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
「系統錯誤，代碼衝突，正在執行回滾操作…不對，是邏輯不兼容，尋找最優解中…失敗，重試…」
曉陽對著電腦螢幕，眉頭擰得像個死結。他已經像個石像一樣盯著這份「假情侶合作協議」草稿看了快一個小時，卻依然覺得哪裡不對勁，渾身上下都寫滿了「不滿意」三個大字。按理說，起草一份邏輯嚴謹的合作協議對他來說，應該比呼吸還簡單，但這次…這次的變量太過複雜，涉及太多不可控的人類情感因素。
那個名為「肢體接觸範圍界定」的欄目，已經被他反覆刪改了不下十次，現在依然只有一個孤零零的、閃爍著嘲諷光芒的游標。
窗外，夜幕早已降臨，小區裡的萬家燈火像一顆顆廉價的LED，徒勞地試圖點亮這乏味的城市。曉陽摘下那副幾乎焊在臉上的眼鏡，用力揉了揉酸澀到快要罷工的眼睛。自從昨晚和若涵達成了那個荒謬的初步共識後，他就陷入了這份堪稱「世紀難題」的「假情侶協議 V2.0（beta版）」的起草工作中，無法自拔。
這並不僅僅是因為他那深入骨髓的、把所有事情都必須條理化、標準化、模塊化的強迫症——雖然這的確是主要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他迫切需要為自己設定一條清晰到不能再清晰的、絕對安全的邊界線。這種假扮情侶的行為對他來說，太過陌生，太過…非理性，甚至可以說，潛藏著巨大的、不可預測的風險。而任何有風險的事情，都必須用鋼鐵般的規則來死死地約束住。
「肢體接觸…」他低聲喃喃，像是在念一個難解的咒語，手指再次懸停在鍵盤上方，猶豫不決。「限定範圍應為…」
一陣輕快的敲門聲突然響起，像個冒失的闖入者，粗暴地打斷了他那高度集中的運算進程。
「進。」他頭也沒抬，聲音帶著一絲被打擾的不悅。
門被推開一條縫，若涵探進半個腦袋，像隻試探的小動物，手裡還端著兩個冒著裊裊熱氣的馬克杯。
「叮咚！您的能量補充包已送達！」她語氣輕快地說，「考慮到你可能正在進行一場耗費巨大CPU資源的腦力馬拉松，特意為你泡了點熱可可，補充糖分，提高運算效率。」
曉陽終於捨得轉過身，鏡片後的眼睛因為意外而微微眨了一下。他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暴露過偏愛熱可可這種…有點幼稚的飲料。
「…謝謝。」他接過那個印著奇怪卡通圖案的馬克杯，杯壁的溫度透過指尖傳來，有點燙。「你是怎麼…偵測到我的偏好的？」
若涵得意地揚了揚下巴，像個抓住了小辮子的偵探：「上次你去樓下那個24小時便利店，鬼鬼祟祟地買了好幾包速溶熱可可粉，還特意藏在櫥櫃最裡面那個角落。我還以為是什麼絕密文件呢，結果翻出來一看…呵，就是普通的巧克力粉嘛。」
曉陽的耳尖不易察覺地泛起一抹緋紅。這種被人細緻「觀察」並「分析」的感覺，非常陌生，甚至有點…暴露？但奇怪的是，似乎並不讓人感到排斥。
「所以，」若涵毫不客氣地拉過那把唯一的椅子，在他旁邊大大咧咧地坐下，好奇地探過頭，「我們那份驚天地泣鬼神的『賣身契』…哦不，是合作協議，進展如何了？」
曉陽默默地將筆記本電腦屏幕轉向她：「主體框架結構已搭建完成，部分關鍵參數和交互細則仍在進行調試和優化中。」
若涵立刻像發現新大陸一樣湊近屏幕，看著那密密麻麻、堪比法律文書的條款和小字，驚訝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我的老天鵝啊！曉陽！」她發出誇張的驚嘆，「這…這確定不是在簽署什麼星際聯盟的和平條約嗎？你確定這只是假扮情侶，而不是要去共同監管核武器發射按鈕？」
