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 【02】─奪還(2)

　　「三……」

　　過去，曾有一名少年在埃爾得‧思列加迎擊凱爾奴恩諾斯。 (*1)

　　「……二……」

　　少年依稀記得，那朝自己揮來的、散發著懾人腐臭的拳頭有多痛。

　　「……一。」

　　但少年的無畏懼，仍是換得了當日的勝利。

　　「即刻起開始計算伺服器總負載量，預估時限為９７１秒──還挺長的嘛♪」

　　要說為什麼的話，想必是……這少年，其實就是恐懼的象徵──

　　──這個世界之中的。　　　　(*2)

　　「不需要那麼久……我會讓它在五分鐘內結束！」

　　跟前述的少年一樣──或該說可視為同一人──對死亡之恐懼意念具體化存在的、黑色巨型人偶，宣示著今日在這同一個地點的聖戰將會是自己摘下勝利；限制時間還不到一半就可以解決的，壓勝。

　　究竟，他能否辦到呢？──

　　「那我──我只要三分鐘！」

　　紅色歌德系人形上的水滴型石板，不服輸地張著滿是尖牙的大口嚷嚷。

　　「……不要說出那種沒根據沒經過計算的數字。我的話大約是３：０５左右。」

　　無面的預言者以孤伶伶懸空著的嘴慢慢地反駁，帶點謙虛。

　　「這樣啊……我就３０秒內吧ｗ」

　　曾為黃昏之徒的魔術師助手，完全摒棄了精算過程，直接亂謅；就當先講先贏。

　　「……，」好似一開場被言語的集中砲火給轟到體無完膚就是自己的宿命，「你們很煩耶，我隨口說說的而已、幹嘛在那裡跟我爭些有的沒的啊！」

　　很無奈。有種一旦誰不小心暴走、就一定會馬上鎖定自己為目標、的預感。

　　此時七具「化身」──也就是「憑神」般的人型兵器，都已各自找好攻擊目標，開始殲滅行動。

　　盯著這群看似有人型卻又全都不是人的傢伙們一一擺出切換為攻擊模式的動作之同時，雅斯金忽然開竅了般想到什麼似地叫了出來：「等…等等……我有點混亂了。現在進行的攻擊行動、目的是要引起伊霓絲的『碑文』暴走好讓她跟『那個東西』分離，可是難道這樣就可以結束了！？那個東西……『破滅』、要怎辦啊！」

　　總不可能說，要把它就這樣丟在這裡吧。

　　「……雖說我多少猜到、奪取Λ伺服器的原因大概跟這脫不了關係，」亞努有點冷然地說了；因為沉浸在將眼前所有不可思議事物轉變為現實世界上的觀點之思考中，「不過具體到底該怎麼做呢？傳送裝置、特定檔案的囊括等等的……問題是，那個東西可不是一般的檔案哪。」

　　不是隨便選取、執行「移動此文件」然後等個數秒就可以解決的事情。

　　「光是容量就……」奧蘿菈小小聲地附和。

　　黑寡婦朝他們看了看，又轉回原位，艷笑。

　　「是呀，雖然想用『對等轉移』這樣的詞敷衍你們就過去了……不過看來是無效哪♪」

　　──不被稱為「傳送」、卻會令檔案移動的動作。

　　她的提示總是這樣忽遠且近。

　　「拜託可以直接說一下答案嗎……現在實在沒多餘心思去猜謎耶。」

　　烏露卡奴思噘起嘴抱怨，只因他專注的視線所投注著的對象們瞬間將攻勢加猛至令人眼花撩亂卻又情不自禁地目不轉睛的境界──

　　「嘿──咿！！！」成對箏型石版其一所掛著的紅色人偶，那握著拳的短短右手臂、在揮轉了數圈後忽地巨大化，「看我痛恨的一擊──！」不偏不倚往一條無盡延伸的白色腕手搥了下去。

　　嗞嗞作響。就算觸手仍是紋風不動。

　　「呣呣呣～～～！」雖然說出這些話的是鑲著紅色水晶圓盤的石版，但同時人偶還擺出了個跟石版上的面孔一樣的表情；不滿的、尖牙咧嘴的，「那這樣如何！『共謀的爆炎』！！！」

　　天地動搖所有觀戰ＰＣ的視界螢幕，戈雷的目標物被聚集的電光石火所凝結出的巨大火球給無情地轟炸，烈焰電線走火般延燒於整條白色表皮一陣後、終於斷成兩截。

　　「────！」雖看來像是生物，但斷落後卻發出了電波干擾聲、缺口更是像被撕破了般參差不齊著；沒有骨骼也沒有血肉、甚至不會噴濺血花。

　　另外六人也一一將自己的目標「料理」成這副模樣，並且漸漸地增加了討伐數量。

　　不過，似乎是帶點隱憂。

　　戈雷──這裡指的是紅色那側，在方才的超仕樣外強力攻擊後，其形體周邊便鍍上了道有如瀰漫蒸汽般的紅光，石版部分的大口上下咬合兩排尖牙撞擊的頻率也增加許多；像是高倍速快轉那樣地不自然。

　　「嘻嘻……嘻嘻嘻！呀哈哈哈哈！呀哈哈＄哈＊＃」

　　笑聲開始激昂起來，還混雜了辨讀不能的聲音。

　　「那小鬼……才開場就……！」右手持著未伸出鐮刃的杖以杖柄戳穿一條觸手、左手則是以尖黑利爪扯斷另一條，史凱斯稍停了下來叫著，「什麼三分鐘結束、我看根本是三分鐘就開始暴走！」

　　雖然要達成原本目的的話就免不了這個情形，不過也未免太快了。

　　「……」操縱著許多曼陀羅圓盤一點一滴切斷敵方，斐德赫爾像是提點般開口，「戈雷，馬上將主觀意識換成另一個，藉由置換至底層好令受干擾程度輕減並逐漸恢復……」

　　說完便驅使四面曼陀羅到自己正前方，似是能量聚集聲響之後射出四道呈放射狀散開的粗大光束。

　　「唔嗚……好啦＊瞭＠＃解──！」紅色戈雷安靜了下來，人偶的圓臉也變回待機狀態時的那種普通笑臉，「──換我加油了唷……阿勒？斐德赫爾你好久沒用那個了呢。『請給我▽▽』。」

　　藍色戈雷用天真無害的口氣說出這種完全不搭的字眼，殺傷力劇增。

　　「……！！」

　　氣到說不出話，預言者正施放著的光束又變得更加地粗、甚至差點就要掃到前方正賣力穿梭於一個觸手較為密集的區域中釋放浮游葉片炸彈殲敵的梅加司，「哇勒、等等等等我在這裡啊！……居然連斐德赫爾都這樣，果然……」

