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親?」
曉陽的聲音在靜謐的夜色裡打了個顫,帶著一種若涵從未聽過的脆弱感,像是不小心掉在地上的玻璃珠。她整個人僵在那,目光跟鐘擺似的在父子倆之間晃悠,空氣裡那股子劍拔弩張的味兒,濃得嗆人。
「上車。」曉陽他爹的聲音冷得像冰碴子,不帶半點溫度,「這地方有眼睛盯著。」
曉陽猶豫了那麼一秒,短得幾乎抓不住,但很快又變回了那個萬事皆在計算中的模樣:「若涵,跟我來。」
她心裡打著鼓,腳下卻沒停,曉陽那眼神裡的堅定像是有磁力。靠近那輛黑得能吸光的豪華轎車時,若涵從反光的車窗裡瞥見曉陽緊繃的下顎線,跟他爹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背挺得像標槍,下巴微抬,活像隨時準備奔赴下一場不知名的戰役。
車門「砰」地關上,隔絕了外面的世界,若涵發現自己好像誤入了某個移動的審判庭。
「你的祕書,被帶走了。」林父單刀直入,每個字都像小石子砸在冰面上,「龍泰那幫傢伙,動作倒是不慢。」
「王秘書嘴巴牢得很,不會吐露任何不利於公司的字眼。」曉陽接話,語氣恢復了數據分析般的冷靜,「不過,風險評估確實需要重新調整了。」
若涵覺得自己像團空氣,或者最多是個背景板——他們嘴裡蹦出的財務報表、股權結構、危機公關,全是她字典裡沒有的詞彙。林父偶爾掃過來的眼神,帶著審視和警惕,像X光似的,讓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肩膀,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個點。
「所以,」短暫的沉默後,林父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打在若涵身上,「這就是那個讓網路上吵翻天的女孩?你設計的那些東西,我看過。有點意思,就是不成體系,野路子。」
若涵眼睛睜得溜圓,這話是誇她呢還是損她呢?聽著怎麼這麼彆扭。
「爸,」曉陽開口打斷,語氣裡有著不容置疑的意味,「現在不是聊這個的時候。」
「恰恰相反,」林父那雙銳利的眼睛在兩人之間來回掃描,像是在評估什麼商品,「你們這不清不楚的『關係』,已經成了燙手山芋,直接影響公司聲譽。我總得知根知底,才能想轍應對吧?」
若涵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尾椎骨嗖嗖往上竄。林父說「關係」那兩個字時的語氣,意味深長,顯然他知道的比她想象的要多。或者說,比曉陽願意讓她知道的要多。
「我們的關係,跟公司危機扯不上。」曉陽語氣平靜,卻帶著一股子執拗,「眼下最要緊的是護住核心資產,還有底下那幫員工的飯碗。」
林父哼笑一聲,像是在嘲笑某種幼稚的堅持:「你啊,還是這麼天真。真以為私生活跟事業能劃得清清楚楚?現實世界可不是你那些乾淨整齊的代碼,兒子。所有線頭都纏在一起,亂七八糟。」
若涵感覺車裡的溫度好像瞬間降到了冰點,連呼吸都帶著白霧。
---
凌晨五點,天濛濛亮,他們抵達了市郊的一棟別墅。這地方比之前的安全屋更像個堡壘,隱蔽又透著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奢華。林父丟下幾句不痛不癢的叮囑就閃人了,只說會在「合適的時候」再聯繫。合適的時候?這話說得真夠官腔。
別墅大得空曠,冷冰冰的,再精緻的裝潢也蓋不住那種奇怪的空洞感,像是個漂亮的空殼。若涵站在客廳正中央,突然被一陣難以言喻的疲憊和孤獨淹沒,像掉進了深海里。
「還撐得住嗎?」曉陽遞給她一杯熱茶,表情有點僵,像是臉部肌肉也需要編程才能動彈。
