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陀澤納在聖堂鐘響的一陣敲打之中,心不干情不願地離開溫暖的床鋪。
路經他身旁的艾瑪停下急促的步伐,垂著眼裡尖銳的戾氣,打趣地看著他那一副冷若冰霜又帶點委屈的臉色,「陀澤納?」
聞聲,陀澤納向上瞟了艾瑪一眼。
她淺淺地彎起嘴角,開口說道:「日安,昨日無恙?」看見這個少年一臉懵懂,似乎是不理解她的玩笑話,於是又補了一句:「如果不想讓人看見你們做的事情,就把脖子上的痕跡遮好。」
陀澤納一聽,便趕緊揪住自己的衣領,倉皇地向她頷首致意之後,撒腿離去。
他仍舊覺得背影一直被緊盯著,拐進彎道之前回頭一看,發現對方已不見蹤影才鬆了口氣。
要讓他去面對伯格家的人們,簡直是比畫圖還難。他們渾身上下都是鋒利的刀口,時常掛著的笑容裡沒有真正的喜悅,陀澤納總是好奇著,這些人們在扼殺生命時的表情,是否會比現在來得更加生動?
推開藏匿在小徑裡的木門後,他看了看天色,發現時間還很早,又轉身朝著人煙稀少的羅格小鎮前行。
他享受著這般平靜的光景,就像是小聖堂的那座庭園一樣......
如果眼前這片冉冉升起的晨光能夠讓他忽視某處傳來的鈍痛感,那是再好不過了。
其實最讓他驚慌失措的不是這些令人羞恥的咬痕,而是在他身體力行之後,才知道一場普通人類之間的性事也能如此的瘋狂。
昨天在浴池裡,被那個叫夏佐的男人給莫名其妙地做了好幾回,這個男人...不,這頭野獸差點就要了他的命。
陀澤納揉著發疼的腦袋,仔細回想著那些不可描述的片段。
大概是對方拎著衣服準備要離開的那時候,馬羅玻斯克也剛好從彎道走出來,自己沒經思考地撞門進去給人投懷送抱。
......自找的,不能怪別人。
小聖堂的鐘聲再度響起,他還是第一次這麼不想聽到這個聲音。
他腰際掛著的長劍在這時候變得特別沉重,沿途走得極緩,幾乎每走十步就得停下來讓雙腿休息一會兒。
抵達訓練場的時候,大夥們早已開始在互鬥了。
「哎?你怎麼現在才來!」其中一名王族衛兵提著長槍朝他走來,後者的雙眼倏然瞠大,下意識就拔腿向後移了好幾步,「躲什麼?給我回來站好!」
衛兵看著緩步前來的少年,抬了抬下巴,示意對方去做該做的事情。
幾乎所有留守在衛城的近衛軍,包括這些王族們都不曉得陀澤納的來歷,只當他是平民出身的異邦人,唯獨阿隆烈和艾曼紐,以及從諾瓦克夫人聽來消息的普拉斯妲。
對於不想招惹麻煩事的陀澤納來說,似乎未必是個好主意。
「陀澤納先生。」剛結束成年禮不久的王族少年踏步前來,堵住陀澤納的去路,他長得比陀澤納還要高大又俊挺,站在對方面前是一副意氣風發的模樣。
王族少年又說:「亞各沙這塊聖地,是你們這些外來民族可以隨便進出的?更何況是潭疆的禍水。」
「...我不是潭疆居民。」他在心裡忍不住翻著白眼,頭髮和膚色都不是他自願的,為什麼每個王族都要這麼仇視他?
