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黑的迷霧環繞著伍德小鎮,在那神秘的黑紗下,中間有一橦被墨綠藤蔓纏繞著牆邊,有著東洋風格的古老別墅。經過那邊的人們皆會聽到屋內傳來陣陣淒涼的啜泣聲,然而沒有人會同情住在這棟別墅裡的人,因為那全是他們自討苦吃的下場。
09.「嗯、必再相見。」
身穿著雙胞胎妹妹衣物的金,悵然地抬頭仰看無法預測時間的上空,那團漆黑的霧氣罩住整個伍德小鎮,他無法判別現在究竟是日月離軌之前,還是之後。接著,他便定睛於小鎮的大門。
「奎妮,為什麼還不回來呢?」金抱著自己,猶如抱著他妹妹一樣。他對於妹妹異常的愛,使他無論是外表,還是穿著,全都模仿著心愛妹妹的樣子。他失去了過去的記憶,僅記得他和奎妮是雙胞胎,以及他絕對不能再次將她拋棄。
金躺在屋外的長廊上,細數著外面的雜草有多少枝,一邊默數,一邊唸著:「奎妮,回來了?還沒回來?」
金全身能夠思考的細胞全佔滿了奎妮的倩影,更不用說,他自己的房間也全貼滿了奎妮的照片。但是,他的雙腿不能走路,無法到外頭去找奎妮。因為他和奎妮的性別不同,也長得比奎妮快,所以他只好將自己的雙腿砍成和奎妮身高一樣的長度。除了性別和部分器官之外,他全部都想跟奎妮一模一樣。
「我快要死掉了,奎妮、奎妮、奎妮……」金在地上滾了很多圈,他聽到後面傳來可疑的腳步聲。他戒備地讓雙手變成怪物的尖爪,問道:「是哪個不要命的家伙敢到我的地盤來呢?」
「怪物,還會有誰呢?」一位戴著單片鏡框的緋髮男子將腳踏在金的身上,這名緋髮男子也有一對令人在意的紅瞳。金不滿地想要將那名緋髮男子抓傷,但,當他伸手揮過去時,那名緋髮男子卻像煙一樣,消失在他的面前。
金不是第一次看到緋髮男子像這樣消失,不過他還是覺得很氣憤,他多想把本尊當成蟲子,然後狠狠地將之捏爆。想歸想,金是不可能背叛「官方」的。他強忍住憤怒,問道:「這次,又要我們兄妹倆做什麼呢?秘書先生。」
「不對喔!不是你們兄妹倆了,只剩你一個人了。」緋髮男子的身體橫在一旁的門扇上,慣性地推了鼻梁上原本掛著粗框眼鏡的位置。他都忘記自己換成單片鏡框了。
「怎麼可能,『我們』永遠在一起,不可能有單獨一人的時候……」金從地上試圖站起來,卻怎樣也做不到,只好盤腿坐著,「你在騙人,對吧?奎妮只是出去外頭久了點,不過她還是會回來的,更何況她沒有我的話,可是活不下去的……」
緋髮男子鎮定地看著金,他的身體一直冒出冷汗來,不停晃動的雙瞳顯示出他正焦慮不安。金在害怕,害怕他妹妹被外頭的事物吸引,害怕他被妹妹扔在一旁,就向他失去記憶前,他對妹妹做的事情一樣。緋髮男子聳了聳肩,本來這就不關他的事,再說他只遵照「那位大人」的意思,他奉著命令前來此處。
「差點忘了,我帶著錫德里克元帥大人的口信來找你。」緋髮男子咳出幾聲,清了清喉嚨後,他才繼續說道:「K,聽好了,Q被目標解決了,現在換你出馬,如果你能救回一些Q的編碼,錫德里克元帥大人或許有辦法讓Q復活。」
金瞠目結舌地看著緋髮男子,他不敢相信自己聽道的語句,發狂地問道:「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死亡』,對吧?所以一定是哪邊出錯了,我心愛的奎妮是不可能被那種軟弱的家伙殺死的,不是嗎?目標是個沒有魔力的魔王,那麼我的奎妮一定是在外面玩到忘記回家,才對啊!」
緋髮男子至今看過多少像金一樣,「無法相心至愛的人死亡」這種事情。再者,本來沒有思考力和名字的NPC不該如此奢望他們得不到的永恆。那位大人賦予名字,是他們的命名之父,豈能質疑他所說的話呢?緋髮男子沒有回答金的問題,只是冷淡地丟下一句,「要記得完成任務喔,K!」
「什麼嘛!一直任務、任務的,你到底煩不煩啊?!秘書先生……」金用力搥了地板一下,因為那位緋髮男子早已無聲無息地離開了此處。
「廢鐵,在嗎?」
「在。」長廊的盡頭傳來一聲機器音。
一個身穿鐵衣的人匆忙地跑到金的面前。那鼠色的鐵皮表面佈滿了沉重的鐵鏽,行動不方便的機器人連奔跑時都發出巨大聲響,惹得本來就很生氣的金將所有的怒氣發洩在他身上。「吵死了!廢鐵,果然就是廢鐵,毫無用處之外,只會惹人厭惡……」
