「我知道，同伴的ＰＣ變成那樣、多少會生氣或難過；但你們……」

　　情緒的表現也未免太奇怪了：激動得要命、冷酷得嚇人。

　　雖沒加上這句、但藍塞歐魯話中濃濃的疑惑就是這麼清楚地傳達著他這感想。

　　「強行徵收ＰＣ這種臨時又蠻橫的行為我們實在也很過意不去、不過你們兩個這種時候還在幹什麼啊？先去確認一下那幾個人的情況吧！」雅斯金指的是現實中的玩家狀態。

　　他們以為這些人不可能會沒有的現實。

　　萊涅克本來正想拉起呆坐著的玫蘿、這時也抬起頭說了，「我想玩家本身不會有太大問題……頂多是情緒上的吧？這個區域裡架設有阻斷會影響玩家腦波之異常電子訊號的電波遮罩，就算你們的人發動了那種……你們知道我說什麼啦！反正應該沒事。」

　　說完又繼續方才未完成的動作，但玫蘿似乎根本不打算起身，於是她不明就裡地聳了個肩。

　　「而且剛剛戈雷那小鬼，在轉換程式還沒完全啟動前，丟了顆跟之前一樣、會讓人實際感受到熱度的火球過來，可是這次卻一點也不會燙啊。雖然我們的隊伍差點全滅啦……」烏露卡奴思像是要說服對方安心、提出了他認為有力的輔證。

　　的確是這樣沒錯，並非在硬拗──

　　如果他們進行遊戲的方式跟一般人一樣，是一個玩家坐在電腦前操縱遊戲中的角色的話。

　　果然還是沒什麼好說的，對這群管理者。

　　「電波遮罩……轉換程式？誰提供給你們的、而又轉換了些什麼呢？說是要收回ＰＣ、卻把人家的ＰＣ弄成那樣？……諸如此類的事項我們應該有權利知道吧？」

　　不想跟這些人講那些存在源頭與意義之類的話，科爾貝尼克比較想搞清楚發生什麼事。

　　以一個理所當然絕對也要受到相同「罰責」的不法ＰＣ、尚未遭到處決的共犯之身分。

　　畢竟人們常說，要死、也該明白自己為什麼得死。

　　「……你們也知道，自己的ＰＣ很不同吧？從基礎構成資料起就跟一般ＰＣ大相逕庭。該說是密度太高還是數據排列法則太奇特呢？總之想改寫你們的ＰＣ，以我們目前的技術力是沒辦法的。」藍塞歐魯盡可能將自己瞭解的部分說出來，「但相反地，讓你們來改竄、複寫並蓋過我們這邊的ＰＣ資料的話……」

　　移動後覆蓋於相同名稱的檔案之上，就是這麼簡單。

　　「既然無法予以干涉的話，又要怎麼命令他們的ＰＣ對你們執行『改竄』這個動作…？」

　　這個問題則是庫拉凱替他回答：「這就要問我們頂頭上司──也就是弄出那兩樣東西的人了。或許，是因為你們的ＰＣ不只資料上、甚至連其他層面上都有些什麼詭異之處吧──？才會被他們反過來利用你們ＰＣ身體所特有的機制、編寫出專用的程式。」

　　「不管怎樣，總之雖然外表沒變……」聽完之後，科爾貝尼克先做出個大概的結論：「你們六個人現在ＰＣ內部所有的構成資料，都是從他們身上……篡奪過去的、對吧…？」

　　故意用篡奪一詞，是為了順便表達自己的不齒。用「小偷」來形容恐怕還不夠──

　　該說是對一群割人血肉並以之果腹化為自己血肉的獵奇殺人犯所抱持的不齒。

　　仰起頭，對他們射出冰寒地刺人之不屑目光。

　　雖然管理者們對他們抱持著相當的歉意、但他這種眼神實在太過份了；又不是真的「殺了人」，沒必要冷眼看人到這種程度，「就說只是ＰＣ了。現實裡的人身安全是我們對消費者最基本的責任、我們可是有顧全到啊！不用反應大成那樣……」藍塞歐魯帶點抱怨。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低聲的，緩緩的。

　　「咦？」聽見史凱斯終於出聲、問的這個問題卻讓人抓不到著眼點；剛剛自己所說的、單純就是個「事實」的敘述啊。為什麼、他要這麼問？

　　「現實、現實、現實現實現實……煩死了……！到底要白痴到什麼程度啊你！？」

　　舉頭朝藍塞歐魯，是一臉意料中必然會有卻又超乎想像扭曲的猙獰形相。

　　不寒而慄、頓時語塞，然而另外一個人略帶泣音地開口了──

　　「真的……是這樣嗎……那我們──」玫蘿雙手摀住臉；現實與虛擬兩方皆是，「那傢伙……梅加司他──明明一副很痛的表情、卻還對我笑，就像在安慰我說……『別在意』……！」(*1)

　　別在意。他最常對人說的話。

　　「前輩妳是怎麼了啊！從剛才起就一直怪怪的！」

　　萊涅克大聲地問著，但她只能繼續遮著臉、搖頭，像是受到相當大的打擊。

　　這六個人類之中，目前大概也只有她清楚明白自己做了多糟糕的事。

　　簡直就像犯了殺人罪一樣，還是用凌遲的手段。

　　看著這唯一的理解者為他們感到悲苦的模樣，科爾貝尼克的心浮起了點安慰、但隨即意識到這股感受半點用處也沒有，故而開始莫名煩厭了起來：「那小子到最後關頭還是改不掉爛好人的本性哪……這麼嚴重的事怎麼可以不在意呢、是吧？」他問向史凱斯。

　　卻發現他沒在聽、正緊張地鎖定著空氣裡的漂浮微粒。

　　那是伊霓絲的ＰＣ碎成一攤破片後、揮發至空中的無數小光點。這些光塵瞬間以極快的速度聚集成一個發光固體，是帶點綠色的白光。

　　正要伸手去抓，但卻沒能抓到；那個東西飄往藍塞歐魯那裡、然後潛進、沒入了他ＰＣ的胸口。「喂、看見了嗎，科爾貝尼克！那是！？」史凱斯馬上轉頭焦急問了。

　　有些傻眼地點了頭，「啊啊……應該沒錯，是她『碑文』的本體……！」

　　「碑文……本體？」雅斯金發出驚訝之聲，「是指『黃昏碑文』嗎？！」

　　世界觀設定上的用語，而且還是「舊版」的，為什麼會跟改造ＰＣ扯上關係……

　　稍微回想一下，才注意到自己差點忘得一乾二淨：這些人的「名字」。

　　看來整個行動似乎不是只有「取回問題ＰＣ」這麼簡單。

　　透過機材間的縫隙瞥了現實中對面的庫拉凱一眼，他好像藉這二字意會到了什麼──似乎跟玫蘿那副怪樣的原因有關；因為他那張臉跟她差不多，像挨了記悶棍似地，呆呆的、瞠目結舌的。

　　「老爹…？你……」叫了他，但沒得到回應。

　　一旁的萊涅克則甚為不解：「碑文什麼的、那不就只是無法分析的資料集結體，沒辦法覆寫到我們的身上，所以才以那種形式浮現出來，又跑回原本和它連結著的檔案之中、也就是我們現在的這具ＰＣ身體裡嗎？剛剛也是這樣──」

