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 【02】─過往

　　不知怎地，好像有點冷。

　　什麼都看不見。

　　這是哪？

　　不是辦公室、也沒有桌椅。手上沒握著控制器……不，不對。

　　連「手」的感覺都……沒有。

　　剛剛還說冷……其實不是冷不冷的問題。完全感覺不到冷熱。

　　根本、沒有感覺。

　　（噢、對了……那傢伙……）

　　說了一句抱歉。雖是笑著卻好像笑不出來的道歉……然後呢？

　　（可惡……想不起來……）

　　嗡嗡聲。

　　然後聽見了什麼人「說話」似的聲音。

　　────就是那裡！現在！快進行資料吸收…………

　　（什麼……？）

　　先不論到底在說什麼；資料……吸收？現時狀況下哪該去鑽究這聽都沒聽過的詞？不過……

　　那好像是史凱斯的聲音。

　　雖然音調不同，不是那個少年般的聲音。話說回來，現在他根本分辨不出音高。

　　嚴格地說起來，那聲音像是在水中、被隔開的那種朦朧不清感。

　　就只是感覺到、是那個人在說著話而已。

　　為什麼啊？他覺得好笑，可是沒辦法笑。動不了嘴角的關係。

　　忽然間三道光閃了過去。

　　紅色的。

　　因著速度、而留下殘像，所以看起來像三條光線，但其實應該是某種點狀固定光源。

　　像是三角形的三個頂點般地排列，三個發出紅光的、圓點。

　　三隻眼睛的凝視。

　　伴隨著的嗡嗡聲，越來越強烈。

　　────……過量了！！趕快去幫她緊急處理、斐德赫──────

　　（啊、應該真的是他沒錯。剛剛似乎叫了他同伴的名字……）

　　同伴？說到同伴……

　　（……雅斯金、跟老爹呢…？）

　　應該在他身邊的不是嗎？怎麼完全……

　　（對了，我們被那把死神似的鐮刀……對了，該不會我們……）

　　────吵死了！有時間計較會不會干擾還是暴走、不如趕快解決掉吧！少阻止我啦！

　　……在遊戲中，失去了意識。

　　「──────！！」

　　啪的一聲，藍塞歐魯雙手大力地拍了桌子一下。

　　他的辦公桌，有著主機、螢幕、鍵盤。

　　他坐在椅子上。

　　試著動了動手指……可以動，也有感覺。於是接下來嘗試抬頭起身的動作。這個也順利完成了。

　　護目鏡式螢幕依舊掛在頭上。剛才那樣趴著，在皮膚上壓出了些痕跡，好像有點痛……他趕緊先將它拿下，但忽然察覺到不對。

　　痛的地方，在哪裡？

　　還是該說全身都在痛？

　　頭昏腦脹，而所伴隨的那四肢無力感就像是、固定姿勢造成血液不循環而麻掉時、那一陣陣觸電感覺消散退去過後，所帶來的一股筋肉的虛脫感。

　　是因為長時間趴著不動導致的肢體麻痺、還是真的有什麼強烈的「電流」通過全身嗎？

　　控制器掉在地上，可是他一點也不想撿；更何況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還有彎腰的力氣。

　　他扶著頭，很努力地想、到底為什麼會這樣。這時旁邊發出了別的聲音。

　　「呃呃……痛……」

　　「……總覺得有點想吐哪……」

　　雅斯金和庫拉凱也相繼醒來，爬起身後全身癱軟地靠在椅背上。

　　似乎沒心力多說半個字。

　　庫拉凱抖著手、從菸盒中取出一根菸，然後再用那發抖的手、勉強地點燃那根菸。

　　聞到那刺鼻的尼古丁與菸焦油混合的氣味，三人總算漸漸開始有了醒過來的實感。

　　還活著的感覺。

　　感官慢慢地清晰且活性化起來，意識裡的那股茫然開始被一種說不出的驚訝及恐懼取而代之。

　　「喂，學長、還有老爹，我們剛才……昏倒了……喪失意識？是吧！？」

　　「未知」的混沌之門。

　　梅加司和塔兒佛絲焦急地在巨大光球前踱步。

　　「可惡！還是封鎖狀態……強制進入不行嗎！？」對著混沌之門打開選項，選擇了「聖域」的區域語彙，可是不管確認指令幾次、都無法傳送，於是梅加司大吼大叫著。

　　「現在區域內部資料依然一團亂、就算進去了也很有可能引發干擾！他們三個……難道使用了『那個形態』戰鬥嗎！」

　　塔兒佛絲話說到最後、察覺到事情進展的嚴重化，神情丕變。

　　「戰鬥開始前我就幫他們估算過了，三體的基本具現化勉強還可以才對……就怕史凱斯那傢伙太急躁而啟動完全形態、不然就是……」

　　「力量」──資料吸收行使過度，導致ＰＣ資料體出錯不穩。

　　「……！怎麼會！敵人真有這麼棘手嗎……！？」塔兒佛絲又開始咬拇指。

　　除了等待也只剩下等待這個選項，兩人不再說話。也因多說只是更急而已。

　　終於，等到了三道光圈。

　　斐德赫爾攙扶著左半身嚴重破損、連手臂相連的部份都僅存無幾的史凱斯。雖然他面部表情十分痛苦，卻仍以尚算完好的右手拼命地拉住一動也不動的瑪哈；只是一回到這裡，似乎就再也使不出力氣、而乾脆地將她給放開了。

　　不用說、三人的衣服或鎧甲全都破破爛爛。雖然對他們來說那根本不是「裝備」而是整個身體的一部分，不過光想到這點，就更讓人覺得痛。

　　「這是怎麼回事啊你們三個！太嚴重了吧！？」梅加司衝上去替斐德赫爾接住像塊破布的史凱斯，這才發現他似乎已經停止意識活動了。

　　而唯一保有意志、也清楚另兩個人情況有多危急的斐德赫爾，跌跪至地面：「快點……替他們兩個實施異常病毒清除程序。兩個人的侵蝕程度都超過那ＰＣ所能承受的標準了……」說起話來似是十分困難，但他仍盡量地不讓話說得斷斷續續。「尤其是史凱斯……在最後的最後、居然……」

