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若涵盯著手機螢幕,那串低得像個印刷錯誤的租金數字在她眼前跳動。三天了,找房找到眼冒金星,她幾乎以為這是大腦缺氧產生的幻覺。
「市中心老舊社區,70年代建築骨架,一房一廳一衛,獨立衛浴…月租只需…」
這價格,擺在房價高到能讓衛星偏離軌道的市中心,簡直像個冷笑話。她用力眨了眨乾澀的眼睛,數字沒變,反而像在對她拋媚眼。
「系統出 bug 了?還是房東少打了個零?」若涵自言自語,手指卻像有了自己的想法,徑直點下了「立即聯繫」。畢竟,對一個瀕臨破產的社會新鮮人來說,這種誘惑約等於沙漠裡的海市蜃樓——明知虛幻,還是忍不住想撲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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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歲的張若涵,頂著美術學院畢業生的光環,懷揣著成為下一個設計大師的宏偉藍圖……然後一頭撞上了現實這堵冰冷的牆。畢業三個月,人生曲線從拋物線頂點直墜谷底,夢想從「改變世界」縮水到「準時交租」。
她像一葉在都市水泥叢林裡掙扎求生的小舟,每月與房租、飯錢、還有那該死的各種賬單搏鬥。銀行卡餘額以自由落體的速度逼近紅線,堪稱當代「吃土藝術家」。
「喂,您好?請問是房東先生嗎?海珠路 68 號那套……」若涵挺直腰板,努力讓聲音聽起來不那麼像個走投無路的窮學生,更像個…嗯…有潛力的優質租客。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含混不清的老年男聲,背景嘈雜,像是在用古董級的按鍵手機。「啊,在租,在租。小姑娘,那房子是我們社區的優惠試點,專門給你們年輕人的福利!」
「優惠試點?」若涵心頭警鈴微響,但很快就被那誘人的租金數字蓋過了。「請問什麼時候方便看房?」
「哎呀,看啥呀,照片都在網上掛著呢!」老人的聲音更模糊了,還伴著幾聲咳嗽,「我這老胳膊老腿的,最近不方便走動。你要是定了,我直接把合約發你郵箱,簽完就能搬!」
若涵猶豫了零點五秒,重新點開廣告頁面。照片拍得……很有技巧,濾鏡厚得像給房間做了個美顏。看起來明亮寬敞,老舊家具被柔光修飾得別有韻味。
「是一室一廳一衛,衛浴是獨立的,對吧?」她最後確認。
「獨立!絕對獨立!」老人斬釘截鐵,語氣卻有些飄忽,「這房子搶手得很,晚了可就沒啦!」
「押金和租期呢?」
「押一付一,至少租半年。」
若涵心算了一下,半年租金加押金,也比外面那些「劏房」便宜一大截。省下的錢,夠她買多少塊數位板了!
「好!我要了!」這個決定下得比她畢業設計定稿還快。「麻煩您把合約發過來吧!」
掛了電話,若涵興奮地在狹小的出租屋裡原地蹦了三下,差點掀翻旁邊堆滿設計稿的宜家小方桌。她抓起手機,給閨蜜連發三條咆哮體信息:
「姐妹!我找到神仙房子了!」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N5B96o4Qx
「市中心!地鐵口!」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5NOTMnjFH
「租金便宜到令人髮指!!!」
閨蜜秒回:「???市中心白菜價?你怕不是遇到騙子了!清醒點!」
「看過照片了,挺好的。」若涵手指翻飛,「而且房東是個老爺爺,聲音聽著特慈祥,不像壞人。」
「我的傻白甜,照片不可信啊!你至少去看看實物!」
「哎呀,老爺爺說腿腳不便,我也不好意思折騰人家。再說了,就算房子舊點小點,衝這價格,值了!」若涵已經被「低價」沖昏了頭腦。
十分鐘後,合約躺在郵箱裡。她像看快餐菜單一樣掃過,重點鎖定租金、付款方式和違約條款。至於後面那堆關於「優惠試點計劃」的蠅頭小字?直接忽略——便宜最大,細節靠邊!