「嗯,」她扯了扯嘴角,試圖擠出一個微笑,雖然那笑大概比哭還難看,「就是有點——」
手機不合時宜地震動起來,屏幕上跳著一串陌生號碼。她猶豫了下,還是劃開了接聽鍵。
「喂?」
「是若涵小姐嗎?」電話那頭是個聽起來很職業的中年女聲,「我是『創夢間』設計工作室的林總監。我們之前聊過合作的事——」
若涵的心猛地往下沉:「如果…是因為網上那些事,我完全能理解你們想取消合作。」說這話的時候,她感覺自己的聲音都在飄。
「確實有這方面的考量,」對方措辭謹慎得像在拆炸彈,「總部那邊,考慮到目前的聲譽風險,決定暫時…擱置合作。不過,我個人還是很欣賞你的才華…等這陣風過去,或許還有機會。」
掛了電話,若涵盯著茶杯裡自己扭曲的倒影,那倒影也一臉的喪氣。她拼死拼活追了那麼久的夢想,眼看就要夠著了,卻被這場莫名其妙的風波吹得稀碎。真是…世事弄人,或者說,是人作孽。
「壞消息?」曉陽不知何時從書房溜達出來,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比平時更深沉。
「創夢間黃了,」若涵聳聳肩,努力裝出雲淡風輕的樣子,雖然心裡已經開始下暴雨,「估計是不想跟什麼『網紅騙子』沾上邊吧。」
曉陽停頓了片刻,大腦似乎在高速運轉,搜索著資料庫裡最合適的安慰語句:「這只是暫時的。等風波平息,你的設計才華,總會有人看見。」他說得像是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
「是嗎?」若涵突然感到一股無名火噌地竄上來,燒得她口乾舌燥,「那得等多久?一個月?一年?搞不好等到那時候,我連房租都付不起了。」她頓了頓,聲音低下去,帶著點自嘲,「或者說,這一切對你來說,根本就無關痛癢?反正你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隨時都能拍拍屁股,回到你那個『精緻又冰冷的富人世界』,對吧?」
曉陽的表情瞬間凍住了,像是被按了暫停鍵:「若涵,你知道不是這樣的。」
「我知道什麼?」若涵苦笑,笑得比哭還難受,「我對你,曉陽,根本就是一無所知!看看今晚——你那個氣場兩米八的爹突然冒出來,還有這豪宅、專車、危機公關團隊…這些,你一個字都沒跟我提過。而我呢?我連自己到底被捲進了什麼樣的爛攤子裡都不知道!」
曉陽深吸一口氣,胸膛微微起伏,像是在強行壓制著什麼翻騰的情緒:「我的家庭情況…很複雜。父親確實有些產業,但現在公司正被惡意收購,情況很糟。這也是我為什麼需要錢,為什麼會選擇合租的原因。」
「所以網上那些爆料是真的?你真的是個富二代?」若涵緊追不捨,像個偵探在審問嫌疑人。
「一部分是真的,但很多細節被添油加醋,惡意扭曲了。」曉陽的聲音裡透著一股子被掏空的疲憊,「若涵,我不想騙你。但有些事牽扯到太多人的飯碗和安全,我不能…輕易說出口。」
若涵扭頭望向窗外,黎明的微光正掙扎著刺破夜幕,像是在預示著什麼。她感到一陣難以形容的失落——不只是事業上的打擊,更是因為眼前這個人,始終像一座隔著雲霧的高山,看得見,卻爬不上去,摸不透。
「這一切的一切,到底有幾分是真的?」她聲音低得像耳語,幾乎要被空氣吞沒,「我們之間,那些互動,那些時刻…你是不是,從頭到尾都在利用我?」
曉陽猛地抬頭,眼裡飛快地閃過一絲受傷的神色,像是被人用針扎了一下:「我從來沒有利用過你。」
「那為什麼不告訴我實話?為什麼要藏著掖著你的背景?」
「我們的合約,是建立在互惠互利的基礎上的。」曉陽的語氣又退回到了那種程式化的冷靜,每個字都像是從代碼庫裡調出來的,「我的個人背景,跟這個沒關係。」
若涵感覺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疼得她喘不過氣。他又變回了那個躲在合約條款後面的曉陽,用冰冷的邏輯和理性,築起高牆,隔絕一切可能的情感交流。
