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晨的例行事項，就是推著裝好精緻餐點的餐車前往大小姐的寢室。
今天也如同往常，送餐點過去給大小姐。
然而，就在我靠近大小姐的寢室前，卻聽見裡面傳來爭吵聲。
「伊芙琳，妳別再任性了！」
從裡面傳來的聲音便是老爺，大小姐的父親。
我不禁停下將要去敲門的手，並收回去。
這種時候一定不可以去打擾父女倆，即便我好不容易把餐車推來。
那麼我現在該做的，就是必須再回去廚房，加熱一下餐點再推過來，等到那時候談話應該也差不多會結束吧。
「我才不管呢！不嫁就不嫁，別逼我去相親！」
這麼想著的我正要推車離開，裡面傳來大小姐生氣的怒吼。
……看來又是老爺費盡心思想要大小姐結婚吧，大小姐也確實到了該結婚的年紀了。
之前有好幾次看到老爺為大小姐的結婚對象非常煩惱，因為大小姐似乎對這件事沒興趣，每次雙方連話都沒講就直接拒絕，連我看了也很想勸勸大小姐，但我的身份只是個管家，對這種家務事實在沒有資格插手的餘地。
「我對那些男人都沒興趣，別再拿那些人來煩我！不然我發誓我這輩子都不嫁！」
大小姐狠狠撂下這句話後，裡頭沉默了好一會兒。
「……伊芙琳，妳老實跟我說，妳是不是早有意中人了？」
我聽到這句後，身體不自覺震了一下。
「你、你說…我怎麼可能會有意中人！」大小姐的語氣一反之前的氣勢，難以掩飾的慌亂。
不知不覺中，我已經靠在寢室門邊，耳朵專注聽著裡頭的聲音。
連自己也不曉得這種心情究竟是什麼，只是莫名的……
在意。
「因為是他，所以就算妳一輩子不結婚也可以每天跟他見面，對吧？」老爺沉穩的緩緩道來。
「爸，你在說什麼我都聽不懂。」這時候，大小姐說話變的非常小聲。
每天見面？究竟是誰會和大小姐每天見面？
我想破了頭，仍想不出大小姐平常接觸的朋友之中，會有每天見面的人。
看來我還不夠瞭解大小姐，連她平常會見面的朋友都想不起來。
我現在的心情相當失落，管家這職務在這一刻被考驗，結果還不盡理想。
「不是嗎？我看妳跟他說話時的表情就知道了，我以前沒去阻止妳以至於變成今天這樣，看來我當初的決定真的錯了。」
「不准你懷疑他的實力！」大小姐又激動了起來。
「我不是懷疑他的實力，說真的他做的很好，但就是太好了…伊芙琳妳才會愛上他。」老爺嘆了口氣說道。
「…………」
我默默推著餐車離開房門前。
之後的話我沒有去聽，裡頭突然沉默了半晌，後來老爺和大小姐又講了些什麼就聽不太清楚，他們的聲音都壓低變小聲了。
大小姐，妳喜歡的那男人到底是誰？
為什麼這一刻，我的心卻像被石頭堵住般的沉重…
＊
「這根本不關你的事，你不該跟來的。」
我看著眼前把黑瀏海夾起，並把長髮紮起馬尾的他，根本就是來瞎攪和的，不禁想讓這傢伙趕快滾回去。
「欸欸老兄你怎麼如此無情啊，我是擔心你獨自進到人類家裡有危險才陪你的耶。」
傑斯特整理完頭髮後，倒是清爽不少，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他露出整張臉，說真的這樣子還比較好看多了。
「明明不會難看，也用不著平常一直遮住臉的。」我是發自內心的這麼認為。
這張臉也足以堪稱俊美了，與平時那張黑瀏海陰森的會嚇到別人的恐怖氣息截然不同。
因為有時候我也會被他的無聲無息、再加上那副模樣出現在我面前嚇到過，所以真的很希望他能把自己的面貌整理的正常一點，不要出去嚇人造孽。