「抱……歉……」沒有心的機器人聽不懂金話中的意思。
「算了,抱怨說給廢鐵聽,大概也只是對牛彈琴罷了,」金努力沉住氣,瞪著機器人繼續說道:「欸、你那雙完好無缺的腿,送給我吧?反正你也沒什麼用到,還不如讓給我用。」
金不相信他心愛的奎妮已經葬身於目標物的手上,他現在需要強而有力的雙腳,能夠去外面尋找他妹妹的力量。
「是……」不過,機器人答得有些不俐落,再次惹金生氣。
「你會給我的,對吧?如果你們還想在有生之年,離開這個場所的話……」
機器人沒有回應,他身體的接縫處發散出蒸氣。讓人感受得到他並不是完全沒有心,他也是會害怕金所說的話。
金伸出那隻沒有掛滿人類的手臂來,掐住那名機器人的頸部,在他的鐵皮上擠出了手痕,「吶、我就把你的雙腿接下囉!」
❊ ❊ ❊
此時,已經在半路上的菲爾一行人──
「哈啾!」阿奇納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打起噴嚏來,這還是他第一次覺得鼻子癢得不行。他和奧斯卡倆人一起擠在狹窄的單人座上,因為菲爾不准他坐在他身後。
「這、雖然很老套,不過是不是因為有人偷說我的壞話呢?」阿奇納米這番話是說給菲爾聽的,他還是不明白菲爾生氣的點在哪,不過就是一起洗澡,有什麼好大驚小怪。阿奇納米認為該發脾氣的是他才對,他放下堂堂一個魔王虛影的身段,幫菲爾淨身。他以餘光看了菲爾一眼,他卻一點動靜也沒有。
「噓、好像有什麼過來了。」菲爾望向遠方那團顏色加深的黑霧,似乎有個巨大的物體,朝這邊飛來。他立即將狂犬停在枯樹下,掏出那把等待出場機會許久的勇者之劍「盧比」。
「菲爾,是敵人嗎?」阿奇納米慌忙地抓住車緣,一邊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愧。他可不是出來和勇者玩友誼遊戲的,他更不應該忘記大魔王交託給他的要務。對,首要當急之務便是救出大魔王。阿奇納米晃了晃腦袋,要自己別放太多情在菲爾身上。他們畢竟是命中註定的宿敵。
「不確定,不過你和奧斯卡別太擔心,我會保護你們的,況且我跟「盧比」都休息太久了,是該出來狩獵了……」菲爾面對這次向他們突襲而來的敵人,感到異常雀躍,可能因為最近的魔物特別安份,讓他身體的敏銳度都下降了。
然而,阿奇納米卻不是這麼想的。他凝望聚離他們有段隔閡的伍德小鎮。他知道,在那團黑霧的後方,有個非常危險的傢伙在等著他們。這使他聯想到先前和菲爾的神經連結在一起時,他看到的那位黑髮男子,以及他那雙讓人心生畏懼的紅瞳。
「陛下,我們還需要靠勇者的保護嗎?」奧斯卡面色凝重地輕聲問道。阿奇納米出來之後,他對待人類的態度和以前不太一樣,整個人像是被洗白似的,那雙手沾染的鮮血也被封鎖在過去的記憶當中。奧斯卡知道,他的陛下是故意遺忘自己名字的,說起來大概是陛下第一次遇到勇者的時候……。
「隨他去吧!還有,奧斯卡,如果你再過度干涉我的事情,我就把你回收。」阿奇納米瞪了奧斯卡一眼,他很清楚躲在勇者的身後是多麼有掃他顏面的事情。
在阿奇那米找回自己的力量之前,他必須適度利用勇者的力量。是的,「利用」,是利用的話,就不是什麼逃避了。阿奇納米笑著望向正在等敵人前來的菲爾。
那個鐵塊筆直地朝菲爾的方向飛來,他興奮地舉起「盧比」,霍了過去,將鐵塊劈成兩半。在這一刻,那位少女也站在他的身旁,說道:「對!勇者菲爾,這麼做就對了!把那些阻礙你完成討伐魔王之大業者,通通趕殺絕盡。」,菲爾照著少女所說的去做,他甚至覺得「盧比」的重量比以前輕盈許多。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魔族什麼的,通通去死吧……」菲爾猛力地揮舞著他的勇者之劍。而他的雙瞳已經沒有一絲湛藍存在,全被鮮血染紅。
「完了……」阿奇納米的臉上黏了許多汗珠。那股玫瑰花的香氣是他聞到至今為止最濃烈的一次,這種味道令他感到渾身不舒暢。他扶著一旁的枯樹,繼續觀察菲爾接下來的舉動。
(救救我。)
(誰快來救救我們?)
