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慮間,其餘病號相繼回到病房。
48床是一個年輕小夥子,二十來歲,清瘦,卷發,濃眉,高鼻梁,樣貌立體感很強,如刀刻一般,很帥氣,就是背有點駝。他帶著金絲眼鏡,鏡片不厚,應該度數不高,隨時隨地抱著幾本書,連上廁所也不例外。
不要以為這是個學霸,恰恰相反,這位眼鏡哥手中的書無一例外全在封面印著姿勢奔放的比基尼美女。
眼鏡哥視線基本只停留在兩個地方,一是手中的雜志,二是漂亮的護士小姐姐身上。
49床是個中年男人,三十來歲,這哥們兒不苟言語,時不時地就用水彩筆在小筆記本上寫著什麼,每次護士來查房都會對他說:“羅伯特,停止書寫行為,書寫只會加重你的病情。”
可該寫的還是繼續寫,護士不再采取進一步措施,估計打招呼也就是例行公事而已。
50床是個頭發花白的老頭,老頭腿腳不是很利索,最喜歡掃地,隨時都看見他拿著把掃帚和鏟子在病房裏駝著背轉來轉去,嘴裏一邊淌著口水一邊念叨:“所有人都要進化、所有人都要進化、所有人都要朝著外星人進化……”
53床是位四十多歲的大叔,床頭上方的牌子上面寫著病症是被迫害妄想症疊加雙向情感障礙,可他看上去最像正常人。
“新人啊?”大叔湊到薑尚青床前,關切問道:“怎麼進來的?”
薑尚青抬頭怯怯看了一眼,沒搭話。
“唉……病友們,快來看啦,52號床來新人啦。”53床大叔扯著嗓門兒吆喝,像是邀請別人來逛動物園似的。
其他病人聞聲這才發現坐在床上的薑尚青,紛紛圍攏過來。
大叔坐到薑尚青床上,侃侃道:“我們病房有個傳統,新人來了都要同大家交交心,相互傾訴一番,既便於以後大夥兒交流,也便於病情恢複。說說,怎麼進來的呀?小夥子。”
薑尚青看著圍過來的一張張奇異面孔,表現得很“害怕”,弱弱向後挪了挪,還是沒說話。
“看來小夥子是第一次進瘋人院這種地方,還有些怕生。”大叔對其他病友這麼說後,轉而又對薑尚青說:“別怕!小夥子。這樣吧,我先自我介紹一下。”
“我叫湯姆,原本是一家生物制藥上市公司的高管,住著高檔別墅,開著高級轎車,因為反對公司准備實施一項用瘧疾病毒來治療艾滋病的實驗而得罪上司,要知道他們那幫家夥可是准備在人體內做這項實驗,以收集第一手數據。”
“我的強烈反對讓上司很是惱火,但我認為這不過就是正常工作中的爭執,沒什麼大不了。”
“太天真了,我太天真了。當天下班開車回到家,取出鑰匙剛開開門,突然從家中沖出一幫人控制住我,我大喊:‘綁架!綁架!救命啊……’”
“其中一個綁匪卻說:‘我們是精神病院的,接到你家人和公司委托,由於你有嚴重的被迫害妄想症,我們將強行對你進行收容。’”
“我當時就愣住了,接著再次喊叫:‘誣陷、這是誣陷!綁架、綁架!救命啊……’”
“由於我大聲尖叫,他們用毛巾塞進我嘴巴,那些人施加在我身上的力道更大了,我無法轉身,身體被狠狠地摁向地面,有幾雙手開始以眼花繚亂的速度用繩子將我雙手捆得結結實實。然後,我被推搡著,往停靠在別墅區門外的救護車走去。”
“拖拽之時,我看到早上得罪的上司和我老婆正親密地依偎在窗前注視著樓下的一切。”
“你們知道嗎?當時我氣憤極了,我想馬上沖上樓去殺了這對狗男女,可我已被完全控制住,什麼也做不了。”
“就這樣,我來到了萊德瘋人院,一住就是三年,直到現在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出院。”
53床大叔語氣越來越激動,雙手不斷比畫起來,“由於被迫害,常常生悶氣,又被瘋人院強行治療,還說老子得了被迫害妄想症,導致我有時會變得非常暴躁,有時又極度抑鬱,活生生將我逼成了雙向情感障礙。”
他呼吸越發急促,臉漲得通紅,拳頭握緊,手指發出“嗒嗒”聲響。很明顯,這件事真的讓他無法釋懷。
見53床大叔介紹完,51床病人接著道:“我叫傑羅姆,我沒有精神病,本來是名中學數學老師,因為經常夢見一些公式和圖案,一次在上課時不自主地寫下了夢中的部分公式和圖案,然後就被送了進來。對了,我沒有精神病,真的沒有精神病,你們要相信我,我真的沒有精神病。”
50床的老頭不停淌著口水,道:“我叫本傑明,我在鄉下的木屋外看見了外星人,他們告訴我要進化,所有人都要進化、所有人都要進化、所有人都要朝著外星人進化……”
49床的男子接著介紹:“我叫阿巴斯,我可沒精神病,悄悄告訴你們,其實我是臥底……”
“我靠!”薑尚青心中五味雜陳,“敢情遇到了同行,我其實也是臥底,可我不會說自己是臥底啊!”
