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減省能源,菲爾改以行走的方式繼續前進,不這樣做的話,能源消耗太快,倘若需要騎狂犬時,他就沒有能源可用了,所以現在遇到諸如此類的情況,他必須忍耐。
空曠的柏油路上僅有菲爾的步伐聲,甚至寧靜地可以數著自己的心臟跳了幾下,菲爾感到忐忑不安,先前在商館發生的事情使他提高了戒心之外,他依然渴望手指能夠染上魔族的鮮血。
菲爾用手背拭去如豆子般大小地汗珠,說道:「對了,那傢伙過於安靜到我都快忘記他的存在了……」
越過靠近永夜區的小鎮「衲琦」,菲爾將狂犬引入藍紫夜空下那片靜謐的森林,睡了七十七個日月交替的「手」終於醒來,他雀躍地捏起菲爾的臉頰,因為他知道自己快要回到主人的身邊。
「痛!」菲爾試圖揍「手」一拳,卻被他逃過,菲爾的手因此挫傷。
菲爾發現附近的樹木上都有一層很厚的冰霜,當他愈往深處騎去,氣溫也愈下降,他的身體不斷地打著寒顫,他必須定時移動握著手把的手指,不然指頭會被凍成紫紅。
冷冽的溫度似乎對「手」沒有產生任何影響,反倒這樣的絕境會讓他變得興奮起來,他指甲的顏色變得更有光輝,他蹦蹦跳跳地帶著菲爾來到了上游處。
菲爾第一次看到這麼完整的河川地帶,被雪覆蓋的岩層上有夾雜冰塊的瀑布,急速的水流沖下來,使他感受到寒氣逼近的感覺,「手」不停地抖動身體,他這個舉動並不是維持體溫,而是他過於亢奮,無法保持同樣的動作。
菲爾現在面臨的問題是,他們該如何越過飛湍的河流。
菲爾把狂犬停在一棵深紅色的楠木旁,他拿著溫度計走到水流邊,將之放入水中,溫度計的指標迅速向下,然後紅心處最後整個爆開來。
「這……不是在開玩笑的吧?」菲爾講話時,口中飄出了許多白霧,他在地上撿了塊石頭,丟入河流內,他沒有聽到彈在地面的聲響,又繼續說道:「這麼冷的地方,魔王居然忍受得了……」
菲爾對於眼前的現況感到十足地不知所措,他雙手抱住頭,左思右想,還是想不出個什麼好辦法來,因為矯正所沒有教過他如何應付天氣寒冷加上渡急湍的技巧。
「嘖、慘了,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越過這條河。」
撲通──
菲爾看到「手」一股勁兒跳進河流內,他的身體也發出了藍色的光芒,河面還浮出了六層有些眼熟的魔法陣,菲爾跟著「手」走了過去,原本湍急的河流靜止不動,儘管菲爾有些猶豫,最後他還是踏到河面上。
「這也太神奇了,呼……不過,事情真有這麼順利嗎?魔王的手下、魔物都跑去哪裡了?還是,這次馬爾克姆的消息又讓我撲空?」
隨後,菲爾看到「手」輕易地撥開瀑布,他跟在「手」的後方來到一個很大的黑曜石洞窟內,地上全是散發出異樣光芒、大小不一的水晶,內部的空氣明顯和外部不同,陰森的冷風讓菲爾豎起寒毛,戒備這個神祕的場所。
唰唰──
菲爾緊張地回頭望去,方才靜止不動的水流,現在又開始流淌,使他暫時無法跑到外面,僅能把狂犬丟在河流旁,他必須繼續往前走,「手」迫不及待地在地上爬著,他想要快一點回到主人的身邊。
菲爾依舊感到氣氛詭譎,因為這一路來過於平穩,他們沒有遇到任何魔物或是突變生物,反而三年間遇到不少,菲爾甚至覺得魔王一定在前方笑著等他,看天真又愚蠢的他自投羅網。
「不過,『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出來時,我至少也要帶回你的頭顱。」菲爾對著一個名為「魔王」的空氣說道。
魔王都是很狡猾的,不可以太過於信任他們,因為他們恨不得天下大亂,他們憎恨和平,喜好戰爭,過去許多場戰爭都是由他們產生的,他們會用藍紫色的雙瞳媚惑人類,使人類變成他們操控的傀儡──這些都是菲爾從官方那裡學來的知識,他比任何人都厭惡魔王的存在。