　　「那個力量完全開放的形態嗎……」塔兒佛絲接了下去，然後一掌往那顆招牌的弧角也剝落缺塊的頭顱用力拍了一下，「你這……笨蛋！」完全不在乎此刻他可是個重大傷患。

　　不過他仍沒動靜。「雖然已經替他們蘇生……不過那只是表面數據。目前ＰＣ狀態十分地不安定，動作快點……」說完後，斐德赫爾自己也失去意識了。

　　他依然不太能相信那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精神受到強烈衝擊的話，或許還有可能。

　　問題是，為什麼「遊戲」能夠干涉到現實中玩家的、「精神意識」呢……

　　護目鏡式顯示器，通稱Ｍ２Ｄ，雖然在配戴的狀態下，的確與人體的腦部位置十分接近……可是，那並不能代表什麼。翻看使用說明書、甚至拆開來檢查內部組裝，也完全沒發現到任何可疑零件能夠發射出影響腦波的東西。

　　全世界這麼多人在用，誰敢在裡面放進什麼「無法解釋真正功能」的組件？

　　要說的話，只有視覺和聽覺兩種感官是透過此儀器而呈現的；但這不正是「顯示器」功能上的最基本訴求嗎──

　　「你這麼說也是對的，不過很巧的是……『催眠術』這玩意的構成與啟動、絕大多數不也只需要這兩種就可以達成了？」

　　雅斯金的操縱者，推了推專注於電腦螢幕之雙眼前架著的鏡框，這麼說著。

　　「不要講得這麼簡單。催眠術什麼的……那個人就算了，之前遇見的巨大不明怪物、怎麼看都不像會催眠術吧。不就光是在那扭動、怪吼而已嗎？」

　　「暗示」這回事，是該建立在受術者能夠辨明其內容的前提吧？這樣。

　　藍塞歐魯揉著自己的脖子；三天前那件事發生後，就持續地筋肉疼痛。

　　「人的潛意識跟表面意識完全是兩碼子事啊──你不知道呀？催眠的暗示是潛伏在潛意識中的。」邊說著邊往他頭上吐了一口煙霧，老爹──庫拉凱正站在他身邊。

　　「……也是啦。我倒沒注意到這點。」

　　「不過我想、學長的方向或許也算正確的。哪有人一字一句一舉一動都有辦法完美地嵌入『暗示』呢？而且不要說『史凱斯』這個ＰＣ的操作者，我看八成他的同伴們都辦得到！哪可能真有這種催眠大師集團啊！真是……」雅斯金視線離開了螢幕，對另兩人攤開右手說道。

　　三人仍無法推敲出結論。

　　這時藍塞歐魯靈機一動：「不、等等……如果說不去做隱蔽住那些暗示的舉動、直接以『指令』的形式輸入人腦…？」

　　感官接收到事物形體之後、加以辨明而傳送到腦部的指令，其實就是一道道的電流罷了。

　　或許，就是如此簡單。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要是那種事情那麼容易就做得到、其實用性說不定還不比生化武器差唷？為什麼偏偏是在一個區區的網路遊戲中──」

　　因為太過荒誕、就算是自己一向尊敬的學長所理出之推論、他也斷然無法接受。雅斯金原本就是這樣一個、實事求是的人。

　　「說到底為什麼會是他們？我們自己的ＰＣ、設計出來的怪物，統統沒半個有這種能力啊！」他繼續滔滔不絕，而藍塞歐魯並沒有、也不想反駁。

　　可能他也希望有人來推翻這個太過危險的想法吧。

　　襲來了一陣短暫的緘默。

　　劃開它的、是打火機蓋子打開的那清脆金屬撞擊聲。

　　「沒辦法啊──他們、是特別的嘛。」

　　庫拉凱的眼中，閃過一道不知所措的猶豫；不知道該不該說、也不清楚要說的是不是真實。也因為這樣，那根新點著的菸，看來就像為了成為他所尋求的微薄慰藉而自我犧牲般地焚燒著。

　　「你們也知道、那些名字是從『黃昏的碑文』而來──不過你們該不會到現在還認為、那只是借用那名字的幾個改造ＰＣ──？」

　　「雖然想得那樣簡單的話、會有很多東西變得沒辦法解釋，可是除此之外還能怎麼想啊！」雅斯金坦率地說出自己矛盾的想法。

　　藍塞歐魯當然就不是這麼認為；他從第一次見面，就直覺到這種意義重大的角色名稱、難道不是像他們現在所操控的ＰＣ一樣，是一開始就設定好的、不管要拿來當ＮＰＣ或是管理者專用ＰＣ都再自然不過的存在嗎？

　　所以他才會一度懷疑那些人是「上面」的人。

　　「但是，你們全都猜錯了。」庫拉凱深深吸了一口菸，像要給予自己的胸腔更猛烈的刺激、才能說得出話似地。「那些名字最早以前……是顯示在怪物身上的。超出仕樣之外的、『ＭＯＢ』──」

　　驚訝是很正常，不過要馬上接納這事實也並不難，只要、沒那句「仕樣外」的話。

　　「特殊任務的頭目級怪物嗎…？」

　　這是正常的反應；那種名字、「ＩＤ」的用途大概也不出這幾種。

　　「笨──蛋！不是跟你說超出仕樣之外了嗎──！正常進行遊戲的話、想遇也遇不上的東西啊！」他熟練地用拇指撥了一下濾嘴頂端、將菸灰彈入菸灰缸中，不過因為夾雜著斥責的激動、有那麼一小撮灑落出了皿外。

　　「可是老爹……你這麼說的話，那些『怪物』還是的確有出現過不是嗎？」

　　「是啊──『第二次網路危機』的時候吧──？照時間推算的話。」於是庫拉凱看了他一眼。「順便告訴你們，那時候大叔我啊──連這公司都還沒進呢～～」

　　「那你怎麼會知道啊？」

　　很自然地雅斯金這麼問了，而他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有人留下來的文件、只剩前頭的部份，以及一份、八個名字與其別稱的列表──」

