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濕依然蔓延,如同某種永不止息的低鳴,從腳下那層淺淺的海水中潛行而來,化作一圈圈緩慢擴散的意識波紋。三條岔路靜默地佇立眼前,每一條通道都似乎擁有自己的呼吸、意志,潛藏著難以言喻的深意與風險。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ZApOXoYfg
傑夫的目光落在正中央那條筆直通道時,身體像被抽空的容器,忽地僵直了。
那是一條延展入未知的路徑。牆體佈滿斑駁裂痕,彷彿年久失修的水泥外殼,而空氣中不再只是單純的潮濕,而是一種濃稠、緩慢滲流的物質,仿佛霧氣混合了液體的密度,在肺部深處盤旋難散。牆上的水漬以模糊而詭異的方式排列成形,像文字,又像是某種暗處的凝視,靜靜躲在視線邊緣伺機移動。
傑夫沒有說話。他轉頭看了艾瑪一眼。
她的臉色比先前更加蒼白,脖子和頰側貼著一層水霧般的冷汗,眼神卻不空洞,而是銳利中透著難以掩飾的疲倦與一種難解的不安。她的呼吸細而斷續,像是小孩害怕夢醒時的空氣會崩塌,步伐也一再遲緩,仿若隨時會被這空間的壓力拖向地面。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X1MF2tk2K
但她始終沒停下。當傑夫試圖讓她留在原地時,艾瑪只是垂著眼,聲音輕到近乎氣音地說:
「不能留在那裡……它……會回來。」
「它」是什麼?傑夫沒問。因為他知道,有些問題不是不想知道,而是身體本能地拒絕知道。他只是點了點頭,將她的手臂緊緊環在自己手肘上,扶著她,一起踏入了那條被牆體吞噬的通道。
那裡被稱作「深腔」。
———
剛踏入,空間便有了變化。如同某種沉睡的東西被驚擾,一層細微卻難以忽視的壓力瞬間覆蓋全身。水位在某些地段悄然升高,越過小腿,冰冷得像來自遺忘之海的觸感。傑夫的肌膚立即緊繃,心臟跳動的頻率在耳膜內放大如雷。他想呼吸,卻發現空氣濃得像流動的布料,每一次吸氣,都彷彿從深井中抽取殘破的氧分,沉重、緊繃、令人作嘔。
牆壁不再堅硬,而像是某種溼潤的組織。傑夫伸手觸碰,竟有一種脈動從指尖傳來,那並非錯覺,而是真實地悸動著。他收回手,靜默不語。他不想再問這是幻覺還是真實,因為答案將使他無法再往前。
耳語開始了。
不是艾瑪的聲音,不是回音,也不是錯認的幻聽。那聲音在他耳後悄聲呢喃,像是乾裂的沙粒在腦膜邊緣擦過:
「它們在下面……」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ZWOAsxz1G
「不要前進……不要……」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FSTTBX7pq
「你知道你不能回頭……」
傑夫沒說話。他不是不害怕,而是害怕到了極點後產生了奇異的麻木。情緒就像過熟的果實,內部早已崩潰,表皮卻仍維持完整。他記得自己曾經想逃、曾經大聲喊過什麼,但如今,他只是不動聲色地一步步踏前,像在接受某種命運早已寫就的段落。
而艾瑪,她的狀態也在改變。
她沉默得過於平靜,那不是冷靜,而像是已經知道無法改變什麼。她會不時低頭望著水面,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逃避,那些聲音是否也是她耳中所聽?還是只有傑夫獨自承受?他無法確定。艾瑪的眼神裡,混合著某種壓抑的清明——她很清楚自己正在走向什麼,但依舊選擇繼續。
途中有段斜坡,牆體上開始佈滿像燒蝕過的金屬符號,像某種古老語言的碎片與傷痕。空氣瀰漫著鐵鏽與濕鹽混合的刺鼻氣味,彷彿整個通道正呼吸著某種濃稠的記憶。
艾瑪咳了好幾次,手指微顫,像是全身的力氣被一點一點抽離。她並沒有示弱,只是默默咬緊下唇。傑夫側過身,將她緊緊拉近,那動作裡沒有言語,但藏著極深的恐懼——不是對空間的恐懼,而是對「失去她」的恐懼。
通道開始變形。
牆體向內塌陷,像是某種巨物在背後拖行其身軀,地板腫脹成異常的脈絡,他們不得不彎下身子匍匐前進,潮濕的霧氣像黏膜般貼附在臉上,視野幾乎全然被吞噬。
「這裡……不能久留。」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jW3bdzDnO
艾瑪第一次開口,聲音輕得如同破裂邊緣的玻璃。
傑夫點點頭。他感覺到那種吸力,那種逐步包覆他們的「吸入感」,像一個生物的喉嚨,正在等待吞下還沒完全死亡的東西。他突然明白,這不是迷宮——這是嘴巴,是胃,是消化管道。
終點,是一道門。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97z9klsuBj
那不是實體門,而是一層模糊的液體膜,懸浮在空氣中,閃爍著波紋,有時浮現人臉的殘影,像是在痛苦掙扎。
傑夫止步。他的直覺如雷鳴般怒吼:「不能進去。」但他的身體卻動也不動,他知道那只是警告,不是選擇。他們早晚得進去,因為那裡——就是整個結構的心臟。
兩人坐在門前,短暫歇息。
艾瑪靠著牆,閉上眼,臉色毫無血色,彷彿已與這潮濕環境融為一體。她的唇角微微下垂,像是在強忍某種情緒——痛苦、哀傷,或是極深的疲倦。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P6lyGfpE3
她沒有哭,也沒有抱怨,只是沉默,像極了某種將自己遺忘的人。
傑夫看著她,看著海水緩慢在她腳邊蕩開的漣漪。那些聲音愈加靠近,像從四面八方的牆體深處竄出:
「我們記得你。」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F40GK8eDR
「我們……還在看著。」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w5C5syBoS
「還沒結束……」
傑夫無法分辨這些耳語是否真來自牆內,還是自己腦海中被壓抑的什麼終於突破封鎖。但他不敢想。他只知道,若此刻艾瑪倒下,他將會無法繼續。而若她堅持,他也只能跟隨。
他們坐在「深腔」的心臟前,靜默如同最後一層寂靜。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hpbJ4weTt
那種寂靜,比死亡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