只是他回我一句讓我很想吐血的一句話。
「因為我生性害羞嘛～要不是因為陪你，我才不會弄起來啊。」他笑的非常欠扁的回答。
「……那還真是感謝了。」沉默半晌，我漫不經心的應道，同時用易容術把自己的尖牙收起，把髮色也跟著變成黑色。
「老兄你還真是謝的一點誠意也沒有耶…」傑斯特喃喃抱怨著，也把自己的尖牙收起。
把面容整理的跟普通人類差不多後，我瞥了一眼對還再搞自己頭髮的傑斯特說道：「整理好了就快走吧。」
「好！走吧～」傑斯特興致勃勃，一轉過頭來後瞬間垮下臉，「等、等等！老兄，你確定這樣子就要去了？」他直盯著我的身體。
現在能看到他的臉表情很豐富實在不太習慣，但也感到挺有趣的。
「不然呢？」我不明所以的回問他。
「老兄你不把身上的衣服換一套嗎…」居然還回答的如此理所當然，傑斯特露出一副簡直被你打敗的臉。
「換衣服？」我看了看自己身上跟平常一樣的服裝，「喔…披風太過顯眼，那把披風拿掉就好了。」
我一脫下披風，傑斯特又講話了。
「不對吧老兄！你現在的穿著更奇怪了啦，只穿一件那麼單薄貼身的上衣去別人家還會以為是變態曝露狂來騷擾，這樣根本進不去，說不定還會被送進警察局耶。」
傑斯特張大眼睛盯向我，很激動的反對我現在的服裝，還用那不雅的稱號來比喻，說真的…有到那麼誇張的地步嗎？
「……要論變態我還不如你。」我睨了他一眼，不服氣的反駁回去。
聞言，傑斯特嘴角上揚，很得意的點頭說道：「嗯哼你的確不如我…………不對啦老兄，你別轉移話題！」之後發現對方完全無視衣服的問題，他臉上無數條黑線。
「我知道啦。」
聳聳肩，我把脫下的黑披風用術法變成一套比較休閒的西裝服，身上的緊身衣變成白色襯衫。
傑斯特見狀總算鬆了一口氣。
「真不曉得老兄你幹麻每天都穿那件緊身衣…」
我白了他一眼，沒再繼續那話題，「這樣可以走了吧？」正要提起腳步，卻突然想起一件事：「欸，傑斯特。」
「幹嘛？」好不容易整理好那頭麻煩的長髮，正想著下次乾脆剪短的傑斯特，卻突然聽到兄弟在叫他。
看對方連頭也不回的弄那頭長髮，我頓了一下，問：「你幫我決定一下，我應該改什麼樣的名字？」
由於諾西家族裡多半知道我這吸血鬼的事蹟，所以必須換個假名稱呼才行。
但我對這種取名實在毫無概念。
「嗯嗯這個啊…」總算轉過頭來的傑斯特偏頭思考了一會兒，說：「蝙蝠俠很適合你喔！」
「……請取正常一點的名字，而且蝙蝠俠並不是個名字。」我對他翻了個白眼，冷淡回道。
「哎呀～那就取蝙蝠俠在片裡的人類名字嘛！」他想到點子而擊了下掌，語氣略顯開心的上揚：「布魯斯．搭特，超棒的對吧！」
「為什麼要跟你同姓？」我有點不悅的皺起眉。
「當然是要扮演兄弟一起去那女孩家裡呀！老兄你都變成跟我一樣的黑髮了，哎哎等一下，所以我該叫你老兄還是老哥比較好啊？」
傑斯特開始煩惱起無關緊要的芝麻小事。
「…隨便你。」嘆了口氣，我轉身往諾西提供的地點前進。
「欸等等啊！老兄。」傑斯特見我愈走愈遠也快步跟上，說：「嗯，果然還是叫老兄比較習慣嘛。」
「…………」
「所以老兄你決定用我選的名字啦？」煩人的聲音絲毫不受周圍一股奇怪的氛圍影響，那張嘴仍然停不下來。
我停下腳步，視線緊盯著前方一片樹林，神情凝重起來。
見我行為舉止有點反常，傑斯特以為我很討厭這名字而生氣，於是一反先前的態度試圖緩和：「呃、不喜歡就選別的呀，沒有一定要這個名字嘛，老兄你表情就別這麼嚴肅啦。」為了個假名跟兄弟翻臉，傑斯特怎麼想也划不來。
