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噩夢與現實感的邊緣來回掙扎,直到床邊的玻璃窗被尖銳的鷹爪刮出一道刺耳的聲響,這瞬間,彷彿耳蝸裡有成千上萬的蟲子在竄動著,侵入他的腦袋甚至是遍佈全身裡肆意啃食著。
『滾開──!』
夢裡的巫師忽然停下手邊的動作,被烤得通紅的鐵枝懸在他面前,所有一切都靜止於這聲抵抗,然後在無著邊際的恐懼之中,緩緩醒了過來。
這雙銀灰色眼眸好似晨間裡森林的霧氣,在無人踏足過的湖畔上聚成一道堅固的邊牆,迷茫而渙散。
冷汗無聲息地從蒼白的面頰上滑落,浸濕了昨日才剛換上的枕巾。
沉默片刻,垂落在眉眼上的瀏海被他一把迅速撩起,深沉的目光裡不帶有任何的情緒。
此時未聞小聖堂的鐘聲,他扭頭瞅著窗外朦朧不清的景色,知道自己今天起得比平時早了一些。
他走到屋外,一頭栽進小溪流裡。他總是用著讓自己瀕死的方法來擺脫掉噩夢帶來的恐懼,接著在現實中清醒過來。看著水裡映著的面容,嘴角戲謔似地上翹而起,很快又恢復平靜。
一切準備就緒後,便循著遠處傳來熟悉的音律,隻身向著亞各沙聖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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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與其他的亞各沙巫師形貌的不同之處,除了一頭深色的短髮、一身不容小覷的戾氣,還有在他的白袍底下是黑色的獄岸兵束裝,只因為他說過,自己盡力守著的並不是冠冕堂皇的聖地,而是真正屬於人們的歸宿,巫術只不過是他的武器,並不是可以綑綁住他的標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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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一處坐落在西域偏南的軍事要地,他們站在戰爭的第一線,守著古老的遺跡和重要的編譯書,歷任領主以「衛城」稱之。其餘十二個領地繼續向著南面與兩側延伸,似一隻朝北的鷹隼,國名「亞各沙」相傳在古語裡有獵鷹之意,因而得名。
從他的住宅走到聖堂得先經過一座名為旅者之丘的墓園,再來是雜亂無序的小鎮,他必須小心避開那些突然竄出的溝鼠,走過這滿是縱橫交錯的街道。
再過沒多久便會開始鬧得不停歇,各國的商販、周遊人士從四面八方而來,形成一個混亂卻極具有特色的市集。他生怕人們蜂擁前來和他擦踵相撞,於是腳步越發越快,終於穿過了這個地方,眼前聳立的便是領地中心的大聖堂。
周邊的那些人披著金絲鑲邊的連帽白袍,裏頭穿是白色紡織衫,每天不厭其煩地廣傳他們深信不疑的教義和關於這個國家的古老傳說,亙古至今被稱作「蓋倫」。
風聲喧囂四起。
他倏然瞠眼看向天際上一路北行的大群飛鳥,隨即停下了腳步,靜靜待在這鋪天蓋地的大黑影底下。
此時,一輛馬車從自己身旁疾駛而過,用來阻攔它的初階法術被堅固的屏障給反彈回來,車身不經這番牴觸而左右微晃著。他愣不及兩秒,一臉打趣地哦了聲,駐足不及片刻,便轉身朝著軍隊的方向前行。
既然兩腳跑不過它,就用四腳去追。
......。
「那些流亡巫師又把菲沃斯給帶來了!大家快跑啊!」
鬧騰的市集裡有道聲音著實地震耳,眾人連忙探頭一看,才發覺是在前兩個月向南前行的藥材商隊馬車,此刻已成破爛不堪的慘況,輪子和牠們的鐵蹄上都是血跡。
深紅色、黏稠的,還在滴著──
「快跑──!」隨著倉皇的警告再次響起,一隻潰爛見骨的手臂從她的背後掐住脖子,迅速往後扯進馬車裡。
街道上寂靜無聲,有幾個膽大的人們緩緩地挪動著腳步,探頭想知道車裡的狀況。
喀咚了一聲,剛才向著馬車外聲嘶力竭的婦人從車上連滾帶爬了下來。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vz7nPKUlI
她的眼球早已化成了一攤黏稠的液體從眼窩裡流淌而出,發出一陣又一陣的尖銳叫聲,張牙舞爪地衝向人群。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aW2GaTgaG
