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眼睛猛地睜開,宋偉再次醒了過來。眼前是熟悉而又陌生的天花板,老舊的吊扇「吱呀……吱呀……」地唱著乏味的歌謠,每一次轉動都像是在心頭敲打著某種無形的恐懼。那股冰冷的、黏膩的恐懼感並未隨著清晨的到來而消散,反而像潮水般緊緊包裹著他,讓他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他下意識地抬起手腕,昨天被那怪物根鬚纏繞、刀片般劃過的傷口,此刻竟是光滑如初,連一絲紅痕都找不到。難道……一切都只是一個噩夢?一個過於真實的噩夢?宋偉試圖說服自己,但手腕上彷彿殘留著被吸吮的刺痛,以及耳畔那聲滿足而黏膩的嘆息:「乖孩子。你會回來的~」如同魔咒般在他腦海中反覆迴盪,讓他脊背發涼。
他跌跌撞撞地爬下床,雙腿有些發軟。顧不得多想,樓下已經傳來母親熟悉而略帶焦急的聲音:
「偉啊,下來吃早飯了。不然等下上學就遲到了!」
「知道了媽!」
宋偉趕緊回應著,聲音裡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他快步走向廁所,擰開水龍頭,冰冷的自來水沖刷著臉頰,試圖洗去心頭的煩躁與不安。就在他埋頭洗漱的時候,一陣模糊的低語聲再次傳來,像是有人在他耳邊竊竊私語,又像是風吹過窗櫺的細碎聲響。
他猛地停下手中的動作,水珠順著下巴滴落。他屏住呼吸,仔細聆聽,可那聲音卻又詭異地消失了,只剩下水流的嘩嘩聲。宋偉疑惑地皺起眉,是幻覺嗎?還是……?他不敢深究,帶著滿心的疑惑與不安,匆匆完成洗漱後,便腳步沉重地往樓下走去。一天的開始,似乎從一開始就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陰影。
飯桌上,熱騰騰的薑雞散發出誘人的香氣,與一大碗冒尖的白米飯一同擺在宋偉面前,那是他從小到大最熟悉也最喜歡的味道。他拿起筷子,卻遲遲沒有動,心裡那份揮之不去的陰影讓他食不下嚥。
「媽,」他猶豫著開口,聲音帶著一絲小心翼翼,「我昨天……是怎麼回來的?」
母親正忙著給他盛湯,頭也沒抬,語氣平靜得像是在談論天氣:「你昨天自己走回來的啊。說什麼很累,想早點休息,就自己上房間睡覺去了。你連晚飯都沒吃呢,現在的早餐就是昨晚剩下的。」
宋偉的心猛地一沉,母親的話語如同冰冷的鉛塊,壓得他喘不過氣來。自己走回來的?可他分明記得,自己在祭壇前徹底失去了意識。那朵詭異的花,那些蠕動的根鬚,還有那句纏繞著他的「你會回來的~」……這一切難道真的只是夢嗎?他看著母親忙碌的身影,她的髮絲間已經有了幾縷銀白,廚房裡傳來碗筷碰撞的清脆聲響,一切都顯得那麼真實而尋常。
薑雞的濃郁香氣漸漸鑽入他的鼻腔,伴隨著米飯的溫熱,一股久違的暖意莫名地湧上心頭。他強迫自己不去想那些可怕的畫面,大口扒著飯,試圖用食物的充實感來驅散心頭的恐懼。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裡默念著,如同在祈禱一般:希望一切都是假的,沒有任何事情發生,那只是一個荒誕不經的噩夢……只是一個噩夢而已。
宋偉默默地扒完了碗裡的飯,濃郁的薑雞和米飯的香氣似乎真的暫時壓下了心頭的陰霾。他看著母親在廚房裡忙碌的身影,那些關於祭壇和妖花的可怕記憶,被他刻意地壓在了心底最深處。不能告訴媽媽,他想,她已經夠操心了,要是再知道這些,肯定會擔心得睡不著覺。他強忍著那份不真實感帶來的顫慄,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和平常一樣。
「媽,我走了!」他背起書包,聲音盡量顯得輕鬆。
「路上小心啊!」母親的聲音從廚房裡傳來,帶著一如既往的叮囑。
推開門,清晨微涼的空氣撲面而來,帶著泥土和植物特有的清新。天色濛濛亮,東方泛起了魚肚白,但大多數人還在睡夢中。宋偉看了看手機時間,才剛剛六點。他比所有同學都早兩個小時到校,因為作為特困生,他需要履行一些額外的職責——比如,幫學校的園丁打理校園。
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將胸腔裡那股鬱結的恐懼也一併吸走。空蕩蕩的街道上,只有零星的早起者。他的腳步聲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彷彿踩在柔軟的泥土上,那種濕冷的感覺似乎還停留在腳底。他加快了步伐,心裡盤算著今天園丁會安排什麼活。或許是修剪灌木,或許是清理落葉。這些體力活,或許能讓他暫時忘卻那些不詳的畫面。他迫切地需要用汗水和勞累來填滿自己,驅散那份揮之不去的陰影。