我微微偏過頭看向他，無奈的解釋：「我沒有不喜歡，假名只是暫時性的，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瀰漫在這空間的氣味…
傑斯特聽了後鬆了口氣，兩手一攤問道：「那老兄你到底怎麼啦？」
我往旁邊走了幾步，這方向並不是諾西所提供的住址所在，然後我停下腳步。
「你沒忘記我們來這邊的目的吧？接收新生吸血鬼一事。」我背對著傑斯特，望向眼前一片樹林問道。
「我當然沒忘，雖然到現在都還沒去找…啊哈哈希望那老頭不會發現。」跟著我追了幾步在後頭的他乾笑了幾聲後，又問：「怎麼了嗎？」
「如果是新生吸血鬼，面貌應該是什麼模樣？」
傑斯特對接收新生吸血鬼很有經驗，很快的回答：「會長出兩道長長的尖牙，皮膚很黑，身體乾癟的不像活人，很有攻擊性，除了像你這種弱不禁風的之外。」
…明明是回答正經事，卻又藉機調侃，我已經懶的駁回去了。
「皮膚很黑？」我訝異的問，這點與我們現在的蒼白膚色有很大的差別。
「畢竟是快死又未死之物嘛，身體都乾癟了哪能像我們這樣健康白嫩呢～」傑斯特理所當然的回應我，拍著我的肩解釋道：「人界都流傳我們是蒼白的，但那卻是在我們進入念界的夜行古堡一段時間的休息和進食後才漸漸變化的模樣，這樣懂了嗎老兄？」
我沉默的細細聽著，說：「…這我還真不曉得。」
「老兄，你不知道的可多啦～怎樣，為了多長些知識來接受那老頭安排的教師研習課程？」他一臉壞笑的詢問，一定有鬼。
我冷眼瞪他一眼：「不用了。」然後趕緊把偏離的話題拉回來：「傑斯特，你每次去接收新生者都會有收獲嗎？」
我是初次接這任務的新手，實在不太瞭解以往接收的情況。
但，這一路走過來心底卻感到一股莫名的不安。
有一種要發生…不，有可能是已經發生了大事的強烈預感。
「嗯這讓我想想……每次去接收一定都會有新生者，至少有一、二個，最多的一次還有十幾個呢～」傑斯特說到一半發覺到不對勁，「等等，該不會……！」猛地閉起嘴，神情也凝重起來，環顧著四周。
總算發現不對勁了嗎…
我邪眼瞥了這高階吸血鬼，心底其實有點疑惑這傢伙怎麼會比我還遲鈍。
「剛一路走過來我有觀察，完全沒有新生者的氣息。」我再往旁邊走了幾步後，湊近一棵大樹，它底下的土壤上蔓延著一大片新鮮的血液。
傑斯特罕見露出詫異，伸出手摸著樹幹上一條一條的深溝，低聲道：「這裡有爭鬥的痕跡，而且還是在不久前…」
我點了頭，說出我心中的結論：「不是沒有新生者，而是被殺了。」視線轉向傑斯特，他有一瞬間僵硬，爾後又恢復正常。
「原來如此…」傑斯特笑笑的嘆了口氣。
「那麼，你總該知道兇手是誰了吧？傑斯特。」
我這句話一說出，傑斯特立刻「噗」的一聲笑出來，這種時刻他還是一樣悠哉的對我說道：「老兄，你以為這是什麼偵探劇場嗎？還扮演福爾摩斯辦案咧。」
「我以前當人類時倒是很喜歡看那一系列的書。」我不反對的回答他。
「所以我是華生，一個醫生？」他笑了出來，表情和語氣顯然有些異樣的低聲喃喃：「…我以前還真的是個醫生。」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你生前的事。」我微微瞇起眼，對於難得聽到他會親口說出生前的事而感到訝異。
閉上眼，他搖了搖頭，語氣有點沉重，「不過是個庸醫罷了…」然後也閉上嘴沉默，不再提起這件事。