「所以,你的頭髮顏色和膚色是騙人的?」
真是傲慢又無禮。眾人紛紛停下手邊的任務,不免在心裡諷刺了幾句,但是沒人要上去阻止的意思,自顧自地等著看一場鬧劇。
「這些都是真的,只有您的眼睛是假的。」
「......」
陀澤納才剛說完話,距離他不遠的一群士兵們驚恐地大張著嘴,抽氣的聲音大到幾乎所有人都聽見了。
這個王族少年覺得自己被當眾狠狠羞辱,紅著眼和他辯駁了一番。
「哦...那麼您想怎麼做?」陀澤納的神情相較來得淡漠,事實上,他有點想要直接調頭走人,但是後果可能會更加慘烈。
「我想親自確認你有沒有那個本事。」王族少年拔出腰際上的軍刀,長相細長且鋒利更甚,看見陀澤納沒有動作,他又喊道:「小子,你也必須以劍起誓!」
眼裡的敵意太過狂躁,任誰都能立刻看出這傢伙的來意。
見狀,拒絕不了這份戰帖的陀澤納,只能硬撐著發酸的腿根,抬起那雙清澈的銀眼,冷聲說道:「閣下,我接受這份殊榮。」
倆人對視之後便一同迅速拔劍,鋒芒交錯的瞬間,發出整齊又響亮的擊打聲。
倆人頷首致意,兩把長劍相互退開的那一刻,又再度碰撞交錯著。
他們使著相同的劍術,細看之後,各自卻是迥異又獨特的風格,讓人看得目不轉睛。
王族少年的動作整齊端莊,出擊速度似閃電光,但是都被陀澤納的劍術給逐一避開,後者的招式出奇不意,偶爾會用劍柄來消弭對方的攻擊。
交戰的過程中,陀澤納不斷地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趁著短暫的空隙進入對方的擊劍領域,打算直接在脖子上抹一刀完事。
「你們、停手!」衛兵看見情勢不妙,於是面露不耐煩地出聲制止,沒想到這倆人不但沒理會他,還越戰越凶狠。
鏗鏘一聲,王族少年忽然不知從哪抽出護身的圓柄短劍,劃傷陀澤納的手腕,眼裡映著掉落在地的長劍,他接著趁勢進攻,筆直地朝著陀澤納的右眼窩向下突刺。
陀澤納迅速地屈膝躲了過去,接著雙手扶地,以趨近倒立的姿態向著對方掃腿踢擊,一瞬間把人給踹出兩尺之外。手裡的軍刀沒握穩,人也狼狽地翻滾幾圈,嘴裡都是混著泥巴的草屑。
這對陀澤納來說有產生了相應的衝擊力,在他兩腳站穩地面要起身的同時,後面傳來一陣熟悉的刺痛感,他的雙頰一熱,紅著臉跪倒在地上。
此時,他又忍不住在心裡對夏佐罵了幾句。
「你這個無禮之徒!」王族少年從地上左搖右晃地爬起來,抄起腳邊的短劍,朝著陀澤納逼近。
「喂!你們夠了──」
隨著衛兵那般隨興的呼喊聲,一把沉重的鈍頭劍忽然從衛兵的面前呼嘯而過,栽進草泥地裡,「武器一但脫手,等同戰亡。」宏亮而熟悉的聲音從訓練場的入口傳來,沒有見著半點人影,卻讓人們不敢再有任何的動作。
「隊長──」王族少年望著前來的阿隆烈,抖了下肩膀,然後低著頭用盡全力喊出他的不滿,「可是、我還沒輸!」
「那麼你最好給我一個令人滿意的理由,告訴我,這場爭鬥是怎麼開始的?」阿隆烈的那雙金黃色眼瞳如鷹銳利、緊迫盯人。
他停下腳步站在少年的面前,儼然凝視著對方的腦袋瓜,接著是一陣壓抑的沉默。雖然沒有絲毫要攻擊他的跡象,那份震懾感卻是強得不容忽視。
王族少年聽了這番話,稍作抬眼,瞪著衝去搬救兵的一個平民小卒。
沒聽見少年的回覆,阿隆烈又上前一步,接著說道:「這裡是訓練場,是大家共同努力的地方,不是供你們消遣的競技場。...行完禮之後,就去做自己的事吧。」
陀澤納緩緩地站起身,和王族少年對著阿隆烈頷首、齊聲應答。
「臭小子...我們競技場上見,看你是要用半條命去保住喉嚨還是用錢買命!」王族少年在與陀澤納擦肩而過之際,用力扳住對方單薄的肩膀,憤然說著。
隨著時間的流逝,訓練場上的人越來越少,他看著高掛在頭頂上的太陽,熱得他開始覺得有些頭昏。
秋風一陣一陣地吹來,夾帶著微微的涼爽和暖意。
他整個人無力倚靠在石柱上,埋首哀嘆,都已經過了有段時間,整個人還深陷在昨日狂躁的餘韻之中。
沉思了很久,依然想不透夏佐的身分,究竟是哪個家族的人?又或者是個外來的巫師...說不定對方只是一個旅者,居無定所,也不會再見面了吧。
阿隆烈看著陀澤納無精打采地坐在柱子旁,病懨懨的樣子,於是上前關切。
「怎麼了?」陀澤納順著那雙黑色軍靴往上一瞧,抬頭和阿隆烈對視著。
「這是我想問你的。」他的語氣頓著,又說:「昨晚沒睡好嗎?」
他的心臟像顆落石般在胸腔裡震盪了一下,及時緩住驚魂未定的心緒,默默揪住自己的衣領,往柱子的後方縮著,低聲否認。
被看出來了?這樣就看出來了?...怎麼可能!