唰唰填完信息,點擊電子簽名,轉賬一氣呵成。
「搞定!」若涵打了個響指,感覺自己抓住了命運女神的裙角。她立刻開始打包行李,並在朋友圈發了一條配上九宮格濾鏡美圖的動態:「告別蝸居,迎接獨立美好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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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搬家日。
若涵拖著兩個能塞進一個成年人的行李箱,肩上背著塞滿畫材的沉重背包,氣喘吁吁地站在一棟……嗯,非常有年代感的公寓樓下。斑駁的外牆,生鏽的信箱,褪色的門牌號,一股不祥的預感悄然爬上心頭。
「好吧,實物比『買家秀』老舊了不止一點點……但,租金香啊!」她自我安慰,像個即將奔赴戰場的勇士,扛起行李往裡衝。
沒有電梯的老樓,五層的高度足以讓人體驗瀕死感。爬到頂樓時,若涵已經汗流浹背,形象全無。她在門口扶著膝蓋喘氣,掏出昨天快遞小哥送來的鑰匙——房東連面都不露,真是越來越可疑了。
「新家!你的女王來了!」她深吸一口混合著灰塵和老舊氣息的空氣,插入鑰匙,用力推開門。
門開的瞬間,若涵臉上的笑容,像被按了暫停鍵的 GIF,僵住了。
眼前的景象,和廣告照片大概只共享了「是個房子」這個屬性。所謂的「客廳」,小得像個儲物間,一張寒酸的小餐桌和兩把搖搖欲墜的摺疊椅佔據了大部分空間。臥室門敞開著,一張單人床幾乎填滿了整個房間,只留下床邊一條窄得能玩雜技的過道。
更詭異的是,客廳角落裡,赫然立著一個格格不入的、看起來貴得離譜的行李箱,上面還貼著張打印的「請勿觸碰」標籤。空氣中,除了她剛揮灑的汗水味,還瀰漫著一股清冷的高級古龍水味,像是在無聲地宣示主權。
「這……什麼情況?」若涵的大腦宕機了。
她像個偵探一樣掃視四周。廣告裡吹噓的「獨立衛浴」呢?推開另一扇門——一個迷你衛生間,蓮蓬頭孤零零地懸在馬桶上方,沒有任何乾濕分離,堪稱「沉浸式衛浴體驗」。
洗手台上,還擺著一套明顯屬於男性的剃鬚刀和洗漱用品。
「等等……難道……」若涵的腦子裡警鈴大作,一個荒謬絕倫的猜想浮現,「這是……合租?!」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沉穩、不帶情緒的腳步聲。若涵猛地回頭,一個高挑挺拔、表情冷得像冰山的年輕男人站在門口,手裡捏著一把……和她一模一樣的鑰匙。
男人穿著熨帖的白襯衫和黑色長褲,渾身散發著「非請勿擾」的氣場。他看到若涵,先是一愣,隨即眉頭擰成了一個標準的川字。
「你是誰?」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Kh31zGNrP
「你是誰?」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裡尷尬地碰撞。
若涵感覺一股熱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臉頰燙得能煎蛋。她艱難地嚥了口唾沫,試圖找回自己的聲音。
「我……我是這裡的租客。」聲音抖得像手機開了震動。
男人的表情更冷了,像西伯利亞的寒流過境。「恐怕有誤會。我才是這裡的租客。」
「不可能!」若涵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立刻掏出手機,調出電子合約,「看清楚,三天前簽約付款!」
男人也面無表情地拿出手機,屏幕上顯示著一份……和她幾乎一模一樣的合約。「我昨天簽的。」
四目相對,火花四濺……呃,或許是尷尬的靜電。空氣中的古龍水味和汗水味更加涇渭分明,彷彿代表著兩個世界的碰撞。
「搞什麼名堂!」若涵終於忍不住爆發,一拳捶在自己的行李箱上(箱子:我做錯了什麼?),「這就是所謂的『獨立衛浴』?一個破公寓租給兩個人?房東腦子進水了嗎!」
男人冷靜地看著她炸毛,像在觀察某種罕見的生物。「看來我們都被『優化』了。」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諷刺,「我會立即聯繫房東。」
若涵深吸一口氣,壓下怒火,也開始撥打電話。「我也要問個明白!」
結果可想而知——電話那頭只有冰冷的提示音:無人接聽。
「我要退租!」若涵氣得跳腳。
「我也是。」男人簡短回應,又撥了一次,依然是徒勞。
若涵手忙腳亂地翻看合約,尋找救命稻草。當她看到「提前退租」的違約條款時,心徹底涼了——罰三個月租金,押金全扣。
「這什麼霸王條款!」她哀嚎,「這根本就是詐騙!」
男人看著自己的合約,眉頭皺得更緊。「我想,我們都被那位『熱心』的房東坑了。你注意到合約裡關於『優惠試點計劃』那部分了嗎?」
若涵一臉茫然:「好像……沒仔細看……」
「『本計劃旨在通過住房資源優化,為符合條件的優質租客提供超值居住體驗』。」男人一字一句地念出來,語氣平淡,卻像在宣讀一份判決書,「翻譯一下:把兩個人塞進一個小破屋,還美其名曰『資源優化』。」