　　故事是這樣的。

　　非常短的一段……讓人猜想是看過了描寫真實全貌的某個東西後、用最普通的文字檔案意欲描述並節錄下來，卻只「臨摹」了那麼一小部份、就沒下文了。

　　大概，這文件的作者想保留下來的事實之、原本的「真跡」在摹本還沒完成前就被抹滅掉了吧。

　　那一年。

　　玩家陷入意識不明的事件在暗地裡陸續發生……

　　一般人當作是謠言、都市傳說。但有那麼幾個人，認定原因是出在這個世界。為了讓那些昏迷者清醒過來，他們鍥而不捨尋查著一切蛛絲馬跡。

　　溯求原因的同時，出現的就是超出了遊戲設定的仕樣外怪物、「八相」──

　　「……就這樣？」

　　本來預計能有很長一個故事可聽、卻短成這樣還沒頭沒尾，藍塞歐魯偏了頭一下。

　　「這樣還不夠啊──？原本我說的不也就是這麼多而已？那些ＰＣ曾經是跟意識不明的原因可能有關係的、仕樣外的ＭＯＢ。」

　　所以有那種能力一點也不奇怪；那八個ＰＣ，是「特別」的。

　　可是雅斯金仍覺得疑點太多：「既然是特殊ＰＣ，為什麼不是在我們的管理之下？或該說，那種東西應該是屬於我們公司的吧！」

　　很單純的想法，也是最符合常理的。

　　可惜從一開始，這一切就不大符合什麼人類的常理了。

　　藍塞歐魯隨意放在桌上的手，漸漸開始用力以指腹按壓住桌面。

　　「……那是屬於，『世界』的東西……而不是我們的、對吧？老爹。」

　　吐出這種話，根本是在親口宣告自家公司的無力與無能。藍塞歐魯黯然垂頭。

　　「不用想成那樣啦，」看出年輕小伙子們的失措，他像是安慰般地說著，「過去曾經發生過一場火災、導致這個遊戲的資料有８０％以上都損毀無法救回──你們可以試著想想：現在我們所擁有的權限、是建立於以最原始『世界』不到２０％的資料所拓展開來的、現在的這個『世界』；而那些我們無法掌控的東西，可是曾參透過另外那８０％之中、博大精深奧妙之處的一種存在啊～～」

　　「古老文明中、擁有足以引起『神蹟』力量的、神嗎……」藍塞歐魯低聲地。

　　跟有著精靈神名字的自己的ＰＣ不同；他們這六個管理者ＰＣ是相當後期才開始啟用的。

　　「嘛──如果你要把讓人陷入昏迷、感到痛楚這種事說成是什麼神蹟的話，的確是這樣沒錯……」

　　明知那只是個譬喻，不過覺得實在是太諷刺而不得不吐槽了一下。庫拉凱捻熄了菸。

　　「那為什麼他們能夠使用那些ＰＣ──」

　　「先聽完另一件事吧──那八個ＰＣ的『別名』。」

　　死之恐怖

　　惑亂之海市蜃樓

　　增殖

　　命運之預言者

　　策謀家

　　誘惑的戀人

　　復仇者

　　再誕

　　「再怎樣講究的角色扮演、也不需要吻合到這種地步吧──？看過其中幾人那行為舉止的你們、難道不這麼覺得嗎。」

　　太過渾然天成。

　　開始思考那些人的特徵。

　　「那個斐德赫爾……我記得史凱斯似乎提過他的預測還『預言』什麼的、對嗎？」

　　還有印象中看過一眼的，那相當饒舌的武器名字──其為言之預者。

　　「身上掛著葉片的小子和那個暴露狂的女孩是還不清楚……」雅斯金用一根食指搔了搔臉想著。

　　「瑪哈的話……從你們兩個跟她的戰鬥中就再明白也不過了吧。」

　　藍塞歐魯指的是攻擊中附加的能力、以及那迷惑人後將人玩弄於掌心的模樣。

　　於是兩人猛點頭。

　　「說到『策謀家』……應該是他們公會商店的售貨員沒錯。整天混在那個市集裡，難保不會使出什麼策動人群的手段。」

　　這裡大概只能算推測：初次見面的原因，不正是一大群城鎮中的玩家排山倒海湧入的異常通報？

　　再來是重頭戲。

　　「……死亡、的恐怖。」

　　「根本就是在形容死神嘛！」

　　擁有操控人生死的權利，故而狂妄殘虐地竊笑著的、手持大鐮的「死神」。

　　確實讓他們體會到遊戲中的「死」──連無敵狀態都無法抵禦的「恐怖」。

　　「簡直如出一轍……」這是三人的共識。

　　雅斯金又忽然想起，「啊……難怪那天在大聖堂、他們不也這樣說了？天職什麼的。」

　　「就因為聽到那些話、我才想他們或許和我知道的這事情有關哪──」所以那天才會那種反應。

　　接下來的對象、因為他們沒人接觸過，所以花了點時間才說出話。「惑亂的海市蜃樓……似乎是一個名叫伊霓絲的女性ＰＣ。」

　　「只有那天莫名其妙遭到刪除的對話履歷中出現過……不過看來是個有禮貌的小姑娘嘛──」

　　「嘛、要是她也跟其他人一樣非常『遵循設定』的話，那一切大概都是假象吧？海市蜃樓啊。」

　　藍塞歐魯聽著兩人的抽絲剝繭，但心裡想到的伊霓絲，是那天在馬克‧亞努中所見到的那個、一路上黏著史凱斯的女孩。

　　依稀記得在某個暗處，他看見那兩個人奇妙的互動時、心中那股小小的撼動。

　　一方面是那個史凱斯居然也會有那樣灰頭土臉完全沒轍又吞吞吐吐的時候，另一方面則是包含前一項在內、那些自然到像是真正的人與人之間交流時的小動作與表情。

　　每次每次、這些人都會害他差點忘記這個世界只是個遊戲。

　　說到與史凱斯間的互動這點，那個「帶」他們進入認知外迷宮的人似乎也是一樣。

　　「最後一個是……科爾貝尼克。」

　　「啊～那個神秘兮兮的傢伙嗎？『再誕』、還有轉生的時刻…？嘛，反正看來就是跟『死之恐怖』相反就是了……」雅斯金以虎口撐住下巴、想著第一次遇到這人、以及鬥技場和之後冒險區域時的情形，「那兩個人、看來還真的處不好哪，老是吵個不停。」

