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
「嚇!」
「嗷?」
兩人一犬各自做出不同反應,逗得數位人臉張嘴大笑,甚至發出笑聲。
「該死,瑞恩,能不能不要這麼幼稚?」蘇安泰撫著劇烈震動的胸口,又道:「下次如果不能直接嚇死我,就不要嚇人!」
由一顆顆綠色光點構成的人臉先是縮窄了頰側,隨即戲劇性地張大嘴,搖晃著下巴不停開合,「你還是沒變啊,老是把死亡掛在嘴邊。」而後狹長的雙眼──幾乎是兩條線──彷彿打量似的左右移動,最後集中到蘇安泰面前。
密碼鎖再次傳出分不清性別卻不似機械的聲音:「想不到這次不只親自來找我,還帶了其他人。」
「你好,你可以叫我拉帝夫。」儘管拉帝夫覺得新奇,卻很快恢復成平常從容的模樣。
人臉又說:「還有狗。」
「他是小安。」拉帝夫介紹。
「進來吧,但如果他會亂咬東西就得滾。」
「我保證她會乖乖待在我身邊。」拉帝夫牽起繩索。
這兩人的對話未免也太過自然了吧?蘇安泰站在一旁不禁想,拉帝夫自來熟的個性他還不怎麼習慣。
拉帝夫自背包拿出手帕,蹲下身幫小安擦乾淨腳底,兩人一狗才踏入這棟有些神秘的建築。
輕柔的鋼琴聲自灰色鏡面石材打造的玄關處緩緩滲入,包圍客廳每個角落,驅走旅途搭車的疲憊,有如此雅興的人,著實難以和剛才在外頭捉弄他們的人聯繫起來。屋內和普通住宅相差無幾,但大到沙發和晶石桌,小到抱枕花瓶,每一樣家具擺飾都一塵不染,可見AI管家被設定成勤奮打理模式。
不過有一點很奇怪,都進到屋子裡了怎麼沒有任何人過來迎接他們?
「安泰哥,你朋友呢?」拉帝夫心想著對方或許正在從這棟屋子裡的某處趕過來,卻見蘇安泰從進到屋子裡後表情便難看不已,並且左右巡視像是戒備某些東西。
「您們好,我來為您們帶路。」現身的不是拉帝夫以為的屋主,而是披著一層英俊男人皮的AI管家。
「嗯。」蘇安泰應聲,使眼色要拉帝夫跟他走。
「請不要擔心,跟我來吧。」這位AI管家似乎被設定成擁有高度情緒感測,模擬了某種程度上的自我意識,大概是察覺的客人的不安,柔聲安撫。
他們穿過客廳竟直直朝浴室走,就連小安也不懂為何主人要特地帶她到一個處理生理需求的陌生地方,狐疑地左右張望。
踏入潔白的大理石地版,一股淡雅的、混合著微涼空氣的香氣撲面而來。淺灰色的牆面看似天然石材卻透出鏡面感,浴室沒有附設浴缸,最裡面的淋浴間被一道霧面金屬框玻璃隔開,玻璃的轉角處沒有接縫,純粹而俐落。
當AI管家揭開那扇玻璃門後,拉帝夫原以為會看見什麼異次元空間,結果卻只是與剛才所見相同的淺灰色牆。就在他也不曉得為何要感到失望同時,那面牆彷彿活物般開始湧動,接著割裂出一個幽暗的縫隙。
「哇!」拉帝夫一陣驚呼,伴隨小安輕輕的吠聲。
縫隙越開越大,最後整面牆有一半幾乎剝離消失,留下一個周圍打著光亮的入口。
「只是智慧金屬加上一點奈米技術,別大驚小怪。」蘇安泰盯著眼前一切表情放鬆不少。
「安泰哥懂好多。」拉帝夫閃亮亮的雙眼望過來。
蘇安泰不自主抬高雙下巴,「我的年紀可不是白長的。」
「請進。」AI管家比出一個歡迎手勢。
蘇安泰率先邁步,兩人一犬也隨之被洞口吞沒,拉帝夫再度回頭,入口已經密合得半隻蚊蟲都飛不進,隨即「啪」地像是有人打開了燈,四野瞬間大放光明。等在他們面前是無限的純白,更出乎意料是,一輛外型十分陽春的骨董級鐵道礦車,安穩地置於延伸到看不見盡頭的鐵軌上,過於跳痛的場景變化讓拉帝夫有身處虛擬世界的錯覺,一時之間竟無法反應。
「請上車。」AI管家比出相同的手勢,自己則坐上相較傳統礦車多出來的前座上。
蘇安泰雖絕大多仍是那一號表情,此刻卻單邊眉毛微抬,多了一股煩躁感,把自己擠進尺寸不大的礦車左半邊。拉帝夫佔滿了右邊,讓小安窩在自己和蘇安泰的大腿上。
礦車啟動,蘇安泰撐著下巴覷著空無一物的遠方一臉了無生趣,右手一下又一下輕撫小安背部的毛,眉尾逐漸放鬆。
「我們現在要去見屋主嗎?」拉帝夫張口問,嘹亮的嗓音產生了回音。
「你有沒有覺得很熟悉,我之前也是這樣被你耍弄的。」蘇安泰此時有種遲來的痛快感。
「我覺得我們家普通多了,對吧小安?」
小安贊同般地輕吠一聲。
蘇安泰不跟這一人一犬計較那麼多,想起了有些在意的事情,思忖著如何開口,「對了,你的畫……我是說,你畫的那些畫,是興趣嗎?」
