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灵魂,被困在了一座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光怪陆离的莫比乌斯环里。
迷宫的墙壁,一半是冰冷刺骨的万载玄冰,一半是灼烧灵魂的熊熊烈焰。
前一秒,我还坐在那间永远亮着惨白荧光灯的、鸽子笼大小的办公室里。我的面前,是永远也做不完的PPT和永远也对不平的财务报表。我的耳边,是键盘被疯狂敲击时发出的、如同催命符般的“噼里啪啦”声,以及我那个地中海发型、啤酒肚大到能当桌子的中年老板,那永无止境的、充满了人格侮辱的咆哮。
“凌玥!这个方案!我昨天就要!你他妈的到底做完了没有?你看看现在几点了?你是不是不想干了?不想干就赶紧给我滚蛋!外面有的是人排着队想进来!”
他的唾沫星子,像夏天的暴雨,劈头盖脸地喷了我一脸。
后一秒,场景骤然切换,天旋地转。
我置身于一片无边无际的尸山血海之中,脚下踩着黏腻滑溜的、不知是谁的残肢断臂和内脏。无数面目狰狞、眼神空洞的士兵,如同潮水般,挥舞着锈迹斑斑的刀剑,朝我疯狂地涌来。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汗臭味和腐肉的腥气。
剧痛,如同最残忍的、最精通此道的刽子手,用一把钝刀,在我身体的每一寸神经上,缓慢地、反复地凌迟。
而求生的本能,又像一根蘸了辣椒水的、无形的鞭子,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抽打着我那即将被痛苦撕成碎片的、脆弱的意志,逼着我在这个冰与火交织的、永无尽头的噩梦里,不停地奔跑,不停地挣扎。
“……不能死……”
“……我上辈子……我上辈子过劳死,这辈子……不能再猝死了……”
“……我的花呗……我的房贷……我的信用卡账单……”
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在对谁说话。我的喉咙里,只能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如同野兽般的、含混不清的呓语。
我只知道,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掉。我的人生剧本,不该是这样的!我的人生,不该是刚逃离了一个火坑,又掉进一个冰窟!
我拼命地、胡乱地挥舞着手臂,像一个在汹涌的洪水中断了桨的溺水者,想抓住任何一根能让我借力的、救命的稻草。
然后,我抓住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片衣袖,质地冰冷、丝滑,带着一股很好闻的、如同大雪初霁之后,深山古刹里的松针,混合着上好徽墨的清冽气息。
一只比那片衣袖更加冰冷,却又异常稳定、异常有力的手,轻轻地、带着一丝笨拙的温柔,覆在了我那滚烫得能煎鸡蛋的额头上。
那只手,用一块浸过冷水的丝帕,小心翼翼地,擦去了我额头上因为极度的痛苦而渗出的、豆大的冷汗。
“放心,本王不让你死,你就死不了。”
一个低沉的、因为长时间没有说话而显得有些沙哑的、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君临天下般的霸道的声音,如同最精准的声波武器,穿透了那层层叠叠的、将我与现实世界隔绝开来的迷雾,清晰无比地,传到了我那即将溃散的意识深处。
这个声音,像一道从天而降的神之锚,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暂时定住了我那如同无根浮萍般、即将飘散的灵魂。
是萧玄。
我猛地用力,用尽了我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如同抓住了全世界一般,抓住了那片冰冷的衣袖。
我的嘴里,依旧在不受控制地,发出了含混不清的、只有我自己才懂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呓语。
萧玄就坐在我的床边,他那双总是如同寒潭般深邃的凤眸,此刻,正凝视着我那张因为高烧而满脸通红,嘴里却还在不停地念叨着一些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古怪词汇的脸。
比如,“KPI”、“PPT”、“996福报”、“内卷之王”……
他那张千年冰封的、俊美得不似凡人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名为“困惑”与“探究”的、极其复杂的神情。
他听不懂这些来自异世界的词汇,但他能从我那紧抓着他不放的、指节都已泛白的手中,从我那哪怕在深度昏迷之中也因为不安而紧紧锁住的眉头里,感受到一股无比强烈的、几乎要冲破这具孱弱身躯的束缚的、对“生”的渴望与执念。
这种感觉,很奇怪。
他见惯了生死,见惯了那些在死亡面前或卑微求饶、或慷慨赴死的王侯将相、江湖豪杰。却从未见过,有任何一个人的求生欲望,能如此的……纯粹,如此的……鲜活,如此的……充满了烟火气。
这种感觉,莫名的……触动了他那颗早已被权谋和仇恨冰封起来的心。
他反手,握住了我那只因为中毒而冰冷得像块石头、却又因为求生而充满了力量的手。他的掌心,干燥而微凉,却像一股清泉,缓缓地,传递过来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
“睡吧,”他用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于温柔的语气,在那张毫无血色的、干裂的嘴唇边,低声说道,“本王在这里,陪着你。”
密室的门,虚掩着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缝隙。
门外,云景失魂落魄地、如同游魂一般站在那里。他透过那道狭窄的、只能看到一角画面的缝隙,将室内发生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他看到了那个一向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连对他父皇都未曾有过半分温情的冰山亲王,此刻,正耐心地、亲自为那个不过才认识了三个月的女侍卫,擦拭着额头的冷汗。
他看到了王爷,那个从不让任何人近身的王爷,握住了凌玥的手,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专注、复杂、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无法解读的怜惜的眼神,凝视着她。
那一幕,像一根被烧红的、最尖锐的钢针,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知道,自己已经不仅仅是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害得同伴身陷险境那么简单。
他似乎,在无意之中,成为了某种更复杂、更危险、他完全无法掌控的情感的……催化剂。
无尽的愧疚、撕心裂肺的自责、还有一丝他自己都理不清、也不敢去理清的、名为“失落”的酸涩情绪,如同最恶毒的毒藤般,紧紧地、疯狂地,缠绕着他那颗年轻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而在走廊更深处的、光线无法触及的阴影里,夜风,像一尊与黑暗彻底融为一体的雕塑,默默地靠墙站着。
他没有像云景那样,愚蠢地,去窥探那不该窥探的画面。
但他那敏锐得如同荒原野兽般的听觉,早已将室内所有的声音,每一个呼吸,每一次心跳,都捕捉得一清二楚。
他听到了凌玥在梦魇中,那痛苦而压抑的呻吟。
他听到了王爷那句低沉的、带着前所未有情绪的承诺。
他什么也没说,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缓缓地、一寸寸地,握紧了腰间那柄陪伴了他无数个血腥日夜的、冰冷的佩刀。
那坚硬的、冰冷的刀柄,硌得他掌心生疼。
他的眼神,比这长廊尽头的阴影,还要晦暗,还要深沉,还要……危险。
四个人的命运,在这一间小小的、压抑的密室内外,被一根根看不见的、名为“情感”与“羁绊”的丝线,悄然无声地,紧紧地缠绕在了一起。
拉扯着,纠缠着,形成了一个任谁也无法解开的……
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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