　　ＰＣ外型的配色也完完全全是反色相。

　　「這樣，八個人就大致整理出來了──結論就是……太過符合。符合到根本沒必要的程度……做到這種地步、是為了什麼──？」

　　不過就只是個ＰＣ罷了。

　　這已不光是「為什麼他們會得到那些ＰＣ」這層級的謎團而已，簡直到了「該不會生下來就是為了使用那些ＰＣ」一樣的程度了。

　　不過就只是個遊戲罷了。

　　「很可怕吧──？既然是如此瘋狂偏激的存在、再加上擁有那種不祥的『力量』，那麼他們的目的或行動的理由，你們覺得會簡單到哪去呢──？嘛、就先不說他們到底是為什麼，你們也差不多該決定自己的方向了吧……」

　　庫拉凱摸著自己下巴那刻意蓄起的半長不短鬍渣，端視著兩個年輕人。

　　「你的意思是……」

　　嘆了口氣，他轉過身去面對螢幕，不再看著他們，「這樣重大的事，上面那些人怎麼可能不插手？事實上我看他們早就介入了。你們現在該做的、就是選擇──捍衛自己『知道』的權益，向他們要求加入調查這件事呢、還是要裝作沒看見般繼續現在的工作──」停頓了一下，「……就像過去的我一樣。」

　　提到過去兩個字，兩人頭上冒出許多問號。

　　就他們所知，眼前的「老爹」年資是六人中最長……不、以整個公司來說，也是數一數二的。

　　居於目前這種不上不下的位子，則是因為他極討厭上位者的那一套、根本不想淌那灘渾水。

　　不是沒能力、也不是沒熱忱；相反地就是對這個「世界」太過熱愛，才會願意從一個等同於客服人員的ＧＭ一直幹到今日的正職員工……連現在這樣時數極長而吃力的職位，他都能持續下去，只因這是最貼近「世界」的一份工作了。

　　跟隔壁的直屬上司不太一樣，那些人是專職管理「人員」的、不見得有程式方面的長才。而他雖然年紀跟上司們差不多，可是在溝通交流及專業領域上、跟那些囉嗦老頭不同、和他們完全沒有什麼隔閡。也因此，對年輕一輩的來說，這個人才是實質上的上司與長輩。

　　兩小組的隊長分別是烏露卡奴思與藍塞歐魯、當然也是他的決定──有衝勁但卻又能冷靜判別事物的年輕人才是最適合領導小隊的人──而把自己放在一個默默待在後面輔助他們的定位。

　　這樣一個人、的「過去」……

　　他們開始有興趣起來、很想聽聽看，但或許因那份渴望攀升的速度太急，令藍塞歐魯只能呆呆地簡短問出「過去？」這句話。

　　沒想到年輕人會願意要聽他這個中年大叔臭長的陳年過往、還是那麼一副「快點說啊」的表情，他欣慰地笑了。

　　「大叔我啊──還在當個小ＧＭ的時候，遇上了關於這個世界的、某項重大變故……」眼神彷彿驀然飄往過去的時光中那樣深遠，「……在剛剛提到的文件中所描述的一連串事件之後大約六至七年，再一次又有許多人失去意識、且遊戲中發生許多障害與不穩，最後連『第三次網路危機』也巧合地到來──而在這期間……」

　　就像那最早版本中所突如其來之一切事件的重演。

　　「發生了一次伺服器事故：當時在遊戲中的人全都無法登出──連『精神』、也……」

　　「────！難道、老爹你……這次並不是『第一次』……！？」

　　雅斯金嚇得整個人站了起來、大聲叫道。

　　像是有感於自己的倒楣至極，他苦笑著：「是啊──那天真湊巧、居然就是輪到我的班──當然也還有其他的同事啦。可是呢，」倏地收起笑容，「事後、這件事故是以……『沒有發生過』來處理……受害者們全都被當作說夢話的呆子一樣地看待哪。」

　　對於自己就職公司的一貫手法，雅斯金和藍塞歐魯自然是再清楚不過，也因此他們並沒多說什麼、只能沉默，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庫拉凱接著再告訴了他們一些該事件的細節後，往窗外看去。

　　「那次和這次，有一點不同：那時候玩家的意識是被禁錮於遊戲世界中的。現實中的自己到底怎麼了、這場惡夢到底會不會醒……當時滿腦子就是這些疑問而已。說真的，就算我非常想知道這件事背後真正的原因、也總會被這份恐懼感給阻礙而不敢繼續追究──。」

　　稀奇地、窗外有鳥兒飛過，看來卻跟「世界」中的沒什麼兩樣……於是他不想再看了。

　　「上面的人是那副樣子……就算為了瞭解真相而替他們賣命去調查，真有危險時他們根本也不會給予任何的保障啊──終歸只是棋子、罷了。」然後對兩人擺出了相當嚴肅的面孔：「所以我才會要你們好好考慮一下、接下來該怎麼辦……並不是說選擇了視而不見就是窩囊、但也不見得明智──我到現在仍然很後悔、當初的決定哪。」

　　明知一切問題原因都被自家公司給掩埋住了，卻因害怕挖開後會看見駭人的事實、甚至受到其襲擊而導致自身的危險，故而放棄……對那個沒用的自己，說什麼也很難原諒。

　　他不要這些孩子遭遇危難、卻又不希望他們陷入他曾經體驗過的懊悔。

　　很是矛盾的心情。

　　這時聽話地想了許久的雅斯金發表意見了：「說實話、我並不想傻傻地被蒙在鼓裡什麼都不知道……不過如果學長你打定不再插手管那些傢伙的事，我也會跟進你的。」

　　一切以小隊領導人的決定為最高準則。

　　這讓他很為難；他要負起的責任不只是自己一個人的份量而已。

　　於是他決定這麼回答：「我想……先暫時什麼都不要做。因為我需要好好地想一下。反正那個撐壞肚子的傢伙還沒出院、烏露卡奴思那邊也需要跟他討論一下吧？」

　　這不是拖延，是代表他是認真的；認真地思考一切環節。

　　「嗯、這樣也好，我也沒叫你們馬上決定嘛──」而庫拉凱當然瞭解他的個性，於是點了點頭。

　　「不過，」但他似乎還有想知道的事情，「老爹，你為什麼會覺得『上面』的人已經開始著手干涉這樁事了呢？」

　　因為上層部中有一個讓他無法忽略但去在意了又會很難受的人。

　　「應該說、一直都牽涉在其中啊，那些人。事實上呀──連我也猜不透他們到底想幹嘛。是想要奪回那八個特殊ＰＣ？還是想拉攏那八個人呢？從以前起他們的立場就非常搖擺不定──」說到那些他打心底沒辦法好好相處的掌權者、整個人就煩厭了起來，「所以我才說像那樣的上司、根本就沒個擔當啦！」