「這……這簡直喪心病狂!」若涵感覺一陣天旋地轉,「我絕對不可能和一個陌生男人住在一起!太離譜了!」
「我也無法接受。」男人回答,語氣依舊簡潔,但若涵似乎聽出了一絲無奈,「但違約金和押金……是個問題。」
若涵瞬間被拉回殘酷的現實——對她這種月光族來說,這筆「罰款」幾乎等於宣告破產。如果現在放棄,她可能真的要去天橋底下搞行為了藝術了。
屋內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兩人像鬥敗的公雞,互相打量著,眼裡寫滿了「怎麼會這麼倒霉」的無奈。
「或許……我們需要冷靜。」男人率先打破僵局,「我叫林曉陽。」
「張若涵。」她硬邦邦地回答。
「在找到更好的解決方案之前,恐怕我們不得不……暫時共存。」曉陽說出這句話時,表情像吞了一隻蒼蠅。
若涵咬著嘴唇,腦子裡飛速盤算。現實冷酷無情——她沒錢任性。而且,在這個城市,想再找到一個價格這麼「感人」的住處,比登天還難。
「好吧……暫時。」她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但必須約法三章!這情況太……太挑戰人類底線了!」
曉陽點頭,表示同意。「需要明確各自的空間、時間和責任。」
若涵環顧這狹小的牢籠,突然意識到一個核心問題:「那……房間怎麼分?這裡只有一間臥室。」
曉陽沉默片刻,似乎在進行某種複雜的計算。「我可以睡客廳。我習慣晚睡,臥室更適合你。」
這個提議讓若涵有些意外。她本以為會有一場關於領土歸屬的惡戰,甚至做好了打地鋪的心理準備。
「你……確定?」
「嗯。」他惜字如金,彷彿多說一個字都要收費。
「那……謝謝。」若涵感覺更尷尬了,「我想,我們需要討論的細節還有很多……」
曉陽點頭,居然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巧的皮面筆記本和一支筆。「是的。關於作息、公共區域使用、清潔分工等。我已經草擬了一份清單。」
若涵看著他那副隨時準備開項目會議的架勢,一時不知道該先吐槽他的強迫症,還是該感謝他的未雨綢繆。
「好吧……那就開始『友好協商』吧。」她嘆了口氣,認命地拖著行李,踏進了這個即將見證她「獨立新生活」(大誤)的荒誕舞台。
夕陽的光線穿過骯髒的窗戶,在空氣中畫出無數道光柱,灰塵在其中狂舞。若涵想起自己三天前在朋友圈發的九宮格精修圖,和那句意氣風發的「獨立新生活,啟程!」,臉上不禁一陣發燒。
獨立?新生活?現在看來,更像是一場被迫參與的、劇本離奇的「非自願同居」真人秀。
當她坐在客廳那把吱呀作響的摺疊椅上,看著林曉陽面無表情地在地板上用捲尺測量,試圖劃分勢力範圍時,一個念頭在她腦中揮之不去:這個「完美」的陷阱,究竟會帶來怎樣雞飛狗跳的日常?
還有那個從頭到尾沒露面的老房東,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窗外的車水馬龍聲依舊,像是在為這齣荒誕劇伴奏。若涵抬頭望著低矮的天花板,對未來感到一片茫然。
唯一確定的是,這絕對不是她想要的詩和遠方,而是眼前的苟且,和一個她完全沒準備好迎接的「同居噩夢」。
「嗯,關於衛浴使用時間,我的建議是……」曉陽冷靜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
「等等,」若涵揉了揉太陽穴,「在討論這些高深問題之前,能不能先把你那個占了客廳三分之一空間的『路障』挪開點?」她指著那個礙眼的昂貴行李箱。
曉陽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點頭。「合理請求。」
看著他一絲不苟地、像移動精密儀器一樣挪動行李箱,若涵突然覺得這一切荒謬得好笑,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有什麼問題?」曉陽抬頭,用審視代碼 bug 的眼神看著她。
「沒什麼,」若涵搖搖頭,努力憋住笑,「只是覺得……這發展也太魔幻了。」
曉陽的表情依舊像被冰封過,但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抽動了一下,像一個程序錯誤後瞬間恢復正常。「是的,確實……超出預期。」
陽光漸漸隱去,在狹小的公寓牆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兩個世界觀、生活習慣、甚至可能物種都不同的陌生人,因為一場精心策劃(大概?)的騙局,被迫開啟了一段雞飛狗跳、前途未卜的同居生活。
而這,僅僅是個開始。
窗外,一隻麻雀落在光禿禿的窗台上,歪著頭好奇地打量著屋內這對奇怪的組合,然後大概是覺得太辣眼睛,撲棱著翅膀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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