48床的年輕小夥子依舊抱著小黃書,“我叫馬丁,因為太喜歡看小黃書被送了進來,嘿嘿……”說完當著眾人又重新翻開小人書,喉嚨滾動著欣賞起上面的精美圖畫,時不時地還去撓撓褲襠。
最後終於輪到薑尚青,他的介紹較簡單,“我叫布魯斯,華裔,失手導致自己孩子死於意外,抑鬱……”
自揭傷疤式的介紹完畢,各回各床,簡單的交流並沒有讓氣氛變得融洽,反而更顯沉悶。
當晚,薑尚青在睡覺前默念起夢境意識通道密碼,進入由阿瑞姆族少年巫師小緹阿庫阿魯創建的夢境。
夢境中,全員會合,薑尚青知道了麥娜爾現位於A分院的女病區,伊藤倉介和緹阿庫阿魯位於B分院男病區,仡僑喀和赫萊爾則去到了C分院被單獨關押。
通過互通情報,薑尚青還知道了萊德瘋人院一些詭異之處:
一是有些病人是權貴或者權貴之後,他們在外面犯了重大命案,來到這裏“鍍個精神病人的金”,晃一圈後回去就可以免於刑事問責;
二是這裏定期會送來新病人,出院病人極少,而三個分院的病人總數卻基本沒什麼變化,說明有精神病人神秘失蹤。
三是萊德瘋人院雖然有安保人員和警察,但這些並不隸屬於哪個國家,而是和其他醫生以及護士一樣,都屬於一家生物制藥集團,換句話說萊德瘋人院不屬於公益性機構,而是經營性單位。
四是萊德瘋人院遠離大陸,來往只能乘坐瘋人院的專屬渡輪,而乘坐渡輪的票價極貴。對此薑尚青形象的將其比喻成旅遊景點,某些旅遊景點會將大門入口設置在遠離景區的位置,你剛剛在入口買了門票,以為馬上就可以觀賞人間美景時,這時會有一輛擺渡車停到遊客面前,說:“到景區還有幾公裏,只能坐擺渡車前往,車費單邊五十元每人。”
然後你分分鐘想吐槽:“全他媽是套路。”
不過這些旅遊景點比萊德瘋人院還是要好很多,至少你出錢的話擺渡車就會載你,童叟無欺。可萊德瘋人院的渡輪套路就更深了,票價極貴,一般工薪階層還真承受不起,關鍵是普通人連在哪裏買船票都不知道。
所以萊德瘋人院的病人平時基本沒有親屬來探望,能來島上探望的人也不一般。
五、麥娜爾說A分院女病區時常有醫生騷擾女病人事件發生,麥娜爾本身具有超級強悍的戰鬥力,多次有驚無險地巧妙化解。
六、赫萊爾反應C分院和監獄沒有任何區別,病人被單獨關押,平時放風期間很容易發生鬥毆事件,由於男女混合關押,雖然是每人一間病房,但女病人在裏面依舊像是任人擺布的奴隸一般,男病人赤裸裸的眼神時時覬覦,醫師和獄警則更加猖獗……
進入萊德瘋人院的第二天,53床大叔似乎還沉浸在被迫害而進入瘋人院的往事中,整個人變得極度陰鬱起來,那種感覺讓人發怵,到後面大叔直接舉起手一巴掌接著一巴掌狠狠扇到自己臉上,嘴裏喊著:“為什麼要發生這樣的事?為什麼我要自找苦吃頂撞上司?為什麼他們要這樣對我?為什麼他們要這樣對我?”
大叔情緒越來越激動,自己把臉都扇腫了還不罷休,他起身來到薑尚青身前,一把抓過薑尚青的手,吼道:“來呀,打我呀,打我呀,不是喜歡誣陷嗎?來啊!誣陷我啊!懲罰我呀!打我啊!快呀,打我啊!愣著幹什麼?打我啊,打我的話我好還手啊!”