　　看著蓮座上那尊無面的神像也開始圍上層金光，梅加司不由得嘆了口氣。

　　「畢竟原本只要兩人同時發動就有暴走的危險性了呀……」

　　每揮出一劍、身後的那無數把浮游著的細劍也會同時朝同一目標劃去，做著看似優雅隨意實際上卻充滿銳利度與範圍度之攻擊的瑪哈、摻了點輕嘆似地低唸。

　　當她嘆出那股彷彿有薔薇花瓣被吹落的呼息時，貓型機械花嫁沾染上了淡紫的氳氤。「──。」片片的飛舞也如開錯季節遂早早凋謝的花朵般紊亂不堪了起來。

　　「喂喂……沒有這樣的吧(＾＾；」對瑪哈方才還能冷靜答話才過幾秒就情勢丕變這回事實在難以置信，梅加司轉過那被全罩銀盔覆住的臉孔看了她一眼……

　　然後隨即察覺了什麼。

　　通電般線路走火的不祥雜音。僅是這樣些許思慮的動搖，卻對自己的ＰＣ喚起了些什麼，「……這還是頭一遭哪我……」感慨萬千地看著自己沸騰出新綠的巨掌，莫可奈何將說不出的判定吞下──(*4)

　　連鎖反應般一個接著一個，開始身不由己的、「暴動」。

　　「──沒想到、這麼、快……」

　　艱難地吐出這句之同時浸浴在一道道裊裊升起的緋粉輕煙中、復仇者鮮明的苛烈愈發洶湧，兩片描繪著碑文圖樣的巨大不透明翅膀翼緣上一個個小小的吐絲口、有如不在乎餘彈匱盡的機關槍那樣無間歇地發射出拉著淡紅色螢光絲線的刺針彈雨，將敵人轟得千瘡百孔後再毫不饒恕地以雙手上的光刃卸骨削肉般地胡亂揮砍──

　　沒錯，雙手。陷入狂亂狀態的蜂后、不知何時早已掙脫開綑縛住兩腕的鐵鍊。

　　「終於連塔兒佛絲歐巴桑都淪陷了……」想起曾見過卻又看不見的那次、其真實樣貌居然是現下眼前所見這般……萊涅克不禁打了個極力掩飾住不讓他人發覺的哆嗦。

　　為什麼要掩飾？很簡單、怕某個確切不過的事實──她與藍塞歐魯在某個遙遠認知外空間所面臨過的危機今日也直逼而來──這樣一個事實會引起其他人的懼畏之情呀……

　　下一秒受磔者的無情攻勢就有可能朝向這邊而來、的危機。

　　而這個無差別對象的事實，當然也作用於共鬥的同伴上了。

　　「怎麼一個個都這麼沒用啊，嘖……」這樣一來除了原先今日該當的掠殺目標外、還得分神去注意那些說不定更為棘手的無預警襲擊，史凱斯想著想著心底便升起了股無力感、暗暗忖道。

　　雖然單對他而言最最危險的其實──

　　「咈咈……怕了、是吧ｗ」在死神人形閃避過數尾的拍落後，科爾貝尼克馬上以埋在左肩頭那朵漆黑海葵間的槍管射出數道相彷於瀝青液柱的不明能量；為對方援護射擊的同時嘴上卻又是不住的調弄：「跟一向毛毛躁躁的你不同，大家與那個反干涉裝置的相性算是非常契合，不管被消磨得再細、它都能替我們勉強維持住行動排程發佈區與思考中樞內『理智』區域的那一條連住的接線，所以就算看上去是進入了暴走狀態無誤，但實際上是比較接近於『微醺』的狀態哪。你實在不必怕到發抖……」

　　「──你才最有問題！槍口不准對著我！」

　　不領情。不論是幫手或是解說。

　　這令科爾貝尼克似乎有點傷心；表面上，「怎麼這樣呢……我可是在自顧不暇的處境下還替你支援射擊、以免僥倖躲過的你被那些東西追擊呀。」一邊操控伸長的第三腕對著某條白色觸手縱切出一分為二的裂口，一邊說道。

　　根本，就沒有什麼自顧不暇的，氣定神閒著。

　　看著這極其令平日的自己火大的態度，史凱斯意外地是以平穩的口氣反唇相譏回去：「最好你是這麼好心──不對、應該說，開戰前講的那些真的也只是講講而已，我其實很清楚你啊、並沒有什麼暴不暴走的差別哪。打從你去感染到那些黑點的那一刻起，你就一直都是這種冷血冷漠又瘋瘋癲癲的矛盾狀態了啦！」

　　早看透了；不一定得要什麼特殊狀況，這人隨時隨地都可能做出脫離常軌的舉動──

　　凍結的，熱狂。

　　而對生死一體兩面的存在，「再誕」的熱狂從來都只有「催化」這方向……

　　「ｗｗｗ」

　　射出一發通常射擊，光能槍彈瞬間四散周邊、然後再朝目標直線奔去，不過當然是不會避開彈道上的史凱斯；有如被看破後的小小報復行動。

　　「你────」迅速地迴避掉了。「呿！」揮了凶爪一下便轉頭重投戰線。

　　原以為應該會動怒的他，身上卻沒散出預料中的血色霧氣。

　　這令科爾貝尼克有點詫異，「哎呀……？意外地冷靜嘛。竟然沒有陷入暴走哪……」

　　連提問都是這樣地昭然若揭；慣常的惡意。

　　無機質卻赤辣如熱鐵的火紅刃片已然現出於十字權杖，死神使勁劃破圓周內的空氣發出清脆一道哐噹聲響後，舉高左手揮下一陣只降落於身後的冰靄。

　　「我可以先跟你宣告，今天不管你搞什麼小把戲想看我出糗、我都不會上當。」

　　微小水滴份子聚結堆疊，形成了無數圍繞於役使者後方有如防護網的冰柱陣。

　　這或許也是他所說的、宣告的一環；別想背後偷襲，這般。

　　「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暴走來壞事的啦！因為……」

　　因為，被注目著。看著。

　　此刻位置斜上約四十五度角處、目前看來無動靜而依舊殘破的她。

　　以及另外一個、背後極遠處下方某道柵欄之中、立於觀眾席的她。

　　那個女人，以像要射穿人背部的熱切視線，看著這裡。

　　完全沒有道理。

　　不只是自己居然半分光想起奧蘿菈就會升起的不悅與憤怒都沒有，而且想也知道，那雙帶有寒色系特有冷冽的水色眼眸，怎樣都不像可以看得出熱意、除非……

　　「……相信、是嗎……」

　　曾經，伊霓絲在一場對他進行的勸說中、說過的話。

　　　　　　　　　　　──只要我們相信對方、那對方也一定會──

　　相信他們。

　　相信他們能拯救那羽單目的天使。

　　於是奧蘿菈正以一種連她自身都毫無自覺的深切墾望看著他們全部。是故就算後側正坐鎮著一道道冰錐，背上卻仍燃起一股刺辣的奇異感受。

　　那股熱燙就像驅使他前進的動力，逼得他加速至滿檔衝鋒陷陣到了伊霓絲的正前方位置。

　　「……絕對、要把她救出來！」

　　腰際紅光紋樣掛巾飛揚著，彷彿主戲正要上場的揭幕。

　　遠方那幕杳紫所綴著的滿天星辰，看在觀戰者眼中卻除了緊張還是緊張。

　　「現在，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雜訊嚴重到伺服器居然還沒當掉實在算是奇蹟的程度了，」雅斯金以指節隨意頂住下顎，低聲說出自己的揣測：「可是伊霓絲──那個曾經是伊霓絲的東西，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難道都到了這地步還……」