菲爾將那個鐵塊砍成許多片,鐵塊的雙眼直視著那位揮刀毫不手軟的勇者。
被金變成廢鐵的機器人看過那種眼神,他和另外兩個人服侍著那位「金大人」,不知道過了多少歲月,久到大概連他們一直等待的旅伴都快忘記他們的存在了吧。
如今,那位「金大人」也被這般的紅瞳詛咒了,就像當初願望所騙了的他們一樣,得不到任何救贖。但是,他們並不恨這一切,他們還希望有人能來拯救他們,以及那位「金大人」。
(快來救救我們吧!)
(只有「身為魔王的你」能聽到這個聲音。)
(救救我們吧!)
菲爾揚起詭譎的笑容,踏在鐵塊殘餘的身體上,高舉著那把勇者之劍,打算將這個鐵塊化為灰燼。他看著鐵塊無助的神情,說道:「哼、要怪就怪掌控你們的魔王吧!全都要怪那個罪惡至極的魔王!去死吧!去死吧……」
(我們的王啊!即使沒有任何希望,我們一樣深愛著創造出我們的您。)
(拜託,讓這一切,回歸到最當初吧!)
鐵塊只剩下半張臉,他凝望著阿奇納米的方向,因為他知道那位大人一定有聽到他所訴說的那些遺言。阿奇納米畏懼地摀住雙耳,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能夠聽到那些聲音,沒有力量的他不曉得要怎麼去解救那位向他求救的人。
「不要再說了,這樣的我還能救誰呢……?」阿奇納米頓時想起來桃樂絲婆婆託付給他們的事情。
阿奇納米記得那個時候,是入夜時刻,外頭正寒冷。桃樂絲婆婆和他們一起圍在難得一見的壁爐旁。桃樂絲婆婆不敢離他們幾個太近,她尤其是害怕中間那位總是戴著面具的魔術師,因為他看起來像是隱瞞了許多事情的模樣,十分不討她的歡心。
阿奇納米察覺桃樂絲婆婆的警戒心,但是,他忽然想起來還有一些事情沒問,立即和她保持一百公尺的距離,才開口問道:「桃樂絲女士,你為什麼會那麼在意我們要去伍德小鎮的事情呢?」
「……這件事情說來話長,閣下您願意聽嗎?」桃樂絲婆婆摩娑著躺在她腿上的杰奎琳的髮絲。在那麼多陌生人的面前,她的孫女睡得可真熟。
「您請說吧……」本來阿奇納米還以為要動用到他的瞳術,才能逼迫桃樂絲婆婆道出過去的那些故事,看來是他想太多了,況且在菲爾的面前使用瞳術的話,還得先將他催眠才能使用,這下倒是省了許多事情。
桃樂絲婆婆深深地吸了口氣,握緊拳頭,而後娓娓道出事情的經過:以前在她還年輕的時候,住的地方不像這個世界這麼詭異。那是個十分歡樂的世界,蒼穹一片祥和,每天都有不同的旅者經過她的家鄉,每次旅者問她任何有關於藏寶圖、魔族和魔王的事情時,她也只有一些固定的回答。
直到有一天,當她醒來後,世界突然變得和以前不太一樣。房子剛好落在藍紫和茜紅色交錯成的天空下,她的腦袋似乎也被輸入其他東西,更具體地來說,她開始能夠自由思考。
桃樂絲走出房屋外,這個世界的空氣和過去的比起來有些混濁,耳邊沒有傳來啁啾的鳥兒聲,微風也帶來一些涼意,彷彿整個世界的時間被停止一般,如此寧靜,也像是過去的世界將她拋棄般,讓她形影單隻地留在異鄉,一個人過活。
桃樂絲看到前方幾公里處的火光,二話不說,立刻踏上自己的旅程。在前往伍德小鎮的途中,遇到了三個愉快的伙伴,他們各自對這趟旅程有一定程度的期望,桃樂絲漸漸地不再想家,因為她戀上了那位如鐵塊般冷酷的旅伴。
桃樂絲和機器人相戀的時候,機器人總是問身為人類的她,心為何物?因為那正是他踏上旅行的理由。桃樂絲一句也沒說,僅是貼在他的鐵皮上,她知道這個答案再簡單也不過。
機器人能陪在她的身邊,不就正說明他也有「心」的事實。
桃樂絲對另外兩個人的回應也是如此,一個在尋找勇氣,另一個在尋找智慧。擁有獅身的半獸人在他們遇到危險時,挺身而出;科學怪人運用他的奇策,幫忙伙伴們渡過難關。這些都說明了,他們本身便具備自以為沒有的東西。