「奧德里奇先生和我說,你目前是寄居在伯格家,他們雖然歸屬於奧德家的旁系,人多混雜,要是被他們欺負一定要和我報備。」
「...我已經成年了。」陀澤納垂下雙眼,有些憋屈地說著。
「小子,你還好吧?現在天氣也轉涼了,還不至於像上次一樣暈倒吧!」艾曼紐朝著他們的方向越走越近,還順手拋來一個厚皮革製成的水袋,被阿隆烈輕鬆地接住。
「乾淨的?」阿隆烈把水袋遞給陀澤納之後,抬眼不經意地問著。
「當然!這是從偏遠村子收集回來的,保證沒有怪味。」
陀澤納應聲道謝,接過水袋喝了幾口之後,探出濕潤的舌尖舔舐著乾澀的唇瓣,心情還算不錯。
這期間,艾曼紐又不知道去哪找到了醫護兵,拿著一捲繃帶單膝跪在陀澤納的側邊,處理著手腕上的刀傷。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4lD8mQjQ1
「好了!」
在陀澤納反應過來的時候,對方已經替自己包紮妥當,動作十分地熟練俐落。
「等一下,你的脖子是不是也被砍到了?如果隊長真的沒趕上,恐怕要扛著人頭去找奧德里奇先生贖罪啦!」說罷,艾曼紐又把陀澤納的領子掀開察看了一番。
阿隆烈扔了一記眼刀過去,「阻止那些人和他打起來不是你的任務?」
「別看──」
三人同時靜默了下來。
艾曼紐回想著陀澤納手腕上的勒痕,又看了看頸間的一排牙印,片刻後,忽然露出瞭然且同情的微笑,「年輕人就是不一樣,玩得比我們都還激烈呢。」艾曼紐搔著下額的鬍渣,悵然說著。
陀澤納緩緩地把視線飄向遠方,任由這個鬍子士兵在一旁接續不斷地調侃和慰問,此刻的他,只想躲進被窩與世界隔絕。
「你是不是......」阿隆烈起先是欲言又止的表情,停頓了一會,面色儼然地問道:「獨自跑去和棕熊打架?」
「......」
「......」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Gy74HWq53
陀澤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忍住想要翻白眼的衝動,安慰似地拍著阿隆烈的肩膀,言不由衷地說道:「哥,過幾天我再讓普拉斯妲閣下和你討教依靠實力單身的秘訣吧。」
◇
海口邊有一塊突出的崖角,涼亭的圍欄上斜躺著一抹愜意的人影。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SamLLJZdo
那傢伙身穿淡色的束腰外衣,布製的褲子勾勒出他修長的雙腿和明媚好看的肌肉線條。栗色的頭髮隨意地紮在腦後,沒有多餘的裝飾,看起來既是慵懶又帶著貴氣。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xuTA3skUk
他的上半身倚著涼亭的柱子,垂著眼,有意無意地探究手裡殘破的旗幟,這是在那座被禁閉的狩獵場之中找到的破爛東西,不過對他來說卻很重要。
夏佐凝視著旗幟上的星型符號,瞬間出了神,想到了昨天和他在奧葛威那家打得水深火熱的黑髮少年。
原本想著彼此大概不會再見到面,也就沒有去過問對方的名字,只顧著埋頭幹著身下的正經事。但是現在想想,還真是感到有些的遺憾。
因為他不知道要怎麼去稱呼腦海裡頻頻出現的少年。就在昨晚的星空底下,老舊的望遠鏡片捕獲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在這之後,這個想法在他的腦海裡變得更加地顯眼。
他覺得這個人的長相和聲音,都很合自己的喜好,會令人忍不住想再多看幾眼。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7yQH6d4iy
這下可好了,一箭穿心的感覺真是恐怖。
「果然...還是直接去他們那裡抓人比較快。」