　　不夠。

　　「兩難、吧…？死之恐怖小弟宣佈了決不讓自己陷入暴走，雖然這樣對戰局、以及『再誕』程序的回避來說，算是相當穩固的強心針……」亞努似乎是看膩了同一個視野的畫面，便操縱ＰＣ一屁股往地面坐下、抬起頭仰面而望，「但想要擾亂這個區域靜止已久固若金湯的資料排列，現在僅五体具現化的『碑文』混亂暴走狀態、看來是不足的哦☆吶，還不趕快加把勁惹他生氣嗎☆★☆」

　　對著朝己方側披散輕飄一頭長到不可思議淡藍的那人說了。

　　雖沒刻意加大音量、以此般距離似有聽不見之虞，不過瞧他緩撇過來的側臉就知、是一字不漏。

　　「……我可不是為了那麼渺小的目的、在耗費心神去逗那小子的哪……ｗ」

　　如同初見那日，透過散葉型面罩仍滲了出來的、無溫度凝視與無密度濃霧，令藍塞歐魯怔了一怔。

　　那目的又是什麼？

　　「──也就是說、又是你惡劣低俗的興趣了吧！」玫蘿大罵了起來；看來還是忿忿不平，「說起來你左手臂上那些糟糕到不行的黑泡泡出馬就萬無一失了吧？！臭名遠播的『ＡＩＤＡ』、要讓搗亂整個區域裡的資料有什麼難度啊！」

　　畢竟只要稍稍觸到、就能把人腦裡的東西搗得一塌糊塗了。

　　而面對這質疑，他卻是一聲依舊辨不出是無奈還是輕笑的嘆息。

　　「──就算大聖堂那仗只是場戲，也並不代表劇中所有台詞都是虛構的呀。」

　　於是玫蘿傻住、做不出完整回應，「咦？」

　　只好絞盡腦汁趕快想出、有關那隻左腕的、外來神祇、的描述。

　　所有人都認真地去回想他所說過的，台詞……

　　照大聖堂一役的腳本來看，異邦神無法凌駕於其上的東西包括──

　　女神。

　　八相。

　　「然後連『那個東西』也是嗎！那個、到底是什麼！？怎麼會……」

　　可以跟「世界」中的「僅此唯一」──ＡＵＲＡ，以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神之系」──八相的碑文並駕齊驅的東西，居然擁有著「破滅」之名……

　　除了奧蘿菈外的管理者們一直以來都沒被告知過的事實。

　　認定是敵方的存在，卻有著不該是敵方可有的規格與身份、這難以置信的事實。

　　「雖然、要把『友人』拿來當武器驅使跟那群東西戰鬥是尚且可行……」終於展開了肉眼可見的一道混雜了瀝青雜質、琉璃透鏡般的絕對障壁；要認真起來了的意思，「但依舊無法徹底干涉。說起來那玩意兒有無自主意識仍未能斷定、更遑論用專長是製造未歸還者的ＡＩＤＡ去對其造成傷害了哪。」

　　「所以……？」

　　朝著天空──也就是反向天地中的「地」開了火，在交雜落下的熱能流星雨縫隙中瞥見的藍白相間，是那樣不真實地飄渺如煙；如同他那吊人胃口聽不出情緒與真意的溫和低沉言語一般：「今天不會在這裡跟那東西做總結的，有必要再另擇一個適當的場所……」

　　「其他場所……是嗎……」亞努端著下巴沉思片刻後，「果然是古老的神明，決鬥地點就是得選在舊版的『世界』、也就是Λ伺服器對吧☆」

　　說出這臆測後，是個小拳頭抵住腰間的得意笑容。

　　被看透了。

　　「你以為無所不能的究極ＡＩ進入那裡後、會放著那老舊的景觀不做任何翻修？」呵的一聲暗笑後，加速奔離了定點；話聲卻依然清晰，「別人我不敢說，若是那個會在百無聊賴之餘『縫製』出一堆舉凡勇者甚至聖誕服裝之類大大小小事物的女神嘛……ｗ」

　　舉起左手砲管，將欲追至上方的敵人以黝黑的光束掃射一空。

　　「就是因為這點少女情懷，所以我們現在還在等她的通知呀♪」

　　真是個、我行我素的孩子呢。黑寡婦又再補上了這一句。

　　從以前，就是這樣。

　　無論是為勇者選擇了自我犧牲、或是將自己隱藏起來甚至封印於高塔之中，還是自顧自地一心嚮往著真正的「死」……她，就像是個被寵壞的小孩一樣任性妄我。

　　但她有資格。

　　不是那種用來指責人的「以為世界是繞著自己旋轉」這樣的意喻，這個「世界」、是真的繞著她在轉的；從創立以至於成形、然後運作……

　　這樣的存在，居然對自己說「拜託妳了」。

　　實在是很不能理解。

　　「……照這樣說的話，誰知道她會不會感到無趣便撒手不管一切了？」

　　奧蘿菈輕輕地，吐出這疑竇。

　　畢竟還是很難完全信任。自己可是因為「她」而失去了重要的事物呀。

　　「……」黑寡婦也是聽在耳裡，「那頭的連絡確實是差不多該要進來了才對呢……稍微、進行一下通信線路的檢測好了。」

　　然後對著戰鬥中的七人下了道指令。

　　伊霓絲的前方，被忽然群竄而出的大量觸手圍住正在殺出一條血路的死神接收到這密令：「馬上！？這死老太婆是沒看見喔！我一個人對上這堆東西、哪有可能馬上──」

　　抱怨才剛出，眼前的觸手便忽然減少了將近一半。

　　「咦……」史凱斯怔了下，不過隨即回神，「這是怎樣？……算了總之先衝再說！」

　　挾帶著紅光的加速度與鐮刃，將僅存的那些敵人給一一擊落。

　　伸出手，就快接觸到她了。

　　藉著直接的「碰觸」、看能不能引起干擾……這是第一個目的。

　　再不行，就是把她從黃泉的深淵拉上來、喚醒過來。

　　於是滿腦子都是眼前的她，根本沒注意到──

　　「那傢伙……完全沒察覺是嗎……！」

　　科爾貝尼克唸著，也朝上方衝刺而去。

　　因為必須去拉住那個沒看見「消失」的觸手們其實是自行撤退回那死者之根城的笨蛋！

　　戰鬥開始至今、都還感覺不出那座城郭有什麼動靜，但……一旦要說起那城堡，最最令人不樂見的一個存在就會浮現──

　　「別前進了、快後退！」

　　實在是追不上，科爾貝尼克只好用喊的；伴隨著他鮮少會露出的焦急。

　　「哈啊！？」

　　而緊要關頭被硬生生叫住，史凱斯有點不悅地緊急剎車並回頭。

　　就在這一瞬間，天地迸裂。

　　轟隆隆的聲響、雷電交加，然後是密密麻麻纏附住伊霓絲的那些觸手外的、更新也更多數的另一批，像搶奪獵物的大王章魚般使勁地將她給一把扯走。

　　若是沒有即時停住，恐怕被抓走的就是兩個人了。

　　「────！！！」

　　一整個傻眼，然而史凱斯沒時間慶幸自己千鈞一髮逃過險境。

　　眼睜睜看著將快要碰觸到的伊霓絲搶走的、那座城堡的頂層……

　　「……就算未進入暴走狀態，你也還是莽撞得讓人無法放心。」總算追上，科爾貝尼克在他身後低語著，「看吧，那崩毀的城頂鑽出來的東西……打從地點是這裡之時、就該將這個隱憂算計進去了，你卻一點都沒放在心上……」