　　「什麼立場啊？不是你自己單純討厭他們而已嗎？」雅斯金取笑他了一下。

　　「喔喔！差點忘了要說……關於這個『立場』嘛，不如說處理方法吧？接下來可能又要很長囉──要聽嗎？」

　　兩個乖學生點頭。

　　「剛才提到的、那個年代……當時的一切元凶，後來被驗明並公開、卻一瞬間消失無蹤的──電腦病毒『ＡＩＤＡ』，有聽過吧？」

　　這麼重要的東西──曾經造成許多大災難的有名病毒，幹這行的他們怎麼可能不知道？是故庫拉凱也懶得確認他們是不是真的聽過，就繼續下去了。

　　「那病毒一開始似乎是潛伏在『世界』，而為了調查與驅除行動，自然需要跟那東西一樣、同為『仕樣外』的存在來與之抗衡──到這裡都還懂吧？」

　　「懂啦！講快一點！！」

　　「當時有一個傳說中的ＰＣ……或該說『ＰＫ』吧？被他ＰＫ後會導致現實中的玩家意識不明。」他看到兩個人隨即露出驚愕的表情、不過還是不停歇地說著，「在同時、出現了一個追殺這ＰＫ的玩家──也就是ＰＫＫ。說起這個人哪──鬥技場無敗三連冠、一次打倒上百人的ＰＫ、賞金首全數討伐──都是一堆『那方面』的豐功偉業。你們猜這傢伙的綽號是什麼──？」

　　吊人胃口……沒錯、他是故意的。他曉得兩個小鬼、尤其是藍塞歐魯一定會反應很大。

　　不過猜錯了，「……死之恐怖！！？」誇張大叫出來的是雅斯金。另一個人則嚇呆了。

　　「是啊。雖不清楚他追著那傳說中ＰＫ的目的……以我這個系統側的人看來、他之所以這麼強的原因是──」

　　「改造？不、難道……」一種連帶感；有著相同的別名、也許連這點都……藍塞歐魯是這麼想的。

　　「嗯，不是改造這麼簡單的詞就能形容……根本就超過改造範疇的、『力量』──」

　　果然，跟那個人一樣。

　　「那、他果然是──」

　　「別急、別急啦～～ＰＣ名不一樣啦！先聽我說完好嗎──？！」趕緊安撫了一下，免得話端又要轉移到別的地方去了。「既然是那樣不正常的能力，照理來說應該早被檢舉通報然後作出處置了對吧？問題就在於……『別過問』──這是上面的傢伙們給的答覆！」

　　「……和這次一樣嘛。」他們想起被上司警告甚至監視的事。

　　「可不是嗎──」庫拉凱站起來，去倒了杯熱水泡茶。「我想、當時上面一定是跟那名玩家合作……或該說利用那股力量，所以才會做出那種包庇縱容的行為。為的就是要解決ＡＩＤＡ病毒的問題。」

　　「所以，你是想要告訴我們，」藍塞歐魯很快就領悟到他提這件事的用意是什麼，「先確認上層部的方針、他們的『真意』之後，再來談一切的行動嗎？」

　　那些人和上層部之間現在到底是什麼關係？這一點似乎有待商榷；原本他是認為不正規的存在，上面那些沒血沒淚的傢伙絕對只會丟出「排除」這二字命令而已……沒想到這兩方居然曾經疑似合作過；這點他還真沒料到。

　　「很困難對吧──？一旦你出面去質問，到時候又會變成你仗著老姊的關係頤指氣使了哪──」庫拉凱吹掉茶湯上的霧氣，卻沒有喝下去，「不過反過來說……如果不是你去，我們根本什麼也問不出來。」

　　兩難的局面。

　　「喂喂老爹，這樣讓學長很為難吧？這麼一來，反而變成選擇不插手還比較來得快活點不是嗎！？」

　　要讓他去面對那個女人……上次突發狀況發生時，藍塞歐魯第一個想到要掩其耳目的、正是她啊！好不容易矇騙過去，現在又要他去自白當時的確有問題發生什麼的、豈不太滑稽了？

　　畢竟只要對象是她、他就永遠都會是表面佯裝順從實際上拼命作對的反抗期狀態，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實。

　　而他本人也著實煩惱。

　　「不要急、你慢慢想吧──」喝完茶，庫拉凱起身拍了拍他的肩，然後一副準備離開的樣子。「看來也該讓我回家洗個澡看看寶貝女兒了吧──？最近為了代那貪吃丫頭的班，簡直幾乎快２４小時都待在公司了哪──」說完還打了呵欠。