他們穿越過一條長橋,菲爾往下看,他什麼也看不到,僅能知曉下方是漆黑的萬丈深淵,他吞了吞口水,把視線放回前方,他們走到由水晶製成的魔宮內的一個開放式長廊上,水晶牆雕刻了許多縷空的玫瑰,整座魔宮沒有其他裝飾,和菲爾想像中金碧輝煌的樣子不一樣,但是卻顯得非常莊重高雅。
「哼、魔王那傢伙,在這裡吧?真想快點拿下他的頭顱……」菲爾的呼吸速度加快,「啊啊!終於……終於要見到他了……」
「手」完成自己的任務後,一聲不響地消失,菲爾也沒有發現他的離開。
菲爾專注於尋找魔王的蹤影,他看到距離此處二十公尺、一點鐘的方向,有一個戴著面具、一頭如午夜般長髮的男子,身穿異國服飾。
男子迅速地走到菲爾面前,使他來不及退開。
「嘖、什麼時候……」
那名男子拿著一個米黃色的信封,說道:「小的是阿奇納米,一名走訪各地的魔術師,請問閣下是勇者大人嗎?」
菲爾的心臟比看到蘇變成龍的樣子時跳動得更加劇烈,在他體內的勇者之血正沸騰著,他認為眼前的男子是個魔族,比起「手」更不具任何值得留下來的價值,官方在他腦中留下的命令,驅使他想要殺了這個魔物。
殺了他。
菲爾激動地一手抓起阿奇納米的領子,說道:「哼、終於出現了,可惡的魔族……」
殺了他。
「慢著、勇者大人,您誤會了,我並不是魔族的一員。」
殺了他。
殺了他。
殺了他。
「是嗎?那我為什麼會有想殺你的念頭呢?」
不要猶豫。
殺了他。
「大概因為這裡是魔王居住的地方,您被這裡殘留的魔力給吸引了。」
他絕對是魔族的一員,殺了他。
少女的聲音迴盪在菲爾的腦中,她持續引導著菲爾的動作。
「騙子,你一定是魔物,不然怎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呢?」
「魔族的話一概不能信言,他們可最喜歡用惡劣至極的把戲來欺騙人們。」
「還有一點,你怎麼知道我是勇者呢?」
「這只是魔術師的一個小把戲,看您氣宇軒昂的樣子,想必來頭不小吧!還有,你手上拿著的武器,大概是所謂的勇者之劍吧?」
「什麼時候『盧比』變回正常大小了?我又……」菲爾握緊紅色的勇者之劍,左手覆蓋在有些模糊不清的右瞳上。
「另外,我想這封信是給您的吧?我在先前有一位男子身穿斗篷,面部被兜帽遮住,給了我一些碎金塊,要我把信息帶到聖地优蘭達。」
「那你怎麼進來的呢?」
「魔王居住的場所,並不是任何人都能進入的。」
這裡只有他一個人,他是魔族,殺了他。
殺了他。
不要心軟。
殺了他。
「請您相信我吧!我甚至可以為您奉上我的真名和血液,也甘願作您的下僕。」阿奇納米看著菲爾,而菲爾卻撇過頭,因為他知道阿奇納米那對藍紫色的瞳,是魔性之瞳,是欺騙者的雙眼。
「住嘴,滿口謊言的魔族,我不會聽你的命令。」菲爾不敢和阿奇納米的雙眼對上。
菲爾閉起雙瞳,他知道阿奇納米絕對是魔族的一員,如果輕易答應阿奇納米的請求,那麼他的思緒絕對會被阿奇納米的雙瞳俘虜。
快動手。
殺了他。
菲爾屏氣凝神,他已經做好戰鬥姿勢,準備攻擊阿奇納米,「盧比」的刀鋒也閃爍出光芒來。
少女滿意地看著全身灌注的菲爾,以及她一點都不想接觸的阿奇納米。
切記不能猶豫,必須當機立斷。
殺了他。
「必殺之。」菲爾不帶任何情感地說出這句話。
當菲爾揮出招式時,阿奇納米的眼神變得如鋼鐵般冰冷──
「看著我。」
阿奇納米帶有威脅語氣的說道,菲爾感受到那句話的力量,他被迫睜開雙瞳,看著阿奇納米隔著面具下,那對如永夜區天空般紫藍的眼眸,菲爾被封鎖在阿奇納米那對眼眸內的咒語吸引而靜止不動。
「勇者菲爾,在下是阿奇納米,一名走訪各地的魔術師,在你的眼中,我會一直扮演著魔術師的角色,直到你尋找到唯一的『大魔王』為止。」阿奇納米說道。
