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就那樣靜靜地坐著,靠著濕冷的牆。水聲依舊從地板漫過來,一波接著一波,如同這空間不斷呼吸著。空氣中沒有陽光的味道,只有海水發酵般的腐鹹氣息,但那一刻,傑夫竟產生了一種久違的、近乎錯覺的安全感。
也許只是因為她在身旁。
他原本只是想閉上眼睛,讓視覺不再充斥那片死寂的黃光,但疲憊像海潮般自四肢湧來,根本無法抵抗。他沒能撐太久,身體不自覺放鬆了下來,連意識都輕輕地鬆手,沉入黑暗。
夢境隨即籠罩而來。
他在水裡。不是腳踝深的積水,而是無底的深海。冰冷刺骨,黑暗無際,四周什麼也沒有,只有壓迫。他無法辨別上下,無法移動手腳,整個人彷彿被封印在液體中。肺部在劇烈收縮,喉嚨像被灌滿沙礫,他想吸一口氣,卻只能吸進絕望。
這裡沒有出口,沒有終點。只有窒息和無聲的崩潰。
但在他即將被黑暗吞沒的瞬間,一段輕柔的旋律悄然浮現。那不是語言,也不是音樂,更像是某個靈魂在他耳邊輕哼的搖籃曲。那旋律溫柔得不真實,如同記憶深處早已遺忘卻從未消失的聲音。它沒有拯救他,卻讓他忘了掙扎,只想安靜地聽著,讓那低聲的旋律環抱著自己。
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一種幾乎陌生的情緒——平靜。
——————————————————————————
傑夫睜開眼,瞳孔在潮濕的天花板間對焦。他愣了幾秒,才意識到自己仍活著,仍在那個水意未退的世界。但奇妙的是,那種夢裡的溫暖沒有立刻消散,反而像殘香般留在他的胸口。
直到他察覺,自己正靠在艾瑪的肩膀上。
她低著頭,肩膀微微晃動,正在輕輕哼唱。那旋律……正是夢裡聽見的那段。溫柔、細緻,帶著些微的哀傷。她的聲音微弱,像風中搖曳的燭火,卻依然努力地發出光。
他看著她側臉,那雙清淡的眼睛中沒有波瀾,卻有種深不見底的溫柔。她像是早已習慣照顧一切,即使自己也是破碎的。
「妳……剛剛那首歌,是……」他聲音乾澀,喉嚨像被鹽水刮過。
她轉過頭,看見他醒來,微微一笑,那笑容輕得像是怕驚動空氣。
「我媽以前睡前都會哼給我聽。」她輕聲說道,視線像穿透了空間,看向某個遙不可及的記憶角落。「那時我們住的房子很破,下雨天到處漏水。客廳裡會擺滿鍋碗瓢盆,滴滴答答像合奏一樣。我媽總說那是雨神的音樂會,然後就哼這首歌,讓我安心一點。」
說到這裡,她笑了,眼中卻泛著水光,像剛好倒映了一滴落下的記憶。
傑夫沒有立刻回話。他胸口某個部分輕輕震了一下。不是驚訝,而是一種極度脆弱的同理心,被這些話觸碰。
他望著艾瑪,那一刻,她不再只是那個被他拉出深淵的女子。她就像黑暗裡的月光,自己也殘缺,卻還是努力散發出微弱的亮度,只為讓別人不那麼害怕。
她身體明顯疲憊,眼底帶著過度消耗的陰影,但仍讓他靠著自己,只為讓他多休息片刻。
他喉嚨輕動,想說些什麼,但那旋律仍殘存在空氣中,像是某種神聖的場域,不容打擾。他只能看著她,靜靜地,讓眼神去表達那千言萬語。
此刻他明白,他不只是需要她的幫助。他早已依賴她,像夢裡那段哼唱,像這片深海中難得的一次呼吸。
而她,正用自己全部的溫柔,緩緩包裹著他那早已破碎的內心。
ns216.73.216.30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