然而,抵達伍德小鎮後,剛開始桃樂絲以為進入小鎮,她就能知道關於這個世界的事情。沒想到每個鎮民都對他們視而不見,夥伴們安慰她,要她別想太多。鎮民們還拿石頭砸他們,科學怪人卻發現事情並非如他們所想的那樣。
每顆石頭背後都寫著:「快離開!」、「魔女不會饒過你們!」、「別來送死!」,桃樂絲沒有理會警告的標語,反倒專注在「魔女」的字眼上。她心想,如果是魔女的話,或許她能夠找到返回過去的方法。
伍德小鎮充滿了木頭和曇花的香氣,這裡是由森林圍繞的小鎮,地上則種滿永不凋謝的曇花。濃郁的香味使桃樂絲無法好好思考,她一心只想著魔女的事情。不顧夥伴們的反對,她隻身前往魔女的住所。
打開大門,桃樂絲看到一排排的藍色燭火亮起。
「我進入東西魔女的別墅後,便看到上方三個十字架上吊著……我的夥伴們。」桃樂絲婆婆嘆了口氣,繼續說:「一位樣貌妖豔的東魔女騎著她的紅色掃帚,浮在空中;另一位西魔女則站在我的面前,告訴我如果想要換回夥伴的話,需要付出沉重的代價,但如果是為了自身的願望,則是讓他們付出代價。」
「那、你選擇了哪個呢?」菲爾沉重地問道。
「當然是為了自己啊!在那種時候,我哪敢付出自己的代價。」桃樂絲婆婆老實地回覆著。
「這的確像是可悲的人類會做的事情,你背叛了夥伴們,是吧?」阿奇納米以嘲諷的眼神看著桃樂絲婆婆。
「東西魔女也是這麼說我,可我並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麼,他們每個人都完成了自己的旅程,而我呢?我只是想要回到過去的生活罷了。」桃樂絲婆婆始終不認為自己的決定是錯誤的,她不過是遵循了自己的願望。
「所以,你想要阻止我們前去那裡嗎?」菲爾有些摸不清桃樂絲婆婆話中的含義。
「不是,要去或不去,隨便你們!我只希望假如你們能去的話,可以幫我傳一句話。」
「你想要告訴他們什麼呢?」阿奇納米不耐煩地問。
「在說那個之前,我的故事還沒說完……」桃樂絲婆婆看了他們三個人一下,才繼續說道:「東西魔女他們在我身上施下法術,我以為我會回到原來的世界,但他們只是把我送回這棟屋子,也禁止我離開這個地方,東西魔女將我的夥伴們留在身邊,並且奪走了夥伴們的自由。」
「你拐了那麼多個彎,到底想說什麼呢?」阿奇納米無論桃樂絲婆婆說什麼,他都想要拒絕她。畢竟人類是一種反覆犯下過錯的生物,幫了她的話,就像是在幫忙人類收拾殘局,替他們擦屁股一樣。
「幫我跟他們說聲『當時候,真是對不起了。』,就這樣,拜託你們了。」桃樂絲婆婆一直都想要這麼做,想要去彌補當時犯下的錯,幾萬個日月交替過去,後悔並未被時間沖淡,反而隨著日月交替而倍增。
「不……」阿奇納米正準備要拒絕桃樂絲婆婆時,菲爾檔在他的面前,斥喝道:「我才不要哩!你要道歉的話,自己去道歉!再說,我不認為東西魔女施下的法術是讓你離不開這棟屋子,而是你不敢離開這個地方吧?」
桃樂絲婆婆將菲爾的話聽進去後,什麼也回答不了,只是默然地站在原處。想到此,阿奇納米才回神過來,才發現菲爾一直站在他的面前。
「阿奇納米,你嚇傻了嗎?」菲爾神氣地將勇者之劍扛在肩上,「你身上哪邊有受傷嗎?」菲爾伸手想要碰觸阿奇納米的肩膀,卻被他彈開。阿奇納米冷淡地說道:「我們繼續前進吧……」
伍德小鎮的外牆中間有一道攀爬著藤蔓的鐵門,剛好建立在日月交替的公路上,菲爾和阿奇納米想要繞道而行,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圍牆外的左邊一公里處是圓盤庇護的永夜森林,右邊三公里處是黃沙滾滾的永日沙漠,若身陷其中,將難以逃脫。