「是啊,」她苦笑著,聲音裡滿是諷刺,「互惠互利。多麼完美的商業術語,簡直是為我們這種完美的『商業關係』量身定做的。」
話音落下,她轉身,像逃離一樣上了樓,把自己關進了客房,留下一個緊閉的門板,和一室的冰冷空氣。
---
曉陽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客廳中央,像個孤零零的雕塑。一種奇怪的空洞感在胸腔裡瀰漫開來,讓他有點呼吸不暢。他拿出手機,掃了一眼公司的最新動態——情況比預想的還要糟。龍泰集團那邊顯然在策劃第二波輿論轟炸,股價已經應聲下跌了15%,幾個重要的合作夥伴也開始搖擺不定,考慮著要不要撤退。
更讓他頭疼的是,他的個人信息被扒得更徹底了,連大學時期的照片和那慘不忍睹(或許並不慘)的成績單都被翻了出來。網上的唾沫星子簡直能淹死人——有人把他描繪成冷血無情的富二代,直播不過是體驗民間疾苦的遊戲;還有人添油加醋地編造他和若涵的各種「黑暗內幕」,說他們聯手設局,騙取粉絲的感情和錢包。呵,人類的想象力啊,真是…廉價又豐富。
曉陽關掉手機,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那地方突突地跳著疼。在這一刻,他罕見地感到了一絲迷茫——不是因為商業上的爛攤子,他處理過比這更棘手的局面;而是因為若涵剛才轉身離開時,眼裡那清晰可見的失望和受傷,像根細小的刺,扎進了他心裡。
他像個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走向廚房,機械地煮了一壺咖啡,動作精確得毫釐不差。咖啡的香氣瀰漫開來,讓他莫名想起了那個關於咖啡豆的小插曲——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卻又清晰得彷彿就在昨天。那時候的氣氛,還不像現在這麼…令人窒息。
他端著兩杯咖啡上樓,在若涵的房門前站定,猶豫了那麼一下,最終還是把其中一杯輕輕放在了門口的地毯上,像是在進行某種無聲的祭祀。
「若涵,」他聲音放得很輕,幾乎被空氣吸收,「門口有杯咖啡,如果你…需要的話。」
門內一片死寂,沒有任何回應。他嘆了口氣,像是在嘆息某個無法修復的bug,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留下一杯漸漸冷卻的咖啡,和一門之隔的沉默。
——
「那不是我的錯!」
深夜,若涵被隔壁房間傳來的壓抑低吼驚醒,像是困獸的咆哮。她本能地想翻個身,把腦袋埋進枕頭裡裝死,但接下來的話卻像鉤子一樣,勾住了她的耳朵。
「她不應該被牽扯進來,」曉陽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極力壓制卻依然洩露出來的情緒波動,這可真是稀奇,「我不會讓你們把她也拖下水,變成你們棋盤上的子。」
若涵屏住呼吸,像隻壁虎一樣悄悄滑下床,把耳朵貼在了冰冷的牆壁上。
「我知道現在火燒眉毛了,」曉陽的聲音繼續傳來,像是在跟某個無形的對手爭辯,「但這是我的戰場,是我和龍泰之間的恩怨,跟她半毛錢關係都沒有。」
一陣沉默,像是他在聽電話那頭的人訓話。
「不,我不同意!」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決絕,「犧牲若涵的聲譽來保全公司?這種選項,根本就不該出現在桌面上!她已經因為我倒了血霉,失去了夠多了,我不會再讓她變成你們的犧牲品!」
若涵的心跳突然像打鼓一樣,咚咚咚地敲著胸腔。曉陽…在維護她?在這種家族危機的關頭,他居然還把她的利益放在了前面?這…這劇本是不是拿錯了?