「精確的定義、量化的指標和清晰的權責劃分，是避免合作夥伴關係在未來走向熵增和混亂的必要前提。」曉陽一本正經地回答，彷彿在宣讀宇宙真理，「尤其是在涉及到個人邊界和主權（？）的問題上，更需要嚴謹對待。」
若涵挑了挑眉，帶著一種看珍稀物種的眼神，開始認真閱讀這份堪稱奇葩的文檔。隨著閱讀的深入，她的表情從最初的震驚，慢慢變成了忍俊不禁，最後定格為一種混合了無奈、好笑和一絲絲複雜欽佩的奇怪表情。
「你…你居然把肢體接觸都劃分了安全等級？」她指著屏幕上的一段文字，聲音因為憋笑而微微顫抖，「A級：公共場合可接受的、符合社交禮儀的非敏感性接觸，例如握手、禮節性拍肩；B級：模擬情侶關係常見的互動行為，例如牽手、非擁抱式攬肩，僅限於直播或約定的公開場合執行，單次持續時長不得超過30分鐘；C級：涉及較高親密度的接觸，例如…」她讀到這裡，終於忍不住爆笑出聲，「例如擁抱、貼面等，需要提前至少24小時提交書面申請，詳細闡述必要性、預期目標和風險評估，並經由合作雙方共同審批通過後方可執行？！我的天！曉陽大工程師！你這腦迴路是光纖接入的吧？連牽個手都要走OA審批流程？我真的很好奇，哪個星球的女生能受得了你這種堪比機房恆溫恆濕系統的浪漫啊！你這鋼鐵直男的屬性，簡直可以去申請世界紀錄了！」
曉陽的臉頰肌肉極其細微地抽搐了一下，他下意識地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試圖用鏡片的反光掩飾那一閃而過的慌亂：「精確的定義和流程化管理，是為了避免在交互過程中產生潛在的歧義和…操作失誤。這與個人情感偏好無關，純粹是基於風險管理的理性決策。」
「還有這個，」若涵努力忍住笑意，用手指點著屏幕繼續往下讀，「關於直播內容涉及的個人隱私保護補充條款：第一，嚴禁在任何公開直播或錄播內容中，透露雙方真實住址、具體工作單位及詳細個人財務狀況；第二，禁止在未獲得對方明確書面授權的情況下，分享任何涉及對方的私人照片、視頻或其他形式的個人數據；第三，雙方各自的臥室空間，定義為『絕對隱私禁區』，未經書面許可，嚴禁任何形式的拍攝、直播或描述…」她又忍不住笑了起來，「拜託！我們是要搞直播賺錢，不是要去申請不動產抵押貸款！誰會那麼無聊去拍你的臥室啊？難道裡面藏著外星人嗎？」
「預防性原則優於補救性措施，」曉陽冷靜地回應，但眼角那一絲無法完全掩飾的緊張出賣了他內心的波瀾，「互聯網環境下，不存在絕對的隱私安全邊界。」
若涵笑著搖了搖頭，目光掃到協議的最後部分，突然注意到一條加粗的條款：「緊急情況下的單方面協議終止權？」
「在遭遇不可抗力、嚴重利益衝突或潛在人身安全威脅等預設的緊急情況下，」曉陽沉穩地解釋道，「協議任何一方均有權單方面立即終止本合作協議，無需承擔任何形式的違約責任或經濟賠償。」
若涵盯著這條款看了一會兒，眼神變得有些若有所思。這感覺…就像是曉陽給自己預留的一條秘密逃生通道，彷彿他隨時準備從這場在他看來或許荒謬絕倫的遊戲中，一鍵抽身。從某種程度上，她理解這種極度的謹慎，甚至…還有點感激他考慮得如此周全。
「好吧…那，付款方式呢？」她換了個輕鬆的語氣問道，試圖緩和一下這過於嚴肅的氣氛，「需要我給你開發票嗎？抬頭寫個人還是公司？」