　　這裡是，死者的國度。

　　是被賜予永遠的死、不變的死、無盡怨恨的那位，渾身腐敗的雙子之弟神所居住的國度──

　　巨大無比，令人不寒而慄……明明那麼地碩大、又緩緩地在動著，卻完全感覺不出蓬發的生命什麼的。有的就只是、充斥於視界內的一片呈現黑霧形態的死亡，以及其所環繞著的那一位。

　　「你們可別以為那只是單純的深淵任務ＢＯＳＳ之流的存在……」就著那死之腥風，喪服裙擺無奈地被吹拂了起來，「受到盤據在此處的『破滅』影響，現在那個東西可以說是『世界』有史以來最凶惡龐大的Ｖｉｒｕｓ　Ｂｕｇ了哪。」

　　沒有音符。雖然不見得沒預測到，但果然還是非常嚴陣以待。

　　情況如此惡劣，然而死神緊握住大鐮的手忽地鬆開了些。

　　看不出表情的臉，抬了起來。不知怎地是種了然於心的雀躍。

　　「哼……這樣不是更好？既然這種最終頭目級的都出來了，那只要解決掉它不就行了。」

　　看著被抓走的伊霓絲，被化作死者之王身上纏繞破爛繃帶的觸手給緊縛於那肋骨清晰可見的胸口。

　　再次地，緊握住刀柄。

　　「凱爾奴恩諾斯是吧，手下敗將罷了ｗ」

　　看了看身後的另一人，以及下方正漸漸聚集過來的六人。

　　「──你們、準備好要總攻擊囉！」

　　劃破死亡的瘴氣，是無懼死亡的信念與熱意。

　　轉瞬之間的情勢劇變下，觀眾們的第一句感言則是……

　　「──凱爾奴恩諾斯！？開發部還真的有做出這種ＭＯＢ是嗎！」直勾勾瞅著遠方那光是露出的半身就比反向城壘還大的倒掛巨人，雅斯金完全無法移開自己的目光、這般叫著。

　　「何必這麼大驚小怪呢。雖然我也沒親眼看過啦──」庫拉凱倒是不動聲色，「事實上一直都是有好好地實裝著的啊，只是不知為何、這些年以來開催的深淵任務主角都是『僅此唯一』，反而使得大家漸漸淡忘了凱爾奴恩諾斯哪……」

　　是祂自己不願意再次出現，還是說……有「什麼人」不讓祂出現？

　　不管怎說，都是代表「死亡」的一個、絕對性的存在。

　　而因扯上「死」這個敏感字眼，藍塞歐魯早已調查出關於凱爾奴恩諾斯的情報：「說起來，比起只是個生物兵器、區區一頭不死龍的『僅此唯一』，身為死者之王的凱爾奴恩諾斯才應該要被當作是深淵任務的最後大頭目不是嗎？結果當年只有任務初期才會在前哨戰遇上它……你們不覺得很奇怪？」

　　果然是事有蹊蹺。

　　「不就只是開發部故事腳本沒寫好而已？」玫蘿的回應卻很像在潑冷水，「不──過呀，史凱醬他們也真行，會不會接下來連凱爾什麼什麼的哥哥也……阿勒，小不點妳怎麼了？嚇傻了？」

　　看著身邊一愣一愣嘴巴微開的萊涅克，問著。

　　但那個暗黑精靈並未回視的金瞳發出了光芒，向前跨了一步伸出手抓住藤蔓柵欄──

　　「──帥呆了！那個破天荒的質量感、頹廢感滿載的造型……！」

　　「………………」

　　一陣無言。這小丫頭老樣子審美眼光非常怪異，大家不禁暗暗嘆氣。

　　「真替伯母擔心哪～～將來女婿不知會是什麼模樣。」只有亞努敢出言揶揄，然後再硬扳回正題，「不過小藍說的那個嘛、的確是很有意思呢☆而且不只是先後順序的問題；地點……那個任務的凱爾奴恩諾斯被召喚出來的地點，其實是死世所埃耳迪‧盧哪。可是眼前發生的這次、再加上更之前的另一次，場所都是現在這個黃泉國埃爾得‧思列加呀～☆」

　　依正常遊戲製作的觀點來看、戰鬥發生地點在哪裡的話就代表此ＭＯＢ為位於該伺服器磁區的獨立存在才是。但現在，卻在不同伺服器的兩個地點都出現了「凱爾奴恩諾斯」……只能說這個遊戲原本就不是遊戲，而面前這位至高的死者之王、恐怕也不單單只是被感染了病毒導致行動排程失序的超弩級ＢＯＳＳ級怪物而已了吧。

　　是誰讓「祂」移駕於此地現身應戰的，仍是無可解；但顯而易見的是危險程度。

　　不能同意更多，其他人點點頭，正襟危坐地繼續觀賞著這場「頭目戰」。

　　不過遵循不滅的定律般，「……更之前的一次？是誰、而你……」

　　對這人的話、現在的奧蘿菈總是把注意力聽往絃外之音去；雖然這次是一對一的詢問。

　　頓了半秒，「嘛、跟這次一樣啊──『死之恐怖』Ｖ．Ｓ．『死者之王』、這樣。ＡＩＤＡ事件那時的事、已經是火災之後了……妳自己弄不到情報，不會又要抱怨說我怎麼都知道這些有的沒的了吧★」亞努嘻皮笑臉地答了；加上點欲蓋彌彰的推託。

　　「你不必跟我扯三說四。事實就是你瞞著我很多事情……」語氣平淡，但遣詞上是百分之百的怪責與不滿，「是那一個的話，關於他個人調查行動的記錄可是早就被某群離職員工湮滅掉了哦。」

　　冷冷地轉頭，微瞇眼瞼那排黑睫陰影下射出扎出洞般的目光定視著對方。現實中的。

　　「唉唷──別這樣咄咄逼人嘛☆」依舊想矇混過去，這邊的亞努則是在遊戲內討好似地扯住她的裙尾搖晃著雙手，「之後、事情結束之後！我會好好解釋的啦～～」

　　「……好了別拉了。」因為是在螢幕這端，顧慮著有其他人的存在、奧蘿菈只能嘆口氣暫且按捺，「那麼，雖然不是本人，不過既然有過對戰經驗、而且勝負方面應該是……」

　　很快地亞努便知道她的意思，「當然是贏了啊。所以剛剛他才會笑凱爾奴恩諾斯是手下敗將不是嗎～？何況跟ＡＩＤＡ的戰鬥還輸的話可是回不來的呢☆」

　　「嗯……」極輕微地，她露出了個鬆口氣的神情，「也就是說有勝算了。」

　　再次把注意力移回已有點看不清的遠方前線戰場。

　　「哼～嗯？擔心？」

　　帶著一抹促狹的笑。

　　沒打算否定什麼，奧蘿菈頷首，「不只是他或他們，還有一些其他的……」

　　說不上來。

　　是種預感，或該說是奧拉的那句拜託、像根細針一直隱約地插在她的心口。

　　沒有辦法壓抑下來的不安。

　　「哦……」

　　亞努看了她操作者本人一眼，陷入了同一種思路的沉浸──

　　目前情況是，雖然跑出了凱爾奴恩諾斯這種超規格的頭目怪物礙事，但一切似乎還是照著那群人的計劃一步步地在進行著。

　　難道真能有這麼順利嗎？

　　而同一句話也在這一方的心中響起。

　　「好不容易大頭目出來了想說可以趕快把人救一救好收工……」除了原本的觸手以外、現在還得面對隨著冥府之王傾巢而出的死亡軍團──骸骨士兵、死靈法師等等的，全都浮空著……約莫也全是受到感染以致成為仕樣外ＭＯＢ──於是史凱斯遲遲無法接近那具倒吊的巨大屍身，「──這些雜魚已經夠煩了、你的彈幕不要來礙事啦戈雷！」