「事實上,」曉陽的語氣變得斬釘截鐵,像是在宣讀最後通牒,「如果你們非要這麼幹,我會立刻把所有事情捅出去,包括龍泰那些見不得光的破事,所有證據我都留著底。就算這麼做會讓公司股價跌到谷底,也在所不惜。」
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知道後果。」他最後說,聲音裡帶著一種疲憊的堅定,「但這是我的底線。晚安,父親。」
電話掛斷的聲音輕微得幾乎聽不見,隨後房間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若涵還保持著偷聽的姿勢,站在牆邊,心裡翻江倒海,五味雜陳。這個版本的曉陽——這個為了保護她,甚至不惜跟自己家族叫板的曉陽——跟她之前認識的那個冷靜到近乎冷酷的程序員,簡直判若兩人。
她輕手輕腳地溜回床上,腦子裡像放電影一樣閃過無數畫面和念頭。這個男人,到底藏著多少面?是冷酷的騙子,還是…一個把溫柔藏得很深很深的守護者?
現實這玩意兒,果然比她那點貧瘠的想象力要複雜得多。而她,依舊像個站在迷宮入口的傻瓜,對前方的真相,兩眼一抹黑。
---
第二天早上,太陽不情不願地從雲層裡探出頭。若涵下樓時,發現曉陽已經像尊雕像一樣坐在餐桌前開始工作了,電腦屏幕上跳動著各種她看不懂的圖表和數據,花花綠綠的,看得人眼暈。他眼眶下面掛著兩坨明顯的黑眼圈,濃得像煙燻妝,顯然是一夜沒睡。
「早。」若涵試探著打了個招呼,聲音有點乾澀。
曉陽抬頭,給了她一個看起來極度疲憊的微笑,那笑容像是硬擠出來的:「早。桌上有麵包和果汁,自己拿。」
若涵點點頭,在他對面的位置坐下。餐桌很大,他們之間隔著的距離,卻好像比桌子本身還要遙遠。房間裡的寂靜像是有重量,壓得人喘不過氣。
「昨晚…睡得還行嗎?」曉陽開口問道,眼睛卻還黏在屏幕上,好像那上面有什麼宇宙奧秘。
「嗯,」若涵撒了個謊,臉不紅心不跳,「挺好的。」撒謊果然是人類的本能之一。
又是一陣讓人尷尬的沉默,連空氣流動的聲音都彷彿能聽見。
「若涵,」曉陽突然又開口了,聲音平平板板,「我收到直播平台的郵件了。」
她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他們…要封了我們的號?」
「是的,」曉陽點頭,像是在確認一個無關緊要的數據,「理由是違反了什麼『社群真實性準則』。這下好了,我們之前所有的收入記錄都會被貼上標籤,未來半年內,別想在那個平台上搞任何事情了。」
若涵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不過…也算是在意料之中吧,畢竟,我們確實是騙了所有人。」
「我們沒有騙任何人。」曉陽的語氣突然變得異常堅定,像是在捍衛什麼真理,「我們提供的是娛樂內容,觀眾得到了他們想要的消遣。這是媒體行業的基本遊戲規則。」
若涵搖了搖頭,覺得他的邏輯簡直不可理喻:「但我們假裝了情侶關係。那些真心實意支持我們的粉絲,他們給了我們信任,而我們呢?我們拿他們的信任當猴耍。」
「那是表演,若涵。」曉陽堅持著他的觀點,「就像演員在電影裡扮演角色一樣。沒人會指責演員欺騙觀眾。」
「可演員不會拍著胸脯說他們演的角色就是真實的自己!」若涵忍不住反駁,「我們說了。而且,我們還收了他們的錢,心安理得地收了。」
曉陽沉默了,臉上那種理所當然的表情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似乎在認真權衡她說的話。
「或許…你是對的。」他最終還是鬆了口,承認道,「也許我們確實越界了。但我們的出發點,並不是壞的。」呵,出發點不是壞的,就能抵消結果的糟糕嗎?真是天真的邏輯。
若涵還想說點什麼,但曉陽的手機很不識趣地響了起來。他掃了一眼來電顯示,表情立刻變得像要去上戰場一樣嚴肅:「這個我得接。」
他起身走到陽台上接電話,留下若涵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餐桌旁,盯著那杯已經開始失去溫度的咖啡發呆,感覺自己像個被遺棄的道具。
---
晚上,夜幕低垂,若涵一個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望著窗外城市星星點點的燈火。遠處的高樓大廈閃爍著冰冷又誘人的光芒,看起來那麼遙遠,那麼不真實,就像她曾經觸手可及,如今卻化為泡影的夢想。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試圖理清亂成一團麻的思緒。下一步該怎麼辦?是撕破臉皮,逼著曉陽把所有秘密都吐出來?還是給他空間,等他自己良心發現,主動坦白?
