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羅蹲坐在院子裡有好一段時間了,被小神靈圍繞著的他總是面露微笑,伸長指尖任由它們抓著嬉戲,眼裡卻是消沉的。
此時,坐在屋內的長椅上翹著腳、小憩著的喬治忽然睜開雙眼,嘴角佛過一道似有若無的弧度。
她走出屋子,看見和自己對視的門羅,伸著懶腰說道:「呦!我先回去報告那只怪物的事情。在王族相互產生猜忌和廝殺之前,某個人得先出面緩和一下氣氛。」
「為何不等沃爾切和妳一起去?」
「因為她,現在是個情緒不穩的縱火犯。」喬治輕笑了幾聲,踩著輕快的步伐轉身朝著伯格狄克聖堂的方向走去。
就在喬治剛離開沒多久,門羅看見了奧德里奇揹著渾身是血的陀澤納和沃爾切從森林裡奔竄而出。這倆人一邊喘著氣,一邊回頭張望著那片陰鬱的狩獵場入口。
「沒有追上?」奧德里奇把陀澤納平放在地上後,頭也不回地問著。
沃爾切猛地搖頭,雙手撐在膝蓋骨上,說不出話來。
門羅走上前看著奧德里奇,卻欲言又止。
屏障的技術還未純熟,要想遮蓋住整座狩獵場看來也是一則天方夜譚。門羅想了又想,還是將力量專注在陀澤納的傷勢上面,於是他蹲跪在少年的身旁並且順勢向神靈借了一點巫力。
「給我一些時間。」門羅注視著陀澤納身上的血痕,心臟狂顫不已。
它們招呼著同伴,相聚而來,一陣飄散花香的暖風吹拂著門羅的淡黃色長髮。
這些小神靈的形貌猶如童謠裡的花精。
有的攀附在陀澤納的身上,也有的賣力地伸著一雙小短手,安撫著這一身怵目驚心的傷口,直到翠綠的微光覆滿全身,傷口癒合的速度也隨之升起。
一個孤僻的小神靈無視於同伴的催促,嗅著暈染在空氣之中的血味,挪動著短促的步伐,獨自爬到沃爾切的肩頭上。看著她的鎖骨上有一道很不明顯的擦傷,便揮動著雙手想要掂量看看這段的距離,卻因為沒站穩而摔進對方豐腴的胸溝裡。
「......」
眼刀朝下,小神靈就這麼被她給毫不留情地一掌拍飛。
它茫然地仰望著浩瀚的藍天,順著優美的拋物線掉在草皮地上,翻彈了三圈之後,剛好滾進陀澤納的掌心裡。
冰冷的寒意席捲而來,這瞬間,讓它產生一種該到冬眠的錯覺。
已經被治好一大半傷勢的陀澤納跟著悠悠轉醒,各處的傷口因為被止了血而沒有剛開始的灼燒感,劇烈的疼痛卻像是融進他的血液裡,不斷在他各處的筋骨神經上重演好多次。
直到這種折磨逐漸消失之前,他越是清醒,牙關咬得越是密實,未曾發出任何的聲響。
在奧德里奇的眼中看來,那些皮開肉綻的地方像極了捕蟲夾的葉片以迅雷般的速度層層闔上的畫面,最後浮現出一條看似縫針的淺淡疤痕,十分詭異。
「已經好了?」
門羅看向一旁神色有些複雜的奧德里奇,輕點著頭,說道:「大致上已經治好了,但是流失掉的血液並不會因此而恢復,得先讓他回屋裡休息──」
「我們得先離開這裡。」奧德里奇出聲打斷門羅接下來的話語,強硬地扯著這纖細的臂膀,將兩人的距離拉得更近,面色儼然地說道:「整座狩獵場都是邪靈,還有一只來歷不明的怪物屍體,我們誰也無法確認它會不會衝出這片森林,甚至是攻擊你。」
「那麼就更應該要有人守在這裡。」