「是……」菲爾含糊地回應。
阿奇納米再次對菲爾下令,說道:「當我說完,你將會在這裡睡上一整天,
等待沙漏中的星砂流盡,你將會從大夢中初醒,並且只記得你我之間的約定。」
菲爾昏倒在地上,阿奇納米在他的身旁放了一個沙漏,將手貼在他的耳朵上,尋找藏在菲爾腦內的晶片,他不知道「勇者症候群」已經順利地散播在菲爾的體內,他只知道要將操控勇者的晶片毀滅,這是他長期以來的任務。
阿奇納米等到菲爾完全進入睡眠狀態後,他便能卸下「阿奇納米」的偽裝,變成菲爾迫切尋找的魔王,而「阿奇納米」這個名字是直接從人類語言當中的「魔王」翻譯過來的,這千年來他換過不少名字,但是他卻早已遺忘自己的真名。
「啊啊、終於和勇者相遇了呢……」阿奇納米奮力地搬運菲爾的身體,將他抱到寢宮內,讓他躺在用水晶製成的床上,為他蓋上自製的拼布被,不過除了簡單的催眠瞳術和差遣使魔之外,他沒有任何魔力可以拿來幫助菲爾。
魔王把面具摘下來,放在一旁,走到另一個房間去,整個空間比寢宮更大,中間有著可容納十多人的水池,他把身上的衣服褪去,站在池邊看著水面的倒影。
「還是老樣子,始終看不到自己的身影。」阿奇納米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子,因為他不過是大魔王其中之一的情感,並不是真實存在的。
或許,和勇者的相遇也是如此。阿奇納米闔上雙瞳,試圖感受另一個自己的存在,但他僅感受到魔王微弱的氣息和一股詭異的玫瑰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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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爾不知道自己在床上躺了多久,他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中的自己是一名勇者,為了討伐某一個強大的人而踏上旅程,他不記得自己原來的使命為何。
「頭好痛,這裡是哪裡啊?對了,我原本是來這裡找魔王,卻連個鬼影子都沒看到,然後還遇到一個叫『阿奇納米』的魔術師。」
菲爾揉著惺忪的睡眼,他聽到一些使他感到煩躁的嗡嗡聲,那些聲響一直干擾著他腦袋的正常運作,那是因為在菲爾看不到的深處,官方埋下的晶片被魔王破壞掉,裂成數個碎片,散落在海馬迴附近。
「勇者、勇者……」
一個微弱的電子音呼喚著菲爾。
「嘖、這次的耳鳴還真久!」菲爾伸出食指探入右耳內,那些嗡嗡聲令他的頭痛更加強烈,他不知道那些聲音是他的監督製造出來的訊號,然而菲爾無法聽到這個聲音。
畢竟晶片一旦中斷與勇者的聯繫,官方派出的監督也無法繼續執行他們的工作,所以無論凱西如何呼喊勇者,他再也無法聽到了。
凱西使出另一個招數,試圖引起菲爾的注意,她想要告訴菲爾從他昏厥過去前所發生的事情,她的圖像投影在菲爾的瞳孔上,菲爾依然沒有察覺到凱西的氣息,他正在尋找阿奇納米的身影。
「阿奇納米那傢伙在哪裡啊?我還有事情要問他呢!唔……頭好痛……」
起身後,菲爾扶著牆壁行走,他的視線感覺到天在旋,地在轉,頭痛的情況更沒有好轉,他這次真的看到一名熟稔的少女以正常大小出現在他的眼前。
「啊、現在是什麼情況?!」
「真是失禮呢!勇者,我是凱西……」
「凱西?!你怎麼有辦法來到現實世界呢?」菲爾半信半疑地說。
「這點小事情,你就別太在意了,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