前者,大概率是徹底鬧掰,老死不相往來。後者,以曉陽那副銅牆鐵壁的樣子,可能等到天荒地老,他還是會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無論選哪條路,好像都是死胡同。信任這玩意兒,一旦碎了,就像摔在地上的鏡子,就算費盡力氣拼起來,那滿身的裂痕也永遠都在那裡,硌得人心慌。
她緊緊握著拳頭,感到眼眶一陣發熱。她不是那種動不動就掉眼淚的林黛玉,但這幾天接二連三的打擊,實在是把她的情緒防線衝擊得七零八落。
就在這時,手機又響了。還是個陌生號碼。真行,她現在都快成騷擾電話熱線了。
「喂?」她帶著幾分警惕接了起來。
「是若涵小姐吧?」電話那頭傳來一個蒼老的男聲,聽著有點耳熟,「我是你們的房東,老趙。」
若涵愣了一下,這老爺子又冒出來幹嘛?:「房東大爺?您有什麼事嗎?」
「想提醒你們一句,」老人的聲音裡帶著一種讓人捉摸不透的平靜,「你們的觀察期,快結束了。我們這邊,要進行最終評估了。」
「觀察期?什麼評估?」若涵被他說得一頭霧水,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白紙黑字,都寫在合約裡呢。」老人神秘兮兮地說,語氣像是在打啞謎,「只不過當初你們簽的時候,大概沒心思仔細看那些比螞蟻還小的字。總而言之呢,情況比你想象的複雜,但也可能…比你想象的簡單。」
「您到底在說什麼啊?」若涵感覺後背有點發毛,這老頭不會是什麼邪教組織的吧?
老人輕笑了一聲,那笑聲聽著格外瘆人:「別緊張,孩子。有時候啊,最大的危機,也是最好的機會。哦,對了,還有,替我轉告林曉陽那小子,他爹的選擇,並不總是錯的。」
電話「啪」地一聲掛斷了,留下若涵一臉懵逼地站在窗前,手裡還握著嘟嘟作響的手機,感覺自己像個傻子。
「怎麼了?」曉陽不知何時幽靈般地出現在門口,「你那表情,像是剛見了鬼。」
若涵把手機遞給他,聲音還有點飄忽:「剛才…房東大爺打來的電話,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什麼觀察期、評估…還提到了你父親。」
曉陽的表情瞬間變得警惕起來,像是雷達探測到了不明飛行物:「他具體說了什麼?」
若涵一字不差地把老人的話複述了一遍。曉陽聽完,眉頭皺得更緊了,像是在解一道超級難的數學題:「這很不對勁。那房子從一開始就怪怪的,但我一直以為只是普通的租房陷阱,沒想到水這麼深。」
「你覺得他到底是什麼意思?」若涵問,希望能從他這個「高智商」腦袋裡得到點線索。
「不好說,」曉陽搖頭,表示自己的CPU也處理不了這個信息,「但不管怎麼樣,我們現在都不能回那裡去了。這裡…暫時還是安全的。」
若涵嘆了口氣,身體無力地靠在冰冷的窗玻璃上:「安全?我們工作丟了,錢沒了,名聲也臭了。躲在這裡,除了苟延殘喘,還有什麼意義?」
曉陽走近幾步,和她並肩站著,一起望向窗外那片虛假的繁華夜景:「也許…你是對的。但眼下,這是我們唯一的選擇了。」唯一的選擇?聽起來真夠悲哀的。
「曉陽,」若涵轉過頭,直視著他的眼睛,「我聽到你昨晚打的那個電話了。關於…不讓我被牽連進去的那部分。」
曉陽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眼神有些閃爍:「那是…」
「謝謝你。」若涵的聲音放得很柔,像羽毛一樣輕,「為了保護我。但是,我不需要被蒙在鼓裡當個傻子。我需要知道真相,不管那真相有多難看,多複雜。」
曉陽的表情變得異常複雜,像是內心正在進行一場天人交戰,千言萬語都堵在喉嚨口,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我……」他艱難地開口,卻又陷入了沉默。
這種沉默,對若涵來說,比任何直白的拒絕都要傷人。它像一把鈍刀子,慢慢地割著她的心。