薑尚青表現得滿是害怕,蜷縮到角落裏。
但大叔還是不准備放過他,繼續糾纏。
薑尚青實在受不了,凝目恨了大叔一眼。
大叔見著薑尚青眼神連連後退,驚恐喊道:“你殺過人,你殺過人,我見過這種眼神。醫生!醫生!這裏有殺人犯,快來呀,52床殺過人。”
一名白大褂醫生帶著護士和護工急忙趕來,強行控制住大叔,其中一名護士上前安慰滿臉驚恐的薑尚青,“別害怕,53床病人經常誣陷別人是殺人犯。”
“不是的。你們什麼都不知道。”大叔極力掙紮,“52床病人絕對殺過人,殺過很多人,我曾經見過那種眼神,他絕對殺過很多人。”
白大褂醫生表情明顯不耐煩了,大聲道:“52床病人病情加重,拉到電療室,過電。再不行就實施‘腦白質切除手術’。”
男護工們強行拖著大叔往外拽,大叔掙紮得更凶了,“我不電擊,我不電擊,為什麼你們都不相信我,我不要電擊……”
大叔最終還是被拖走了,為他送行的還有一大幫圍觀的精神病人。
薑尚青蜷縮在床頭,害怕的神情之下滿是自責,53床大叔明顯是精神疾病發作,自己一不注意露出殺意讓對方感受到,間接導致大叔被送去電擊。
“希望大叔沒事吧!”薑尚青只能默默祈禱。
然而時間過去三天,53床的大叔還是沒有回來。
再後來53床來了新病人,是個頭發花白的老頭,老頭沒什麼特別的,就是喜歡眉開眼笑地直勾勾看著別人,別人問他為啥盯著自己看,他說:“因為我是‘看客’啊,別人都叫我‘笑臉看客’。”
一次,48床的小夥子馬丁正在全神貫注地看著小黃書,右手時不時地撓兩下褲襠,全然沒發現笑臉看客正津津有味地在旁邊看著他。
突然,馬丁眼角餘光注意到旁邊之人,嚇得當場從床上坐起,大聲道:“哦,上帝啊!你幹嘛?嚇死我了。”
笑臉看客嘴角揚得老高,“看你啊。”
“看我?有什麼好看的,走開走開,煩死了。”小夥子馬丁語氣很不高興。
“我看見你身上散發出濃烈的‘鬼影化合物’,特別是你看小黃書看得非常入迷的時候鬼影化合物越發濃烈。”笑臉看客說:“這些鬼影化合物由你身體而出,然後散發在空氣中。”
“什麼鬼影化合物?我看你身上才有鬼影化合物。”馬丁又躺到床上,翻起了小黃書。
“誒!你說對了,我身上自然也在無時無刻散發出鬼影化合物,每個人身上都在散發鬼影化合物。”笑臉看客連連點頭。
“無聊!”馬丁調侃道:“那是幻覺,難怪會被送到瘋人院。”
笑臉看客笑笑沒說話,轉而去盯著那位隨時隨地都在念叨“所有人都要進化”的50床本傑明。
……
這日晚上,薑尚青准備睡下,按照計劃,他將再次進入由阿瑞姆族少年巫師緹阿庫阿魯創建的夢境,與麥娜爾等人商討下一步策略。
正在默念夢境意識通道密碼時,忽然感覺床頭站著個人,翻身看去,發現是49床病人阿巴斯。
假裝被嚇了一跳,薑尚青語氣有些不悅,“搞什麼鬼,嚇死人了。”
阿巴斯蹲下身子,壓低聲音道:“告訴你個秘密。”
“沒興趣!別影響我睡覺。”薑尚青說。
阿巴斯完全忽視薑尚青的冷漠,道:“其實,我沒精神病。其實,萊德瘋人院有秘密。”
聽到秘密兩個字,薑尚青心中一怔,表面上還是裝作瞌睡樣子。
“看得出來你的抑鬱症雖然有些重,但還沒完全喪失理智,不像53床的湯姆那樣反複無常發病。”阿巴斯又道:“知道嗎,萊德瘋人院只有極少的人能夠出院,基本是有來無回。”
薑尚青表現出不耐煩,雙手捂住耳朵,“睡覺吧,阿巴斯,我都瞌睡死了。”
“這個秘密很大好不好。”49床病人對薑尚青的表情很失望,“這裏每過段時間就會送來一批病人,出院的卻極少,而各個病房內的病人數量似乎都沒怎麼變化,你個豬腦子,好好想想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有病人失蹤了,知道嗎?笨蛋!”