　　「剛剛？……其他人消失了以後也發生了這種情形嗎！？」史凱斯氣急敗壞地質問。

　　「是這樣沒錯……？」因為不知其重大意義，她很自然地便回答了──

　　原本愁哀交織慍怒的氛圍，倏地凍結、然後冰破。

　　史凱斯低下頭、伸手埋住自己的額頭。

　　「哼、咯咯咯……呵哈哈哈哈哈──！是這樣啊？害我緊張得要命──真是蠢爆了！」暗笑一陣後抬起頭大笑，「這樣的話就好辦了對吧？科爾醬ｗ」

　　史凱斯臉上滿溢著跟方才的怨懟截然不同的，狂妄。

　　順應這呼問，科爾貝尼克從他身後走至左側，「問題是該怎麼做……不過我想所謂的遮罩、應該只作用於他們那一側。這麼一來，其實就跟我們的防護機能沒什麼兩樣。」

　　「那、大力點『敲破』它就好囉？ｗｗｗ」

　　「是這樣沒錯，不過太大力也不妥當吧。要是將碑文給完整具現化，說不定會對他們曝露在外而毫無防備的碑文石造成影響哪……畢竟是同質的存在，若其中一方較弱勢……」

　　眾人詫異於史凱斯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遂只能傻傻地看兩人進行著聽來十分不妙的對話。

　　「哼～嗯，總之對那種隨便的防護、隨便用點恰當的力道就夠了吧？」看來已敲定主意，而朝管理者們望去，「搗爛那他們根本不懂怎麼使用的ＰＣ後，把碑文──」

　　──────搶回來就行了！

　　此話方出(*2)，周遭一切就變了。

　　先是一股暈眩及眼花、伴著瞬閃即滅的雜訊信號聲，接下來是空氣分子的凝結、甚至可謂之為膠著的異樣感──有些什麼正起了化學反應般，變得渾重、令人呼吸不過來。

　　地震，然後磺煙般的濃霧竄入視線範圍的全部。

　　──不對，為什麼會知道那片煙霧有著硫磺的味道呢？

　　「難道說、又是……」藍塞歐魯好像猜出這是什麼情形了。

　　眾人嗆鼻又淚流、根本無暇回他話，但心裡全都明白、也贊同他沒說下去的東西。

　　這裡是、超出認知範圍的地方。

　　濃煙漸散，慢慢清晰起來的視野中、首當其衝的是半空中飄浮著許多殘破建築物的陰暗天蓋。

　　深綠色，像在警示著某種天地異變將要來臨般的詭譎色調。

　　剛才都還是片塗抹著動人餘暉色彩筆觸的天，現在卻全變了樣。下意識間，低頭觀看自己腳下所踩著的、理應是那凹縫中堆滿風化砂石的岩質地面……

　　燒得發亮的岩漿，滲出至地表，挾帶著熔岩、如小河般蜿蜒流動著。

　　「這裡應該是海耶！海邊！！哪來的火山……」烏露卡奴思不敢相信眼前所見，趕緊又巡視其他地方，「後面那群山、好像火山爆發了？而且幾乎是每座山都這樣──」

　　這整幅景象最匪夷所思的、是種奇妙的融合感：基本上物件框架幾乎沒變；天空的高度、太陽露臉的面積、斷崖與海之間的高度比例、深色岩地的幅員大小等等。

　　然而，這些物件的「質」，都不再是原來的本質了。

　　看，捲著白色浪花的海就像暗藏了什麼秘密般漆黑、卻仍能映照出事物──那略嫌浮腫的夕日。

　　潛露凶兆的黃昏之海，血光一片的黃昏岸邊。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怎麼樣～～還喜歡吧？這裡。」

　　正前方瀰漫著的氤氳中傳出史凱斯聲音的同時，那片霧濛濛也總算薄去。

　　那兩人，伴同著他們不知何時取出的武器，站在那兒。

　　一個恬閒適淡著、和這火山島般的四周格格不入，另一個則活脫脫像是從此地熔漿中蹦出來似的。

　　然而有個相同點：那笑意、那眼神間，磨擦著一種火藥味。

　　是故尚未完全消散的火山氣體，這下看起來倒像是硝煙了。

　　科爾貝尼克以右手拿著的銃劍槍口朝地上的熔流指了指，「做得不錯嘛。從以前那種直接露出格狀資料序列的模樣，進化得這麼精細啊……說不定意外地、你其實相當擅長美勞工藝之類的事呢……ｗ」

　　「美勞什麼的、當我是小學生喔！？──少扯那有的沒的啦，正事要緊！」

　　於是他們不再拌嘴，緩慢兼且傲慢地、將視線聚焦投注至標的物身上，兩人不約而同淺笑著。

　　是種睥睨的姿態。

　　面對那劍拔弩張且宣示著「必勝」般的氣燄，藍塞歐魯覺得自己不能就這樣被壓制住：「搞不清楚狀況嗎！就算跟我們戰鬥、他們的ＰＣ也無法復原……你們這樣就只是無意義的洩憤罷了！」

　　為想避免爭鬥，雖然其他幾人皆已拔出武器準備應戰，但他仍空著手。

　　「有沒有意義是由我們來決定的！嘛、如果要自己乖乖把碑文石交出來也行……」仰起下巴，史凱斯的瞳孔收縮、血般鮮豔的虹膜和周圍灼燙的岩熔相輝映，「……不過話說在前頭，你們實在太讓老子火大了！就算把東西雙手奉上、也絕對免不了一頓打的啦、懂嗎！？給我拿出武器！」

　　其實藍塞歐魯說的也沒錯，他的確想痛毆這群人一頓來洩憤；為自己、也為中了他們招的六人。

　　「～～你那什麼小混混似的態度啊！別忘了我們現在跟你是同層級的特殊ＰＣ、而且有六個人耶！」對他的囂張看不下去而破口大罵的是萊涅克，「前輩、別發呆了，趕快站起來吧！」

　　被催促著的玫蘿不得已地起身、取出重槍，帶點為難的神情擺好架勢。

　　「你們是不是搞錯什麼了？同層級……咈咈咈，太好笑了ｗｗｗ」迅速瞄了玫蘿一眼後，科爾貝尼克冒出了這句話，「在使用控制手把操縱那個ＰＣ的前提下、實際上現在的你們跟之前並不會有太大的差別哪。別多話了，不如讓我們來示範一下……」

　　「八相」碑文ＰＣ的真正使用方法──────

　　一前一後，兩滴的水聲。

　　掀起了微波，擴散的圓周有聲地搔弄著耳膜、以及胸腔深處某個共鳴點。

　　面前的兩個形體，被各自的象徵色系光暈包覆。不知從哪憑空生出來的、一塊塊片狀物質，堆疊排列、覆蓋在他們的臉和身體各處；像拼圖一般、漸漸拼湊出的圖案，隱約可辨是「眼睛」──

　　紅色與藍色的，在一些不該長有眼睛的地方慢慢地成形。

　　排程進行的同時，身上的光也越來越強烈、彷彿正蓄積能量一般。變化仍繼續，而光能終將爆發。

　　太刺眼，不得不以手擋住。

　　待光芒稍歇、趕緊定睛往那全場的焦點看去；心中想著「到底會變成怎樣？」地焦急探視。

　　「……！！」看見了，卻無法出聲。

　　黑色的，與其說是充滿災禍意味的不吉形貌、不如該稱之為災禍本身。微微屈膝的俯身昂首姿態讓那兩隻膝蓋上比起原先還要益發銳利的尖角、形成一個欲將對手穿腸破肚之恫嚇般的角度，讓人不敢靠近，深怕就這樣被它們愉悅地用那略呈鉤狀的弧度給刺進腹部、然後鑿刮著創口內部……

　　肩甲與胸口冒出了凶光紅目，偏偏那雙本該在臉上用他一向駕輕就熟的鄙夷眼神瞪著人的雙眼反而不見了，被在剛剛的變化中「生長」了出來的黑色全罩頭盔遮起，取而代之的是透著懾人紅光的──