　　看來麻煩的還不僅只是敵方而已。

　　「這＊程度還閃不過的話％就＆死去＄吧＠死吧死＃算了︿死＠哈哈％哈──」(*5)

　　「──你當我是在玩怒●領蜂喔！？」

　　氣極，不想再多說其他的，史凱斯閉上嘴認命地一邊閃避紅藍光彈彈幕、粉紅色刺針、綠葉爆彈等等飛行道具，一邊揮動巨鐮劃開擾人的密密麻麻蒼蠅陣。

　　然而不受控制狀態中的其他人依舊故我：除了如上述持續進行無目標攻擊行動的三人以外，瑪哈就像幅落花飄盪空中的靜止定格畫面般呆呆佇在一個沒什麼敵人的位置。斐德赫爾則是在另一側不停地以他固有的移動模式──空間跳躍躲避著朝自己而來的攻擊，卻也只是就這樣躲著而已。

　　看得連唯二清醒作戰人員之一的科爾貝尼克都不禁搖頭：「不管怎說這樣的戰鬥環境實在是太糟糕了……之後有機會的話一定要好好向他們抱怨一下。」說著說著，便撤掉了前方的絕對防禦障壁，舉起了左手砲管、第三腕則一把抓住了砲身。

　　砲口聚集起不祥的黑色能量光輝。

　　那股黑色帶來的整個周遭資料的強烈不穩所致之電流聲音，「喂喂你要幹嘛啊科爾貝尼克？！那、那個架勢是……」連史凱斯都察覺到了，猛一回頭看見那模樣更是大吃一驚。

　　沒有即答。藍白相間的巨體凶神背後開始浮現青藍色電光邊線刻畫出的眼睛，然後再過了數秒、唰唰唰地在以其作為中心的圓周上張開了另八片的眼狀圖案──

　　「乖乖地站在那就好。你四處亂跑會影響我的全體目標鎖定。」

　　長長的淡藍色髮絲飄揚著，如同這句話一般地悠揚淡然。

　　然而，內容絕對不是這麼簡單，「……！難道你──」

　　不由分說，銃口前方的垂直平面上、一排排的「眼睛」，開始了整齊的排列──

　　「等、等等……旁邊一堆人在暴走你還用到那種東西的話……！連『吸收弧光』能不能用都很難講了、你居然要用上那個！」差點就忘記對方要求自己別動而要衝上前去阻止了。

　　「就因為已經不差我一個，所以才覺得沒關係了嘛ｗ」無數的眼瞳仍在增加中，而和史凱斯成完全對比般、科爾貝尼克還是那副無關緊要的態度，「要去『吸收』這些東西無疑是自殺行為；數量太過龐大了，所以要一舉殲滅的話就必須將之竄改至『無』的程度呀……」

　　就算理由看似充分，「──問題是我的人身安全吧！！？」史凱斯依然不住抗議著。

　　「ｗｗｗ」

　　「你果然────」

　　又開始了捉弄與上鉤的交集戲碼。而管理者們開始議論紛紛。

　　「那個樣子……看起來很不對勁耶！」平常資料吸收也沒見過這麼大陣仗，烏露卡奴思有點慌。

　　「很厲害喲☆大家可要仔細看好囉～！」

　　亞努不想解說什麼，直接簡簡單單一句要求全員用眼睛看就對了。

　　「他說『全體』？難道會是像之前我們在認知外空間看到牛丼娘用過的……」

　　對萊涅克有點不確定語氣的自問，藍塞歐魯回了個確定的不安：「伊霓絲當時使用的、是會射出許多箭頭的、『吸收弧光』、吧？當時吸收對象的數量比起現在簡直是雲泥之差、但我記得那時伊霓絲就已經到達極限……」

　　而且方才史凱斯也說了：似乎是比那個還要更進階化的東西。

　　「那樣對ＰＣ……不，以他們的情形來說應該是、碑文──對等同於靈魂的碑文之負擔、增幅程度絕對是難以估量了吧！」雅斯金拼命分析著，「就算是連ＡＩＤＡ都能面不改色驅使的那傢伙、恐怕也是……」

　　試算結果不甚樂觀。

　　但那個輕柔如蚊蚋卻特有存在感的聲音卻道出了另一個方向的看法：「這樣一來，不就朝他們一開始所提的目標、也就是全體資料不穩更進一步了嗎…？」

　　「的、的確是這樣沒錯啦……」

　　奧蘿菈的話語原本就有一種無形的權威，讓人無從否定，「雖說如此，我還是覺得……七個人的暴走這回事、是不會達成的。」

　　不過她這次倒是自己推翻了自己的答案。

　　驚異於她的不同往常，藍塞歐魯小心地問了，「為什麼、這麼認為呢……」

　　女神，看了騎士一眼。

　　居然是種「你還看不出來嗎」的疑問表情。

　　「那個人、今天非常奇怪。」名字沒說出口，但就是知道她說誰，「明明是那麼輕易、就會被我的無心舉動惹怒……每次看見我也都明顯地不悅起來。可是今天一整天、先不論大聖堂的鬧劇，他除了看見我時會移開視線外，感覺上心情並沒有特別的起伏波動……」

　　也就是說，沒有帶來恐懼。

　　就算她本人如此肯定，眾人卻仍聽得一頭霧水──

　　但並不包括那名黑寡婦，「不愧是『被認可』的呢……居然發現到了這點♪♬」

　　認可。

　　這種詞彙一出來，其實會暗暗引導人往某個方向想去：重點不是在誰被認可，而是被誰認可……絕對擁有最高權限，其「認可」才會是如此舉足輕重、如同真理不需特別加註便可被提出引用般。

　　這個世界裡、這樣地位的人是……

　　「……妳的意思是……！她、她做了什麼才會……」

　　看來，整件事根本沒有那麼簡單。

　　只是黑寡婦不想繼續揭密，「嘛～～像那邊那位小個頭女神說的，只要靜靜看下去就好囉♪」

　　這總算讓目光整個聚焦回那個滿佈著電光眼狀圖案的座標上。

　　有一句沒一句的爭執已停歇；以那些增生的數量看來、是無法避免了。

　　「──吼唷我不管了啦！說也說不聽耶這顆死豆子！」

　　史凱斯罵完最後一句，怒氣沖沖轉過身開始準備大殲滅後的乘勢追擊。

　　看著那背影，科爾貝尼克忽然換了個正經八百的口吻。

　　「等著吧……讓我幫你把那些擋路的東西抹除後、你一定要──」

　　去把她帶回來。

　　從無止盡的惡夢中喚醒過來。

　　自無聲的哭泣所淹出的淚海中打撈上來。

　　自己的安危早就已經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了；說到底，他們八個是缺一不可的，要是連她也「拿」不回來、自身的苟存又有何意義了呢？