“啊呼……啊呼……啊呼……”回應阿巴斯的是豬一般的噗鼾聲,薑尚青其實在裝睡,此刻他心中想著:“阿巴斯呀阿巴斯。不管你有沒有精神病都不重要了,當你說出以上那段話時,對於‘根’組織歐洲大區基地的關聯機構來說,都到了讓你消失的時候。”
阿巴斯依舊自顧自地說著:“我們逃出瘋人院吧,我已經有了計劃,但需要個幫手。”
薑尚青翻了個身,“啊呼……啊呼……啊呼……”。
“這裏的治療完全是扯淡,根本不會有效果,再治療下去正常人都會被逼成精神病的。”
“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49床病人輕輕推了薑尚青一下。
“啊呼……啊呼……啊呼……”
“知道嗎?我其實真的沒有精神病,之所以來到這裏是因為想驗證一些事。我僅僅是對醫生簡單撒了幾句謊,他們竟然真的就將我診斷成了精神病,還把我送到了這裏,整個確診過程一點都不嚴謹,完全憑借坐診醫生主觀認定就判斷一個自然人是否患有精神病。”
“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假如我感冒,到醫生面前說我喉嚨痛,醫生至少要讓我張嘴看看喉嚨有沒有紅腫,有沒有發炎吧。可我只是在醫生面前撒謊說似乎聽到了‘嘭、嘭’的聲音,他就直接認定我是幻聽、是精神病,這種遭遇更加堅定了我要一探精神病院的想法,所以才接受他們安排來到這裏。”
“太可怕了!實在是太可怕了!我要揭露萊德瘋人院,我要逃出這裏了,一起逃跑吧布魯斯,做我的幫手吧。”阿巴斯又搖了搖薑尚青。
“啊呼……啊呼……啊呼……”
薑尚青內心那個不安呐,“阿巴斯呀,我叫你哥成不?別說了!求你了!再說的話明天我也要和你一起被滅口了。”
“知道嗎?我其實是名精神病學專業的大學生,因為覺得要學好這門專業最重要的不是考多少分,而是要親身體驗當一個精神病人是什麼感覺,所以我才選擇來這裏臥底。”阿巴斯聲音雖小,卻陳詞激昂。
“快別說了啊,時代的三好青年……”薑尚青心中默念,現實中卻只能繼續打鼾。“啊呼……啊呼……啊呼……”
“知道嗎?現在全球有三億人受抑鬱症困擾,精神問題已成為當今社會的重大隱疾,這數據是世界衛生組織2017年公布的數據,實際情況應該遠遠超過這個數。盡管如此,‘精神健康’和‘精神疾病’的概念卻依舊與生物性的健康和疾病混淆不清,甚至人們對‘精神’或者說‘意識’這個詞語都不甚知曉,更莫要談什麼治療了。”
“知道啦!要拯救世界的中二青年……快別說啦……會死人的!”薑尚青心中那個鬱悶啊,噗鼾聲繼續。啊呼……啊呼……啊呼……
“我有很多問題想不明白。”阿巴斯不厭其煩地說:“比如:什麼是疾病?什麼是精神疾病?難道隨便出來個所謂的醫生說你有精神病你就真的有精神病了嗎?一個遭受重大事件打擊的人有權利聲稱自己沒有患精神病嗎?醫生有權利稱呼一個人為精神病人嗎?瘋人院有權力強制收容和治療精神病患者嗎?精神病患者在意識清醒的狀態下有權利拒絕接受治療、拒絕吃藥片、拒絕被電擊、拒絕被切除腦白質嗎?精神病人犯法又有權利躲避刑事問責嗎?難道這沒有成為權貴躲避懲罰的借口嗎?”
“在萊德瘋人院,沒有一個病人有選擇治療方案的權利,吃藥片兒、電擊療法和腦白質切除手術全是醫生說了算,可你知道這就像什麼嗎?就像水管裏面的水變質從而將水管給腐蝕壞了,導致水流噴得到處都是,整個供水系統也因此不能正常運轉,可維修的人只管補水管,或者直接把壞掉的那節水管給切掉,卻忽視本已變質的水。”
“可能有人說確實有精神病患者通過吃藥片兒、電擊療法和腦白質切除手術恢複正常了啊!是啊,壞掉的水管確實通過修補或者直接切除而使得整個供水系統看似恢複了正常,可是那變質的水依舊處於變質狀態啊!”
“連‘意識’和‘精神’到底是什麼都還沒有弄清楚的情況下,以治療生物性疾病的方式去治療精神性疾病就真的不會出問題嗎?我不知道!因為我也不知道‘意識’和‘精神’到底是怎樣的存在,我臥底到這裏看到了種種觸目驚心的場景,現在我要出去,出去搞清楚‘意識’和‘精神’到底是什麼。布魯斯,加入我吧,當我的幫手,一起逃出瘋人院!”
“你妹啊!坑爹啊!”薑尚青心累啊,“老子被這中二青年給害慘了,明天指不定要倒大黴。”
“啊呼……啊呼……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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