拉帝夫心想果然蘇安泰對他的畫很感興趣,開心答道:「原本是興趣,後來因為熵增藥的其中一位委託人碰巧很喜歡畫,他告訴我:『機器太過完美,就算模仿出筆觸的瑕疵,也是過於精準的瑕疵』。他固定購買我的作品也推薦給其他愛好者,就漸漸發展成一個小事業了。」
「現在還在做手工藝術相關的人類已經很少了。我說你運氣真的很好呢,好像到哪裡都能遇到貴人。」
「我也這麼覺得。」拉帝夫有意無意看向蘇安泰的方向。
然而下一秒,蘇安泰又覺得用運氣好形容身世悲慘的拉帝夫好像諷刺更勝於調侃,想開口解釋時,前方鐵軌猛然中斷,眾人已經如同搭乘雲霄飛車般直直落下。
拉帝夫直覺抱緊小安,另一手不忘攬住蘇安泰,四隻腳浮空,他瞪大雙眸迅速往外一瞥車廂輪子,發現車輪與軌道呈現分離狀態,這輛奇怪的礦車帶著他們左彎右拐持續朝地底深處前進。
「嘻嘻嘻嘻……」AI管家忽然發出詭異的笑聲,這聲音還疑似跟密碼鎖的嗓音一樣。
「安泰哥。」拉帝夫聲音透露戒備,警覺地手握拳,他肌肉繃緊浮現青筋,準備隨時打爛AI管家的腦袋。
發現拉帝夫可能真的這麼做,蘇安泰趕緊握住他的拳頭壓下,「喂,你想讓你的管家變廢鐵嗎?不要裝神弄鬼了。」
「難得有新客人嘛,而且對方反應非常可愛。」AI管家抖動肩膀,彷彿真實發笑。
「安泰哥,這到底怎麼回事?」拉帝夫撫摸小安抬高的頭,顯然連她也感受到主人剛才的防備。
「瑞恩,那傢伙又搶了他管家的意識。」蘇安泰終於再也受不了漫長的旅途,直接表明重點,「你該不會又拿我們做實驗了吧?」
礦車停止不斷的下降後拐了一個彎道,帶他們穿越一個隧道口,出口的目的地是令人熟悉的灰色鏡面大大理石──一開始進門的玄關。
「搞什麼東西?瑞──」
就在蘇安泰爆粗口前,大腦突如其來一陣暈眩,他不得不閉上雙眼,手掌貼著感受不到任何溫度的牆面穩定身軀。當他再次睜眼,世界還在眼前模糊浮動,卻先察覺手背觸碰到的溫暖。蘇安泰緩緩扭頭望去,拉帝夫正和他並肩而坐,標誌性的藍色眼眸一點一點揭示眼前的一切。
「怎麼回事,我們怎麼又回到客廳了?」拉帝夫撈起窩在腳邊尚未清醒的小安,眼中有著難得一見的慌張。
「我們被瑞恩耍著玩……」蘇安泰深呼吸,從沙發起身的力道大到小腹抖了兩下,朝頂著皮笑肉不笑表情悠悠晃過來的機器人要脅:「瑞恩,你最好立刻帶我下去找你,信不信我立刻把衛星權限全部收回?咳咳咳咳……」
「安泰哥。」拉帝夫趕緊伸手,順了順蘇安泰的背部。
「喂喂喂你冷靜點,只是拿你們做小小實驗驗證一下嘛,不然我平時都沒客人可以幫忙。」AI管家英俊的臉先露出歉笑後,低垂眼簾十分無辜,樣子頗據說服力。
然而蘇安泰才不吃這一套,「你再多說一句,我先讓拉帝夫打爛你的管家。」
「好啦,跟我來,這次真心不騙。」轉眼間,管家恢復痞氣的欠揍笑容。
管家──應該說被瑞恩「綁架」的AI──還是帶領他們進入浴室,一路上,蘇安泰的表情陰沉得宛如畫糊的水彩。
一行人再次踏進淋浴間的洞口,到此為止都和剛才瑞恩製造的幻象一樣,不同的是,如精神病院治療室空曠的白此刻潑濺上墨黑的顏料,揮灑出的斑駁色塊形成自然的腐朽韻味,像是年久失修自然剝落的牆面。相似的礦車是真實的木製,表面佈滿凹陷與刻痕,當礦車啟動,周圍的景色也開始丕變。
浮起的車輪這次安穩地行駛在軌道上,灰黑的牆被抹上繽紛的動畫,伴隨前進速度的快慢演繹出奇特的風貌。
人聲鼎沸的紅磚街道,老舊房屋混雜各種風土,字大卻無個性的招牌,手提購物袋和手搖飲漫步騎樓的幾何人形;麥色肌膚的人影彎著腰插秧,天邊飛過一群尖嘴的白色鳥類,無限的遠方山坡像樓梯一階階攀高,隱沒雲層之中。
彷彿有人真實生活過,在這個地方──
「這些是什麼?安泰哥知道嗎?」
「反正就是瑞恩的興趣,他有一陣子很迷古代的礦車逃亡遊戲,那些應該是幾百年前的鯤嶼。」
蘇安泰打著呵欠心想能不能早點抵達目的地,無意間視線掃向隔壁的人,金髮吹得微微晃動,永遠澄澈的雙眼正一眨也不眨投入其中,藍眸粹出五顏六色的光波,像個孩子般初次看見世界的樣貌。
蘇安泰忽然頓悟,這沉醉就和他偷偷抽菸時享受的短暫寧靜相似,對拉帝夫而言或許是執筆作畫,也可能是現在。蘇安泰稍稍收起倦意,跟著留心對方的目光。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mgEbjShU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