「吶、阿奇納米,伍德小鎮的鎮長似乎不想讓我們強行通過。」菲爾把車停好後,摘下防風鏡,他的身體已不自覺進入戰鬥預備的狀態。
鐵門外站著一高一矮的雙人組。高的那位臉上有明顯的縫合痕跡,太陽穴兩處各插了一對鐵棒;矮的那個明明上半身是人樣,下半身卻是萬獸之王的姿態。兩人已經在那兒等候菲爾和阿奇納米的到來。
「全身的血液又沸騰起來了,你怎麼摀住口鼻呢?阿奇納米。」菲爾望向神色不太自然的阿奇納米,問道。
「鼻子有點過敏……」阿奇納米無法忍受菲爾身上的玫瑰香氣,菲爾身上的病毒和他之前遇到的那個女人不太相同,光是味道的濃烈程度就相差許多倍。但是,阿奇納米身上的自我防衛裝置並沒有吞噬菲爾,這一點倒讓他覺得有些奇怪。再說,他根本不清楚「沙盒」究竟會在怎樣的情況下開啟。
「嘛、你跟奧斯卡先進去吧!這兩個傢伙由我來打倒……」菲爾的身體很自然地閃避科學怪人的攻擊,用撐大的紅瞳看著奧斯卡和阿奇納米,說道:「你們快走!」
奧斯卡抓住有些恍神的阿奇納米往後方的道路衝過去,他不曉得他的陛下到底在思考些什麼事情,不過既然那位勇者要殿後,他也沒什麼好反對的。如果勇者剛好這麼被殺死了,正合他的意,這樣他便能把陛下帶回去冰宮,繼續過著與外頭世界無關的生活。
「呼、終於可以大幹一場了!」菲爾拿起盧比在空中畫出數字八的圖形來,然後朝著前方的兩位敵人說道:「儘管過來吧!」
-
科學怪人率先揮拳過去,他揮了多次的拳頭,還是沒打中菲爾。他的身體更像是被人設定好固定的模式,只朝著固定的方向前進。菲爾則很輕鬆地閃過所有攻擊,一刀劃下,科學怪人的頭便和他的身體分家了。
菲爾刀刃有餘地站在科學怪人的身體旁,等待另一個敵人的下一步動作。這些對他來說,不過是小試身手罷了。他想快點解決完這一批,去攻打他們的Boss。
半獸人看到他的同伴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他悲傷地發出怒吼來,拿起手上的弓箭,他那銳利的眼神緊抓著獵物的身影。一看到縫隙,他將箭射了過去,菲爾卻反射性地接住那枝箭,並折成兩段。
「動作,實在太慢了!」菲爾露出了鄙視的神情,看待眼前這位坐什麼都沒用的敵人。
「去死吧!」這次換菲爾把劍射過去,穿過半獸人的心。然而,他沒發現他遇到的敵人們一滴血也沒濺出來。
❊ ❊ ❊
阿奇納米和奧斯卡穿過一片森林後,來到東西魔女所住的別墅。藤蔓也像纏繞大門那樣,牢牢地附在這個木屋的紅色屋頂上,兩旁長滿色彩鮮豔的毒菇,阿奇納米走進一瞧,那不是毒菇,而是一些屍體爬滿一種叫「類菇蟲」的生物。
「臭死了……」阿奇納米用斗篷摀住鼻子,這邊散發著和菲爾身上一樣濃烈的玫瑰香氣。剛來這邊時,阿奇納米整個愣住,因為這邊根本是病毒集散地,這也正好說明了為什麼菲爾會暴走的原因。
身為東魔女的金穿著奎妮所有衣服裡面最華麗的一件,等待他的客人們到來,腳上穿著機器人的鐵鞋,走起來和平時的感覺不大相同,令他有點不習慣。他站在別墅的大門迎接他們的到來。
奧斯卡比他的陛下更快察覺到,前方有股殺氣衝著他們來。他拉著阿奇納米的手臂,準備要躲到其他地方去,「陛下,快點逃!前面那個應該也是病毒,現在的陛下根本沒辦法應付啊……」
「誰跟你說過,我沒辦法應付!」阿奇納米的注意力有些不太集中,大概是玫瑰的香氣使他渾身無力。如果能開啟沙盒的話,這次大概也能過關吧,他心想。
「你們夫妻吵架嗎?真是笑死人了!」金雙腳騰於半空中,他沒辦法像正常人一樣用雙腿走路,但是靠著「那位大人」給的力量,他可以在雙腿上裝上一對翅膀,自由地在空中翱翔。