「好吧。」她努力控制著聲音裡的顫抖,不讓自己顯得太狼狽,「你有權利保守你的秘密。但是,請你記住,信任是雙向的。如果你永遠做不到信任我能承受真相,那麼我們之間建立起來的一切——不管是合作,還是勉強算得上是友誼的東西——最終,都會像缺水的花一樣,枯萎,然後死掉。」
說完,她轉身離開,不再看他。留下曉陽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窗前,身影在燈光下拉得很長,挺拔卻又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孤單,像一座固執地守著秘密,卻正在慢慢崩塌的堡壘。
---
深夜,書房裡只有鍵盤敲擊的聲音。曉陽坐在電腦前,眼睛卻沒有聚焦在屏幕上。屏幕上打開著一份文件——《關於林氏集團危機公關的建議方案》,刺眼的最後一條建議像毒蛇一樣盤踞在那裡:「利用網絡事件轉移公眾注意力,將矛頭引向林曉陽與其網紅女友的『欺詐行為』,藉此保全公司核心資產。」
這是他那個講究效率和結果的父親,和他手下那群「專業人士」想出來的「高招」——把他和若涵推到風口浪尖上,當成擋箭牌,當成整個危機事件的替罪羊。多麼「聰明」,又多麼冷血。
曉陽伸手關掉了文件,用力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他已經連續三十六個小時沒合眼了,大腦遲鈍得像台生了鏽的舊機器。但比身體上的疲憊更折磨人的,是內心那種撕裂般的感覺——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冰冷的邏輯和溫熱的情感,在他體內進行著如此激烈的搏鬥。
從純粹的、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理性角度分析,父親的策略無疑是「合理」的。犧牲兩個人的名譽,去換取幾百個員工的飯碗和公司的生存機會,這筆賬算起來,似乎很划算,是顯而易見的「最優解」。
但是,每當他腦海裡浮現出若涵的樣子——想到她失去工作時那種強裝不在乎的沮喪,想到她笨手笨腳卻堅持要幫他煮咖啡時的樣子,想到她明明害怕卻依然選擇和他一起面對風暴的勇氣——那些冰冷的邏輯和數據,就像沙灘上堆砌的城堡,被情感的潮水一次又一次地沖刷,搖搖欲墜,最終化為烏有。
「這不是一道數學題。」他對著空氣喃喃自語,像是在說服自己,「若涵也不是一個可以隨便犧牲掉的變量。」
他拿起手機,指尖在父親的號碼上懸停了很久,久到屏幕都暗了下去,最終還是按下了撥通鍵。
「你的提案,我拒絕。」他開門見山,語氣裡沒有絲毫迴旋的餘地,「我不會讓若涵當替罪羊。」
電話那頭,林父沉默了片刻,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或許還有失望:「你太感情用事了,曉陽。這不僅僅關乎公司,更關乎幾百個家庭的生計。」
「我明白。」曉陽說,聲音平靜卻異常堅定,「但我有另一個方案。」
「什麼方案?」
「把龍泰那些違規操作的證據,全都交出去。」曉陽一字一句地說,「拿到檯面上,公開對質。我知道這會讓股價短期內暴跌,甚至可能引發不可預測的連鎖反應。但這是唯一能站直了腰桿的解決方式。」
「太冒險了。」林父的聲音裡帶著警告的意味,「龍泰背後盤根錯節,牽扯著不少黑暗勢力,他們不會坐以待斃的。」
「那就讓他們放馬過來好了。」曉陽的聲音裡,罕見地染上了一絲溫度,或許是怒火,或許是別的什麼,「總比拉著無辜的人一起下地獄要好。」
林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語氣複雜:「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理想主義了?」理想主義?也許吧。
「或許,我從一開始就是。」曉陽輕聲說,像是在回答父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只是你從來沒發現而已。」
