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噩耗·黑雲壓城
當京城傳來紀文正「自殺」的消息時,正值暮春時節。滿城的柳絮如雪般紛飛,卻掩不住朝野上下的震驚。朝堂之上,群臣竊竊私語;市井之間,百姓交頭接耳。各種陰謀論如同瘟疫般蔓延開來——有人說紀大人得罪了權貴,有人說他查到了不該查的東西,更有甚者,傳言他是因為貪污事敗而畏罪自盡。
紀府門前,白幡在風中獵獵作響,像是一聲聲無聲的控訴。紀昭雪站在庭院中央,只覺得天旋地轉。院角那株父親親手栽種的海棠,花瓣正一片片凋零,落在她腳邊,如同泣血。母親沈嫵月聽聞噩耗的瞬間,整個人如遭雷擊,手中茶盞「啪」地摔得粉碎,滾燙的茶水濺在裙擺上卻渾然不覺。
「不可能...這不可能...」沈嫵月喃喃自語,突然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隨即昏死過去。她的身體軟軟倒下時,發間的銀簪滑落,在青石板上撞出清脆的聲響。
接下來的日子,紀府一片淒風苦雨。沈嫵月時而痛哭流涕,時而呆若木雞,經常哭暈過去,醒來後又接著哭。她的嘴唇乾裂出血,雙眼腫得如同核桃,幾日內竟瘦得脫了形。劉媽和春桃只能強行掰開她的嘴,用銀匙一點點喂水。明遠蜷縮在姐姐懷裡,小手緊緊攥著紀昭雪的衣角,眼淚浸濕了一大片衣襟。
紀昭雪強忍悲痛,纖細的肩膀扛起了整個家的重擔。她指揮下人布置靈堂,接待前來弔唁的賓客,還要安撫母親和弟弟。夜深人靜時,她獨自站在庭院裡,望著滿天星斗,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卻感覺不到疼痛——因為心中的痛楚已經蓋過了一切。
紫禁城內,年輕的皇帝在御書房來回踱步。窗外雨打芭蕉,聲聲入耳。他手中捏著淮安府的奏報,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紀愛卿...自縊?」皇帝眉頭緊鎖,聲音裡透著難以置信。他雖登基僅三年,卻深知賑災之事牽扯的利益有多大。案頭的燭火忽明忽暗,映照出他陰晴不定的面色。
「傳旨,」皇帝突然停下腳步,對身旁的太監道,「命紀晨景即刻前往淮安,料理紀文正後事。」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再派兩名錦衣衛暗中隨行。」
紀晨景是紀文正的遠房堂叔,雖同出一宗,但血緣已遠。接到聖旨時,他正在書房練字,聞言手腕一抖,一滴墨汁汙了宣紙,如同心頭抹不去的陰影。
淮安的夏日來得格外早,空氣中彌漫著潮濕悶熱的氣息。沈安玉與紀晨景抵達時,城外的災民棚戶區依舊綿延數里,惡臭撲鼻。而城內卻是另一番景象——酒樓茶肆照常營業,絲竹之聲不絕於耳。
「下官參見紀大人。」王伸漢率領一眾官吏前來迎接,滿臉堆笑。他身著簇新的官服,腰間玉佩叮當作響,與城外災民的慘狀形成鮮明對比。
「我們要查驗紀文正的遺體。」紀晨景開門見山道。
王伸漢臉上的笑容僵了僵:「這個...天氣炎熱,遺體已經...不太適宜查看了。」他用繡著金線的袖口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而且棺木已經封釘,驚動亡魂恐有不妥。」
沈安玉敏銳地注意到,王伸漢說這話時,眼角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著。他上前一步:「那紀文正大人的兩名長隨呢?我們需要問話。」
「哎呀,」王伸漢一拍腦門,故作懊惱狀,「江南水患未平,他們已被派往別處賑災了,一時半會兒找不到人啊。」他說著,目光游移不定,始終不敢與沈安玉對視。
當晚,驛館內。沈安玉與紀晨景對坐無言。窗外蛙聲陣陣,更顯得室內寂靜得可怕。
「此事蹊蹺。」沈安玉終於打破沉默,聲音壓得極低,「老師絕非自盡之人。」
紀晨景點點頭,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王伸漢做賊心虛,處處透著古怪。」他突然停下動作,「但無憑無據,我們奈何不了他。」
次日,王伸漢竟主動送來一百五十兩白銀作為撫恤,還安排了豐盛的酒宴。席間觥籌交錯,歌妓舞姿曼妙,仿佛在慶祝什麼喜事一般。沈安玉強忍噁心,看著王伸漢那張油光滿面的臉,恨不得將酒杯砸過去。
黑漆棺木運抵紀府那日,天空陰沉得可怕。紀昭雪站在院中,只覺得渾身血液都凝固了。那具棺材黑得刺眼,像是把所有的光都吸了進去。母親沈嫵月已經昏過去兩次,此刻被劉媽和夏芝攙扶著,嘴唇乾裂得滲出血絲。明遠死死抓著姐姐的衣角,小臉慘白,眼淚無聲地流淌。
「紀夫人節哀。」護送靈柩的官員低聲道,聲音乾澀得像是在唸公文,「紀大人...是在驛館自縊身亡的。」他說著遞上一紙文書,上面蓋著鮮紅的官印,像是一道血淋淋的判決。
「不可能!」沈嫵月突然掙脫攙扶,撲到棺木前。她的指甲在漆黑的棺木上抓出幾道白痕,「文正絕不會自盡!他最後一封家書還說即將凱旋!」她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像是砂紙摩擦般刺耳。
官員面露難色,從袖中又取出一疊文書:「這是各級衙門的勘驗文書,仵作畫押,確係自縊無疑。」他展開文書時,紙張發出刺耳的嘩啦聲。
紀昭雪木然地聽著,一滴淚都流不出來。她不相信那個會陪她賞花、教她讀書的父親會拋下他們自盡。院角的梧桐樹上,一隻烏鴉突然發出淒厲的啼叫,像是在嘲笑著什麼。
夜深人靜時,紀昭雪哄睡了弟弟,獨自來到靈堂。慘白的月光透過窗櫺,在棺木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顫抖著手,撫摸著冰冷的棺木,仿佛這樣就能觸碰到父親。靈前的長明燈忽明忽暗,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父親...」她輕聲呼喚,聲音破碎在夜風中。一滴淚終於落下,在棺木上濺開一朵小小的水花。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意識到——那個會溫柔喚她「雪丫頭」的人,再也不會回來了。
沈安玉站在廊下陰影處,看著靈堂中那個單薄的身影,拳頭攥得死緊。月光下,他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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