阿奇納米看到東魔女那副超越性別限制的模樣,忍不住大笑出來,說道:「那種拼裝了各種東西的身體,你一點也不感到羞恥嗎?你一定是在我腹中那家伙的哥哥吧!真是明顯的特徵呢!連衣服也穿得一模一樣……」
「在腹中?!你把我心愛的奎妮吃掉了……」
「是的,等你進去我的腹中,你便能和你妹妹重逢了,真是可喜可賀啊!」
「戴面具的噁心男也沒資格罵我,再說,我會直接剖開你的腹部,把我心愛的妹妹拉出來……」金鐵青著臉,他壓根沒想過奎妮真的中了目標的陷阱。不,一定是因為奎妮的身邊沒有我,所以她才會遇到這種衰事,金一邊想著,一邊思考要怎麼折磨眼前這位戴面具的怪人。
「回來吧,奧斯卡。」阿奇納米看著奧斯卡如此說道,因為他知道大概接下來一戰連他自己都有危險。但是,阿奇納米卻無法將奧斯卡召回,他只好再次怒斥奧斯卡,「快回去你的崗位,奧斯卡,不要企圖反抗我!」
「這次我不想照著陛下的話做,我也想靠自己的力量來保護陛下!」奧斯卡雖然這麼說,不過他光是抵抗陛下言語的命令就很辛苦了,更別說他的力量來源全是靠著他的陛下一個人在苦撐。
金發現他的光輝全被旁邊這兩人搶走後,他不甘心地發出攻擊。說道:「喂、喂、喂──什麼時候又變成你們的主場了!還敢將我的存再放在不顯眼地一旁……」
金不滿地抬起腿,朝著阿奇納米的方向踢去。阿奇納米原本以為自己有辦法接住金的攻擊,卻沒想到自己是弱得如此不堪一擊。阿奇納米聽到手骨斷裂的聲音,身體還順著衝擊力,向後飛了一段距離,還將後面的門扇一起撞飛,整棟別墅大概被削掉一半。
「啊、我忘記這邊是我住的地方,該死,全部都毀掉了。」金有些懊惱地看著只剩半邊的別墅,他想自己是不是應該減輕力道,這樣他心愛的奎妮回來時,他還有地方可以照料她。他們是一體的,誰也不行將他們分開來。
躺在碎裂磁磚上的阿奇納米,沒有感受到任何疼痛,他只察覺到自己雙手的手骨斷裂,肋骨大概也斷了一、兩根,更別說身上到處都是挫傷。可是,他的身體還能動,心臟也沒有停止,他可以繼續戰鬥。
「……陛下,您……還好嗎?」阿奇納米這才回想起來,奧斯卡似乎在他接下那個攻擊後,獨自撐住他的身體,跟著他一起向後暴衝。
如果這樣的話,幫阿奇納米撐住東魔女力量的奧斯卡,還能維持完整形體嗎?阿奇納米用力撐起身體,慌張地轉頭一看,果然奧斯卡即使沒有離開他的身邊,也變回原來的形體了。
「算了,你沒事就好,接下來可別又衝出來了。」阿奇納米嘆了口氣,將用盡力氣的奧斯卡接回左手,他感受到從奧斯卡那邊傳來的疼痛,身體更像是被電流刺得全身發麻,大概他的神經久違地和奧斯卡聯結在一起了。
阿奇納米轉了轉右手,他的右手無法握緊拳頭,變得和主人一樣毫無用處。他坐在瓦礫堆上,思考要怎樣才能啟動那個厲害的沙盒。問題是,當時是在一個怎樣的情況下發動的呢?連他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作夢。
「死掉了嗎?殺了我心愛妹妹的兇手死掉了嗎?欸欸欸、聽到請回答,礙事者先生!在哪裡啊?!」阿奇納米聽到東魔女大聲嚷叫的聲音,可見他現在心情差得很,還四處破壞他家的物品。
「還好,他的聲音聽起來似乎不在這附近。」阿奇納米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他愣了半晌,心想,自己何時變得這麼窩囊了?他的身分可是「大魔王」的虛影,聽起來有點弱,不過他依然是大魔王的一部分,不該有如此落魄的想法,「可惡!」阿奇納米用力搥打地板。
