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依舊濕冷,海水覆蓋著地面,每一步都帶著細碎的水聲,宛如不肯沉寂的耳語。牆面滲著水痕,如脈絡般延伸至視線盡頭。這片空間仿佛永無止盡,昏黃的燈光在天花板上晃動,像被無形之手輕輕擺弄,忽明忽暗,如同被擱淺的記憶在顫抖。
傑夫與她穿行於這座沉默的迷宮。自那形體被困於某處後,他們贏得了短暫的安寧。只是,安寧與其說是一種慰藉,不如說更像是另一層詭異的鋪陳,如風暴前的靜默。四周不再有掙扎的聲響,但耳邊的低語卻未曾停歇,像某種潛伏於空氣中的意識,持續呢喃不語的咒語。
他們的對話斷續,總是低聲進行——像是不敢驚動什麼,也像是在這片空間裡,聲音本身就可能是一種召喚。
「我……我叫做艾瑪。」女子虛弱地開口,聲音如同風中顫抖的燭火。她的聲音中飽含感激,那感激卻彷彿被什麼東西壓抑著,只能在聲音邊緣微微顫動。
她抬起頭望著他,眼神裡是破碎但透明的光,一如浮在水面上的星點,無聲而渺小。
「我是傑夫。」他禮貌性地回答,語氣平穩,但目光卻不敢離開她的臉龐哪怕一秒。
因為她就像風中的薄紗般虛弱,彷彿只要他移開視線,她便會隨著一陣氣流溶解在這濕冷的空氣裡。他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像想握住什麼,但指間終究只有冷濕的空氣。
「謝謝你。」艾瑪低聲說,聲音輕柔卻微微顫抖,像水珠滑過碎裂的玻璃邊緣。
她說話時微微低頭,像是在竊聽自己的聲音是否真實。那聲「謝謝」帶著一種幾乎讓人心碎的溫柔,不只是針對被救的那一刻,更像是一種對存在本身的感激。
「走吧,艾瑪。」傑夫說,語氣堅定,語句簡短,像在壓抑什麼不該說出口的情緒。
他不再頻繁地回頭看她,腳步雖慢卻果決。但他能感覺到,無論何時她都在注視著自己。那目光不炙熱,也不懷疑,而是一種柔和的依賴,就像潮水靜靜拍打著堤岸。
她從未問起他是誰,也未試圖解釋自己的存在。只是偶爾,當他踩過某片更深的水窪,背後會傳來她短促的呼吸聲,那聲音不是驚恐,而像是一種茫然中努力維持平衡的努力,像是一艘漂流的木舟在無邊黑海中試圖抓住些什麼。
他曾無數次側耳傾聽這裡的牆壁,那些不斷低語的聲音從不曾間斷。有時,是模糊的人聲,在耳後近得幾乎貼膚地低語;有時,是潺潺的水聲,如潮水在深夜裡反覆訴說著舊事。那些聲音像是過往的殘影,在空氣中發酵、堆疊,但無論他如何專注,卻總無法聽清。只有他知道——那些聲音,是為他而響。
途中,他們經過一扇半開的鐵門。門框斑駁,鎖已鏽斷,像是早有人在黑暗中無聲地經過。門內的陰影靜靜流動,像是另一段被遺忘的夢。
艾瑪站在他身後,聲音幾乎與耳語融合:「我曾……在夢裡見過這裡。」
她低頭凝視著那扇門,眼神迷濛,像是在試圖從記憶的水中撈出什麼。
傑夫停下腳步,沒回頭。他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聲音乾澀,像是某種無法言說的回應。
「你相信夢嗎?」她問。
她的聲音沒有期待,也沒有失望,只像是在對一面空牆輕聲說話。
他沉默了片刻,靜靜感受周圍空氣的潮濕與水氣的重量,才低聲說:「這裡不像夢。夢裡……至少還有出口。」
他沒看到她臉上的表情,只聽見一聲輕得幾乎聽不見的嘆息,像是泡沫在水中碎裂。
他們繼續前行,每踏出一步,水聲便在牆間迴盪,變成無數疊影回音。這裡的空氣變得更冷,像是有什麼從深處緩慢逼近。海水的鹹味愈發濃烈,甚至帶上一絲腥甜,那是時間發酵後的味道。
牆面上浮現出些許模糊的影像——像記憶殘片,又像是無數過客留下的情緒痕跡,斑斕但模糊,在搖曳的光影中時聚時散。
艾瑪在一面牆前停下,像是被什麼吸引。她伸手輕觸那早已乾涸的手印。那手印小巧,像是一位年輕女子在過去某個時刻悄然留下的證明。
她的指尖停留片刻,輕輕顫抖了一瞬,然後默默地收回手。她沒說話,但那動作本身就像一種低聲的呼喚。
傑夫轉頭看著她,這一次,他忍不住問:「妳還記得……什麼嗎?」
他聲音壓得很低,像怕驚動某種沉睡的真相。
她沒有立刻回答,只是輕輕搖了搖頭。「不確定……有些畫面,一閃即逝。有時我覺得自己認識你,可又不像是真的認識……」
她的聲音如同遠方的潮聲,在空氣中飄蕩,既溫柔又難以捉摸。
他想問更多,卻終究沒有。他知道,有些事情不該過早揭露。即便他自己……也無法確定。他甚至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存在。
水光搖曳,他們在這無止盡的濕冷中繼續前行,直到通道盡頭緩緩浮現一扇黑色的大門。
那門像是沉睡中的巨獸,靜靜等待他們靠近。
門後,是另一個未知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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