曉陽略帶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清了清喉嚨：「關於收益分配，我基於現有數據設計了一個動態共享模型。」他點開旁邊一個看起來同樣複雜無比的電子表格，「基礎分配比例設定為50/50。但考慮到你在直播領域擁有豐富的實戰經驗和現存的粉絲基礎資源，對於部分特定來源的收入項目，分配比例將動態調整為60/40，你占60%。」
若涵驚訝地抬起頭，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這樣…對你不太公平吧？畢竟我們是『共同主演』，投入的『表演成本』應該是差不多的。」
「純粹的商業合作中，不存在絕對的公平，只存在基於價值貢獻的合理分配。」曉陽的目光依然鎖定在屏幕上的數據模型，語氣平淡無波，「根據評估，你在本次合作中的初始貢獻價值相對更高，因此獲得更高比例的收益分成，符合基本的商業邏輯。」
若涵沒想到他會這麼…嗯，公正？甚至可以說是有點…大方？這與她印象中那個會為了一包咖啡豆而氣得跳腳的曉陽，簡直判若兩人。這個小小的發現，讓她忍不住重新審視身邊這個男人，發現他專注於屏幕的側臉，在電腦螢幕散發的冷藍色光線下，顯得輪廓格外清晰分明，眼神專注而冷靜，像個正在廢寢忘食解算世界級數學難題的天才少年…雖然可能情商為零。
「好吧…既然你都這麼說了。不過！那包咖啡豆的錢，我堅持要全額賠償給你，」若涵態度堅決地說，「畢竟，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為我的愚蠢錯誤。」
曉陽這次沒有反駁，只是輕輕點了點頭，算是默認了。他轉回電腦，繼續敲打鍵盤，對協議的最後一些細節進行著微調和潤色。
若涵小口喝著熱可可，目光不自覺地開始環顧曉陽這個神秘的房間。與之前那驚鴻一瞥相比，現在她有更多的時間來觀察這個極度私密的個人空間。除了那令人髮指的整潔之外，整個房間都散發著一種冷酷的功能主義美學：線條極簡的傢俱，純色到單調的床單，書架上那些厚重的技術書籍，甚至都按照高度和顏色進行了嚴格的排序，一絲不苟得像軍隊閱兵。
房間裡唯一的「裝飾品」，是牆上掛著的一幅巨大的抽象幾何畫，只有黑白兩色，無數的直線和曲線交錯、纏繞，形成一種複雜而冰冷的視覺模式，看得若涵有點眼暈。
但很快，她也發現了一些隱藏在這種極致秩序之下的、微小的不協調的細節：床頭櫃上放著一個看起來非常舊的木質相框，但裡面的照片卻是面朝下扣著的，似乎刻意隱藏著什麼；衣櫃的門並沒有完全關嚴實，從門縫裡悄悄露出一角顏色極其鮮豔的橘紅色布料，與整個房間的冷色調形成了強烈的反差，顯得格格不入；書架的最底層，被一堆大部頭的技術書籍擋著，隱約能看到幾本封面已經磨損、書脊甚至有些褪色的日文原版漫畫。
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不完美」之處，卻像密碼一樣，讓這個原本理性冰冷到沒有一絲人情味的空間，悄悄多了一絲煙火氣，也讓若涵對曉陽這個充滿矛盾的男人，多了一分難以言喻的好奇。
「你…為什麼會同意這個計劃？」她腦子一熱，突然問出了這個問題，「除了你說的那些經濟因素和效率考量之外。」
曉陽正在敲擊鍵盤的手指明顯停頓了一下，似乎被這個過於直接、跳脫出協議範疇的問題打了個措手不及。
「多目標優化下的…效率最優解。」他回答得過於迅速，甚至有點像在背誦標準答案，「以及…單一變量控制下的社會交互模式觀察實驗。」
「什麼意思？」若涵沒聽懂。
「通過執行一個具體的、目標明確的項目，來同步解決多個並存的問題：緩解經濟壓力、進行可控環境下的社交模式實驗、以及實現個人時間資源的最優化配置和利用。」他耐心地解釋道，語調平板得像是在念一段毫無感情的產品說明書。