他一直是個做事不拖泥帶水的人,而且對於感興趣的事情一旦有了執著,就算是天塌下來也不能阻礙他的前行。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NJgyvnkoM
陀澤納在他眼裡如同善於逃竄又機靈的小鹿,那雙圓睜的雙眸被群星暈染著,溢出不願示弱、倔強卻又小心翼翼的光亮。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sb19IrQm3
這隻鹿躲進了幽暗的林子裡,卻難逃他的追獵。
於是他揣著這般心思,就這麼追到一座莊嚴的聖堂裡面。即使是個身量不小的成年男子,他也能很巧妙地藏住自己的形跡,戒備森嚴的伯格家似乎也奈何不了這個不請自來的傢伙。
躲在彎道處的夏佐,探頭看著一抹熟悉的背影,思索一番後,便現身和對方打了聲招呼。
「日安,艾瑪小姐。」
「啊?」艾瑪發出一聲驚嘆,隨即垂下頭抿著嘴,掩蓋住她眼裡的欣喜,輕聲試問道:「你...是來找哈什爾先生的?但是現在......」
「被召集去會議廳了?」夏佐隨意問著。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OgBp482CH
夏佐的目的也不在那些蓋倫身上,既然為首的不在位置上,只能下次再來拜訪了,他心想著。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1EGjkVPL8
「是的,這次的地點是楓葉小鎮,召集者是諾瓦──」
「我說妳啊。」夏佐忽然出聲打住艾瑪的話,訕笑著,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跟我說這些做什麼?」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dXhMk88dd
「你也不算是外人。」
夏佐望著艾瑪,感覺自己額前的青筋傳來一陣跳動,「...聽著,我並不是你們伯格家的人,把這些密令都收緊在自己嘴裡,如果不想被當作叛徒,就別再犯這種錯了。」
「這些,不用你來提醒。」艾瑪咬著下唇,面色不快地說著。
此時,遠處傳來隱約不明的談話聲,起起伏伏,十分地吵雜,聽得出大概是吵了整條路一直到這座聖堂都還沒停歇下來,還順勢化解了此處的一陣尷尬。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YeDjJn5Oe
夏佐好奇地聞聲走去,而艾瑪安靜地跟在他身後。
「小子!今天的提琴課是看在你受傷的份上才取消的,再過不久音樂會就要開始了,看你那首曲子是要學到什麼時候!」
「呦,妳這種逼迫的教學方式怎麼可能讓他對音樂有興趣呢?」
「要不然妳來教?」沃爾切的雙手橫插在胸前,和在半路上相遇的喬治乾瞪著眼。
「請容我婉拒,我對這種纖細的東西沒什麼興致。」喬治聳了聳肩,笑著。
「...我也沒什麼興致。」陀澤納停頓了片刻,又悶聲說道:「而且為什麼士兵也要學音樂和作詩、還有畫圖?那種東西是留給你們聖堂的人去學的吧!」
「什麼?你再說一遍?」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0qVCNbF4V
站在遠處的夏佐看著縮在一旁兩眼發怵的陀澤納,模樣有些逗趣,他就站在那邊對著少年看了好一陣子,原本平直的嘴角也跟著不經意地彎起。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7HXF9eyp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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