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踏入的下一個空間,沒有門。
那是一座橢圓形的廳堂,巨大而封閉,宛如某種沉睡生物的胸腔。天花板極高,拱形曲線上垂掛著無數晶亮的水珠,在半空中懸浮不墜,像是凝結的雨點,等待著某一聲不會到來的啟示。這些水珠在微弱光源的照射下微微顫動,如同有呼吸的眼淚。
整個空間不見明顯的水源,卻被一種透明的濕氣填滿。水不在腳下,也不在牆上,卻又無所不在——彷彿這裡本就是由一整片溫馴的海所建構,只是那海未被倒入,而是以空氣的形式潛伏著,滲入人的皮膚、眼睛,甚至呼吸中。每一口氣都像是飲入了濃縮的潛水夢境。
四周寂靜得近乎不自然,靜到連艾瑪腳步踩入積水的聲音都顯得刺耳。她的鞋底與濕潤地面摩擦,傳來輕微卻細緻的咯咯聲,卻無回音——聲音一進入空間,就被某種看不見的絨布吸收,沉入無聲深海,彷彿從未存在。
「這裡……像是封住了聲音的地方。」艾瑪低聲說,聲音幾乎被自己吞噬。
傑夫走在她前方,一言不發。他的臉色像牆面上的潮痕一樣陰沉,目光在空間中掃視,卻無法長時間凝視任何一處。每當他試圖集中注意力,牆上的紋理就開始蠢動——像是水中漂浮的反光,模糊扭曲地變化著角度與深度,使人頭暈目眩。
艾瑪輕扶牆壁,指尖傳來的不是冷硬的觸感,而是一種帶著餘溫的濕潤質地。那牆體柔軟又滑膩,如同剛斷氣不久的皮膚,還來不及完全失去體溫。她本能地縮回手,臉色微變。
「這裡不對勁。」她說得更小聲了,幾乎只是在對自己說。
傑夫沒有回答,但他的步伐也緩了下來。他察覺到了——空間在變。
他們剛進來時,眼前明明只有一道筆直的通道。然而此刻,在那似水非水的穹頂下,地面濕潤陰影的邊界,無聲地裂開三條岔路。
左側,是一道被碎玻璃鋪滿的狹窄走廊。那些玻璃片浸在水裡,反射出破碎而詭異的光點,像是記錄著無數眼睛凝視後留下的記憶。水面時不時泛起微光,像有東西在底下移動。
中間,是一條幽深的黑暗走道,宛如吞噬一切的深淵。沒有盡頭可見,空氣中漂浮著濃烈的鹹臭味,像是某種巨大的屍體正腐爛未完,靜靜等待被發現。
右側,是一條螺旋狀的斜坡,緩緩上升。牆面上覆滿深綠色苔蘚與層層疊疊的奇異文字,那些字跡像是從水中浮出再乾涸,在牆上留下濕潤與乾裂交織的痕跡,散發出霉味與不可言說的記錄感。
傑夫站定,眼神在三條道路間來回游移。他沒有急著選擇,而是閉上眼,專注地聆聽——某種聲音正悄然從空氣中滲透出來。
那不是耳語。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j9C6XiIM7
那是一種濕潤的囈語,來自空間本身,從牆面、地面,甚至他腳下積水的表面浮起。
「……不是這裡……」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iEubVGXLm
「……你還沒醒……」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WZmvZJPpJ
「……你忘了……你又選錯了……」
這些語句冷冷地貼進他的思緒中,斷斷續續、潮濕、毫無情感。它們不是他認識的聲音,不是記憶,不是幻覺。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CKgXRJ92f
這空間——它正在說話。
「你……聽見了嗎?」傑夫低聲問,聲音彷彿怕驚動牆壁中的生物。
艾瑪看了他一眼,沒有驚訝。「一直都在。」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dzg1XrOmR
她轉頭望向中間那條黑暗道路,眼中浮現一絲遲疑與熟悉:「那裡……曾呼喚我。但我知道,那不是我該去的地方。」
傑夫沒有應聲。他的注意力被右側牆面那些斑駁的文字吸引。那些字跡像曾拼湊成「EXI」的片段,但在下一刻,又如某種外語的畸變體,重疊、扭曲,讓人產生一種似懂非懂的眩暈感。
他轉頭看向左側。玻璃道裡的水波輕輕顫動,他似乎看到水面上浮起一張模糊的人臉。那張臉蒼白無神,眼睛盯著他,然後瞬間消失。
他皺起眉,退後一步。空氣越發潮濕,牆壁也似乎在逐漸收縮,像是心臟在規律地跳動。
「我們不能在這裡久留。」他終於說,語氣裡多了一絲無法言喻的緊張。
艾瑪靠近他,眼神追隨著他的選擇方向。「你相信哪一條路?」
「不是相信……」他頓了一下,「只是——這裡不想讓我們選。」
他抬腳,踏向右側螺旋斜坡的第一步。牆面上的濕語開始再次滲出,像是某種警告般抖動著。文字緩慢變形,彷彿空間自身也不確定自己想引導什麼。
艾瑪緊跟著他,她的腳步在積水中劃出微弱的水聲,在空無一物的空氣中蕩起一圈圈幾乎無法看見的漣漪。
當他們走入那條斜坡時,濃霧像波浪般湧來,將兩人的身影吞噬。牆壁貼近了他們,濕潤、黏膩,有些地方甚至鼓起像是尚未破裂的水泡。天花板上,那些水珠開始微微晃動,發出斷斷續續的「滴……滴……」聲,像是來自極遠處的記憶敲擊。
每一步,都像是走進某段早已封存的記憶。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IJxJNTVNJ
而那記憶——也許並不是屬於他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