若涵挑了挑眉，捕捉到了關鍵詞：「社交實驗？你把…把我們假扮情侶這件事，當成一個研究項目來做了？」
曉陽略顯局促地調整了一下坐姿，眼神有些飄忽：「人際互動的內在邏輯和模式構建，一直是我個人知識體系中…相對薄弱、需要持續學習和數據積累的領域之一。」
「所以…我現在是你的小白鼠囉？」若涵故意裝出生氣的樣子，但彎彎的眼睛卻暴露了她內心的笑意。
「是互惠互利的合作夥伴。」曉陽嚴肅地糾正道，「在這個合作框架下，我獲取用於模型優化的觀測數據，你獲得預期的經濟收益和潛在的流量增長。」
「哇哦，真是…感人肺腑的浪漫啊，」若涵用極其誇張的語氣嘆息道，「我已經無法想像將來你要求婚的時候會說什麼了，'親愛的，根據我們過去三年的交互數據分析和幸福度指標模型預測，我們締結婚姻關係的成功率高達78.9%，綜合風險評估為低，是否考慮接受這枚由碳元素在高溫高壓條件下形成的、市場價值存在顯著人為溢價的晶體作為合作關係升級的象徵？'」
曉陽看了她一眼，嘴角幾乎無法察覺地抽搐了一下，顯然是被這段腦補噎得不輕：「鑽石的本質是碳單質同素異形體，其市場價值受到壟斷供應鏈和營銷策略的嚴重操控，從純粹的資產配置角度來看，不具備長期穩定的實際投資價值。」
若涵終於忍不住，再次爆發出大笑：「看吧！看吧！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必須簽協議！你這種反浪漫的鋼鐵直男發言，要是在直播裡說出來，絕對會瞬間毀掉我們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甜蜜情侶』人設！」
「所以協議補充條款第37條：禁止在任何公開直播或互動中，討論鑽石的實際物理屬性和市場價值波動風險。」曉陽面無表情地迅速補充道，手指在鍵盤上敲得飛快，「…已添加。」
「等等！你不是在開玩笑吧？！」若涵驚訝地看著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曉陽只是專注地繼續打字，沒有回答，但若涵發誓，她絕對看到了他嘴角那一閃而過的、極其細微的上揚弧度。
「好了，」曉陽最後敲下回車鍵，像完成了一個重要的里程碑，「協議文本初步完成，需要打印出來進行最終審核和簽署。」
旁邊的打印機發出嗡嗡的響聲，慢悠悠地吐出一沓還帶著溫度的紙張。若涵接過來隨手翻了翻，立刻被這驚人的厚度嚇了一跳。
「足足…十七頁？！」她發出難以置信的哀嚎，「曉陽！我們這是簽合作協議，還是簽了賣身契啊？看來我得趕緊去請個專業律師幫我審核一下了。」
「不必擔心，我已經參考了標準商業合同範本，並針對常見的法律風險點和潛在爭議點，預先添加了相應的免責和保障條款。」曉陽語氣平靜地說，「但你確實應該在簽署前，仔細閱讀並理解每一條款的具體含義。」
若涵隨手翻到中間的一頁，目光被一條奇怪的條款吸引，忍不住念了出來：「等等…這是什麼鬼？『禁止在直播過程中，以任何形式展示或詳細描述對方睡前進行口腔清潔時所使用的牙刷型號、品牌及具體操作方式』？為什麼…為什麼會有這種奇怪到離譜的規定啊？」
曉陽的耳朵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再次變紅了：「我個人…擁有一些比較…特定的刷牙習慣和流程。」