　　再明確不過。

　　「啊啊……我知道。」就算對方沒說出口，也能知道接下去的話會是什麼，「上吧。別辜負了『再誕』之名、把那群傢伙──」

　　一個不剩地吹飛殆盡吧！

　　僅現出下部的那張臉上，唯一可見的嘴勾勒起一道淺笑──

　　「吸收心靈」

　　終末之波濤，欲以令涅槃昇華為重生的猛烈、將眼前的死亡淨化。

　　目之花，競相綻放著。

　　極為巨大的徹耳聲響，伴隨的是較無數還要更無數的、「箭頭」之射出。

　　與其說發射、更像是「延展」……從每一幅眼型花瓣的瞳孔中、延伸而出許多箭頭。被貫穿的每個物件、都會瞬間化為圖形的碎片。而當看似要撞上同伴的時候，又會非常機靈地轉折避開。

　　「…………！」

　　箭頭的前行進度還未到終點目標，使出這禁忌技的人就已抵受不住痛苦、悶哼著。

　　但不撐下去不行。

　　「再一些些……再一點就夠了……！」史凱斯目不轉睛看著前方雜魚消失的程度，邊估算著自己接下來的進攻路線，「──好了、可以收手了！科爾貝尼克、快撤掉那些眼睛！」

　　等的就是這句。場內的眼狀收發器一個個淡化、消失，箭頭們也在轉眼間變成微小粒子風化般散去。確認前方已完全無阻礙、紅光的疾風以瞬迅之速衝上前去；其他五人也沒事似地跟進。

　　看著同伴們的動作，科爾貝尼克無力地垂下三隻手。

　　不太像他會做出的、頹疲至極的模樣。

　　「哎呀、沒問題吧？會不會在脫力狀態下、被異邦神給侵奪主權呢～♪」

　　黑寡婦的關心似乎有點像是風涼話。

　　「……放心，『友人』都使盡全力、恐怕無法造次了吧……ｗ」身體不停漏著電、卻還笑得出來；雖說是帶點苦澀，「這樣，一時之間也動不了、連『暴走』都不可能了……真是皆大歡喜哪。那麼目前全觀局勢有沒有什麼變化？」

　　突然話鋒一轉，移到某個完全沒著眼點的議題。

　　「嘛、的確也是漸漸地走向那一步了呢。你就先在那休息、等待下一步驟吧。」

　　話中有一點保留著什麼的味道。

　　「是嗎。看來果然副案還是全都得推翻了呀ｗ」

　　不再多說，靜靜地啟動自我修復程式、開始了悠哉的觀戰。

　　終於，要正面對決了。

　　終於來到冥界最高主宰凱爾奴恩諾斯的面前，史凱斯停下、沒有馬上進攻。

　　「喲，好久不見哪，木乃伊先生。」

　　將鐮刀擱置於肩頭，打了個招呼。

　　而像是感應到侵入死亡聖域不法者的挑釁之意般，凌亂纏繞的繃帶間被遮蓋住的、經過方才那番騷動也不為所動之無瞼駭人單目，隨著布條的飄動就這麼突如地顯露了出來──

　　這一瞬間，心中浮出的是即視感、以及不好的預感。

　　此刻的他並沒有血氣衝腦，有的只是一股堅定。正因如此他更加明白、自己沒有必要跟這個龐然大物爭出勝負，只要接近伊霓絲的身邊、叫醒她或者搶走她、這麼簡單而已。問題就在於……

────這大地乃自吾之死後屍首所生！

　　　　這天空乃自吾之臨終吐息所生！

　　　　存活於世上的芸芸眾生啊、給我仔細看好了！

　　　　聽吧！

　　　　聞吧！

　　　　嚐吧！

　　　　摸吧！

　　　　感受體認滿溢於這世界中、吾等死者之怨吧！

(*7)

　　低沉如地鳴，卻如雷貫耳。死者之王充滿敵意的吼聲。

　　目前雖然沒有耳朵，不過史凱斯還是做了個掏耳朵的動作，「吵死了……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很討厭活人啦，所以不用每次都照劇本唸一遍這段台詞了好嗎！」說完便雙手握住武器，擺好預備的架勢。

　　沒錯，問題就在這裡。

　　不是那麼輕易就能回避掉與凱爾奴恩諾斯的戰鬥……不只是因為祂對所有生物的敵對意識，以意境上來說、特地請出這樣赫赫有名的大頭目的話，哪有可能放任祂恣意罷工？

　　非戰不可……如果不讓凱爾奴恩諾斯沉靜化，恐怕是無法接近他的胸前、伊霓絲的所在處。

　　「只好讓這國王木乃伊(*8)閉上嘴了……是說太大了根本不知道從哪開始下手啊！」放出廣範圍冰霧將浮遊著的小型怪物們凍成一道牆後用腳踹破，稍微又再更靠近目標了一點的史凱斯發牢騷似地啐道。

　　比這超規格水系呪紋更具幅圍和威力……除了方才某人披露過的那招以外實在不做他想。

　　「啊啦啦、戀戰可是不行的哦♪不只是時間上的問題……容量上也是困難重重；那麼龐大的力量，小少爺你可別妄想直接對祂進行資料吸收、比較明智喲？」黑寡婦似是猜中了他的想法，用了個刻意要挑起怒氣的誇張口吻做著勸告。