與此同時,其餘那些車內的商人們也紛紛開始發出同樣的叫聲,接連而三地爬了出來,它們的腰間冒出滾燙的血水,吱嘎作響。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8LUVtwts5
它們不斷扭曲著身體和四肢,詭異的模樣看起來卻是十分地痛苦無助。
市集的人們都被這怵目驚心的畫面給嚇得慌忙逃竄,相互推擠,誰也不願意做墊後的犧牲品。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Ozpono1yx
這婦人隱隱聽到一陣哭嚎,先是轉了脖子後身體才跟上反應,接著朝向那個哭得悽慘的孩子撲了過去。
一匹黑鬃戰馬忽然奔騰而來,馬背上坐著黑色短髮的女士兵,孩子被她一把撈起後,順勢摀住對方的雙眼,接著迅速勒緊韁繩讓馬蹄一腳踩碎了它脆弱的頭骨。
「這孩子是誰家的!」烏蒂娜下了馬並踱步上前,她的雙眼燃起熊熊怒火,瞧見一對夫妻著急跑過來時,她又更氣了。
「是、是我們的!真的感激不──」
「好樣的!自己先跑都不管他的死活是嗎?這當他是撿來的還是石頭裡邊蹦出來的蛤?你們──」話被一聲慘叫給猝不及防地打斷了。
身後的怪叫聲此起彼落的,她連忙回頭便看見近衛軍的隊長已站在她身後,砍怪物像是在削樹皮似地,根本沒在用力,幾名在附近巡邏到一半的士兵也跟著趕來幫忙。
「烈兄謝啦!」
「要道謝等事情處理完再說。」來者是一名深紅色頭髮的男子,過長的髮梢被他隨意紮在腦後,順著肩膀落在鎖骨上。
這位隊長只穿了件白衫,烏蒂娜注意到對方的袖子是捲起來的,有一邊還濕透了,大概是洗馬洗到一半被緊急叫過來幫忙的吧。
啊嘶──這肌肉線條真是性感十足。某人在此刻還有心思想著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
阿隆烈像是注意到某種熾熱的目光毫不掩飾地撒在自己身上,他面無表情回頭看了烏蒂娜一眼,倆人相視一瞬,後者急忙將視線定在那些怪物身上。
她的眼簾因心事而緩緩垂下,看著面前不斷聚集而來的怪物,便以指復拖住十字護手,問道:「烈兄,我看這些人怕是染上了什麼怪病,得在病症蔓延之前阻止才行...要全殺嗎?」
阿隆烈凝視著倒在地上不斷抽搐著的怪物,殘留在劍槽裡的墨綠色體液讓他不禁想起一段過往,他拉回思緒並說道:「那傢伙有想要調查的事情,只要讓它們無法動彈就行了。」
「什麼?」
「留活口。」
「...留就留唄!」語畢,烏蒂娜便拔劍出鞘衝上前,行雲流水般地逐一放倒了剩餘的怪物,看在大夥眼裡也不遜色於隊長的劍法。
她在揮砍之際,意外察覺到這些怪物的動作趨漸遲緩,但也沒因此而多想,只是一股腦地想著:阿隆烈沒穿戴護甲,萬一被抓傷了怎麼辦!要是這個人也變成這副怪樣來襲擊自己,她真的沒膽去一劍刺死對方啊!
遠處,陀澤納坐在馬背上看著這群忙碌的身影。
在士兵們開始處理那些中毒的屍體時,他的嘴角彎起了一抹恰到好處的弧度,抬起手,接著像是在擦窗似地隨意拂過眼前的一切景致。微風在他耳邊呼嘯而過,示意著巫術的解除。
那些殘留在怪物體內的毒液沒有了法術的阻斷,又重新溢滿全身,它們開始在麻布袋裡面胡亂掙扎著,卻也因為手腳筋都被烏蒂娜給挑了,也搞不出什麼大事情來。
「怎麼樣?沒斷手斷腳,還是活的!」烏蒂娜雙手抱著平胸,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
「還行。」阿隆烈無奈地笑了。
「你待會兒...要回軍隊裡嗎?」
「嗯。」
烏蒂娜聞聲嘆道:「那我只能一個人回邊境吃早飯了,沒事,一個人也行的。」她邊說著話,邊半睜著眼偷瞧著對方的反應。
「妳可以跟我們一起去食堂──」
「謝謝烈兄,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啦!」烏蒂娜一腳踩在鐙上,坐穩之後又轉頭看著同樣策馬來到她身邊的阿隆烈,燦笑著說道:「上次啊...我們那邊的伙食超差的,這就算了,他們也不能因為這樣就自甘墮落啊!種個小菜園不是挺好的嗎?」
雖然這些不屬於南域的詞彙對阿隆烈來說是有聽沒懂,他依然很有耐心地聽完一段又一段的牢騷,然後再回個幾句安慰人的話語。
馬蹄在回返的路上輕踏著,一個是駐守在衛城裡的近衛軍,另一個是防守在邊境上的獄岸兵,這樣相處的時機除非是有人在暗中幫忙,否則根本是無望的。
身為前獄岸兵的他們,因為是前任領主瞞著蓋倫私建的罪犯軍隊,得像個陰溝地鼠般的苟活著,每天接下的任務都不能給他們一個還能笑著說明天見的承諾。彼此而言都是對方的曙光,不會耀眼得令人作噁,就只是一道指引著歸途的燈光罷了。