　　「∴」──近似於這個數學符號羅列著的、三個無內容物的洞。

　　在那下方是笑得快裂到耳邊、犬齒尖利露出的嘴。就算無法看見臉部其他的五官，只靠這抹獰笑就足以徹底感受到這份目中無人、極盡能事的「瘋狂」。

　　因為是「死之恐怖」嘛。

　　不是特定任何人的聲音，但在他們耳邊就是響起這樣一句；這是一個他們已知的事實，如今只是從腦裡的櫥櫃給翻出、然後拿來對眼前所見之「恐怖」予以佐證罷了。

　　另外一個還沒看呢。

　　白色的，卻也不是無趣的全白。外形整體和原本沒有太大差別，不過其上的青色紋路則拖曳似地細膩繁複上了許多。無機質，那些青光是如此暗耀著的。與之互相呼應的則是──

　　跟旁邊那人一樣，胸前也同樣浮現了人眼圖樣。那構成實在叫人摸不清……本來他是一身輕裝備加上些少盾片般的物件而已，現在這顆眼睛與其說是「睜開」、不如看作是在原先數層薄薄的衣料上直接加蓋上一道上面繪有藍光眼睛的護甲。

　　雖是這麼說、但還是太逼真了；那是真的有深淺度地嵌附於胸中，並閃動禁忌光輝的眼瞳。

　　關於這個人，還有一項重頭戲：那隻左手。

　　本已夠巨大了的砲身，其各部件如同蔓生的莖幹般錯綜複雜延伸出去，讓整個外形輪廓已不再像武器、而是被許多藤枝纏繞住的柱狀物體。這些都還在可想見的範圍內；到此為止、一切都還是遵循著原本形體的變化……

　　左肩，伸出了長長一大段、多節式的附屬肢，由葉型刃片組合而成。

　　它不停動著：接合處螺絲發出軋吱聲響般的機械式動作，但卻又有點像蠕動──生物性的、活的。

　　這支玩意兒跟它那站得筆直的宿主呈現兩極化；臉孔同樣只剩口部以下在外，其餘都被五片扇形長葉片組合成的半遮式面具給藏起。猥狎無禮扭轉擺動著的觸手、對比上他那蒼白淡定的冷笑，差距也未免太過懸殊、大概連他本人都自嘲不已吧……無怪乎他要那樣飄渺地笑著。

　　是了，他是什麼也沒有、卻又什麼也都有著的，虛無。

　　將有化為無、再無中生有的、「再誕」────

　　稍微有點想像力，大概就可以揣摩到這境界：

　　這兩個人所擁有的那個看似玩笑與誇張自大的別名，有著如此的深意。

　　而現在，自己將要接觸到人的生命中最難以承受的、極端的兩個意象。

　　誕生和死亡。

　　這已經不是單純的什麼遊戲了……

　　那把鐮刀迫不及待想讓人體會它的存在意義、往後劃了個半圓。

　　「──大家小心、要來了！」

　　警戒等級提升至最高階段、所有人繃緊神經準備接下那第一波。

　　但，只消轉眼，史凱斯就已來到他們的陣中央──

　　看得見。對、並不像以前那樣，每次當他做出高速移動時，總是讓人看不清；大多時候後面總會拖著一排斷續的殘影擾亂視線、要不就是直接像瞬間傳送般地忽然出現於另一遠處。

　　試著剖析一下原因的話，大概可猜到是因他那一側的動態運算處理速度太快、遠超出一般人的辨認範圍──驅動程式纇的軟體、顯示卡或中央處理器之類的硬體，然後是、人類的動態視力。

　　那就像張數極多的影片、轉換為較低階的檔案時，只能自其間抽出幾張圖像使之播放，故而呈現動作無法順暢連續的的可笑映像。

　　這次，終於完整地看見他筆直衝過來的連貫動作，也許是拜現下這具ＰＣ所賜吧？可是沒什麼用，因為、縱使看得見，身體的反應卻跟不上。

　　在心裡大喊「這傢伙的腦袋究竟是什麼做的啊」，趕緊消極地做出防禦動作。

　　可惜對上這個人，一旦沒取得先機進攻、絕對就只剩被追著打的份。一圈、兩圈……已經算不清他到底揮了幾下、會不會頭暈，總之藍塞歐魯只聽到自己的大劍不停發出格擋的金屬聲。

　　沒有空隙可以反擊就算了，這每一下，都伴隨著頭上顯示器的出聲孔發出的、一道電磁干擾聲音。

　　聲響愈發愈烈，雖然覺得奇怪但實在沒閒時間去在意。他注意到那頭邊狂笑邊揮砍的黑獸、有那麼一擊的範圍沒有涵括到自己這裡，於是毫不遲疑舉劍劈去──

　　喀。不是清脆聲響。擋下巨劍的，是覆著黑色鈎尖的手臂；徒手。

　　「還真會找漏洞鑽哪你。」小幅地側頭一瞥；用那應該是眼睛的凹洞。依舊是充滿狂氣的笑。

　　還在為著對方居然僅以手臂就接下攻擊的這事實驚愕，巨大凶器的杖柄就這樣朝腹部襲來。不是刀口部分、因此是紮實的鈍物撞擊，藍塞歐魯被打飛了一小段距離。

　　著地的同時，他驚覺到兩個事實：一是方才不停嘈雜著的干擾聲，在挨這下猛擊時並沒響起；另一個則是，他的手不知何時、竟下意識地摀著受到攻擊的腹部……

　　會痛。

　　什麼遮罩之類的看來已完全無效……不知是像開打前史凱斯說的「敲破」、還是電波的強度輸給對方，總之可確定的是，接下來更不能掉以輕心、因為太危險了。不管是這個人、還是情況本身。

　　拼命按著按鍵進行的可笑笨拙戰鬥、卻會危及性命……光想到就覺得是在做夢，而且是惡夢。

　　眾人趕忙聚至他身旁，雅斯金準備為他施放治療的呪紋；雖然藍塞歐魯沒說，可是光看表情也猜得到「又來了」，治癒術之類的根本就是放心酸的，不過雅斯金還是唸了個咒語。

　　這時仍未出手的科爾貝尼克開口：「……你一直那樣進行廣範圍攻擊，我要怎麼靠近呀……」

　　「哈啊～？你在搞笑喔！銃鎗士打什麼接近戰啊！？」面對這無稽的指責、史凱斯整個人轉身叫著。

　　見背後出現大破綻，除了沒有攻擊意願的玫蘿外、其他五人一擁而上。

　　他沒有察覺並閃避……不，是根本有察覺卻不閃避。

　　從默默地加重握住武器的力道還裝出一副注意力正放在他死對頭身上的小動作就可略知一二。大概是故意要把他們引誘過來的吧……科爾貝尼克這樣猜想，然後決定不讓他的小聰明詭計得逞，「我幹嘛要照你說的方式去戰鬥呢…？老是這樣指使人真的很討人厭……」說著說著，便朝前方舉槍開火。

　　還以為兩人又要吵起來、故而朝史凱斯瞄準……結果是其後方的五個點。

　　全數中彈。

　　「嗚……！」其中跳躍起來欲進行上方突襲的萊涅克硬生生從半空中被擊落，重重摔到地上。在她按住被彈的刺痛部位、並連忙穩住姿勢打算起身的同時──

　　「──先解決一隻！」

　　轟隆的一聲，是大鐮沒有刃尖的背面狠狠地自頭頂搥下來的重擊，地面都震動了起來。

　　不支倒地，被著地後的史凱斯踩住頭，「一刀砍斷就不好玩了哪～～接著該怎麼料理呢？碑文石嘛……啊～～在這裡面是吧？ｗ」比著自己心口說道。

　　「慢著──」正要衝過去，卻被科爾貝尼克發出的彈雨阻擋。

　　於是他們眼睜睜看著史凱斯輕蔑地往她身側踹了一腳，讓身體正面朝上後，反握著武器蹲下身，舉手就對準她ＰＣ的胸口敲下去；同樣是沒有刀刃的反面。

　　沉重的碰撞聲響，讓那陶醉於拷打的愉快笑容加深。一直不用砍的，就是為了這目的。

　　被凌虐著的ＰＣ之操縱者發出激痛的吶喊，藍塞歐魯再也忍不住了，「老爹！快把她的顯示器拿掉、還有電源線！」但很遺憾地卻來不及……在約莫第四或第五擊時，她已經昏厥過去。

