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聲的歡笑,幾聲的歌唱,幾聲的哭泣,又幾聲的淚光。我們的過去皆被深深埋藏在回憶的藏寶箱中,笑著、唱著。快樂往昔彷彿迴圈卡帶般,不斷重複,重複下去,直到永遠。然而,對那女孩來說,美麗都只能幻化蝴蝶,彌留在無止境的夢鄉,永遠都無法離去。沒錯,那女孩死了,被我們殺死的,被我們「親手」殺死的。
人們的惡意無需理由,這尤其發生於「孩子」身上。它既不用艱澀難懂的大義,也不必冠冕堂皇的論述,便能無情地結束他人所有。從尊嚴到自信,從生活到生命,一切僅僅是遵循著最單純的「惡意」。散落的字句如剃刀將女孩的心一片片割下,嘲諷的言詞則為火炙,灼燒著所剩無幾的自尊心。我們對此視而不見,我們對此無動於衷,是我們將女孩從高樓推下,然後又過著往日的無聊生活,佯裝著這從沒發生過。我們不曾過問女孩的死,也不曾理解,甚至不曾在意。
七年時光晃蕩而走,女孩仍舊徘徊在夢中,久久不願離去。無論是她的笑顏,她的美麗,又或者她的哭泣,每一幕及每一瞬間都讓人確信她曾活在我的懷裡。今天,我仍在夜半時分驚醒,回憶著她曾說的每字每句「放心吧,一切都沒有問題。」
幾轉的風吹回七年以前,我們在此相遇,卻無法相知、相惜。那天仍是個下著綿雨的時節,空氣中夾雜著露水與霉味,整座學校都因此增添幾分憂鬱,就連筆記上的字跡都顯得模糊不清。我仍記得她那哭花的臉龐,是那樣孤單、害怕、抑鬱。不,她並不孤單,她的桌子被劃滿憎人的字句,周遭瀰漫著輕蔑的話語,而她的世界則壟罩在鄙視的情感中。她的周圍有很多人,有很多跟她一樣愛笑 愛唱歌,既單純又青春的「朋友」。她做錯了什麼嗎?沒有,那我們做錯了什麼嗎?也沒有,僅僅是最單純的「惡意」選上了我們罷了。
我始終無法融入欺辱的狂歡派對中,只能當個局外人冷眼觀看著,觀看著夢魘如恐怖電影般反覆上映,每周、每天、每分,甚至每秒,好似段無止盡的故事。時間過了多久?那女孩又哭了多久?她的淚水沁透了栗色馬尾,而整個世界則被憂傷渲染得朦朧。今天仍是個下雨的日子,放學後的教室裡,沒有夕陽餘暉,也沒有人群嘈雜,僅餘下我倆及滴答的落雨聲響。我們相視著,靜默著,任由沉默的海潮慢慢淹沒我們。
「為何不反抗?妳難道甘願被如此對待?」我低著頭問道,或許是因為冷眼造成的愧疚,也或許是因為害怕,我終究不敢正面瞧她一眼。而她則繼續放縱沉默擴散,慢慢填滿教室的每個角落,不願吐出半點字句,任憑我唱著鱉腳的獨戲。
「妳認為他們這麼做的原因是什麼?」空氣中仍瀰漫著靜默,我將疑問拋向無聲的海中。明知故問,是的,我們兩人都很清楚這問題的解答,僅僅是因為最單純、天真的「孩子的惡意」罷了。
「放心吧,一切都沒有問題。」那女孩僅留下一句話便消失於我眼前,只留我一人及整片天空的細雨,迴盪在六點的鐘聲裡。
時間又隨著綿雨推移了多少?女孩仍活在他們的歡笑與歌唱中。而我則開始思考,思考這一切的來由。又問了自己一次,她做錯了什麼嗎?沒有,那我們做錯了什麼嗎?我不知道。思緒的海漸漸高漲了起來,淹沒了腹部,淹沒了頭顱。我試圖在這無際大海中尋找出解答,但或許這一切正如黑格爾所言:「凡是合理皆存在,凡是存在皆合理。」我們都不過是一個合理的存在罷了。無論是他們,還是女孩,又或者是我。
我從沒在上學時與女孩交談,現在如此,往後也是。因為我害怕,害怕變得如她一般既孤獨又抑鬱,害怕變得如她一般受盡言語的欺凌。我只試圖在放學後的空教室與她交談,然而她總說同一句話便快步離去。或許她知道我的恐懼,她也同樣恐懼著我被孤立,也或許僅僅是她對我抱持著的「惡意」使她不願與我多談。然而這樣的日子不過到那天為止,之後就沒有了。空白,甚麼都沒有,連一絲絲情感都沒有留下。
她死了,從那高樓跳了下去,沒有留下任何字句,連句再見都沒有。或許是因為她不想同我們說話,也或許因為這般世界不值得她留戀。但不論何者,她都被我們拋棄了,孤獨一人徘徊在那無盡的夢鄉之中,永遠無法離去。她死了,我們必須接受這個事實,她被我們「親手」殺死了。這罪孽將一輩子深深刻劃在腦海裡,永遠無法抹滅,正如同她沒法逃離欺辱的魔掌一樣,我們也受她的死亡折磨著,至少我是這樣想的。
葬禮很簡單、很單調,與其說是葬禮,不如說是送行儀式吧。那男人的淚水沁透了棺木,那女人的傷悲則掩埋了整片天空。我的世界隨著雨滴落下,被一道道淚痕給打糊,蒼穹與大地都被憂鬱沁得溼透,正如同我們初見面那天一樣,是那般模糊不清。妳走了,再也不回來了,只留我們過著往日的無聊生活。他們沒有哭泣,也沒有落淚,他們依舊唱著、笑著,佯裝著這從沒發生過,而最終他們依然是那既單純又青春的「朋友」。
利.維瑟爾曾言:「愛的相反不是恨,是漠不關心...」我的漠不關心造成了她的死亡,我一輩子都缺了道歉的機會,胸口的洞隨著時間不斷擴張著,它將跟隨我直到世界盡頭。她做錯了什麼嗎?沒有,那我們做錯了什麼嗎?是的,我們殺死了一個女孩,被我們「親手」殺死的。今天我仍在夜半時分驚醒,回憶著她曾說的每字每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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