「聽到聲音了!是在這邊嗎?」金發現北邊的牆角傳來一些聲響,雖然很微弱,但還是直得他前去看看目標是否在那兒。
阿奇納米再次聽到東魔女說話的聲音,這次他的心情似乎比方才好很多,還哼起非常病態的歌來。
「啦啦啦、一是砍斷魔王的雙腳,二是對魔王實施宮刑,三是折斷魔王的二十指頭,四是一到三用完後,再處以火刑,就像過去對待魔女的方式,啊啊、說起來,我們應該是同一個族群的人啊!自相殘殺,真好呢……」金蹦蹦跳跳地踏在斷裂的梁柱上,如此吟唱。
不行,必須集中注意力。阿奇納米絞盡腦汁想要思考出個辦法來,然而隨著東魔女的聲音越來越接近他的位置,更讓他感到坐立難安,身體也漸漸因為害怕而顫抖起來。他試圖壓制住這股畏懼之感,回想最讓自己感到安心的場所。
「是『枕在某個人的大腿上』?」阿奇納米悄聲地說道,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第一個想到的答案這麼奇怪。他對那個人有些印象,性別不太確定,不過那個人和菲爾長得很像,留著一頭飄逸的長髮,還有那個蠻橫的笑容。
阿奇納米的腦中閃過一個詭異的景象。那是個白雲飄浮的水色天空,他躺在那個人的雙腿上,從樹葉的縫隙灑落下來的光雨,刺得他的雙瞳睜不太開。他們所在的那座森林,並不像永夜區的幽暗森林一樣毫無活力,這邊到處都是蟲鳴和鳥叫,還有從煙囪竄出的裊裊炊煙。他看到的那些畫面,都令他感到十分懷念,彷彿以前的他的確經歷過那些美好事物。
阿奇納米的周遭再次像他對付西魔女奎妮一樣,這裡的時間被凍住了。只有他和東魔女能夠活動,他也不必害怕東魔女的攻擊,因為在這邊的攻擊全會被無效化。看似成功打敗他的東魔女,實際上早就被他吞入肚內。
「礙事者先生,真愛玩捉迷藏呢!」東魔女「金」並沒有察覺到自己正在阿奇納米的腹內遊走,他依然高興地唱道:「五是全部再來一次,六是將魔王的灰燼到入尿盆,七是我的幸運數字,不能被魔王玷汙,八是將溼答答的魔王放到冰庫去,九是永遠地將魔王棄置在永日區,哼哼、火烤加上禿鷹的啃啄,感覺真是令人心動呢!」
金看到牆面下方有個人影在蠕動,他奮力一跳,抓住人影的肩膀,說道:「抓到你了。」
人影是阿奇納米的身形沒錯,只不過金碰觸他後,他便融化成黏糊糊的狀態,變成了怪物奎妮的模樣。金還沒有看過奎妮變成怪物的樣子,他嚇得立刻將手抽回來。
啪啪啪──阿奇納米從另一頭優雅地走了過來,為了金這麼賣力地演出兄妹重逢的一幕而鼓掌,他睥睨地說道:「真是可喜可賀呢!原本以為已經死去的妹妹居然能跟她唯一的兄長相會,我感動得全身都快長出蕁麻疹。」
「你在說什麼啊!臭傢伙!這傢伙怎樣看都不像是我妹啊!」金衝到阿奇納米的面前,揪住他的領子,繼續說:「你這混蛋,快把我心愛的妹妹還來!」
「咦、我早就把奎妮還給你了啊!她,不就站在你的身後嗎?」阿奇納米微笑地說道。他指向那個不斷呼喊著她哥哥名字的奎妮,那個怪物才是奎妮真正的模樣,再說她的原型遲早會在她哥哥面前暴露的。
「混仗!混仗!我妹妹是女神般的存在,才不是這種噁心巴爛的怪物。」金憤怒地在阿奇納米的臉上揍了許多拳。金以為他揍的是阿奇納米,他仔細一看,才驚覺自己打的是那頭怪物。
「好痛啊!哥哥,是我奎妮啊!我在這裡喔!我是奎妮啊!哥哥,你終於來救我了!」怪物的眼窩下吊著的不是淚水,而是一塊淚珠形狀的寶石,那個才是尚未加工前的本體。
「你才不是奎妮呢!你一定是吃了奎妮的那頭怪物!快把奎妮還給我!還給我!你這個討人厭的怪物!」金的雙瞳很久以前就被懊悔和願望給支配,她擁有視力,卻看不清楚他人的本質。無情的金張開狼爪般的雙手,揮過去──