　　現實中的人手忙腳亂，此時萊涅克的ＰＣ也應聲破裂、開了個大洞。

　　「欸～咻，」粗魯地伸手探進她胸中抓住什麼後，站了起來，「這是……塔兒佛絲吧。」

　　掌中浮著一顆粉色的晶體，收起後又再次抓牢刀柄面向管理者一行人。

　　而這邊，在確定她還有呼吸後，暫時讓她趴在桌面上安置好。本來若還有點理性的話，這時就該停手、全員強制中止遊戲程式的運作才對，但……

　　「……你們────」抬起眼，滿腔怒火。

　　看來是喪失理智、無法再冷靜下去了。

　　「哼，一臉失去同伴的氣樣……看了就想吐。」沒說下去，因為對方不知道自己也是同樣處境。

　　又不是只有你們有資格難過！但只要想起對面那傢伙什麼都搞不清楚、整個就沒了心情。

　　他不想說，他們也不想聽，衝向傷害她的兇手而去。

　　呪杖、大劍、長劍全往他身上招呼，史凱斯隨意地舉起武器擋下、盤算著接下來要挑哪一個下手時，被頭上落下的火球、地上昇起的龍捲給全數擊中。

　　是站在後方的老邁魔導士所施放的技能。

　　「呿……！」有點痛，一邊抵擋攻擊，一邊叫喚閒在一旁的另一個人，「是嫌ＳＰ太多了喔？！喂、科爾貝尼克！那不是你最喜歡的『食物』嗎、還發啥呆啊！」

　　被這麼一提醒，「哦……每次都勞煩你幫忙記得我有什麼大絕招呢……ｗ」將左手巨砲往地上一頂、再以右腳用力朝砲身踩踏下去、讓砲口嵌進岩地中。

　　「──？」因為站得很遠，又沒有舉槍瞄準，庫拉凱完全猜不出對方想幹嘛。忽然腳下深處有著什麼騷音，才剛注意到、無數的枝條就衝破地面刺穿他的身體。無法動彈，僅存無幾的ＨＰ及還過半的ＳＰ值計量表則像被吸走似地銳減著。當然，作用在肉體上的感覺也不會少：生命流失、發寒的恐懼感。

　　種子吸收養分，天經地義。(*3)

　　全被榨乾、ＰＣ陷入戰鬥不能而玩家本身也只餘一絲意識的同時，飽足的饕客以眨眼間的速度移動到他面前笑著說句「謝謝招待ｗ」後，左肩的附屬肢與持劍的右手交叉、在老人胸膛上劃了個Ｘ型切口。

　　又是一聲哀嚎，他倒在桌上，一動也不動。

　　自切口交錯點挖出想要的東西，「哎呀，小貓咪好像受到驚嚇了哪……真可憐。」這顆是紫色的。

　　這兩人的戰鬥方式與態度實在太讓他們有種被耍著玩的感覺，三個男人無不咬牙切齒，而從開始就完全沒加入戰局的玫蘿，支支吾吾地噙著淚哀求著：「好了啦！你們……大家……全都快點住手……！」

　　可是誰聽得進去呢？雅斯金不滿她一直呆著不動，「安靜啦！在旁邊納涼還敢──」

　　這轉身分神的怒罵，在緊湊的戰況中自然就等同向死神招手。

　　史凱斯將繼續攻擊自己的兩人奮力一甩、彈開，「下一個就是你了、肌肉男！」左手一揮，只落在雅斯金週遭的幾道冰霧將他的半身凍結。

　　「糟……」動都沒辦法動、更遑論閃避，還在掙扎著的當下，他低頭看見鐮刃穿出了自己的胸口。

　　悶哼一聲，現實裡的身體往側邊倒下、自椅子上滑落。

　　刀刃被拔出，黑爪自凍得像根冰棍似的ＰＣ身體背後戳進裂縫、翻攪內臟般地挖了片刻，史凱斯掏出了顆紅褐色的結晶體，「偷窺狂假面斐德赫爾、救出──嘿。」然後一腳把沒用了的ＰＣ踢開。

　　陣亡者，三名。

　　情況一面倒，藍塞歐魯總算稍微清醒，知道不該耗下去。這時眼角餘光捕捉到走向玫蘿的身影……

　　「妳趕快離開這個房間、越遠越好！快！烏露、我們替她撐一下！」

　　兩人衝到科爾貝尼克面前發動攻勢，意欲阻擋他的前進。

　　噹噹兩聲，一左一右，葉狀刀片與銃鎗劍身架住朝他揮來的兩把劍，一時間確實是被壓制住了──

　　他輕笑了一下，藏在巨大槍管下的左手冷不防伸出，往左側那襲陣羽織的襟口刺入。

　　那隻手的手背上附有數片長型銳利葉片，於是輕而易舉地就鑽進其內。取出紅藍相間的圓形珠玉後、順手將愣住的藍塞歐魯甩開得老遠。

　　劇痛導致呼吸困難、烏露卡奴思的操作者那龐大的身軀倒下時發出了極大的聲響。

　　「戈雷好像很生氣……嘛、『策謀家』居然被暗算，會覺得丟臉也是當然的。」將它收起，「……接下來，就一人負責一個吧。」

　　而他當然選眼前這個重槍士少女了。

　　因為不管怎說，就是不太想讓另外那傢伙鬼叫嬉笑著蹂躪這具自己竭力挽回過的ＰＣ。

　　癱在地上的藍塞歐魯不死心、馬上又爬起來，拼死也要保護最後一個，「已經叫妳快逃了啊！」再次抓起武器跑向前，卻被從旁竄入的黑影攔下。

　　「就說一人一隻了不是嗎、你懂不懂規矩啊！」是史凱斯的叫囂。

　　「唔……！」逼不得已，開始跟他纏鬥起來。

　　就算他如此拼命，玫蘿卻一點也沒逃跑的意思，站在原地、坐在原位。

　　看著那團曾包圍保護過她的空白虛無緩步朝她走近。

　　「……好不容易救回來了，現在卻要自己動手……感覺挺複雜的哪。」邊走邊說道。

　　她聽在耳裡，抿了下嘴唇後眼神專注起來、似乎做了什麼決定。

　　哐啷，那把金屬製長槍倒落於地，她也往前了幾步。

　　「既然把這個拿回去的話、或許就能讓那些人復原，我也很想趕快還給你們……」走到了對方跟前，她笑了笑：「不過說真的、要人家自己把它挖出來實在很困難的說～！哪有人辦得到這種事啊！」

　　彎腰，拉起他的右手，然後握住槍管對準自己心頭。

　　「妳到底在想什麼啊這笨蛋！」見她不逃、還做出這種舉動，交戰中的藍塞歐魯急得大喊。

　　科爾貝尼克用那雙旁人看不到的眼睛盯著這張笑臉。

　　「……會很痛哦？」

　　「放心啦～女孩子都很能忍痛的ｗ」

　　望著她堅定的笑顏，沒有猶豫地扣了扳機數下。

　　多道光線貫穿後自背部射出，他不著痕跡地趁她脫力跪倒前就拿出了黃綠色的晶石。

　　全場只剩三人，而在她倒下後、這三人全都靜止下來。

　　傻眼。暗忖。默然。

　　「……下手有點太輕囉？」史凱斯側頭瞄了一眼剛執行槍決完畢的劊子手。

　　回以一絲微笑，「那你要不要試試挨上個同樣幾發？ｗ」

　　多少猜得到他所抱持的矛盾心情、不打算多說，「問問而已啦……」然後看回最後一名倖存者。

　　一幅圖畫：正氣凜然的銀鎧金髮騎士，敗給了邪惡。失去戰意、頹喪地放下武器，跪下伏地。

　　不該認為自己或許有著萬分之一的勝率、就貿然地跟這兩個人槓上。超越了遊戲系統的境閾、也超越了想像……就算０﹒０１％其實還不算是太渺茫，但在背負著生與死浩瀚無界意義之存在面前、會輕易地被抹去歸零也是可以想見的予定調和。