「跟我說什麼事啊?不能像平常一樣用終端機嗎?」菲爾從口袋掏出終端機,發現整台終端機早已失去訊號,著急地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總之,你絕對不能相信『阿奇納米』!不過他對於你的旅途來說,大概很重要,我給你看看昏倒之前的畫面。」凱西使盡力氣傳輸影片過去,沒有作為中樞的晶片,對凱西而言,不太好辦事。
菲爾眨了眨眼,看著凱西傳給他的影片。那些畫面他都記得,不過他卻看不到阿奇納米的身影,只看到自己對著空氣說話和發飆。真是怪異,但更怪異的是,菲爾對阿奇納米的懷疑優先跳過魔王或魔族的選項。
「凱西,這是……是不是什麼靈異畫面啊?應該,不可能,對吧?對吧……」菲爾感覺到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他別的不怕,最怕幽靈這檔事。
「怎麼可能?我明明有看到那傢伙入鏡啊……」凱西搜索了許久,還是揪不出阿奇納米的把柄。
「可能裝設在我身上的配備壞掉了吧?」菲爾勉強和凱西說話,他覺得自己的腦袋疼得快剖成兩半,他甚至快無法用自己的意識去控制這具身體。
「反正,我該說的都說完了,這或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呢!」
「最後一次?為什麼會說是最後一次呢?」
「嘛、就是這樣,有人來了……」凱西的嘴角微微地上揚,她知道菲爾絕對無法違背早已埋藏在血液內的宿命,總有一天官方設下的最後防衛線會導致菲爾成為真正的勇者,「那麼掰掰啦!勇者菲爾請務必多多保重……」
「欸、凱西!凱西!你怎麼可以擅自……」菲爾頓時覺得自己快被這個冰冷的場所抽乾所有的能量。
阿奇納米從浴池出來後,想要看菲爾的情況如何,他卻發現菲爾無力地趴在地上,他趕緊前去把菲爾攙扶起來。
「閣下!您怎麼了?」
「阿奇納米,你這臭家伙……」
「閣下,您看起來臉色很差呢!」
「頭好痛,話說回來,你好像有很多個分身重疊在一起耶……」
「閣下、閣下──」
菲爾的雙瞳似乎被一個奇怪的人影控制著,阿奇納米把他的手放在菲爾的雙瞳上,感受那個人影的氣息流動,不過在阿奇納米逮到人影的蹤跡之前,人影的氣息已經消失。
「可惡,差一點就可以揪出圖像的源頭了。」
「欸、阿奇納米……」
「閣下,您還好嗎?」
「你這傢伙剛去洗澡嗎……」
「是的,您怎麼會知道呢?」
「因為你全裸……」
「閣下,請您無須在意,這是自我修行的一環!」
「我不想跟你說話,頭變得更痛了……」
「您的頭痛多久了呢?」
「醒來開始到現在。」
「閣下,請您靠過來一點,我可以施些魔術,減輕您的痛苦。」
「阿奇納米,你真的有辦法讓我舒服一點?」
「是的。」
「如果頭還繼續痛的話,你就完了!」
「是,閣下,請您看仔細……」阿奇納米捧住菲爾的頭顱,他輕閉雙眼,尋找殘留在菲爾腦中的那些碎片,將它們從他的腦中取出。
菲爾看到阿奇納米的手上有許多發光物,隨後阿奇納米將碎片平均放在左右拳頭內,來回搖晃五下,他的嘴裡念念有詞,他再次將手張開時,成千上萬個如星星般閃爍的銀色粉末飛散在菲爾四周。
「就像那些附著在空中的岩粒一樣美麗呢……呼呼呼……」菲爾說著說著,便不自覺地在阿奇納米的懷中睡著了。
「唉、真是毫無防備的勇者呢!」
「我聽到了喔!」菲爾微微睜開雙瞳,從腰間拔出一個普通的小刀,抵在阿奇納米的左胸上,「你要是敢對我怎樣,你就準備等死吧!」
「是,在下不會對您怎樣的。」阿奇納米無奈地將菲爾抱回原本他休息的床上,像是一名忠心耿耿的騎士護著領主一樣坐在床邊,守護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