　　揮了一下右腕；充滿不耐煩地，「知道啦！還真以為我有蠢到這麼不自量力、把現在這個跟以前對上的那個相提並論咧！臭老太婆……」

　　重新正視凱爾奴恩諾斯那顆腐朽眼眶中的駭人眼珠，他浮現了一個想法：

　　「那傢伙、會想要怎麼料理我呢……」

　　「如果我讓它給抓住、會被吃掉嗎……？」

　　「……不、不對，它的嘴巴……就算只是圖像上的、畢竟它等於沒有嘴……」

　　「那傢伙和破滅同化了。……吞噬了伊霓絲的『破滅』……」

　　「破滅……有著干涉『碑文』的性質……！」

　　「對了！那個時候……對上巨爪的時候、『干涉』了塔兒佛絲的是────」

　　目光上移，於死之王胸口處囚錮住片目天使、夾雜於破爛繃帶間正以假亂真著的……

　　行動目標，確立。

　　衝刺時劃出的紅光開始亂竄，往凱爾奴恩諾斯的頭部、頸部、手部、腹部……完全無目的般地以赤刃的劈砍做著意義不明的大舉侵攻。

　　「呀哈──！」連笑聲都開始瘋狂了起來，但倒也不是像「暴走」那樣：「那我就來對死者之王致上最高敬意──讓你再也不會被吵醒、安安心心地永遠去睡大覺吧ｗｗｗｗｗｗ」

　　使勁地揮動著大鐮，然而那衝擊波似乎除了週遭的雜魚們外、起不了什麼作用。

　　雅斯金看得認真、也擔心了起來，「那小子……怎麼好像突然發起神經了似的？那種攻擊動作、連我這肉搏下手的操縱技術都看得出來是雜亂無章與無謀而已啊！」

　　看往喪服的身影，知道對方就算不用回頭也會察覺到自己的焦急疑慮。

　　對著這疑問，罕見地懶得吊人胃口、她很直接答了：「嘛，不必擔心的唷。從我這邊的各項數值檢測儀來看，史凱斯小少爺的情緒波動完全是無起伏的呀♪」

　　也就是說，他很冷靜。雖然不太像是個適合這個人的形容詞。

　　「……怎麼看都不像是那樣啊！」藍塞歐魯忍不住吐槽了。

　　雖說如此，但從多次的交手經驗上來看，其實他也很明白那具戰鬥機器是絕不會做出無意義的攻擊行為的……只是挑釁的態度應該對那種沒有思考能力的東西沒什麼效果。

　　「現在看上去就像……拼命揮著手驅趕蚊子的人──」

　　一旁的奧蘿菈淡淡地述出對於眼前所見事象的觀感，但說完忽然覺得不對。

　　如果不是驅趕呢？

　　不過這隻蚊子的嗡嗡聲也未免太刺耳了，「啊哈哈哈──慢死了慢死了！動作太──」

　　啪的一聲。

　　「！！！」

　　眾人驚呼，因為一眨眼間、史凱斯消失於凱爾奴恩諾斯的巨大右掌之中。

　　被抓住了。

　　「這──這要怎辦啊！？史凱醬那傢伙根本就在搞笑嘛！(*9)」玫蘿大叫著，然後看向場外休息的另一個人，「科爾醬！你還在幹嘛、快點去救他──」

　　「我拒絕。誰叫他活該ｗ」(*10)

　　無情兼鬼畜的回答。徹徹底底封住了玫蘿以及其他人的嘴。

　　眼見場內氣氛超出自己想像的僵硬，科爾貝尼克便知自己有點說過頭了、大感無趣般地嘆了一小口氣後：「你們還真不信任他哪。再繼續看下去好嗎……？」

　　很自然地，視線又被引導至那隻碩大無比包覆著繃帶卻又於關節處腐爛著的神之手。

　　連被捏碎的聲響都沒有，被拳握住的史凱斯毫無動靜。

　　是啊，連粉身碎骨的悲鳴也────

　　只見凱爾奴恩諾斯緩緩地、將掌中的死神拿至胸口前。

　　「咦？」

　　不對……仔細想想、這樣的動作……

　　此時開始有些異變；那些破滅的爪牙，有如喜新厭舊了般地放棄對伊霓絲的綑綁、一條條全前往去迎接新到手的獵物，那樣子實在很像刺胞動物意欲進食的、長滿觸手的口部。

　　突然，指縫間開始滲出些許微光。

　　然後是深水炸彈於海底引爆那般、低沉的巨響。

　　那隻手就像承受不住爆雷威力的鋼筋混凝土，一塊塊地破裂粉碎了開來、直至肘部。

　　揮動著比起先前任何一刻更要燒得熾熱的紅鐮，是脫困後看來毫髮無傷的史凱斯。

　　而那道仍未散去的光、繼續醞釀著些什麼。

　　「還沒還沒──────！！！」

　　光芒霎時間化為無數的矢印，朝那群正齜牙咧嘴的捕食器官穿刺射入。

　　就這樣觸手們一尾一尾地、全像凱爾奴恩諾斯的手那般潰散而去。

　　「那個……難道、又是……！」

　　烏露卡奴思沒講完的是自己的猜測：又是一次像終之波一樣的──

　　「哎呀哎呀，又是那個亂來的使用法。」方才才使出過一次吸收心靈的人，馬上就出聲解釋起兩者的不同，「直接全部預設為『對消滅』的吸收弧光。從以前就愛用這種投資報酬率奇低的方式，真不知道從誰身上學來的ｗ」(*11)

　　構成指令的先後順序決定了兩者的差異：和將一切資料全部吸收後再將不必要檔案改竄為銷毀狀態的「心靈吸收」比起來，史凱斯的作法只是屈強地去硬碰硬、不管有益還無益全都一刀兩斷地削除、破壞，當然這種「對消滅」就像塔兒佛絲的呪殺遊戲那樣、會對使用者本身造成極大的負擔……說不定還遠超出其上，因為吸收弧光是針對複數目標的攻擊。

　　「說起來，那已經徹底違背了本質哪……」

　　　　 Data Break

　　根本只是資料吸收罷了。

　　「不過呢，他也不是沒經過大腦就做出這個決定的♪」黑寡婦居然在為史凱斯說話，「首先、猜出了對方的意圖──『對於碑文一概先進行干涉』的本能行動，引誘對手將自己帶進那個中心點、為的是那個毫無防範準備『進食』的瞬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這麼簡單。

　　「而現在，小少爺的損耗──浸食率指數並沒有上升太多哦。因為這個用法的利點在於目標越多、燃費效率也越高，所謂的一網打尽；他的目的並不是凱爾奴恩諾斯的銷毀、更不是『破滅』的完全性毀滅，是故只要稍微掃除掉周圍的礙事者清場一下──」

　　觸手一時之間幾乎全消失了，凱爾奴恩諾斯的另一隻手也還在遠方的另一側。

　　於是，眼前就只剩朽敗肋骨上赤裸裸被顯露出來的，一切的中心……

　　令「破滅」做著美夢的，幻影的核心。

　　「──再也不會……再也不會放開了……！」

　　黑色死神一把抓住殘破天使的手腕。

　　有如浪濤洶湧般的思念流入她體內，電波聲嘶嘶大作了起來。

　　「該回家了、伊霓絲……」強忍著意外難捱的感電作用力，史凱斯更加用力地握緊手、咬著牙喊了出來：「趕快醒過來啊妳這電波娘────！」

　　比對著他的激昂，她依舊是紋風不動。

　　但，就在某個須臾過後，她垂著的頭、抬起了。

　　「──！？」

　　等了許久許久，今日最想看到的、這個畫面，讓眾人全屏息靜氣。

　　而醒覺過來的、睡美人開口的第一句──

　　「……不、ｙＭ︿要……阻ｍ＊％……我──」

　　有點聽不懂，但勉強可猜測，「妳說什……」史凱斯對著這第一句、萬分無法置信。

　　還沒說完、正繼續著，「……大ｎ＞家……由我ｇ＊來＃、守ｒＹ……護……從ｋ％＠、媽ａｓ（的、手ｃ︿＋＜／裡……啊ａｐｗ啊啊ｎｋ啊啊啊ｗｗｐ︿（────！！！」

　　平日那道銀鈴般的說話聲，現在卻變成如此令人膽顫的詭異聲調。

　　觸手們全都再次重生；瞬間地。然後伊霓絲的前方展開了一個熟悉的危險圖樣。

　　　　　　　　　　　　　　　　　　　　　　　　　　　　　　DATA DRAIN

　　八枚葉片開展，「喂等等妳────」沒半分饒赦、對準他的正是　拒　否　。

　　射出的效果音，讓人停止呼吸。

　　但同時，出現了另一個同樣特異的音效……

　　四面的曼陀羅錦織。

　　低低地「嗡」了一聲，那組物事將差點被制裁之矛貫穿的死神瞬移出了危險地帶。

　　「那、那是……」

　　唯一有看過那東西、也有印象的就是曾在某面牆上看過相同圖樣的雅斯金。

　　轉頭，尋找著那名預言者。

　　「──呼，千鈞一髮。謝啦、假……」正要道謝才發現情況不太妙；似乎在暴走狀態下還分神營救自己、以致於無力驅除侵犯而來的小型怪物們，史凱斯看到斐德赫爾整個快被黑漆漆的死亡大軍給掩蓋住的模樣不禁大叫：「嗚哇你振作一點啦假面！我馬上──」