掛斷電話後,曉陽站在窗前,看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他突然有點明白了若涵眼裡的那種失望——不是因為他隱瞞了富二代的身份,而是因為,他始終用沉默和理性,在他們之間砌起了一道又高又厚的牆。
也許,是時候親手把這堵牆,砸開一道縫了。
---
若涵這一覺睡得極不安穩,夢裡她一直在跑,拼命地跑,追著一個模模糊糊的背影。那背影很像曉陽,卻總是走在她前面,無論她如何喊,怎麼叫,他都不肯回頭,就那麼越走越遠。
她是被一陣極輕微的敲門聲弄醒的。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了看床頭的時間——凌晨三點。這個時間點?不是鬼敲門就是曉陽又抽風了。
「誰?」她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和警惕。
「是我。」曉陽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聽起來有點悶,「抱歉,這麼晚還來吵你。但是我…有些話,我想告訴你。」
若涵愣了一下,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打開了門。曉陽站在門外,手裡又端著兩杯熱氣騰騰的茶,臉上帶著一種她從未見過的表情,混合著猶豫和一絲…脆弱?這可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可以進來嗎?」他問,語氣小心翼翼得不像他。
若涵點點頭,默默地側過身,讓他進來。他們相對坐在房間裡那張小小的沙發上,一時無言,空氣裡瀰漫著一種古怪的氛圍。
「若涵,」曉陽率先打破了沉默,聲音裡帶著明顯的遲疑,「你說得對。信任…是相互的。我不能一邊要求你信任我,一邊卻不相信你能承受真相。」
若涵安靜地看著他,像個等待宣判的囚徒,等著他接下來的話。
「我父親的公司——林氏集團——現在正站在懸崖邊上,」曉陽的聲音漸漸變得平穩,像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但語氣裡的沉重卻掩飾不住,「龍泰集團那幫人,想把我們生吞活剝,用的手段五花八門,散布謠言、操縱股價,甚至…可能還動用了非法監聽和收買內鬼這些髒活。」
「所以…這就是你之前那麼需要錢的原因?」若涵輕聲問,試圖將這些碎片拼湊起來。
「是的。」曉陽點頭,「我需要資金去反擊,去堵窟窿,保住公司,也保住那些靠公司吃飯的員工。雖然從外面看,我家好像挺有錢的,但大部分資產都套在公司股權裡,根本動不了。而且,」他停頓了一下,似乎有些難以啟齒,「我和我父親的關係,一直都…很複雜。我想證明給他看,也證明給自己看,我能靠自己解決問題,而不是永遠躲在家族的翅膀底下。」
若涵微微點頭,心裡那團迷霧似乎散開了一些,終於明白了曉陽某些看似矛盾行為背後的動機。
「那…網上那些爆料呢?說你有什麼『秘密身份』的那些?」
「一半是真,一半是鬼扯。」曉陽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無奈的苦笑,「我確實出生在一個比較富裕的家庭,但我從來沒有故意隱瞞身份去『體驗生活』,更沒有什麼『玩弄感情』。我需要靠自己的能力活下去,這點是真的,比真金還真。」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若涵輕聲問,這個問題她已經問過一次,但還是忍不住又問了一遍。
曉陽垂下眼簾,視線落在自己的手指上:「一開始…我們只是合租的室友,萍水相逢,沒必要把家底都抖出來。後來…等我們開始直播,有了點名氣之後,我就更不敢說了。我擔心這會增加不必要的風險。龍泰那幫人做事沒底線,如果他們知道你和我走得近,很可能會把你當成攻擊我的棋子。」