　　忽地恍惚了起來，看著眼前兩具奇拔詭異的形體，腦裡想的淨是他們到底是什麼？

　　自己是不是、搞錯了什麼？

　　片狀碎落於地前、用充滿憎惡恨意的貓科動物鋒利眼神金光射穿加害者們的、那個瑪哈，曾直指自己就是因為被什麼給矇蔽住了，才會看不清他們的一切──

　　如果他能夠看清、今天會變成這樣嗎？

　　愚昧至極，他真摯地對自己這個人下了這評語。

　　也正因愚昧、什麼都不懂，只能開口詢問、仰賴他人的解答了：「他們……會變成怎樣？」

　　ＰＣ遺落四處的五人。

　　「不知道──反正沒資料吸收。不過也沒手下留情就是了。」聳聳肩，史凱斯對戰俘還算客氣。

　　任誰來看都知道你們沒有手下留情……藍塞歐魯虛弱地笑了。

　　「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呢？仗著那種力量……你知道他們多痛苦嗎？」

　　同處一室的自己理所當然全都聽見了──真實的哀鳴。

　　「虧你還真敢講，那跟伊霓絲他們比起來根本就不夠看好嗎。」

　　就是這點無法理解，他一臉悻悻然：「……就說那是在確定他們的安全下執行的了。」

　　這下換科爾貝尼克發話了，「確定？是怎樣的確定呢……有找他們試驗過嗎？你們以為那個電波遮罩會作用在自己身上、就代表一定也會作用於他們的ＰＣ上…？」

　　結果根本就不是什麼「確定」，單純只是稱為「假定」的自我中心猜測罷了。

　　「而且什麼遮啊擋的、是要遮斷啥啊？遊戲ＰＣ跟現實的玩家之間？為防止受到干擾的ＰＣ連帶影響現實中的大腦？」史凱斯忽然又嘯笑起來，「──哼哼，這些東西……光聽了就想笑耶～呀哈哈哈哈！」

　　不懂他為何要那樣笑，也不懂這兩人不去確認同伴的安危只執意戰鬥、又為何說得出這些話。

　　有那麼一個點，就像是視界的死角般，沾附在後頭部不放、但偏偏不現蹤影。

　　抓也抓不到，搔弄著腦髓，令他很是難受。

　　看出他的滿頭霧水、卻也沒心思替他再更詳解一番……想要結束了，史凱斯舉起鐮刀。

　　「就說你是個蠢到無藥可救的白痴了。」行刑前的宣讀罪名時刻。

　　仰頭注視著紅輝刺目的刀鋒，受刑人淡淡地笑著，「……啊啊，這我再清楚不過了……」

　　無慈悲地冷漠不仁，究竟那是真正的「死」，還是通往下一個「生」的里程碑？

　　斜砍下來，深深地深深地、胸腔被劃開了一道無血流出的傷跡。

　　倒地後，感覺到史凱斯用腳撥轉了自己的身體，伸手摸索進痛得麻木的缺口。

　　叫不出聲，他張著嘴。

　　翠閃著的寶石悲喜又雀躍般地浮動在漆黑利爪的掌間。

　　「……久等了、伊霓絲……我們回家吧。」

　　暗綠天空回復成原本的暮橙色，兩人身上的增生物件也漸漸消退。

　　在一片模糊裡，他看見方才還凶狠不已的人那張臉堆起難以想像之溫和的安詳與快慰。

　　瞬間、覺得很奇怪；對，就是這點……

　　他們對著那顆小石頭叫喚同伴的名字，並小心翼翼地捧著。

　　不去關心轉換程式是否危及至「現實」，執拗地認為奪回「它」就行了。

　　理解不能。

　　虛擬的東西有這麼重要嗎？

　　還是理解不能。

　　抵死也不讓薄弱的意識完全消失，癱軟地靠著椅背、用意志力撐住沉重的眼皮。

　　紅紋的下擺與素面的披肩飄著，兩人俯望地上的「屍骸」，嘆了氣。

　　似乎打算轉身離去了。

　　唰唰唰的聲響，幾面透明的光牆自他們腳邊立起。

　　「什麼！？」太突然，史凱斯眼睛睜得老大。

　　還沒能試著將那牆敲破，牆面射出無數條對角線、貫穿他們的ＰＣ。

　　被禁錮住、同時還像上面通了電似的，讓他們全身刺痛。

　　沒錯、這個像拷問刑具──鐵處女般的牢籠，正是…………

　　「……Ｐ、Ｃ…轉換……程…式？」原本快進入完全昏迷狀態的藍塞歐魯，又清醒了過來。

　　聲音雖小，不過有被聽見，「你…你說什麼！？那這是誰──」史凱斯咬著牙問。

　　明明管理者全都倒在地上了。

　　百思不得其解，這時從後面來了兩串踩踏岩地的沙沙腳步聲作出了解答。

　　「差點就沒趕上了哪～～好險好險☆」小女孩的聲音。

　　十分艱難地硬轉過頭，兩人看到的是──

　　一白一黑的身影，完全沒見過的ＰＣ。

　　白衣的少女面無表情，淡金色的眉睫與垂在肩頭的長髮，反射著夕陽光芒。

　　頭頂著黑色三角帽、眼睛下緣畫了個黑色星狀符號的小女孩，滿臉笑嘻嘻。

　　「妳們、是……！？」

　　沒人回答，「阿勒～？六個人全被解決了呀？小藍你們真沒用☆」

　　白衣少女也出聲了：「但六人的轉換程序全都執行完畢了，也算成功。」

　　從這兩人的口氣，藍塞歐魯慢慢地、知道她們是誰了，「你……難道是黑……」

　　「哇哇哇～不可以叫本名啦！真是的～小藍還真敏銳哪──記住、人家的真實身份可要保密唷！尤其是性‧別，瞭了嗎～☆」通常這麼說、就更暴露了自己真正的性別，不過看來他其實是故意的。

　　至於另一個人，沒錯了……是她。

　　「現在，使用除錯指令、替你們全員修補破損處。」機器般的語調，又更讓他確信這是那個人。

　　被限制住的兩人這時也開始感到胸中翻覆的痛楚，但史凱斯強忍了下來，「可惡……你們到底是誰啊！講話聽起來超惹人嫌的……嗚！」

　　科爾貝尼克則確認了一下對方的ＰＣ名稱：奧蘿菈，亞努。

　　「──看來所謂的上司，就是指你們……了吧……」

　　完全沒料想到，之前打算入侵「未知」的兩個名字，居然就是這一連串行動的指使者。

　　隱忍著劇痛，他暗笑著。笑自己八成也是被什麼給矇蔽住了眼界，才會忽略這種顯淺易見的關鍵。

　　「嘛～我們倒沒想到你們兩人會完全沒注意到還有我們的存在呢。傳訊給『預言者』想把你們拐來這裡、卻發現少了兩個……害我們急得不得了、四處找你們呢～結果反而形成這種局面，真幸運☆」