　　「什麼寶貝女兒……明明就是貓不是嗎！」

　　聽他說起來好像親情無敵似地肉麻，讓雅斯金不得不對這事實吐槽一下。

　　「不、她可是我重要的家人哪──」留下這句便關上門。

　　目送他離開後兩人發呆著，緩和一下從嚴肅的對話態勢中緊繃的神經。

　　「……啊！忘記問他了！」

　　「嗯？」

　　「吶、學長，你覺得……」雅斯金連著椅子一起轉側身面向藍塞歐魯：「老爹說的那個、以前的『死之恐怖』，跟現在這個、會是同一個人嗎？」

　　「本來要問他的啊，結果被打斷了。」他想起剛剛的情形。看來自己遇上跟史凱斯有關的事就很容易激動這件事實在是昭然若揭、所以才被庫拉凱那樣制止……不得不苦笑了一陣。

　　「嘛、算了，改天再問吧。學長你還是先別煩心其他的事、專心想接下來該怎麼走──」

　　沒想到他馬上站起身。

　　「沒時間想了。」

　　他猜自己一定是受到哪個傢伙的影響、才變得如此急躁。但他完全不認為不妥。

　　反而覺得、早該這樣了。

　　「什麼……呃！？你該不會現在就……要去……？！」

　　雅斯金好像知道他想幹什麼了。

　　梅加司結束了一連串的區域探查封鎖任務，走進知識之蛇。

　　已經有人在了。

　　兩片粉色羽翼從頭部兩側延伸而出，老樣子相當有具有威壓感的站姿、從後面也感受得到其威勢。

　　塔兒佛絲正看著前幾天大聖堂那場硬仗的錄影畫面。

　　「阿勒～有這種東西嗎？那天那種情況、還有辦法錄影？」

　　他走向她身邊，而她暫停了一下畫面等候他。

　　「斐德赫爾用自己的ＰＣ直接記錄下來的。真不愧是他……連我們的ＰＣ都還沒實裝那機能。」

　　像在拿自己當實驗品似的……而且還是那種淡然的態度。

　　「那他人咧？」

　　最常待在此處的明明就是斐德赫爾，但今天這裡播放著他所錄下的畫面、反而卻沒看到人，不禁讓人覺得怪怪的；照理來說他應該最愛待在一旁解說這些畫面中的各個要點才對。

　　「……回來過幾次，都馬上離開。跟那個亞提司在雙向調查不同兩邊『世界』的同一喪失之地。」

　　「真是個工作狂哪～～才剛維修好馬上就衝出去了(´д`)」

　　「不……根本就沒修好啊！」不說還好、一提到這件事，塔兒佛絲就像有滿腹牢騷不吐不快似地神經質大發作了起來：

　　「就算跟維修所需時數超過上百小時的另外兩人比起來，他的損傷算是輕微的……可是他只執行到穩定住核心的碑文本體、然後隨便把外表的破損整修一下的程度，就強制結束維修程序了！真不知道是在急什麼！平常做事說話慢吞吞的、偏偏──」

　　梅加司知道她在擔心，但相對也十分暸解、對斐德赫爾來說最重要的根本不是自己ＰＣ如何如何……於是只好開始他最擅長的事。

　　「嘛、嘛～不要緊張成這樣啦～！就因為平常那副模樣、才顯得他現在急著去做的事有多重要啊！」抬頭看了靜止的畫面一眼，「光看他留下的這段影像，就覺得事情越來越大條了……而且最糟糕的是、我們還不知道那是什麼哪，也難怪他拼了命想查出些什麼囉。妳就體諒他一下嘛～(＾人＾)」

　　「……我知道啦。」

　　被勸服了、平靜了下來，她讓畫面繼續播映。此時視窗中的焦點正是一隻龐大無比的「手」，像在舒展筋骨般地彎動著手指。

　　那種動作、配上長而尖的利爪，就算只是個錄影畫面，卻仍讓人不寒而慄。

　　「這什麼呀……繼『尾巴』之後、接下來是手了嗎？(＾＾；」

　　應該、不是人類的手；至少它就沒有五隻指頭，手指長度沒那麼長、指節數也不同。

　　「爬蟲類的手吧？表皮構造看來倒是跟上次的尾巴差不多。」塔兒佛絲如此回答他。

　　「如果這真是隻『手』、那本體到底有多大啊！光想就覺得頭昏了。」

　　影像持續跳動著。畫面前方閃過了一道黑影、挾帶著拖曳而過的紅光。那是拿著巨大處刑鐮的史凱斯，而模樣跟普通時候有點不同；本來連著那對角罩在頭上的頭盔所佔幅圍並不大，差不多只蓋住頭部不到三分之一。最多也只到額頭、用來遮住他原本另一個相當顯著的特徵──第三隻眼睛。

　　然而此時那塊黑色的硬甲往下擴張延伸，遮蓋到只剩嘴部以下。而包括那對有著人類眼睛形狀的雙目加上平常看不見的第三眼、也全都一併被覆蓋住，僅存三個嵌於圓殼上射出紅光的圓孔。

　　相當接近、過去的樣貌。

　　軀體則沒太大差異，惟胸口與雙肩的人眼紋樣冒了出來、其內的眼珠直勾勾盯著前方。

　　「──啊～啊，這小子這麼快就啟動了那個啊……嘛、在那種沒有立足點的地方、可以用浮游的狀態移動確實是比較方便啦。」

　　沒錯，對方是埋在那片濃霧之中的；也就是說若要近距離攻擊、非得和它一樣「站」在雲霧的上面才有可能。

　　「你看、他老是那樣……又把旁邊那些『尾巴』丟給另兩人、自己衝去拼命攻擊他認為是頭頭的目標！到底是有多自以為是主角啊！」塔兒佛絲忍不住又開始對他那一向為她詬病的行動模式挑起了毛病。

　　怪不得會破破爛爛成那副德行回來……她繼續叨唸著。

　　「……（汗）。好了啦～！不那樣就不是他了嘛、吶～？」

　　因為進行錄影的是斐德赫爾的ＰＣ，自然都是以他的視點為中心、而不會有他自己的影像。畫面中史凱斯似乎指示了些什麼，而瑪哈的模樣起了變化、開始攻擊一旁那堆煩人的觸手並進行著資料吸收。