宋偉走進校園,清晨的露水打濕了草地,空氣中瀰漫著泥土和植物混合的清新。教學樓一片寂靜,只有偶爾傳來的鳥鳴聲。他徑直走向工具房,那裡,老園丁吳伯已經佝僂著身子,開始整理工具了。
「吳伯,早啊!」宋偉主動打招呼,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像往常一樣充滿活力。
李伯抬起頭,佈滿皺紋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小偉來了?今天來得真早。正好,西邊的花壇那邊有些雜草,你去清理一下。」
宋偉接過李伯遞來的小鏟子和手套,應了一聲,便走向西邊那片他再熟悉不過的花壇。陽光逐漸灑落在校園裡,將花草樹木鍍上了一層金邊。他彎下腰,一下一下地拔著雜草,泥土的氣息混雜著植物的芬芳,似乎能暫時沖淡他心頭的不安。
然而,那種揮之不去的恐懼感,就像埋在泥土下的根莖,時不時地冒出頭來。他想起了昨晚那朵詭異的花,那血紅的觸鬚,那黏膩的嘆息……一個念頭忽然閃過腦海,他想,或許李伯會知道些什麼。畢竟,他在這裡工作了幾十年,對校園裡的一草一木都瞭如指掌。
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忍住。他走到正在給月季花澆水的吳伯身邊,狀似不經意地開口:「吳伯,您在這裡這麼久了,知不知道學校附近,有什麼特別的……花啊?」他刻意模糊了「特別」的含義,希望能套出一些信息。
吳伯澆水的手頓了一下,他直起身子,緩緩轉過頭來,那張平時和藹的臉,此刻卻蒙上了一層難以言喻的陰影。他定定地看著宋偉,眼神深邃,彷彿要看穿他的內心。
「花?」吳伯的聲音變得有些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宋偉被吳伯突如其來的反應嚇了一跳,心裡「咯噔」一下。他強裝鎮定地解釋:「嗯,就是……聽人說,這裡是不是有什麼很奇怪的花,長得……很特別的那種?」他試圖用「傳聞」來掩飾自己的真實目的。
下一秒,李伯的反應徹底讓宋偉毛骨悚然。他猛地伸手抓住宋偉的肩膀,那雙蒼老的手掌力氣大得驚人,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吳伯的臉湊近宋偉,雙眼瞪得溜圓,裡面充滿了驚恐和一種近乎絕望的恐懼。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彷彿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一般,帶著不容置疑的顫抖:
「你……你是不是看到了什麼?!你老實告訴我!」
宋偉被他突如其來的爆發嚇得全身一僵,他從未見過吳伯如此失態。那股昨晚的恐懼瞬間從心底翻湧而上,他甚至能感覺到吳伯指尖傳來的顫慄。他連忙掙脫吳伯的手,連連擺手,臉色煞白,聲音都變得結巴起來:
「沒……沒有!李伯您說什麼呢?我就是……就是聽同學們瞎說的傳聞,好奇問問而已!真的什麼都沒看到!」他急切地否認著,生怕吳伯看出什麼端倪。
吳伯聽了他的話,身體像是被抽走了力氣一般,緩緩鬆開了手。他後退了两步,深吸了一口氣,彷彿在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他那佈滿皺紋的臉龐,此刻顯得更加蒼老和疲憊,眼底的恐懼卻並未完全消散,只是被強行壓抑了下去。
他看了宋偉一眼,眼神複雜,最終化為一聲重重的嘆息。「傳聞……終究是傳聞。小偉啊,記住李伯的話,那些東西,信不得,更不能去找。」 李伯的聲音恢復了平靜,但那份警告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沉重。他拿起水壺,默默地繼續給花澆水,只是背影顯得有些佝僂,彷彿瞬間蒼老了許多。
宋偉站在原地,心跳如鼓。吳伯的反應,非但沒有打消他的疑慮,反而讓他更加確信,昨晚發生的一切,絕不是一個簡單的夢。這個城市,那個地方,似乎隱藏著某種不為人知的秘密。而他,好像已經不小心,踏入了那片禁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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