　　亞努笑道，說完還開心地轉了一圈。看似天真，不過所言之事一點也不無邪。

　　「若要進行遊戲中的戰鬥，我們八人全在也不可能勝過你們。但你們也因為這樣，才會如此輕忽。」

　　把惡毒的暗算解釋得十分理所當然的奧蘿菈，表情依舊冷漠。

　　此時躺著的人們一個個清醒了過來，「呃啊……真諷刺……這是在詛咒嗎，大叔我可還沒得肺癌、就接受了場轟轟烈烈的開胸手術了──痛……」第一個起身的是庫拉凱。

　　「老爹……！太好了，你……」一直沒陷入昏迷的藍塞歐魯則是意識清晰起來，趕忙探視其他人。

　　玩家們本身全都氣若游絲、不約而同地扶著胸口，但也都馬上回到遊戲內。

　　ＰＣ和精神連結的狀態下受到這麼嚴重的致命傷，竟能這麼快復元……可能都要拜這副特殊化ＰＣ身體所賜、得到比一般ＰＣ時還多的庇護，才不致造成過大的精神性損害吧。

　　思緒逐漸活絡起來，才摸清現下急轉的情勢。

　　「──你們兩個！怎麼回事啊、這誰……」雅斯金看到被乖乖栓住的兩人後驚呼。

　　烏露卡奴思挨近藍塞歐魯身邊，低聲問了，「那是你老姊跟那個黑到不行的傢伙嗎？」

　　他不語，但點頭。

　　視線則專注在籠子裡的兩隻野獸上。

　　另外那六人也是……為什麼表情全都這麼痛苦？難道電波遮罩真的對他們起不了作用嗎？

　　突然覺得事況很糟糕，他正打算向那女人問個清楚──

　　「……啊……啊啊！怎麼連這兩個人也……」最後一個醒來的玫蘿，看到眼前景象，馬上轉頭對著遲來的那兩個人大叫：「夠了吧！不要再錯下去了、趕快住手啊你們！」

　　奧蘿菈漠然，「錯…？哪裡有問題了嗎。」

　　「妳……」一種直覺、就是知道這女人絕對也跟自己一樣明白那群人的真正身份，故為之氣結、口無遮攔起來：「不要以為自己是上司就太過份！我們就算了、妳要矇騙自己弟弟到幾時啊──！」

　　「…………」像塊冰似地沉默。

　　見有人起義，萊涅克也開始了，「對啊！情況實在太奇怪了！說是現實中所有人都不會有危險……那個瘋瘋癲癲沒大腦的史凱斯就算了、怎麼會連稍微有點常識的科爾貝尼克都整個火起來襲擊我們啊？妳一定還有什麼瞞著我們沒說對吧！？」

　　雖然好像在幫自己這方說話，「妳……妳說什麼啊臭女人！」史凱斯疼痛中仍擠出這句叫罵。

　　另外同樣也承受著身體分崩離析的苦楚，科爾貝尼克還是不改本性地，訕笑。

　　不只自己，看來也有人起疑了……藍塞歐魯牢牢盯著自己親姊那跟她本人一樣木然的ＰＣ臉孔，用眼神問著，不過還是沒得到回答。

　　亞努想撫平一下她們的怒氣，「哎唷～別這樣咄咄逼人嘛，怎連妳都這麼生氣呀☆小不點千──」

　　「閉嘴！你這滿肚子黑水的裝模作樣傢伙、少一副親熱樣叫人家名字！」

　　非常無禮，完全不像對上司該有的態度，但眾人似乎司空見慣了，「唉……要吵這種事私底下去吵啦你們兩個──不過我有話要問個清楚……」庫拉凱出面仲裁，然後導向正題。

　　不愧為年資最長，就算平時不太發言，但只要像這樣嚴肅地一出聲，就沒人敢多嘴。

　　「……『整個區域張設了防止腦波受干擾的電波遮罩』這回事，打從一開始就不可能發生在這個系統側的我們也無法干涉的『喪失之地』──或該說，只有行動前發下來的、動了手腳的Ｍ２Ｄ本體跟驅動程式，才有這樣的功能、對吧？」停頓了一下，「……而且還挺不中用的，人家稍微使點力就失效。」

　　這段話明確提出了盲點，而這事實令其他人無不目瞪口呆。

　　奧蘿菈倒是很冷靜：「畢竟，原本在計畫中並沒有進行超越系統範疇之戰鬥的打算，電波的強度自然不好設定得太強吧？要是反過來造成你們身體上的障害也不行。」

　　又，來了。

　　根本一點也沒有關心任何人的意思，卻能冠冕堂皇地說出這種話。

　　他太瞭解：撇開會否成為未歸還者的危險性，若是他們這幾個下屬因她說的那個原因而怎麼了、她當然會感到困擾──工具們壞掉了、而且還得承擔弄壞工具的責任與善後……

　　不是想這種事的時候！他在心中如此喝斥自己，「那些話現在說也是多餘的！總之你們馬上停止對這兩人執行中的所有程式！因為妳刻意隱瞞、已經有六個人被我們……都不知道玩家本人怎麼了！」

　　不能再背負更深的罪了。畢竟已經有六個ＰＣ毀在自己手裡、現實裡大概也……

　　不敢去想像，史凱斯他們似乎也不想講；他們的同伴現實世界中的身體、到底怎樣了。但那是可想而知的慘狀……因此更不該讓現在這兩個人也受到傷害，於是他堅決地命令著。

　　卻是動也不動。

　　奧蘿菈面不改色，亞努嘟著嘴做出吹口哨動作。

　　「你們沒聽見嗎！快點停止！」這次出聲喝止的換成萊涅克。

　　其他人也都朝兩個上位者投射出有強烈要求意念的眼神。

　　「我已經說了，」沒有半分威壓的態度、但她的聲音依舊充滿冷峻的威勢，「這次的行動，現實之中不會有任何一個人遭到危險。懂了嗎？」

　　「怎看都不可能沒事！聽好、妳這樣跟殺人沒兩樣，玩家本身出事你們要怎──」

　　聽完他這句，黑衣黑帽的小女孩笑了。越發越烈、毫無遮掩地笑了，「把重點聽清楚嘛～本社名聲與利益一向奉作最高行動指標的我們、怎麼可能會去『殺人』、給公司惹上麻煩呢？就說現實裡不會有人出事呀！說來說去啊，就是現實啦、現‧實☆要擔心人家的安危之類的……」

　　「那也要對方真的有現實再說吧☆」

　　輕快地，又轉了一圈。

　　重重地，被敲醒了般。

　　現場其他人，無論是已多少心知肚明、或是同樣驚愕於事實，通通不敢出聲。

　　「……不可能吧，這樣的……你說這樣的傢伙們會是……別亂說！！」因著無法相信，他怒喝。

　　「從一開始就不是什麼ＰＣ，而是無人操控角色──Ｎｏｎ–ＰｌａｙｅｒＣｈａｒａｃｔｅｒ，也就是ＮＰＣ。」奧蘿菈無情的語調讀出這個詞彙、令它顯得更為生硬，「雖這麼說，但其行為模式之人性化及複雜程度、已遠超過現今已知技術所創造出的高度人工智能體了，而且系統側的本社根本無法掌控……因此從相當久以前，『它們』就有個固定名稱──『放浪ＡＩ』。」

　　對話框所流現出的是、她已經完全把對方當成「物品」看待的措詞；透過聲音辨認系統後化成文字後，居然還特地再將特定字詞手動替換掉。(*4)對她的這種舉動，藍塞歐魯相當不滿且為那些人抱屈，想著這真的太過份、隨便就說人家是──