　　長長的裙襬變成了更長更大片的花瓣、左眼周圍浮出紫色四芒星圖樣，她來回移動穿梭著，金色的貓眼也轉變成紅色。

　　影像中的史凱斯似乎終於也忍受不了那些「礙事者」的騷擾，向週遭張牙舞爪的觸手們砍去、然後不停地執行著資料吸收的動作。在三人的攻勢下雖然那些東西一條條消失──

　　「怎麼……有點怪？那些東西的防護、是各自擁有的？不是視為同一數值？！」

　　難道把它們想成是同一巨大物體的一小部份、是錯的嗎……兩人不禁如此想道。

　　「謎團實在太多了、那玩意。」

　　接著，畫面開始出現了干擾的訊號。

　　瑪哈忽然行動遲緩了下來，漂浮在原地、像是體內有什麼要迸裂出來般痛苦地環抱住自己。

　　「……侵蝕率過高。雖說是用得有點兇、但有那麼快就超過了嗎…？從那些東西『吸收』過來的資料、到底都是些什麼啊！」梅加司大為不解。

　　就算是病毒，在吸收同時通常也會加以竄改並破壞掉部份；除非沒能竄改得這麼徹底。

　　連他們也沒辦法凌駕於其上的存在。只能這樣斷言。

　　干擾訊號已經強烈到快看不清影像，隱約只能辨識出史凱斯也開始出現ＰＣ資料不安定的狀況、然而攻勢似乎依然不減。

　　嘶──。影像中止。

　　「……在這之後、以斐德赫爾的口述來判斷的話，應該是史凱斯不顧阻撓地啟動最後的那個形態了吧。據他所說，雖然勉強擊退那隻手，不過、只是『擊退』而已。」

　　「唔，沒有像其他的個體那樣、是『消失』掉嗎？都做到那種地步了……」

　　一定、還會再出現的。沒被消滅掉的話。

　　光是想到還有下一次，梅加司就不停嘆氣。

　　「幹嘛啊你……一直唉、唉、唉的。」堅強又不喜流露出脆弱的塔兒佛絲覺得這樣很沒用。

　　但梅加司實在沒辦法，「可是啊──哎呀？斐德赫爾在叫我耶。」

　　收到了短訊息的樣子。

　　「應該是發現什麼了吧？或者是『增殖』得出馬了？嘻嘻……」雖對剛回來連休息都還來不及就又要被使喚的他感到同情，不過卻也帶了點幸災樂禍。

　　「真沒辦法哪～只能趕快解決掉、順便把他拉回來再塞回維修程序囉？」

　　說著便向她揮揮手，離開了此處。

───Θ　ｓｅｒｖｅｒ

　　　被隱蔽的　禁斷之　心猿意馬

　　　　　糖蜜之館　Ｓｉｆ　Ｂｅｒｇ　席弗‧貝爾格

　　那片奇妙的天空，是深綠色的。

　　就像作畫中的天神正揮毫著，以畫筆沾了一攤館旁河中的金黃色糖漿、再於灑滿鬱藍色顏料的調色盤──天頂的穹蒼中混合，就變成了這種顏色。

　　現實中幾乎看不到的天空顏色。

　　原本，天空的顏色就怎麼可能會是用顏料畫出來的呢？

　　不過這個世界的天空，偏偏正是如此。

　　令人在讚嘆其趣異的美麗時，又不由得莞爾了起來。

　　無數的門扉猶如哀怨嚎叫著的刑人般閉不攏口地傾瀉下一道道耀目的熔漿，匯集於河流之中。「他們」說，那是叫做「欲望」的東西。

　　或許也算是歪打正著吧。

　　黃金之少女們如銀鈴般的笑聲彷彿正從其中某扇門傳來。是誘惑的笑、或僅是譏笑罷了？

　　沒有半個閘門被關上，代表今日欲望也仍無止境澎湃地湧入並滿溢於『世界』、與『人』的心中……

　　「呦。」

　　梅加司看到那深褐色背影專注的模樣，便不想打擾他太過、僅出了個聲讓他知道自己來了就好。

　　正如他所料，沒有回應也沒轉頭。斐德赫爾盯著斷橋下流動的熔漿。

　　卻在同時有另一個人從蹲著的姿勢中站了起來，「哦～！您好！梅加司先生對吧？」

　　亞提司誇張式的寒喧。

　　「喔、喔喔……你好、我們是初次見面嘛、不過你還真跟大家形容的一樣哪～」

　　突然斐德赫爾輕輕地笑了出聲。

　　「唔嗯？怎麼啦你。」

　　「不……沒什麼。」看來沒人跟梅加司提過他跟亞提司兩人的共同特徵，故斐德赫爾忍俊不禁。

　　梅加司仔細打量檢視著斐德赫爾、深怕他是因為維修不完全而哪裡出了問題才會那樣沒來由地笑。

　　「外表看起來是很正常……有哪裡還是故障的嗎？」

　　看不出來，所以直接問比較快。

　　斐德赫爾不怎在意似地，又繼續注視著熔漿河面，「防護架不起來、吧。其他關於戰鬥的機能尚未用到，所以不清楚。」

　　「喂喂喂……防護無法作動、很嚴重不是嗎(＾＾；」

　　「所以才叫你來的呀。不只戰鬥方面、還有著實用的特殊能力……當助手最合適了。」看了梅加司一眼，笑了笑，然後再轉向另一側，「亞提司、看來應該也不是這一段。你那邊如何？」

　　「唔～嗯，的確不是這一區塊哪。在下又再確認了一次流動的規律，兩邊確定是相同無誤的！」

　　「兩邊？」有聽沒有懂，梅加司很自然地問了。

　　亞提司這才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啊啊～這個嗎？兩邊指的就是……二位所在的這個『世界』以及、在下現在正以另一組設備連接著的另一個『世界』呀！」

　　也就是說，現在他是開著兩個不同版本間的帳號、在相同的地點調查。

　　「哦～～該怎說、像是平行世界那樣嗎？明明是同樣的場所……這樣是在查什麼啊、斐德赫爾？」

　　斐德赫爾走了一段路、往另一頭的橋邊而去，邊走邊解釋：「雖然兩邊……『表層』──也就是這些圖像看似無異，但若是『底層』有所不同，多少會造成些差異才對。」

　　這梅加司懂是懂、但仍覺得他的說法太過抽象了。「能造成什麼差異啊？你不會是在計算那個熔漿流動的速度吧……（汗）。」

　　「那當然也包括在內。正確來說、是要藉著速度、波動起伏、前進方向座標向量等等的數值，來推算出構成這些熔漿流動的動態公式，最後再來比對兩側世界的兩者是否有所不同。畢竟，『底層』如果不一樣，自然代表了其檔案所佔容量大小不同……」他一邊說、一邊猶疑著該選擇哪個定點偵測。

　　終於，選定了一個區塊，「大小不同的話，所需要的、覆蓋於其上的『表皮』份量當然也會不同。」然後才把話說完。

　　梅加司聽完，卻露出苦笑。「不是吧？這種公式中一定都會用上許多可變數值。難道你要把那函數庫也給偵測出來……」

　　「這請放心啦，梅加司先生。如果是相當重要的機密資料那另當別論，現在這些圖像對官方來說、就只是圖像嘛！就算設有什麼函數庫、絕對也是只有少數、甚至一個就能共用了吧？」

　　亞提司替他接著說明了下去。

　　聽完頭也痛了起來，梅加司又再次覺得自己果然還是適合簡單的事情就好……比如拼圖。

　　「不過話說回來、你也滿厲害的哪～可以跟得上斐德赫爾的搜查步調。而且在那一側，是只有『你一個人』耶？」

　　在那邊甚至沒辦法像這裡的他們兩人一樣、藉著與端末的聯繫直接動用其高階運算能力。

　　想到這點，真的不禁佩服起亞提司。雖然給人印象是那樣輕浮。

　　「哈哈……雖然很感謝您的誇獎，不過在下著實仍吃了不少苦頭哪。畢竟不是本科系，擅長的領域自然不是數理方面，所以這幾天都仰賴斐德赫爾先生的指導、一直在摸索這方面的知識啊。」說著還不好意思地壓了壓帽子，「調查時間整個都被在下給拖延了、真是十分慚愧……」