「什麼樣的刷牙習慣，能需要動用到專門的合同保密條款來保護啊？」若涵的好奇心被徹底點燃了，她湊近曉陽，用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他，「你老實交代，你該不會…是用腳刷牙的吧？」
「請尊重協議精神和個人隱私，」曉陽用極其嚴肅的語氣說道，但他那明顯有些躲閃的眼神，反而讓若涵更加確信，這背後一定隱藏著某個驚天動地（或者只是單純很糗）的有趣故事。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兩人像是在進行一場莊重的法律文件會審，逐條逐句地閱讀著那份厚達十七頁的協議。在這個過程中，若涵不斷發現各種堪稱離奇、匪夷所思的條款，每一條似乎都對應著曉陽某個不為人知的小秘密、特殊習慣或者詭異的執念。從「禁止在公共場合討論對方襪子的顏色分類和收納方式」到「未經事先書面許可，不得在任何場合透露對方關於晨間第一杯咖啡的特定製作儀式和配方比例」，這些在若涵看來簡直荒謬到極點的條款，反而像一個個拼圖碎片，讓眼前這個冷面程序員的形象，在她腦海裡變得更加立體、更加…充滿了反差萌的人情味。
「所以，」若涵放下協議的最後一頁，長長地舒了口氣，「基本上，你能想到的所有可能發生的尷尬情況、潛在的衝突點，都被你預先寫進這份『預防手冊』裡了？」
「進行了最大程度的嘗試，」曉陽用他那一貫嚴謹的語氣回答，「但是，人類的交互行為模式本身具有高度的複雜性和不可預測性，意外情況的發生概率永遠無法降至零。」
若涵笑著搖了搖頭：「你知道…正常的、普通的情侶是怎麼處理這些情況的嗎？他們通常會…隨機應變，即興發揮，有時候甚至會享受這些無法預料的小尷尬和小意外。」
「非結構化的、依賴即時反應的處理方式，會顯著增加決策失誤和溝通失敗的風險。」曉陽的眉頭微微皺起，顯然對這種「隨性」的處理方式表示無法理解，「我個人更傾向於採用系統化、流程化的管理模式，來降低不確定性。」
「我的天…你以前談戀愛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嗎？你的前女友們是怎麼忍受你的啊？」若涵幾乎是脫口而出，問完才意識到這個問題可能觸及了過於私人的領域，有些冒昧。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曉陽這次並沒有回避，也沒有露出任何不悅的表情，只是用那種陳述客觀事實的平靜語氣回答：「缺乏足夠的樣本數據，無法進行有效的對比分析。」他停頓了一下，補充道，「我過往的社交互動實驗，基本都停留在理論建模和數據模擬階段。」
若涵愣住了，花了好幾秒才慢慢消化和理解了他這句話背後的意思：「你是說…你從來…從來沒有真正談過戀愛？」
「準確來說，是這樣。」曉陽點了點頭，語氣平靜得像是在確認今天的天氣預報，「複雜的、非邏輯導向的社交互動，並非我個人的核心優勢領域。」
這個突如其來的坦白，像一顆小石子投入了若涵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小小的漣漪，甚至讓她感到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心疼？曉陽這種近乎極端的理性和對規則的依賴，也許並不僅僅是性格使然，更像是一種…笨拙的自我保護機制？將一切複雜的情感和難以預測的互動，都置於邏輯和規則的框架之下，可能是他應對這個充滿了變數和模糊性的人類社會的唯一方式。
「好吧，」她深吸一口氣，語氣不自覺地放柔和了許多，拿起了桌上的那支金屬筆，「那麼，希望我們這次的『社交實驗』，能夠為你提供一些…有價值的『觀測數據』。」