自從新任領主的到來,一切又變得不同了。即使如此,他們仍然不願離開邊境,習慣成了最穩當又安心的藉口。
這些從市集歸隊的士兵全部擠進澡堂,胡亂又匆忙地洗溯一番後,每個都捧著睡眼惺忪的表情坐在椅子上用餐,而烏蒂娜更是整臉直接啪進麵包湯裡。此時阿隆烈早已安分吃完早飯並留下一句「馬還沒洗完」,就頭也不回地迅速返往軍隊。
「妳這傢伙也太誇張了吧!哈哈哈哈哈──!」一旁的士兵給她遞了張紙巾,看到對方滿臉湯水,隨後又笑得人仰馬翻,簡直是毫不留情面。
「我早上都還沒睡夠就被那些怪東西給折騰個半死,這還不累嗎?」烏蒂娜帶著埋怨的目光伸手接過紙巾,擦拭著臉上的污漬。
「妳上次才擅自離開邊境跑來這裡找隊長,那些蓋倫才警告過我們不准讓你們進到軍隊裡面,這次又來做什麼?」
「來做什麼?我這次來是特地來吃早飯的!而且我去的地方是食堂,他們也不能拿我怎麼樣。」
「......」
「那邊的東西真的很難吃,我也是不得已的。」她又心念道,這烈兄在大清早劫後餘生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洗馬,到底還是愛馬珍重於平時一塊兒賣命的同伴啊。
「反正只要不被他們發現就好...」
「怎麼了?」
此時,原本喧鬧不已的食堂忽然安靜了下來,烏蒂娜也好奇地把碗從臉上拿開,一抬眼就剛好看見對著她笑而不語的陀澤納。
「堂堂皇室巫師怎麼會有空來我們這種簡陋地方?莫不是來摘花的?」烏蒂娜撓了下鼻尖,又是一臉恍然大悟的樣子,笑著說道:「啊,你是不是來找烈兄的?領主又給他們下了什麼令?要不...等會兒我們一起去馬廄那邊找他!」
「妳說話的方式還是一樣沒變。」陀澤納見她起身,便順手幫忙收拾著碗盤。
倆人離開了食堂,在小徑上一前一後走著,烏蒂娜躊躇了一會,還是決定問出口:「你們覺得很奇怪嗎?」
「不會。」
「不會是什麼意思?」
「就是挺好的。」陀澤納邊推開木板門,邊向著裏頭說道:「阿隆烈,洗得差不多就好了,你是打算洗個徹底再煮來吃嗎?」
此時阿隆烈一身軍裝地走出來,他正牽著兩匹發著白光的黑鬃白足馬,說道:「早就在等你們了。」他邊說著,邊把其中一只韁繩交給了烏蒂娜,這匹是唯一沒被嵌上馬銜的戰馬,卻意外地很聽從她的指示。
烏蒂娜在馬匹和男人的俊臉上來回看了幾遍,眨著眼問道:「你也幫牠洗好了?」
「嗯。」
「謝啦!牠看起來好像很開心,以後都交給你來好了。」
「...可以。」
「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每天跟你吃──」
「往死亡谷出巡的軍隊回來了。」陀澤納很煞風景地直接打斷了倆人的交談,並且笑著無視掉飛竄而來的眼刀。
他不疾不徐地繼續說道:「死亡谷周邊出現了用黑潭龍屍體做成的血肉魔像,也就是十幾年前我們接觸過的魔像菲沃斯,毒性高、傳染力很強、無藥可救...這點是大家都親身經歷過的。」
「今早的商隊是不是因為接觸了它,才會變成這樣?」烏蒂娜上前問著。
「嗯,沒錯。」陀澤納收起了笑容,換上凜然而不容親近的模樣。既然身旁已經沒別人了,自己也就不打算繼續故作親善。他半垂著雙眼,神色淡然地說道:「如果我想要在一個偌大的國家裡,在半天之內畫出能夠叫喚同類,而且還得容納得住一隻龍的大小、不會有間斷的巫術陣,我也會選擇用馬車的輪子──」
「等一下,你說用血畫出的巫術陣?這需要多少的血量你知道嗎?」烏蒂娜打住了陀澤納的話,疑惑地問著。
「這種小事只要用其他的方法來解決就好。」陀澤納的眼神一黯,「不管如何都不能小看死亡谷的巫術,這個地方一旦讓它們闖進來就玩完了。」
「那是什麼樣的陣?」烏蒂娜攥緊手裡的韁繩,面有難色說道:「解得開嗎?這裡的居民都不會有事吧?」
陀澤納張了嘴又闔起,欲言又止地看著他們。
半晌,陀澤納撇眼看著自己掌心上無法細數的刀傷,收住拳頭,「抱歉,我也不清楚是什麼樣的巫術,不過奧德卿說了要讓你們現在去加強邊防,不允許任何人隨意進出亞各沙,明白嗎?」
「明白!」
「我知道了。」
烏蒂娜強壓住自己此刻不合時宜的雀躍,轉身上馬,緊跟在阿隆烈的側身。
見二人的背影越來越遠,忽然他的神色一變,在疼痛襲來之際連忙地閉上雙眼,過了片刻,他緩緩睜開雙眼後,又是一片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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