「那個人也不會是你。」
「里奇...」
奧德里奇盯著這張百看不膩的漂亮臉蛋,一陣左思右想,忽然用雙手捧起對方的面頰,彼此的氣息在炙熱的空氣中交替著,他一臉鄭重地說道:「你知道我害怕的理由,不要讓我在茫然之中失去唯一的摯愛。」
老掉牙的調情台詞。
沃爾切翻著白眼,以示這一幕眼不見為淨。
「說...說話都不看場合的嘛!」門羅紅著臉,連忙把這個老把自己吃死的男人給推開,迫切地說道:「而且,要是被你的族人發現我不在這裡,你也會被推咎責任,以現在的事態,到處都是軍隊和王族的衛兵──」
「那也沒有比你重要。」
「什麼意思?」
「...你是醒著的吧?」奧德里奇並沒有先回應門羅的質問,而是轉頭對著倒在地上的少年問著話。
「......」
早已醒來的陀澤納在一片無風浪的表情之下,頂著百感交集的心緒,以迅雷般的速度撐起腰桿,唰地坐了起來,髮間還沾著幾根草屑。
「哈──嚏!」
門羅聞聲轉頭,才注意到整身濕透的陀澤納,於是回頭瞪了奧德里奇一眼,接著叨叨絮絮地趕緊讓他先進屋換一套新的衣服。
擦肩之際,看見對方面頰上的血痕,門羅輕笑了一聲,屈膝用指腹為少年抹去了臉上的髒污,還低聲說他是「小花貓」。
傷口被治好的陀澤納,用著微微鼓起的腮幫子來表達自己的反駁,看起來著實委屈,他想不透為什麼這裡的長者總是喜歡替對方取暱名,好一點是各式各樣的小動物,再不然就是「我的糖果」,一種即為高尚又顯貴的愛稱。
他還寧可被稱做小魔鬼,反正也是事實。
奧德里奇瞟了一眼森林入口之後,起身拍了拍褲管上的泥塵,看著一臉憂心的門羅,上前去牽起對方的手,撫摸著這雙細長又白淨的指尖並且給予親吻,說道:「一切都會安好的。」
這個漂亮的庭院有著無形的拉力,讓折翼的天使墜落凡間,卻也穩穩地落在自己的手上。
門羅勉強勾勒出有些酸楚的微笑,在等待著陀澤納換衣服的時間裡,他又想起了那只怪物的事情,於是問道:「這件事情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處理?」
「我先把你帶到多爾那裡,剩下的就交給奧德里奇和我去處理,祈禱著伯格家會給我們一個令人滿意的答覆吧。」沃爾切率先出聲說著,眼裡盡是不容退讓的執意。
她的家族長者在十二年前能一口咬定奧芮恩家的的罪刑,想必是掌握住了這個家族的命脈,並且獲得一些有利可圖的情報,接著試圖一網打盡。沃爾切家族的教士數量龐大,作為亞各沙的財政者也和聖堂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養兵出征的資金都得看他們的意願,是明擺在檯面上的權勢和威嚇。
她想著,奧德里奇這小子確實說得沒錯,即使自己不願意承認,這滿山遍地的人群之中雖然都是熟悉的面孔,但是人心會隨著世態而改變。
喬治所處的家族是情報所的管理者和支援者,他們擁有修習變幻術的天賦,是無人能及,卻因為令人摸不著頭緒,她一直都信不過這個家族的長老。每次在會議上總得看著這些人各個暗懷鬼胎的面孔,才是最讓人頭疼的事情。
尤其是這次的怪物入侵事件,怎麼可能連個風聲都不聞不見?