　　但斐德赫爾不領情地、放出他的四道猛烈光束將黏在自己身上的蒼蠅一掃而空，「……不……礙事、的。你應該──專注於接、下來的……最終程序……」

　　「最終、程序是……！？」猛一回頭望向大後方的兩人，「喂！假面說的這是啥東西啊！？是說、伊霓絲為啥會那樣啦！引發暴走會攻擊我倒是預料中、可是她怎麼……」

　　好像不願意被救出似的。

　　看著這一切，科爾貝尼克再度嘆氣：「……唉，真是個死心踏地又纏人的女孩哪。」(*12)

　　「哈啊！？又在胡扯些什麼了啦！」

　　史凱斯聽見這種說法、很自然地不悅了起來；總覺得自己又要遭殃的預感。

　　「放心吧，跟你沒關係呀ｗ」像是充電完畢，他邊站直起身軀邊繼續解說，「還記得吧？她會變成現在那副模樣、最根本的理由。」

　　回想起那一天。

　　「那傢伙……跟那個女人進入這裡、然後捨身……」

　　可是，既然能將奧蘿菈傳送出去、為什麼完全不試著逃跑之類的動作？

　　「追根究柢、她就是想要拖住『破滅』侵略全伺服器的腳步，所以才讓自己和對方融合、令對方看見幻象。真是個溫柔的孩子呢～♪」黑寡婦接了下去，「……現在，她因『暴走』所引起的檔案混亂與分離、反而是現下的她最不願意使之發生的事態，所以才要更加傾全力抓住對方呀……小少爺你看♪」

　　正當兩人解惑的同時，場內所有敵人、又開始在表面瀰漫起一股曖昧的虹光──

　　 INIS

　　被　她　強行牽引進夢境時會發出的光澤。

　　　　　　　　　　　　　 Last Process

　　「所以我早說了呀。直接進入最終程序……或該說打從一開始就該往這個方向佈局，因為怎想都覺得那女

孩絕對會這麼做的哪。斐德赫爾真是不懂女人心ｗ」說完便差點被一道光束給射穿，科爾貝尼克卻仍是一貫的從容。

　　「……因為那……必須經由奧拉大人……同意、怎能隨便──」

　　耐住性子聽著的史凱斯終於受不了了、硬將斐德赫爾斷續的辯解打斷：「好了啦到底是啥東西啊！最終程序。」回過身，看見凱爾奴恩諾斯被自己毀掉的那隻手又完好地復原了、就更是無端焦躁；情況又回到原點、甚至更惡劣，這群傢伙卻還一直耍嘴皮子……

　　「哦、這麼說來，似乎是沒人跟你提過呢，關於最終程序……ｗ」科爾貝尼克裝模作樣的恍然大悟，「當初訂立計劃時就已經設想到這最惡的情形──要救的人不願意被救。雖然我們前半段都還是依循著『以暴走引發暴走』的原則在進行，但、若是完完全全照著這方針走、就會和這個最終程序有所衝突了呀。所以折衷的做法就是……」

　　有那麼唯一一個、到現在都沒有進入暴走狀態的人。

　　「！！」史凱斯傻眼，「你、你是說……我──」

　　「說起來難道你一點自覺都沒有嗎…？像你這樣的脾氣、這樣一個人，居然……ｗｗｗ」科爾貝尼克似是笑得更開懷了；雖然那張臉上看不出笑意，「這個『最終程序』、就是要第一相‧死之恐怖，在穩定的心智狀態下才能驅動的某個──嘛、讓女王大人給你點提示吧。」

　　似乎是說得太多、嫌累了，便交棒給控場的優雅黑服荷官。

　　「唔呼呼……這是要讓小女子我來做產品說明是嗎♪」罕見地，她面向了遠方正一楞楞的史凱斯：「擁有超乎想像的力量、能短暫將癒著之兩者作物理性的切離，然後在這瞬間、以超出第二相的權限與自主意志的、不可抗力，將之吸收並納入自身、得以完整確保住碑文……怎麼想都是個傑作呢～♪♪♪」

　　語末連發的符號，代表了她的得意洋洋。

　　「你們……難道是打算要我……」

　　史凱斯充滿不可置信的口吻，帶點顫抖說著。

　　這令科爾貝尼克更是忍俊不禁：「是呀ｗ就是你最自豪的、白色的……」

　　循循誘導出來的答案，其實是個禁斷的黑科技。

　　　X - Form

　　「最終程序！？你們有沒有搞錯啊──！」

注釋部份

1.其實是小說版~~英雄救美~~解救エン様時的劇情(是說小說版他們兩人反而沒有BL味……)；也就是說跟遊戲是矛盾的，遊戲是VS第五相時順便救，而ケルヌンノス則是本文後面會提到的、アビスクエスト(深淵任務)時在死世所才會對戰。反正這裡就當作都有打過就好了←真隨便

2.之前也在很多地方用上這句(大多時候都會改變字型突顯其存在)，其實呢，這句「この世界で」的來源是GU冒頭回憶片段、某志乃恐怖在大聖堂對死が恐怖さん解說アウラ的故事時的最後一句話「この世界に」(原本整句是「對這個世界感到厭倦」)。因為這句講完會有一聲La~♪我個人覺得很適合拿來做轉折點於是便改了個介係詞上陣了。

3.關於亂碼(文字化け)：亂碼這種東西也是有個規則的，不過就怕遵照這個規則弄出來的東西還真的又變成亂碼所以就算啦(絕對不是我偷懶哦！)反正就很像無印1~3的Staff Roll嘛。

4.因為<3>還真的沒有暴走過……果然是常識人？(花心病除外啦)

5.死ぬがよい。底下那行就有透露原出處、不過避嫌一下就要伏字囉。

6.ドレインハート那邊那句「終末的波濤」其實是從某眼鏡要發動再誕時YATTA!口中念念有詞的「終(つい)の波、最誕の波濤」而來的。附帶一提跟這個相對應的當然是初(うい)の波。

7.這段是從小說版來的。設定集也有可是沒那麼長；印象中沒有到五感與第六感，好像只有到第四相？

8.キングミイラ。反正RPG都這樣的嘛頭目的話就是加個キング啦グレード啦什麼的……靈感來源絕對不是キングベヒんもス哦！

9.中文有點難表達。這裡是出落ち。

10.「お断りだ。ざまぁみろｗ」這樣。兩句都是數一數二惹人火大的網路用語耶。

11.指的就是憑神覺醒啦！嘛雖然是可以收集到ウィルスコア應該是有確實吸收啦不過演出是那個樣子又不能像無印的唯一ネ申勇者那樣直接吸過來變成道具、感覺ウィルスコア根本是殘留的碎片；整個隕石一樣砸下來你跟我說那叫吸收！？

12.某「揺れる●、光る汗」豆小娘的著名デレ台詞「あたし、一途でしつこいぞ！」，我是覺得這個詞比較不適合ツンデレ而是該用在ヤンデレ身上啦所以這邊這樣用。

13.關於白色的：本來這章會寫完的啦不過算一算字數差不多了就斷在那裡。絕對不是要惡意吊人胃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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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奪還(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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