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不久,辦公室的原色實木門理應緩緩開啟,咲子捧著平板站在約半公尺的位置,像迎賓人員般聚精會神凝視入口。經過三天休假,她的老闆有多大機率會出現在公司裡,說實話咲子沒有多大把握。
尤其是她隱約發現蘇安泰找到了能死亡的方式,更無法肯定蘇安泰此時此刻到底是死是活,加深她對不斷往前流動時間的不安。不管永生門讓人逆時多少次,「時間」依然是持續往前,就算不是這三天裡的其中一天,蘇安泰也總有一天會讓自己走向終點。
儘管只是早到和晚來的差別,咲子還是會捨不得這位相處兩百多年的老朋友離她而去。就算蘇安泰是把工作幾乎全丟在她身上,全地球最廢的老闆,但只能說情感還沒被消磨掉。
或許到了該跟蘇安泰討論接班人的事了。
「妳站在門後面幹嘛?迎接我嗎?」
陷入憂慮中的咲子沒注意到木門已經推開,蘇安泰正一臉詫異盯著迎接自己的秘書。
「您來了。」咲子偷偷鬆口氣。
「妳幫我看看明天的行程,我想飛一趟聯合政府研究中心。」蘇安泰繞過咲子放下水壺,壓壓手指一副準備對工作大展身手,咲子已經許久沒見過這般模樣的蘇安泰,周末三天究竟發生什麼事,能讓一個厭世到極點的人突然生龍活虎。
「您、您怎麼突然這麼積極?還是衛星出什麼事?」咲子忍不住往壞處想。
「都不是……呃,我只是覺得有必要做最後確認,趁還沒發射衛星前過去一趟。」
「需要我陪您一起去嗎?」
「不用,妳留在公司裡好好看著。」蘇安泰拒絕得斬釘截鐵。
認定蘇安泰是想藉機讓身體更過勞,咲子不死心道:「您去想必會住上幾天,會安排很多行程,您一個人還是──」
「倒是提醒了我,回程時段我自己訂,然後有一個人會跟我同行。」
蘇安泰滑開液晶桌上的日期表,咲子已經把他的重生日標註畫圈,那日後的三天到五天,他都得待在醫療中心規劃的居所觀察身體有無異狀。
「好吧,那我幫您安排明天一早的極光號。」
咲子低頭確認手上電腦語音紀錄的資料,是否已同步傳送給私人機場中心,接著問:「另外同行者的資料?」
「啊,我現在給妳。」蘇安泰轉動眼球眨了幾下,咲子的電腦便收到新郵件。
「這位是?」她瀏覽對方的基本資料,最後停駐於黑髮青年俊朗的照片上。
「姑且可以說是即將成為我的伴侶的人。」
火箭引擎在咲子的腦袋爆炸式點燃,由於太過震驚,她完全沒有察覺蘇安泰飄高的聲調並非得意而是心虛。
咲子指著青年的照片,忍無可忍,「……您、您、您,為什麼你這個厭世大叔能找到這麼極品的男人?」
「……沒想到最後讓妳露出真面目的不是工作,而是男人。」蘇安泰有些驚訝,但又好像不需驚訝。
「咳咳咳咳……非常抱歉,剛才說的不是實話,我很替您高興,恭喜您!」咲子飛也似的逃離辦公室,即便感嘆世界不公,還是掛上欣慰的微笑。
應該是那個男人接住了要死不活的蘇安泰──咲子如此想著。不管怎樣都好,至少蘇安泰能慢慢放棄尋死的人生,回到還懷有夢想的時候──應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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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兩天半前,蘇安泰協助拉帝夫整理遭金政賢破壞得亂七八糟的屋內,兩人頗有默契一人收拾一邊。拉帝夫負責較為凌亂的客廳區,將家具通通歸位,外套丟入自動洗烘摺衣機,使用掃地機器人清理延伸到工作區的酸臭木瓜汁。
記憶棉體的掃地機器人伸縮自如吸附各處不放過任何縫隙,感應晶片宛如獵犬嗅聞追蹤,機身一路舔拭過粉橘液體留下乾淨軌跡。忽然一個不知哪來的龐大物體撞得它晃個不停,困惑地來回轉圈,蘇安泰低頭看了眼機器人,略感抱歉地抬起腳讓它繼續盡責工作。
拉帝夫已經整理得差不多了,撿拾斷掉油畫筆的蘇安泰卻被周圍一幅幅畫作吸引駐留,凝眸在五幅不同角度的米格魯油彩畫上。