　　望向籠中那渾身纏繞著濁黑哀怒的困獸。艱苦伏地的他，稍稍抬頭，吊起眼珠瞪視說出這些話的人。

　　竟然沒有反駁意願，反而是種……不甘被人揭露秘密似的神情。

　　找到了。

　　那黏在後腦不停輕佻地呵著他癢的死角。

　　暫且毋論有無可能，這一切的一切，的確唯有如此、才能通豁開朗。

　　異常的登入時數。

　　辨識不能的身份。

　　神出鬼沒的行跡。

　　肆無忌憚的改造。

　　超乎常識的力量。

　　每個表情、動作、口吻都完全融入這世界的、那股真實感，竟是因為只有這裡才是真實的緣故。

　　還有痛覺。

　　　　　　────跟你的不一樣。

　　自己第一次在遊戲中感受到「痛」、在那詭異的格狀構造迷宮中向他追問時，得到的回答。

　　　　　　　　　　────要我說幾次啊，會痛是當然的啊！

　　一場可笑的對決中，對他不經意脫口而出的「痛」質疑時，得到的反應。

　　　　────就說『我們』跟『你們』不一樣了！

　　為抵擋威力無法想像的攻擊，而消耗ＰＣ資料作成護盾。為他們的情況擔心時，得到的回應。

　　　　　　　　　　　　　　　　　　────現實什麼的、一點關係都沒有。

　　他一直不著痕跡地透露著訊息。

　　沒察覺到的是、因著把這些人當作是真人跑進遊戲裡的錯覺、而真把他們當作是實存人物的自己。

　　這就是思考之死角形成的原因：被自己的錯誤認知矇蔽至此。因為太像人了。甚至比殘酷地拆穿這死角把戲的那個女人還要更像人類啊。

　　要他怎麼相信？

　　於是藍塞歐魯難以置信地，看了一眼科爾貝尼克、然後再看往史凱斯。來回反覆。

　　想將確認的話問出口，卻不知道該問哪一個。

　　「哎呀……穿幫、了哪……真可惜……」明明連講話都極為困難，科爾貝尼克還是不忘調侃。

　　對他這意有所指，史凱斯嘖地咂了舌，不悅並帶點難堪地撇過頭。

　　看來是真的了。

　　「難怪、妳──」轉過頭看玫蘿，「既然知道、為什麼不快點講清楚！早在那六個人的時候、妳就應該把全部的事實都告訴大家、而不是在那支支吾吾半天！要是沒有『現實』、那就代表他們會完完全全消失掉、妳搞不清楚嗎！？」

　　「我知道！可、可是……」她也急得快要哭了。或該說根本已經在哭了吧。

　　「可是什麼！夠了！」惡狠狠地回頭怒視那兩名上司：「還不中止執行嗎！這樣下去──」

　　「這樣下去會如何？你啊……真的是太天真了哪。」亞努忽然變了個人似的冷淡口氣。

　　「──咦？」

　　得意於澆熄了藍塞歐魯的火氣、他充滿深意地笑著，並意欲讓身旁的奧蘿菈替他接話。

　　「真沒想到都說得這麼明白了，你還是執意要留這兩人。」沒有什麼推辭吞吐的必要，她當然從其所願地接下去了，「……讓我們替她說清楚吧，為什麼不敢跟你們說明真相──」

　　「就算她當場說出一切、你們也沒有立場停手。」

　　撕裂著那兩人的電擊，越來越猛烈，光聽那聲音簡直就像電線走火即將焚燒起來一般。

　　「要說為什麼的話……它們就只是檔案資料的集合體，而且被判定為『有礙』。」

　　萊涅克睜大眼，微微發抖地看著她說這話時的口部動作。

　　「身為遊戲管理者，削除對遊戲有害的存在、取回所需的ＰＣ資料才是職責所在。」

　　中盤的時候、就已約略猜出六七分實情的庫拉凱，萬般無奈地側過頭。

　　「會將這種東西當成普通玩家看待、與其合作甚至想對之包庇的你們，也未免太不稱職了。」

　　聽來刺耳，卻是事實……雅斯金握拳、但無法回嘴。

　　「簡直像在殺人…？你們難道認為抹滅掉這八個不受管控的存在，會需要負什麼刑責嗎？」

　　提到刑責，連平時最有逃避現實世界傾向的烏露卡奴思也不得不吞了口唾液。

　　「沒有國籍、身份證明、真實姓名、肉體、以及一切的『現實』，這種東西……」

　　又再度跪下，玫蘿摀住耳、拼命搖頭啜泣著「別再說了」。

　　「法律上並無明示任何保障其生存權益的條文，意即、它們沒有存在的權利。」

　　藍塞歐魯只覺腦漿沸騰似地滾動、快聽不清這酷寒如冰卻極為明確的真理。

　　「沒錯……無法為我們所善用的它們，充其量只是０和１組合成的、廢棄物罷了──」

　　眾人啞口無言。

　　「──所以……才不想跟你們、說的嘛…………！」見到這群人如此驚訝於自己的真實，史凱斯自嘲似地開口了。

　　他最不想看見的就是這一刻。

　　在對方知道自己只是個「物品」的同時、想必所抱持的應對心態也會截然不同吧……光想到又會被當成東西來利用，就覺得有什麼要從胃裡湧了上來地、不快。

　　就在此時，通竄於他們身上的電流、就像將水煮開至沸點的爐火般，把他們所有的一切全化作向上蒸發的氣體、開始流失。

　　剛才還只是醞釀，現在開始才要將每一吋肉、每一滴血給千刀萬剮後取走。

　　亞努與奧蘿菈的ＰＣ開始發光──接收對方所獻上的血肉，而他們終於克制不住地喊叫。

　　面部表情真實地令人移不開目光。

　　「廢棄物……嗎…？哼……果然有夠像是垃圾處理器哪、這玩意……」抑住吶喊，科爾貝尼克不住地譏諷著，「沒有用處的部份……就當可燃物燒掉、有用的不可燃物就徹底地回收再利用……你們這兩位女神大人、還真精打細算不是嗎……ｗ」

　　史凱斯也附和了；在煎熬痛苦中，「哈──對啊、超小家子氣的啦！搞不清楚這世界中、什麼法律之類的……全都是些……狗屁東西，自己擁有的『系統權限』比人低、就用盡手段、找遍藉口削除人家……到底誰才是廢物啊……白痴！」

　　大概是動彈不得、無法將憤怒付諸於行動，只好逞個口舌之快。

　　而亞努倒覺得有趣，「是～是～趁還沒結束前快說個夠吧！實在是很囉嗦的ＡＩ耶☆真想看看作為你們基礎人格樣本的那些人哪。」

　　不……不對，不是什麼「ＡＩ」而已……

　　那樣活靈活現的、生存姿態，怎可能只是程式語言所虛構出來的行動排程？

　　從見到的第一天起，一舉一動緊揪住他們的心的存在、怎可能只是單純的──

　　「……別再……繼續了……住手！住手、聽見了沒──！！！」

　　藍塞歐魯吼出來的這聲，驚動正期待要接受碩果的兩人。

　　「咦……還在說什麼夢話啊～小藍？」亞努看作是玩笑般不當一回事攤手問道。

　　在這同時，玫蘿蹌踉地步向科爾貝尼克面前、用拳頭敲擊籠牢外壁，「現在馬上……幫你……」

　　因為只是資料構成的外殼、並不會發出碰撞聲，但她猛烈的力道跟淚間細語、激起了其他人的反抗勇氣；「沒人在說夢話！叫你們馬上住手就對了！什麼ＮＰＣ、還是ＡＩ……那種事一點都不重要啦！」烏露卡奴思關閉變聲裝置，用自己原本的聲音對著那兩人大叫。

　　「說到底不停奔波在這遊戲裡清除連我們都沒轍的ＢＵＧ的、也是他們──光這樣就有足夠的存在理由了……比起我們、甚至你們這群只等著看成果的大人們都充分許多！」

　　雅斯金一股腦地宣洩出不滿。

　　至於庫拉凱則較為冷靜，不過也只是口氣上的：「雖然改造或作弊，多少有點站不住腳……可是也托這點的福，才把那邊的笨女孩給救了回來的不是嗎──？反觀我們這些管理者……」