她瀟灑地在協議末尾簽下了自己的名字，筆跡飛揚，帶著一絲豁出去的灑脫，然後將協議和筆一起遞給了曉陽。
曉陽接過，用他那萬年不變的、工整得像印刷體一樣的筆跡，一筆一劃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動作精確、沉穩，像是在完成一項極其重要的程式碼提交。
「契約成立，」他放下筆，抬頭看向若涵，語氣平靜地宣布，「合作關係自明日上午0900時正式啟動。」
「等等！九點？這麼早？！」若涵瞬間從剛才那點微妙的情緒中驚醒，有些慌亂地叫了起來，「不行不行！我還需要做很多準備工作啊！美甲、護膚、挑選『情侶裝』…」
「時間就是效率，效率就是金錢。」曉陽用他那套標準的工程師邏輯說道，「延遲啟動意味著潛在收益的直接損失。根據我對你過往直播記錄的分析，你平時的準備時間並不需要這麼長。」
「假扮情侶的直播不一樣！能一樣嗎？！」若涵幾乎要跳起來抗議，「我得看起來更…更像個沉浸在戀愛中的幸福小女人一點！這需要氛圍感！懂嗎？氛圍感！」
曉陽皺著眉頭，似乎在快速運算這個新變量對整體計劃的影響，思考了幾秒鐘後：「協議中並未對合作雙方的特定著裝風格或妝容狀態做出明確要求。但如果你堅持需要額外的準備時間，出於對合作夥伴需求的尊重，可以將啟動時間推遲至1200時。」
「成交！」若涵立刻拍板，鬆了一大口氣，「不過…我還是有個問題。你明天…打算穿什麼出現？求求你，千萬別告訴我還是你那套祖傳的格子襯衫加牛仔褲。」
「目前缺乏足夠的數據證明，衣著風格的改變對直播核心指標（如觀眾留存率、打賞金額等）存在顯著的正相關影響。」曉陽依然試圖用邏輯來說服她，「我個人衣櫥中備有七件款式和顏色完全相同的格子襯衫，採用循環替換的模式，可以最大化提高日常決策效率。」
若涵的表情像是剛剛吞下了一隻活的蒼蠅：「七件…一模一樣的…格子襯衫？曉陽！你是活在動畫片裡的嗎？」
「已故的設計師史蒂夫·喬布斯也長期保持著高度一致性的個人著裝風格，」曉陽面不改色地搬出名人案例試圖辯解，「根據相關研究，這被證明能夠有效減少認知負荷和決策疲勞。」
「你剛剛…把自己和喬布斯相提並論了？」若涵瞪大了眼睛，被他的自信（或者說是自負）震驚到了，「好吧，超級自信，我欣賞。但是！不行！你明天絕對不能穿那套『程序員標配戰袍』出現在鏡頭前。我們需要給嗷嗷待哺的觀眾們一點新鮮的視覺刺激！」
曉陽看起來有些不安，似乎對自己的穿衣風格被干涉感到了一絲不適：「根據協議條款，你並未被賦予決定我個人著裝選擇的權力。」
「是沒有直接賦予，但是！」若涵立刻抓住了協議的漏洞，巧妙地反駁道，「協議明確要求我們雙方需要共同努力，以最大化提升直播效果和商業價值。而根據我的經驗和對當前粉絲畫像的分析，你的服裝多樣性（哪怕只是換個顏色！）將直接影響觀眾的觀看體驗和留存率。數據一定會支持我的觀點，這一點，你比我更清楚。」
曉陽沉默了下來，似乎在快速評估這個論點的邏輯合理性和潛在影響，最終，他像是做出了巨大的讓步，妥協道：「…可以考慮…進行適度的、實驗性的調整。」
若涵露出了勝利者的微笑，正準備乘勝追擊，給他提點更具體的穿搭建議時，突然又想到了一個關鍵問題：「等等！既然你從沒談過戀愛，那你之前說的那些研究情侶互動模式…你是從哪裡學來的？你該不會…真的去偷偷研究了網上那些傻乎乎的約會指南或者戀愛教程吧？」
曉陽的目光瞬間變得有些飄忽，不自在地移開了視線，試圖看向窗外並不存在的風景：「任何領域的知識，都可以通過適當的信息渠道進行學習和獲取。」