認識傑斯特這麼多年，他從未透露過自己生前的事，因此當他說出以前是個醫生時，這與他現在形象完全不符的職業，我完全無法想像。
以他給我的感覺，反而比較像是到處惹事生非的頭痛人物。
傑斯特很快的轉移注意力蹲下來檢視這片血跡，手指尖沾了一點血後舔了舔吞下去，過了一會兒後才說：「這是吸血鬼的血，看來那位獵人沒有受傷。」
把剛才的事先放到一邊，我也低下身跟他一樣試了血的味道，點頭道：「果然跟我想的沒錯，是專門獵吸血鬼的獵人一族。」
我只有曾經耳聞過這族群，但因為近年來戰爭趨減，新生吸血鬼的數目也大量減低，連帶著吸血鬼獵人這一族也很少出來，甚至可以說是隱沒於世了。
「到這種世代還會出現，看來他們還沒有沒落…」我發出些微感嘆。
吸血鬼獵人是人類中少數知道念界存在的一族，這在現代是相當稀有的存在，或許是經常與吸血鬼接觸的關係而得知，又或者是這裡有一塊區域是人類可以自由進出念界的裂縫空間…當然，這一點在念界是很少種族會知道的。
對我們吸血鬼來說當然是獵人這族群最好永遠不存在，但另一方面，又對於一個種族的沒落感到有些世態炎涼。
其實，我們吸血鬼族曾經也一度快沒落，只是最近這幾年人界突然流行奇幻、科幻等動作片，甚至有以吸血鬼為題材而大紅的影片，因此我族又開始興盛起來。
我曾聽頭領說過，念界的種族要永續生存，最基本的依靠來源就是人界的人類們是否還記得我們，因為我們是靠人類的意念下生存。
那時候聽了，我脫口問道：「那麼人界所處的地球如果滅亡，我們也會消失？」
這不是太虛幻了嗎？像是一種腦中的數據，卻沒有實體的存在，如果大腦死了，一切數據所構造出的東西也跟著瓦解。
「只要人類不消失，我們都有機會存在。」頭領回我一句有點曖昧不明的話。
「那我剛才的問題意思不就是我們也會消失。」我有點煩躁的說著，頭領每次都給個模棱兩可的回答，要自己去猜似的。
頭領沒對我不敬的語氣指責和生氣，他笑了笑，說：「未來沒發生的事誰也無法肯定。」一句話就把我搞糊塗了。
從那之後，我也不想管那麼多，現在突然想起那件事感覺還真有點可笑。
「哼哼當然囉，有新生吸血鬼的地方，他們獵人的鼻子也很靈敏的，雖然很不想這麼說，不然他們也不能當獵人了。」傑斯特語氣平常輕鬆的說著，對於敵族只是提防，沒打算正面交鋒。
「也是。」
結束這話題後，我們走回剛才偏離的方向後繼續往諾西提供的地點前進。
原先灰濛濛的不佳視野，在走了約一個時辰過後，沿路的景色總算明亮許多，空氣也清新多了，兩旁的花朵直直往前盛開，好似在歡迎我們。
我和傑斯特愈靠近目的地就愈加謹慎，途中有一些人類經過，但也只瞄了我們一眼後就沒興趣，看來我們兩人的易容術應該是成功了。
再繼續走了約一刻鐘後，一棟宅邸終於出現在我們眼前。
「………」我凝視著那棟宅邸，久久沒有移開視線。
那並非我曾經熟悉的華麗，反倒是清一色的白，裝飾也很簡單俐落，給人一種莊嚴的感覺。
然後，我的視線移到一座尖塔後整個人定格住。
「喂喂，不會吧…」傑斯特也注意到那東西而發出不可置信的聲音。
這裡是棟大戶人家的宅邸，但親眼來看到時才發現這地方也是供人來做禮拜禱告之地。
純白潔淨的哥德式尖塔造形，上方矗立著比我們身高還要高大的十字架。
是吸血鬼難以踏入的神聖教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