　　「就是說啊！提供協助幫我們救醒前輩的人是他們、而不是出事了就一直想推卸責任的你們！」萊涅克說完這句，還忿忿地直視奧蘿菈。

　　所有人都在挽留、辯駁、求情著，以憤慨的言語。

　　就算如此，奧蘿菈還是不為所動；亞努則張大眼看著全員、然後發出驚嘆聲。

　　「──沒想到還真是群可愛的部下哪～～居然在幫這些麻煩的『程式』說話！吶、特別是妳們家小少爺，簡直就像在替朋友出頭嘛！把他養大還真是辛苦耶妳☆」

　　完全不打算採納意見的態度。

　　氣得快腦充血，「──夠了！你們誰跟我一起上去把他們的線路全給拆了比較快！」烏露卡奴思拔下頭上的顯示器大力摔至桌面，從座位爬起身吆喝著。

　　「我也去。」第二個站起來的是已不想管後果為何物的藍塞歐魯。另四人也正要起身──

　　「沒用的，」冷靜到令人怒火中燒的聲音，「等你們上來，一切程序也差不多執行完畢了。而且只要我們一聲下令，你們連這層樓都進不來的不是嗎？」

　　趁這一小段時間，趕快道別吧、的意思。

　　面對這泰然的勝券在握，這下完全束手無策，六人呆住。

　　靜默與電流擦撞火花聲中，史凱斯咬著牙、卻勾起了嘴角。

　　這些傢伙……明明已經知道他們是什麼東西、卻還──

　　「……你們哪，真的是笨得……要死耶！……這樣頂撞上司、飯碗不保怎辦啊？」

　　其實是欣慰的笑容。

　　視線，開始模糊，但他看見拼命搶回來的小石子因身體的分解而脫離出去。

　　奧蘿菈走向它們，伸手拿了走。

　　這才意識到更重要的。

　　「喂……女人，你們究竟想做什麼…？竄取我們的ＰＣ資料、還拿走碑文石……如果單純只想要抹殺我們、也不需要做到這種程度吧……」

　　勉力舉首，盯著那女神般高傲的ＰＣ角色。

　　「該不會……為找出因應『破滅』的對策……又想要集結八相碑文喚醒『她』了？」

　　畢竟某些野心家從以前就一直汲求「究極ＡＩ」。

　　沒想到她回了個沒人見過的微笑。

　　「怎麼會？那種放任『世界』不管、逕顧著沉睡的女神……我們才不需要她。……這一切，都是為了這世界的更迭啊。」

　　「──！？」

　　「首先讓六名精靈神與兩名女神打倒並封印住八道帶來破滅的波濤──亦即系統定義上的『取代』，所以要取得你們的ＰＣ資料；明天公式網站世界觀導覽上，將會更新上這段壯烈的故事。」

　　要更新這個世界，必須譜出一段能被神之系譜所認同的物語。

　　「構成世界基底的你們被我們給取代了以後、也就意味著『世界』總算可以由管理側的工作人員來進行完整而有效率的掌控了～☆」彷彿想到明天之後的事就開心得不得了，亞努笑嘻嘻地說著，「因為說起來呀，這個擁有自主規律性的遊戲、實在讓我們這些決策者吃盡了苦頭哪～～」

　　兩人一搭一唱，接下來又輪到奧蘿菈：「剩下的就是『破滅』……既然在黃昏碑文中指出、是由你們所引發的，那麼只要拿你們的碑文本體去鎮壓住潛伏於『資料之海』中的那些東西……也就是說讓身為『誘因』的你們像許久前一樣沉眠於那海底，一切就得以平息了。」

　　一說完，遠方海面上突然出現垂著八條錨鍊的巨大圓環狀物件。

　　似乎是打算用來永遠囚禁八人的道具。

　　一下太多跳脫原先框架範圍的資訊，六個管理者拼命地消化著方才的對話。轉換程式則將近完成，兩人ＰＣ已開始出現些許漏光的裂縫。

　　但他們卻、根本不在乎身體就這麼崩毀的可能性，低笑、然後是使勁地放肆大笑。

　　「阿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傑作哪！」史凱斯完全忘了痛楚、雙腳大開癱坐下，「──啊，笑得我都流眼淚了說……聽見了嗎科爾醬～？他們要用那騙小孩的故事來進行更新耶！講得頭頭是道、結果卻是絕對哄不過造物主老頭的劇情ｗｗｗ。連『數量』都搞不清楚啊哈哈哈──！」

　　「……把我們丟回資料之海的發想也頗有趣呢……簡直就是把有爆裂危險的『廢棄物』、扔到滿是漏油與垃圾的汙染海域般的搞笑舉動嘛……ｗ。人類總是這樣，什麼都盡往海裡倒……」

　　扶著額頭，科爾貝尼克針針見血地笑答著。

　　亞努的臉上失去笑容，奧蘿菈的表情雖沒變，但感覺得出結了層更硬的霜。

　　「你們……明白自己是什麼處境嗎？」

　　才不會被輕易嚇到，「知道知道～不只那六個傢伙，連你們都是笨蛋這件事！干涉碑文本體的方法、還有這個搞笑的計畫……到底誰教你們的呀？破綻百出……行動之前怎麼不先考慮一下自己是不是被人給唬了啊！」

　　和這態度成反比，ＰＣ已經開始掉落下許多碎片，不過他才不在意。

　　對方面有慍色、卻說不出話。女神們畢竟也是人類所操縱的，哪經得起這百般挑撥？

　　而那兩張嘴仍不饒人，彷若要在最後一刻把對方給氣死……

　　「啊，沒辦法、誰叫你們是世上最自大的物種呢～？區區人類想掌控龐大資料構成的這世界……」

　　「……果然是『仿冒』的女神哪……ｗ」

　　「對呀對呀ｗ。跟躲在暗處欣賞所有人蠢樣的奧拉大人那高明手段、完全不能相比嘛──」

　　劈砍聲。

　　兩把巨斧對妄言者進行的制裁。

　　「說夠了吧…？可燃性垃圾們☆」

　　滿腦子還一片混沌的六人，嚥不下的驚呼全卡在喉嚨裡。

　　奧蘿菈將手中一把和楚楚可憐ＰＣ完全不相稱的精美雕紋大斧納起，「……反正已經轉換得差不多，只剩個還能多話的空殼子……安靜一些就可以省點痛了不是嗎？」

　　死撐到最後的兩人、終於不再說話，愣了一下。

　　然後相互對望了一眼。

　　「嘿……」就像在說再見。

　　自那掛載著巨大槍管的左手肩頭起、到右側腰部下緣為止，漂亮的分割線。

　　一直跪在他前面的藍髮少女，倒抽了口氣。

　　「不……不要────」

　　裂成兩半，落地，破碎。

　　然後是她的抱頭淒厲尖叫。

　　剩下的這個人，輕輕地嘆了氣。

　　滿足地。

　　「真難看哪，豆子。……嘛、我大概也好不到哪去就是了ｗ」

　　切痕落在頸上，於是無法再轉頭了，只能斜望衝過來的金髮騎士青年。

　　還擺了個最喜歡用來逗弄他的壞心眼笑容。

　　長著弧形雙角的頭在接觸到地面瞬間就碎成了無數的黑色斷片。

　　海面，捲起了怒吼濤濤的巨浪。

　　黃昏，將至。

　　警鐘之聲滔滔不絕。

注釋部分

1.ドンマイ、ドンマイｗ。老實說沒有哪次是可以叫人家Don’t mind的事情啊！

2.奪い返すがいい。忘記是那棵腹黑落花生的哪個攻擊招式時會冒出來的台詞？

3.什麼什麼的榨取還吸取？這顆豆實在太多花招了我懶得去開來一一確認。

4.這裡是寫成就算用中文也可以通……原本是”その者たち”變成”その物た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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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滅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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