若涵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像發現了新大陸：「我的天哪！你真的！真的去看了那些東西？曉陽！這簡直…太可愛了！」
「系統化的理論學習，是進行任何形式的實踐操作前的必要基礎。」曉陽依然試圖維持著面無表情的鎮定，但他那下意識緊握的拳頭，卻無情地暴露了他內心的尷尬和窘迫。
若涵強忍住撲上去捏他臉頰的衝動，決定暫時放過他。她站起身，拿起已經喝空的馬克杯：「好吧，那麼，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明天中午十二點，我們的『偽情侶』生活…哦不，是『戰略合作』，正式拉開帷幕！」
「是嚴肅的、以商業利益為導向的合作項目，」曉陽再次嚴謹地糾正道，「其性質並非『生活』。」
「對對對，是項目，是合作，」若涵笑著朝門口走去，在開門前又回頭衝他眨了眨眼，「希望你的理論研究足夠紮實，數據庫儲備足夠豐富，明天可千萬別掉鏈子，讓我失望啊，我的…『男朋友』！」
她故意在最後兩個字上拖長了語調，帶著滿滿的調侃意味，然後不等曉陽反駁，就迅速關上門溜之大吉，留下曉陽一個人愣愣地坐在電腦前，面無表情地盯著屏幕，但此刻他面前的屏幕上，不知何時已經悄悄切換到了一個網頁瀏覽器，標籤頁的標題赫然是：《現代情侶高效互動模式100例：從入門牽手到進階共枕的親密度提升完全指南》。
他默默地關掉了這個頁面，然後打開了一個新的空白文檔，在標題欄裡敲下了「假情侶合作項目日誌：Day 0」。他的手指在鍵盤上懸停了許久，最終打下了第一行字：
「初步風險評估：項目挑戰程度超出初始預期。目標對象交互模式複雜多變，存在大量不可控變量。亟需補充額外的理論學習和數據分析。」
敲下最後一個句號，他忽然感到一種極其陌生的情緒，像微小的氣泡一樣從心底悄悄湧了上來。不是他所熟悉的焦慮、壓力或者對失控的恐懼，更像是一種…混合了緊張和好奇的…期待？
這種感覺太過異常，超出了他現有模型的解釋範疇，他選擇了暫時將其歸類為「未知bug」，然後打開了自己的工作項目界面。當熟悉的、充滿邏輯美感的代碼結構再次填滿屏幕時，他才感覺到了一絲短暫的安心和掌控感。但即使是在流暢的編程節奏中，他的思緒仍然像不受控制的後台進程一樣，時不時地飄向明天那個即將啟動的、充滿了未知數的「合作項目」，以及若涵離開時，眼角眉梢那抹狡黠而明亮的笑意。
窗外，城市的霓虹燈漸次點亮，像流動的數據，勾勒出一個個獨立而又相互關聯的生活空間。在這片喧囂的光影森林中，曉陽的房間像一座與世隔絕的孤島，而此刻，似乎有一座看不見的數據橋樑，正悄然無聲地搭建起來，連接向未知的彼岸。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屏幕突然亮了起來，彈出一條來自若涵的新消息：
「睡前突發奇想：你覺得我們需要提前編造一個合乎邏輯又感人肺腑的『相識相戀故事』嗎？免得到時候被熱情粉絲問起來，我們倆現場對詞都對不上，那可就太尷尬了。—若涵」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wz6WozjgK
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PqTpA72O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