他發現米格魯們雖然相似,仔細觀察卻每幅都有差異:第一隻臉部的白色較多,連耳朵下緣都染上雪白;第二隻被大片黑色包圍,兩塊棕色三角形點綴圓眼恰如眉毛;第三隻坐著扭頭往後看,黑色於背部形成了鞍部花紋,最令人驚喜是屁股附近混了一塊心形斑塊。
蘇安泰可以肯定這些都不是小安,至少小安全身上下沒有心形花色。
「這些都是你養過的米格魯嗎?」
「是啊,我其實是一個很怕寂寞的人。」拉帝夫有些羞怯騷騷臉頰。
「看得出來。」蘇安泰不會去提醒對方挑釁金政賢的瘋狂舉動就是因所謂寂寞。
「他們每隻都會爬樹,但有些不太上手就是了。我領養的小安們都能活到二十幾歲。」拉帝夫抬高下巴表情驕傲。
蘇安泰聽到關鍵字,每一隻小安都曾經是實驗動物,拉帝夫卻能將這些不管是身體還是心靈都受過嚴重傷害的動物,照顧得超過實驗動物平均壽命將近十年,是有那個本錢得意。
「我看你也沒有要認真幫我打掃,就坐在這裡看畫吧,免得海綿又撞到你。」拉帝夫脫掉一邊手套疊在另一隻手上,坐在沙發靠著扶手暫作歇息的身影優雅得像個貴族紳士。
「你……幫掃地機器人取名字?」蘇安泰忍不住轉頭看他。
「不只是掃地機器人,我取的名字可多了,你想聽誰的?」拉帝夫歪著頭,一邊金髮落到唇邊。
「不用了……」這孩子未免太純真了……蘇安泰想到什麼,又指著身後的神木問:「不、等一下,樹呢?叫大樹?」
「沒有,這棵樹是這裡唯一不屬於我的東西。」藍眼沿著樹幹紋路仰望其上,捕捉縱橫交錯間一片閃閃發亮的翠綠嫩芽,這片大地看似死亡,其實依舊深深扎根於地殼深處。
蘇安泰跟隨拉帝夫的視線望去,嘴角輕起皺摺連他自己都沒發現,依他來看,拉帝夫確實有少數族裔崇敬大自然的特質。
拉帝夫重新戴上手套,蘇安泰也把投在對方身上的目光拉回眼前,客廳區已經煥然一新,但自己負責的區域還真的沒有半點變化。
以不干擾海綿工作的前提下迅速收拾地上剩下的顏料罐、畫刀以及洗筆壺,重新擺回應該待的位置。斷掉的畫筆和被踩空的顏料可以再買,至於蝴蝶畫作,拉帝夫拿開畫布仔細擦乾淨畫架,等到工作室整理乾淨後,暫時擱在桌上的畫作卻沒有回到畫架上。
「果然只剩這個辦法了。」從剛才便默不作聲的蘇安泰忽然開口。
「什麼辦法?」拉帝夫聞言脫掉手套,趕緊一屁股坐到蘇安泰隔壁,滿臉期待聽他分享終止時間的新方法。
蘇安泰一臉嚴肅道:「把顏料刮開重新上色。」
拉帝夫瞬間洩氣,「我以為你是想到阻止逆行的好辦法了。」
「如果我想得到,我就不需要你了。」
「你這麼在意我的畫嗎?」說實話,拉帝夫覺得蘇安泰總是對他意想不到的事情感興趣。
「我──」蘇安泰欲言又止,不能說他在意,可也不是不在意。
還不是因為你露出那麼難過的表情,我才努力幫你想方法!
但蘇安泰絕無可能老實說,他對油畫一竅不通,況且依他觀察,拉帝夫不會想用科學方式讓作品復原。
「我能復原它的,完成後再讓你看看。」拉帝夫安慰道,甚至和蘇安泰做了約定。
儘管這不是蘇安泰的本意,但拉帝夫心情好了不少,順勢而為也沒損失。於是蘇安泰輕聲回應:「好啊。」
「雖然沒辦法恢復到原本的樣子,如果是機器作畫就能重現吧──喔,我想到!」
拉帝夫話說一半倏地高呼,靠著椅背看畫的蘇安泰忽然正襟危坐,「怎麼了?」
「如果讓操作永生門的人員操作失誤呢?他們是人,不是機器,一定會出錯的吧。」
「賜命者都受過專業訓練,而且每天做同樣工作……但你說的對,簽名都能寫錯字了,更何況操作永生門。」雖然簽名寫錯字是蘇安泰自己,但誰工作沒出錯過,這確實是個可以利用的地方。
「嗯?」拉帝夫見蘇安泰堆起奸邪的笑容,不由得跟著微笑。
蘇安泰收斂的笑容,但笑意猶在。「拉帝夫,給我看看你本領的時機到了。」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t1k73C5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