「所以…你一直瞞著我,是為了保護我?」若涵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試圖保護所有人,」曉陽說,語氣裡透著一股深深的疲憊,「公司、員工、還有你…但現在看來,我好像搞砸了。所有人都被我拖進了這灘渾水裡。」
若涵伸出手,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輕輕覆在了他放在膝蓋上的手上,那隻手冰涼得不像話:「不,你沒有失敗。你只是…太習慣一個人扛下所有事情了。」
曉陽驚訝地抬起頭,對上她清澈的目光,那目光裡沒有責備,只有理解。
「還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他說,表情變得更加嚴肅,像是要宣布一個關乎生死的決定,「我父親的團隊,提出了一個方案,建議把這次網絡風波的焦點,全都集中到我們倆身上,用我們的『醜聞』去轉移公眾對公司危機的注意力。」
若涵倒吸一口涼氣,眼睛睜得大大的:「所以…這一切根本就是他們計劃好的?我們的身份曝光,也是他們搞的鬼?」
「不,」曉陽急忙搖頭解釋,「身份曝光是個意外。但他們想利用這個意外,把髒水往我們身上潑。我已經拒絕了這個方案,但這可能意味著…我們會面臨更大的風險。」
若涵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消化著這些信息,感覺自己的腦子快要宕機了:「所以,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我不知道。」曉陽罕見地承認了自己的無力,這大概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遇到沒有明確解決方案的難題,「這是我第一次…沒有清晰的路線圖。從理論上講,最優策略是保持低調,等風頭過去。但實際上…」
「實際上,我們已經站在颱風眼裡了,」若涵替他說完了後半句,「而且看起來,一時半會兒,這風還停不了。」
曉陽點頭,臉上寫滿了無奈:「是的。很抱歉,把你捲進了這場亂七八糟的混亂裡。」
若涵靜靜地看著他,突然覺得眼前這個男人,比她之前認識到的要複雜得多,也…立體得多。他既是那個冷靜到近乎不近人情的程序員,也是一個背負著沉重家族枷鎖、拼命想保護所有人的年輕人。在他那副冰冷堅硬的外殼下面,隱藏著深沉的責任感,或許…或許還有一絲她從未察覺到的溫柔。
「謝謝你,」她最終開口,聲音很輕,卻帶著份量,「謝謝你告訴我這些。這對我來說,意義重大。」
曉陽看起來有些手足無措,似乎很不習慣這種掏心掏肺的交流方式,臉上甚至泛起了一絲可疑的紅暈:「這…這沒什麼。我早就該告訴你了。」
兩個人陷入了沉默,但這一次的沉默,不再像之前那樣充滿了敵意和猜忌,反而帶著一種奇怪的舒適感,就像兩個在狂風暴雨中迷失方向的人,意外地找到了一個可以暫時躲避風雨的小小港灣。
「那麼,房東那個電話呢?」若涵突然想起了那通詭異的電話,「觀察期和評估,到底是什麼意思?」
曉陽搖頭:「我不確定。可能跟龍泰有關,也可能…是完全不相干的另一件事。但不管怎麼樣,我們都需要小心。」
若涵勉強笑了笑,試圖活躍一下氣氛:「這麼說來,我們現在算是…共同對抗神秘黑暗勢力的盟友了?」
「可以這麼說。」曉陽難得地露出一絲極淡的微笑,像冰雪初融,「雖然,我們的勝算看起來並不大。」
「嘿,別小看一個設計師和一個程序員的組合。」若涵故作輕鬆地揮了揮拳頭,「我們聯手,說不定比想象中要厲害得多。」
曉陽臉上的線條似乎柔和了一些:「是的,也許…你是對的。」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nQkQO3bAF
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5UkEAXyk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