「就用你的性命來血祭我心愛的妹妹吧!」
「不要過來啊!哥哥,我真的是奎妮啊!我們不是說好,要永遠在一起嗎?啊啊啊啊啊啊──」怪物發出了哭嚎聲,她覺得自己終於開出了最美麗的花朵。他們種在家中附近的虞美人,若沒有經過血水的澆淋,便會在一夕之間凋零。而她就像記憶中那朵沒有養分的花,逐漸被時間奪走性命般,身體也如花瓣一片一片掉落,落在曾經他們說要一起生活的這個家上面。
阿奇納米平靜地看著那頭怪物如何慘死在自己哥哥的手下,而那位哥哥在斬殺完那頭怪物之後,他才看到他心愛的奎妮,但卻已經為時已晚,他再次犯下和以前一樣的過錯,拋下了他最寶貝的妹妹。
「身為哥哥的你真狠心呢!殺害妹妹一點也毫不手軟。」阿奇納米望向泣不成聲的金說道。
「這還不都是你害的!全都是你害的!是你,我和妹妹才會過得這麼辛苦……」金惱怒地回道。他努力地想將奎妮的身體拼湊起來,不過拼起來之後,他的妹妹仍然緊閉著雙瞳,一動也不動。
「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了,你只有等死的份,還有,請容我提醒一下,你人在我的腹中呢!」阿奇納米笑得瞇起眼睛來。
「不了,不用麻煩你,我會自己解決的。」金背對著阿奇納米說話,使他看不到金現在的表情。
「這樣啊……」阿奇納米沒有多想,便離開了這個空間。
❊ ❊ ❊
下一個,啟程之日──
「聽說伍德小鎮脫離東西魔女的控制,小鎮的容貌恢復原狀,剩下百年後的廢墟……」菲爾如往常一般,駕駛著有些亢奮的狂犬,後方坐著變得很安分的奧斯卡,左邊的單人座則是一臉憂鬱的阿奇納米。他搞不懂阿奇納米到底在心煩什麼,但是問了也不可能跟他說。
「然後呢?」阿奇納米敷衍地回答。
「你不是也看到了!他們變成流星雨,還有……」菲爾回想起來,他對於「伙伴」二字的定義,似乎受到他們的影響而改變了。
菲爾那時候向走在前方的機器人、半獸人和科學怪人的靈魂問道:「你們之後要去哪裡呢?」
「我們會去尋找桃樂絲,如果菲爾大人知道一些消息的話,請務必通知我們。」機器人堅定地回道。
「哇、桃樂絲婆婆的話,她在七公里處的木屋喔!」
「還真是像她會做的事情!這幾十年來,一直在那邊等待著我們,她肯定覺得內心愧對於我們,但是她一點也沒錯,她只想回家罷了。」科學怪人說。
「閣下,接下來您們會去哪呢?」半獸人問。
「繼續旅行……」阿奇納米代替菲爾回答,說完又繼續發出鼾聲。
「大概是這樣!」菲爾踹了阿奇納米一下。
「您們還真是感情很好的同伴呢!那麼下次再會……」
「嗯、必再相見。」
菲爾回想完這次在伍德小鎮發生的事情,他的心跳仍會加速,全身的血液也會因此而興奮起來。不過,他不記得找到阿奇納米後發生的事情。現在想來,大概會是因為他貧血昏倒之類的事情吧。
菲爾淡然想著的事情,正是阿奇納米納悶地主因。他不明白為什麼那個時候菲爾找到躺在地上的他,會毫不猶豫地拿起勇者之劍,刺傷他的肩膀,然後菲爾就莫名其妙地昏倒了。雖然目前傷口是好了,但是他卻不覺得事情就此結束。
「說起來,我們現在要去哪裡呢?」阿奇納米看著格外有精神的菲爾。
「這邊!」菲爾拿出一張畫著面具和日月圖形的宣傳單,「聽說這個節慶快要開始了呢!反正順路,我們就去看看吧!」
「噢、好啊!說起來,我也該換個面具了。」
「這是重點嗎?!」菲爾無奈地回道,他每個日月交替都會看到阿奇納米戴著各種奇形怪狀又華麗面具。
菲爾和阿奇納米的旅程會繼續下去,然而在彼端等著他們的那雙紅瞳,依舊緊盯著他們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