　　「嘛、嘛～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不管怎說，在那一側、我們也只能靠你了～！」

　　這並不是客套話。就說了、在那一側只能使用「人腦」的亞提司，真的已經非常了不起了。

　　而他聽到這話，反而湧現了一個疑惑：「在下有點想不通……為何各位不直接自己到其他的『世界』調查、而需要在下的協助呢？以各位的才識與能力、自己調查的話絕對比委託給在下還要快上許多不是嗎…？」

　　兩人都被他的問題吸引住而看著他，然後再互看一眼。

　　由梅加司回答，「唉……就是這件事情、一輩子都不可能啦～～不管多神通廣大，總會有辦不到的事嘛。」無奈地攤著手。

　　語氣好像很輕鬆，其實道出了一個悲哀的事實。

　　就不知道亞提司聽不聽得出來。

　　「哦……『現實』上有些什麼特別的原因是嗎。」他若有所思低吟著。

　　不是什麼原不原因，是根本沒有現實。

　　早就已經麻木於這可悲的真相，甚至也不覺得有半點可悲之處。只是兩人還是不太希望、畢竟算是部外者的亞提司會瞭解到這境界。

　　或多或少還是冀望能藉著別人的誤解來稍微矇騙自己一下、吧？

　　我們、存在於這裡，是「活著」的──這樣的假象。

　　硬是吞嚥下這苦澀的想法，斐德赫爾又回過頭去測量那一大串的數值。

　　梅加司則是繼續無奈地苦笑。

　　所幸，亞提司善解人意的程度遠超過他們預估、並沒有追究下去，「如果是這樣、那也沒辦法了～但願在下的棉薄之力能為各位稍為幫上什麼忙。」

　　然後是一個瀟灑流利的笑容。

　　梅加司注視他的臉，「你……跟普通人還真有點不同哪～是吧？」後面的問號是朝著斐德赫爾的。

　　「所以才選擇了他。」斐德赫爾露出的微笑就像在說著「你這才知道啊」一樣：「嘛、對史凱斯來說，普通人類全都一樣惹他嫌就是了。」

　　「哦～對了！史凱斯先生怎麼了嗎？聽說那天的事故中好像ＰＣ損壞了…？」

　　他表示了一下關心。看來斐德赫爾有稍微向他提起。

　　「還在整修中啊～連瑪哈都修好了呢，可見他壞得多嚴重！」

　　「他就是老不聽勸……」正要插話的斐德赫爾忽然停住了，「……看來，是這裡了。構成公式有著一些微妙的不同……！這一區塊的熔漿源頭是──」

　　猛地抬頭、望向無數個門之中的一個。

　　「哦哦～找到了嗎！？」亞提司正要衝過去一探究竟，而斐德赫爾這時，雙手合十了起來。

　　梅加司注意到那動作，「你、你要幹嘛啊──！該不會是要資料吸……有其他人在這裡耶？！」

　　謹慎如斐德赫爾居然會如此莽撞行事……不過他依舊沒停止預備動作：「沒必要在乎這點了……我們早就把他給拖下水了不是嗎？」再望向正朝這裡過來的亞提司，「做好覺悟了嗎？可能會讓你無法回頭的事實。」

　　亞提司不語，點了點頭。

　　梅加司也只能張口無言，遲鈍了好一下才說話：「……是說，你這身體還要用資料吸收會不會有危險啊？不如我來好了──」

　　「主要是要改竄、破除有如鎖一樣的『防護』罷了，我還可以的，而且你待會兒還有事得做哪。」

　　說時遲那時快，他周圍憑空浮現出四個圓盤，並延伸出由六邊形光塊──資料區間所構成的圖形。最後四圓盤成了另一個大圓形的四頂端。

　　自此面光壁向前方伸出數道翼片，組合成錐形體後，其頂點開始聚集著能量。

　　他對著那扇門，發動了資料吸收。

　　光線很強、沒見識過的亞提司幾乎快張不開眼。而習以為常的梅加司自然是若無其事地站在一旁。

　　結束了，卻沒動靜。

　　「……阿勒、沒用嗎…？」

　　此話才一出，整個地面震動了起來。

　　隨著這股震波，那些不停把熔漿灌入河中的閘門、一道一道地關了起來。

　　散發著香甜氣味的金黃色蜜汁不再流動。

　　然後聽見了女人的笑聲。

　　三人嚇一跳，四處巡視這聲音是誰、在哪發出的，然後亞提司看見了──

　　「咦～？那座雕像、好像跟剛剛有點不一樣？」

　　一進到這個喪失之地時，正面遠方的建築中，會有一尊埋在拱門狀凹洞的亞努女神像。

　　現在，卻發出平日沒看過的金光。

　　那光芒豔麗得令人不住入神細細地端倪……忽然間、她動了。

　　就像欲拒還迎的少女般，雙手扶著門的兩邊、將身體縮入門內，最後整個消失。

　　嘻嘻……呵呵呵……咈咈……。

　　嬌笑聲依舊、而且是三道。

　　「……那是門嗎！？」原以為那只是個佈景、沒想到那個「雕像」還真的「進去」了。梅加司拍打了斐德赫爾的肩膀一下。

　　亞提司收不起他驚訝的表情，「大概是吧……就像隱藏機關一樣哪。不過該怎麼過去呢、二位？這座橋這副樣子……」

　　「所以我才叫梅加司來的啊。」像是早料到會有類似情況似的。

　　梅加司瞄了他一眼，「真是服了你啊～～把橋直線延伸到那一頭就可以了吧？」摸著頭往橋端走去。

　　「嗯。『增殖』、麻煩你了。」

　　「ＯＫ～交給我吧！(＾O＾)ゝ」

※這篇我用了某個顏文字，但改了字體後怎麼越看越不對？

　簡直就像おｐｐ……呃沒事。

　總之那是雙手合十放在臉部前方的「拜託」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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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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