沃爾切指向身後的一片綠蔭,喊道:「我看連這座森林的事情也一起問吧!」
奧德里奇輕笑了一聲,回應道:「妳能夠確定他們願意坦言這些事?雖然我也認為是情報傳遞之間藏著暗箭,該問的該查的...我都做過了。」
「你們都沒想問我喬治去哪裡嗎?」門羅僅有在和他們交談時知曉奧芮恩家的事情,與世隔絕的日子過得太久,被隔置在外的感覺確實不太好受。
此時,奧德里奇不禁在心裡反覆探究著喬治曾說的「...肯定有用」。他那時候下手並沒有多想其他事,現在回想起來,這把劍似乎是比原本的重量還要沉。
但是就在怪物斷氣的那刻,一切的疑慮彷彿只是錯覺,隨著變成了一具屍體的怪物,消逝在那片濃霧之中。
「她不在屋裡?」
門羅看著往屋裡咄咄逼近的沃爾切,趕忙出聲說道:「就在你們回來的不久之前,她可能是去了聖堂和長老們會面。」
「什麼!」
就在沃爾切差點用手裡的火光撞破門板的同時,陀澤納恰巧走了出來,倆人大眼瞪著小眼,就這麼僵持在原地,誰也不願讓路。
◇
哈什爾伯格,這個把顏面藏匿在黑色兜帽裡的長老正站在廳舍裡的落地窗前,他背對著喬治卻沒說過半句話,就這麼一直凝視著窗外的粉色枝頭和遍布在綠叢上的淡黃色斑斕,是生命的氣息。
相較於坐在沙發上的喬治,她正用指腹摩娑著攀附在扶手的、精巧細緻的雕花,她的面容隱沒在長影的壟罩之中。
門邊站著的是前幾天回歸亞各沙的族人,身兼虔誠的聖堂教徒和刺殺任務的他們,踏上遠程的人數不多,回來的甚少,也要不回任何的殘肢。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zc223EcWK
他們沒有治癒術的天賦,受重傷就是死路一條,終究還是個普通的人類。
一陣暖風悠晃進了這偌大的客廳裡,攀附在華麗又昂貴的窗簾布上,它過於厚重,與這裡的人們同樣沉悶而無動於衷。
喬治捋順著被風吹亂的瀏海,一臉愜意地說道:「長老,他們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呢。」
「不得無禮。」一道聲音輕輕地從她背後傳來,她回過頭,與相距甚遠的黑衣人四目相望。
在喬治的記憶裡,這些面孔可是變換得比自己還要頻繁,早就記不得誰是誰了。
這些傢伙要說有多厲害...確實也是真的超乎常人所能,在高牆和斜屋上橫行著,對於狡詐又陰晴不定的邪靈卻總是閃避不及。
「艾瑪。」
一身黑袍的長老低喚著某位族人的名字,暗處之中,咒術紋身的女人悄無聲息地走向窗邊,把沾染黑色污漬的羊皮紙放在長老抬著的手上,接著和其他同伴齊退了出去。
「如何?有查到是哪個瘋子在飼養著芭波翁?」喬治仍舊待在原處,沒有離去。
許久未等到長老的答覆,她站起身,面帶淺薄的微笑,走近對方的身旁,低聲說道:「這,應該和您沒有任何的關係,我是如此相信著。」
「自古以來,跟隨那位先生踏上這片土地...我等早已脫離了死亡谷和巫者的約束,但是──」長老將羊皮紙推給了喬治,跛著腳走向一旁的書櫃,「有一個南方的領地,和我們的過往有著很深的淵源,無多次的啟程,卻從來沒有活者歸來。」
「我說過,蓋倫是不能出城的。」
「但是除了妳,沒有人能夠到訪。」
「怎麼會沒有?」喬治一邊讀著書信,一邊說道:「他將來會成為自願的到訪者,哦...我說的是奧德里奇帶大的那個小士兵。」
「那孩子的眼裡,只容得下那個小房子,我等有什麼是他感興趣的?」
長老回過頭便看見化成了「沃爾切」的喬治拎著手裡被下咒的羊皮紙,刺眼的火光將它瞬間給燃燒殆盡,接著是清脆悅耳的笑聲在客廳裡迴盪了好一會。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kaNKGmHrm
他的神情始終平緩,就這麼耐心等著喬治的答覆。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jJkeOtII9
「沃爾切」突然止住笑聲,清了清嗓子。她看著長老,眼裡已經沒有喬治伯格該有的清冷和不羈,她被溢滿的、炙熱的癲狂包裹住自己的神智。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XdU1hMO4P
「長老,他一直都在追尋著那個人對自己的認可,亞各沙只是他暫時停留的庇護所,只要有能夠迫使他離開的理由──」
「喬治?」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hWDJOzB5S
「那是...某種遙不可及的東西。」她想了又想,笑道:「像是天空上的星星。」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2vNutaFZ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