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鳴作響,呼風怒號,醞釀己久的雨水終於傾盆降下。嘩啦嘩啦,來勢凶凶,卻無法沖去麗雅的思念。她坐在一片樹蔭下,抱著來恩,平靜地凝望水流的去處。那個身影遲遲未至。來恩帶著天真的目光,嘴唇微動,似是揣測著母親的憂慮。
溪流的源頭是個廣闊的湖泊。風雨之下,波濤起伏不定,難怪下游水流湍急。問題在於,天氣再壞,照理也不足以在湖中捲起漩渦。漩渦闊逾百米,深不見底,遠遠超出了此處原來的水深。海水不斷流入其中,遭到鯨吞似的,一去不返。
初時行至湖邊,異像無疑教麗雅吃了一驚。除了漩渦之外,她還看見水面映出一個巨影,大於她所知的任何魚類,亦不符合湖的容量。不過,巨影游了一會,就隱入了混亂的水流中,不知去向。是幻象嗎?她正在猜度之際,真正的幻象竟浮現於四方八面。水上駛來噴出黑煙的大船,同時冒出長頸水怪;天上既有不用拍翼的鐵鳥,又有尖嘴巨翅的怪獸;地上跑來一隻毛茸茸的大象。麗雅不知就裡,馬上曲身保護懷中的來恩,殊不知大象直接穿透了他們,匆匆遠去,如夢似幻。
幻象的確神奇,但確定一切無害以後,她就不感興趣了。
沒錯,唯有那個真實的身影才有意義。
倏地,遠處升起了一道白銀的光柱,頃刻間撐開了陰暗的天幕。那是他們剛才的休憩處。儘管是短促的一刻,光華確實照亮了天地,也烙印在麗雅的腦海中。她不可能認錯這真誠、溫柔的白銀色澤,因此深知緊接而至的一幕:光柱的根源飄來了一束金亮的光點,像螢火蟲般,默然包圍母子二人。
麗雅可以安然身處幻象當中,皆因她早已習慣別人看不見的境界。固然,平日遇上的不是怪獸和大船,而是這類把握不到的光點與氣息。它們為世界添上了奇幻的色彩,然而她從小就無法為此感到欣喜。美麗,源自悲傷與遺憾;打破沉寂的,是嘆息與啜泣。就像當下,淚珠掉在來恩的臉頰上,承載異於雨點的暖意。
「你要與來恩一起活下去……」
他,終究回來了,以別的形式。
無論如何,計劃不得中斷,儘管只剩下她一人……不,還有來恩,以及那個木捲筒。丈夫所託不是客套話,真心真意不容辜負。她下定決心,站了起來,摸一摸來恩的額頭。幸虧仔細聽過所有步驟——首先是尋找藏在樹叢中的小木舟,確認船身的刀刻記號,然後把它推入湖中。她是聰明人,懂得先把來恩放在舟上,一拼推動。
推舟的過程比預期輕鬆,沒流汗,沒喘息。不知是小舟偷工減料,抑或她長期懷抱嬰孩,致使臂力增長。但願這是母親的力量,她心想。小舟落至水中,她也踩入水中,一步又一步。不管眾怪獸的幻象如何騷動,都干擾不了她。及至水力足以承起小舟,她再借力一跨,讓自己也乘於其上。
風急浪高,小舟抵著白浪的拍打,不斷劇烈搖晃。來恩得母親庇護,不見半點慌張。麗雅呢?她屈身於舟中,索性閉上雙目,感受雨點的冰冷和孩子的體溫。根本不必顧慮,隨水流而去,落入漩渦,落入幻象的根源,落入未知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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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嘗試拾起一根殘破的黑羽。可惜手未至,黑羽就化為灰燼,歸於塵土。
雨水混入泥濘,濕氣夾雜腥臭,四周盡是瘡痍。來龍去脈不難猜測,就是不忍想像細節。總之,事情就是如此,並無懸念。他走近亂局的中心點,也就是那具失去了左臂,浴於血污的屍首。流出的血量太多,暴雨也不能徹底沖走,場面顯得噁心。令人不解的,是那一抹安詳的笑顏。白朗看來很滿足。
「麗雅和來恩安然走了。多謝你,朋友。」
他俯下身來,在白朗的額上輕輕一吻。對於血的味道,他早就麻木了。人的靈魂消逝以後,留下的物質俱無意義。只是,這不代表他願意視若無堵。不管體會過多少遍,他依舊心有戚戚然。他明白,打從提及漩渦,交出捲筒的一刻,就得準備好面對這一幕。就無法僥倖熬過嗎?在意識到到巴力的佈局後,他便確定這一回免不了犧牲。回想起當日白朗和麗雅的眼神,大概他們也有了相同的覺悟。
他站起來之際,剛才口唇觸碰的位置竟燃起火苗。火焰愈燒愈烈,迅速吞沒整具屍首。風雨仍在吹灑,卻完全止不住火勢。最終,白朗的骨和血都燒光了,不留絲毫痕跡,恍若不曾存在於此。
「白朗,來恩絕對會成為超凡的英雄。請在世界的盡頭看守他。」
抬頭舉目,烏雲猶在。但他知道,在雲層後方,星光正在流動不息。它們偶爾交合,偶爾分散。時代遺忘的真相,唯有留待約定的一日,由它們自行闡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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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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